前记

　　《带鬼下扬州》是常德花鼓戏正宫调传统剧目，已绝迹于舞台四十余年。

　　故事是写扬州赌痞杨春，化名王春逃债洛阳，在姚发祥饭店招郎抚子。一日，趁姚收帐外出，杨春勒死其妻柳月英，卷盗钱财、拐走柳氏儿女，又逃回扬州。四川货郎张义，夜宿姚店，柳月英冤魂向其痛诉前情，哀求将冤魂带往扬州，寻找杨春报仇。张义应允并结为兄妹同行。至扬州宿店，正遇杨春欲活埋柳氏儿女，以斩草除根。危急之时，柳氏冤魂赶到，将杨春勒毙，救下亲生，报仇雪恨。此剧为常德花鼓戏老艺人李尧皆藏本，史常校勘付印。

　　人　物　姚发祥　　老生

　　柳月英　　正旦

　　金　哥　　奶生

　　玉　妹　　奶旦

　　王　春　　小丑（即杨春化名）

　　皮　氏　　正旦

　　张　义　　丑

　　莫大选　　丑

　　王　三　　丑

　　地　保

　　第一场

　　（姚发祥上。）

　　姚发祥　（念）一生劳累奔波，

　　不知怎样结果。

　　（坐）老汉生来命不全，

　　花甲丧子好惨然，

　　苦坏媳妇抚儿女，

　　招一赘婿实不贤。

　　老汉，姚发祥，在这洛阳城外，经理一所饭店营生。不幸儿子病故，媳妇贤良，已生一男一女，男名金哥，女名玉妹。为了媳妇家务艰难，便招郎抚子。此人名叫王春，进门之初倒还勤快，那知后来赌博成性、好吃懒做、四处闲游。他出门数日至今未归，今日老汉要出外收取钱帐，不免将媳妇唤了出来，叮嘱一番。月英快来。

　　（月英上。）

　　月　英　（念）错在当初，

　　悔到今朝。

　　拜见公公。

　　姚发祥　不屑，站过一厢。

　　月　英　请问公爹，唤得媳妇出堂，有何吩咐？

　　姚发祥　为公的要出外收讨钱帐，这有银子一百两，交付与你好好掌管。这店中之事，听为公的嘱咐于你。

　　（唱）为公堂前把话表，

　　贤良媳妇听根苗，

　　不幸你夫早亡故，

　　哺儿育女苦操劳。

　　金哥玉妹年幼小，

　　老夫与你把郎招。

　　王春初来倒还可，

　　近日惯赌不堪教。

　　为公出外将帐讨，

　　家务烦你一肩挑。

　　还要苦口把夫劝，

　　浪子回头方为高。

　　月　英　（唱）公爹良言将儿训，

　　为媳句句记在心，

　　但请宽心把帐讨，

　　家中之事我担承。

　　若是王春归来了，

　　劝他改邪来归正。

　　姚发祥　（唱）媳妇贤慧世间少，

　　不由老夫喜在心，

　　离别家门阳关上，

　　四乡讨债走一程。（下）

　　月　英　（唱）公爹已登阳关道，

　　店中内外一人挑。

　　堂前桌椅齐摆好，

　　扫地抹灰不辞劳。

　　厨下酒莱办齐备，

　　洗涮杯盏把茶烧。

　　单等投店客官到，

　　和气应酬把财招。（下）

　　第二场

　　（王春上。）

　　王　春　（唱）昨日赌场碰了鬼，

　　输得精光无脸回。

　　不是巧言说得好，

　　险些挨打不得归。

　　在下，杨春，改姓王春，招进姚家为婿，已有年余。前日出门赶赌，哪知时运不中，手上银钱输光事小，还欠有赌债若干，险些脱不了身。“躲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我还要回得家去，编造一席谎言，向那柳氏娘子骗取一点钱财，也好“赶本板艄”。（注一）

　　走哇！

　　（唱）时不通来运不通，

　　十回赌宝九回空，

　　我若押个“野猫子”，

　　偏偏出的“一条龙”。（注二）

　　到了自家，柳氏快来。

　　（月英上。）

　　月　英　堂前有人声，想必客来临。哦，官人回来了。

　　王　春　回来了，哎，难坏我也。

　　月　英　官人何发此言？

　　王　春　娘子请听：

　　（唱）娘子有所不知情，

　　我诉来由你细听，

　　前日出门闲无事，

　　路遇好友几个人。

　　道说苏杭绸缎好，

　　物美价廉人人称，

　　邀我合伙同贩买，

　　每人凑本百两银。

　　我欲有心去合伙，

　　怕的娘子不应承，

　　因此归家来商议，

　　万望莫错好机运。

　　月　英　（唱）官人体把谎言禀，

　　月英心中明如灯，

　　几次生意亏了本，

　　全是赌场来输尽。

　　为人要把正路走，

　　惯赌好闲落骂名。

　　公爹对你存戒意，

　　牵连奴家难为人。

　　苦口婆心规劝你，

　　夫妻协力振家声。

　　你妻良言风吹过，

　　落花有意水无情。

　　王　春　（唱）你今不允就不允，

　　提起前事不通情。

　　观看天色已快晚，

　　未见客人来上门，

　　我到厨下把酒饮，

　　快收招牌关店门。（下）

　　月　英　唉，我柳氏是为了何起（注三）哟。（关门下）

　　第三场

　　（内：“金哥、玉妹打扫牙床。”金哥、玉妹上，打扫介。）

　　金　哥　打扫已毕，有请母亲。

　　玉　妹　打扫已毕，有请母亲。

　　（月英上。）

　　月　英　儿那，今晚你公公收帐未归，你二人就到他房中安宿去吧。

　　金　哥　是（同下）

　　玉　妹　是（同下）

　　月　英　唉，遇到这样的冤家，我好悔呀！

　　（唱）恨王春进门来赌嫖放荡，

　　全不顾家中事胡混时光。

　　为劝他月英我愁断柔肠，

　　几次里他与我大闹店房。

　　招夫郎为的是儿女抚养，

　　谁知他不争气反逞凶狂。

　　老公爹埋怨我无有话讲，

　　倒不如立大志寡居孤房，

　　今日里他回店又将我谎，

　　说什么贩绸缎去到苏杭。

　　听他言观神色我心明亮，

　　道破他虚假意我没上当。

　　我劝他莫放荡休入赌场，

　　我劝他务正业有商有量。

　　他只当耳边风变了脸相，

　　怒冲冲到厨下气闷一旁。

　　思过来想过去无有主张，

　　等待那天明亮再劝夫郎。

　　公爹的百两银枕头下藏，

　　忍住气上牙床等待天光。（睡介）

　　（王春上。）

　　王　春　（唱）适才厨下将酒饮，

　　耳听更鼓已三更。

　　柳氏贱人无情份，

　　索取银两不应承。

　　店中钱财父女管，

　　老子难动半毫分。

　　眼看鸡啼天快亮，

　　怕的债主讨上门。

　　越思越想心恼恨，

　　将身且把小房进，

　　醉眼矇眬抬头看，

　　床上睡着狗贱人。

　　人为财来鸟为食，

　　为还赌债下绝情。

　　休怪王春心肠狠，

　　老子要你见阎君。

　　手拿绳索将她勒，

　　要她阴间去逞能。

　　（王春将月英勒死。）

　　王　春　贱人已死，待我四下搜来。（搜介）钱已到手，我还要逃之夭夭。（欲逃又复）使不得，若是她公公回来，见此模样，岂不料我王春所为。这……这又如何是好？（想介）有了，我不免将这贱人吊起，只道她自缢身亡。就是这个主意。（将月英吊起）嘿！一不做二不休，我何不将她一双儿女，骗到那扬州，卖给人家为奴做仆，还能受得一些银钱。金哥、玉妹快来。

　　（金哥、玉妹上。）

　　金　哥　继父所唤何事？

　　玉　妹　继父所唤何事？

　　王　春　只因昨夜与你母亲口角几句，她一气之下，跑到扬州去了。

　　金　哥　哎呀，我的妈妈呀！

　　玉　妹　哎呀，我的妈妈呀！

　　王　春　莫哭，莫哭，你二人随我，去扬州寻找母亲去吧。（拖金哥、玉妹下）

　　第四场

　　（地保上。）

　　地　保　（念）有事不得不报，

　　无事不敢乱报。

　　在下地保是也。昨夜姚家客店出了人命大事，柳氏悬梁自缢，王春与她儿女不知去向，姚老又出外收帐未回。我是地保，不得不管，因此，还要将姚老找了回去，也好料理，四乡走走。

　　（地保圆场。姚发祥上，与地保相撞跌倒。）

　　姚发祥　哎哟！

　　地　保　这是哪个，瞎撞瞎碰。（看介）哎呀，原来是姚大伯，快起来，快起来。

　　姚发祥　哦，是地保先生。

　　地　保　么得（注四）先生学生罗，你家中出了大事了呢！

　　姚发祥　何事惊慌？

　　地　保　你那贤德的媳妇昨夜悬梁自尽，你那孙儿孙女和那个赌牌如命的王春也都不见。

　　姚发祥　此话当真！

　　地　保　你这大把胡子，我还逗你作耍不成。快走快走哟。

　　姚发祥　哎呀！不好！走！

　　（二人圆场。推门进屋。）

　　姚发祥　（叫喊）媳妇，月英，哎呀！我那贤德的媳妇哇！

　　（哭尸）

　　（唱）一见媳妇寻短见，

　　好似乱箭穿胸间，

　　我儿为了哪一件，

　　不该狠心赴黄泉。

　　莫不是为公亏待你？

　　莫不是家务把儿烦？

　　莫不是儿女难教管？

　　莫不是王春将儿难？

　　你撒手不管阴间去，

　　日后何人送我归山？

　　人死不能复生转，

　　哭断咽喉是枉然。

　　地保先生，我姚发祥成了个孤老，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哟。

　　地　保　想那王春，乃扬州人氏，见你媳妇自尽而死，一定是将儿女带回扬州去了。公公将媳妇安葬之后，再慢慢打听就是。

　　姚发祥　多谢地保先生。我那苦命的媳妇……。

　　地　保　莫哭，我帮你请人安葬就是。

　　姚发祥　哎呀，我的媳妇儿哪！（同下）

　　第五场

　　（张义上。）

　　张　义　（念）朝也赚，暮也赚，（注五）

　　赚几百铜钱买把伞。

　　狂风括一气，

　　落个光杆杆，

　　内装四十八文钱，

　　造成一根九子鞭。

　　九子鞭，多好玩，

　　每日打起江湖转。

　　上走云南与四川，

　　下走湖北到公安。

　　九子鞭，不好玩，

　　仍然挑我的荒货担。（注六）

　　常德枕源生意少，

　　急忙又到安化山。

　　刚到东坪王家湾，

　　走出个大姐喊连天：

　　“货郎客人你且慢，

　　请到我家吃茶烟。”

　　进门大姐将我问：

　　“你的货物全不全？”

　　我放下担子忙开腔，

　　内面名堂多又多。

　　卖的是：

　　毛里梭来肉里过，

　　笼上笼下用得着。

　　还有那：

　　对面笑来夜夜要，

　　缠郎颈来抱郎腰。

　　大姐一听红了脸，

　　骂声货郎真刻薄。

　　尊大姐，莫生气，

　　我的货物有名的：

　　毛里梭，是梳子。

　　肉里过，耳坠子。

　　笼上笼下便是那，

　　猴儿帽子和袜子。

　　对面笑，是镜子。

　　夜夜要，枕头子。

　　缠郎颈，是围巾，

　　抱郎腰是根丝带子。

　　货郎的百货都齐全，

　　大姐你说是不是。

　　说得大姐笑颜开，

　　闲话说完道正事。在下，张义，祖居四川巴州人氏。常在外面买卖荒贷。只因此地生意不好，还要往扬州走走。观看天色将晚，赶到前面投店便了。

　　（唱）张义挑起荒货担，

　　五颜六色卖得全。

　　一卖绸来二卖缎，

　　三卖钗环四卖钏，

　　五卖青布和雨伞，

　　六卖胭脂花绒线，

　　七卖糖食与糕点，

　　八卖玩艺娃娃玩，

　　九卖酱菜豆腐乳，

　　十卖火镰与丝烟。

　　肩挑货担往前赶，

　　不觉到了店房前。

　　来此一客店，里面店家请了。

　　（姚发祥上。）

　　姚发祥　（念）媳妇丧了命，终日忧在心。

　　门外是谁呀？

　　张　义　投店的。

　　姚发祥　原来是位荒货客人，请进，

　　张　义　有进了。

　　姚发祥　客人请坐，

　　张　义　一同坐下。

　　姚发祥　请问客人，贵乡何处，高姓大名？

　　张　义　家住四川巴州，名叫张义，人家都喊我“鬼打窖”。（注七）

　　姚发祥　此话怎讲？

　　张　义　店主有所不知，为了买卖荒货，无论远近，都是常走夜路，人人说我不怕鬼，故尔叫我“鬼打窖”。哈……

　　姚发祥　哦，客人今向何往呢？

　　张　义　我乃是往扬州而去。

　　姚发祥　往那扬州而去么？

　　张　义　不错。

　　姚发祥　老汉有一事相烦，不知客人意下如何？

　　张　义　店主请讲。

　　姚发祥　扬州有一王春，在我家招郎抚子。谁知他良心一变，把我一双孙儿孙女带到扬州去了。若是客人打探得着，要他早早归来。

　　张　义　这个不难，算我的就是。

　　姚发祥　不知客人还要用些什么？

　　张　义　前店俱已用过，只要清洁客房一间，灯亮一盏，苦茶一盅。

　　姚发祥　那是有的，请随我来。

　　张　义　前面带路。

　　姚发祥　（念）手提一盏灯，

　　张　义　（念）安宿往来人。

　　姚发祥　此房可好？

　　张　义　哎呀，这样客气的房哇！

　　店家，你莫斗把（注八）呢。

　　姚发祥　何出此言？

　　张　义　这好象是个新人房，莫把我谎到你媳妇房里来睡，睡到半夜，你好来拿我的奸。店家，我就只这一担货，莫劳神，看得起的话，就挑了去。

　　姚发祥　哈哈哈，出门人眼力不差，此本是我媳妇的小房，只因她回娘家去了，你是远道之客，老汉又有托于你，故尔安宿在此，并无他意。

　　张　义　那我就放心睡觉。且慢，店家，你媳妇今夜不会回来吧？

　　姚发祥　尽管放心，不会回来的。

　　张　义　莫少时来赶麻雀（注九），那就划不来了哪。（注十）

　　姚发样　里面不用上闩，

　　张　义　外面不用搭扣。

　　姚发祥　要茶要水，一喊就到。（背）近日夜晚，房中有些响动，今夜倒要试试他的胆量如何。（下）

　　张　义　今夜硬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睡这花被褥（注十一）。你这媳妇就千万莫回来啊。安宿便了。（睡介）

　　（柳月英显魂上。）

　　月　英　我好苦的命哪。

　　（唱）想我命来好伤心，

　　三十二岁命归阴，

　　阎王殿前应了卯，

　　生死簿上我有名。

　　阳间有路不敢走，

　　阴司无路常常行。

　　阎君面前哀声告，

　　他今放我转回程。

　　要我显魂把仇报，

　　找寻歹毒贼王春。

　　驾动阴风行得快，

　　不觉到了小房门。

　　将身且把房来进，

　　件件原物依然存。

　　强忍悲痛牙床坐，

　　呀！床上睡着贼王春。

　　正要找他把仇报，

　　叫醒贼子来索命。

　　王春速醒。

　　张　义　刚才睡得好好，是哪个来搭热被褥罗，从脚头进来。（看）呀！你是何人？三更半夜到此何事？

　　月　英　我是你害死的冤鬼到了。

　　张　义　哎呀，我张义一辈子都没有害过人哪！

　　月　英　什么？你是张义？

　　张　义　我是张义哇，你你你是何人？

　　月　英　我乃是店家的媳妇。

　　张　义　你公公适才言道，你回娘家去了的。

　　月　英　哦，奴乃惦记一双儿女，特地归来。你又是怎么睡在奴的床上呢？

　　张　义　大姐，说来话长，只因你夫王春，将一双儿女带到扬州去了。我是往扬州买卖荒货去的，你公公托我打探王春父子的下落，将我安宿在大姐房中。既是你自己回来了，那我让开就是。

　　月　英　客人且慢，奴也有一事祈求于你。

　　张　义　大姐有话请讲。

　　月　英　客人请听：

　　（唱）未曾开言泪满腮，

　　对着客人深深拜，

　　高堂公爹年已迈，

　　先夫不幸丧泉台。

　　老小家务难担带，

　　招郎抚子理应该。

　　招进王春心肠坏，

　　嫖赌逍遥胡乱来。

　　那日将他来劝解，

　　恩将仇报惹祸灾。

　　半夜将我性命害，

　　勒死月英土内埋，

　　哀告阎君怜悯我，

　　要我显魂报仇来。

　　张　义　什么！你是一个鬼呀？！

　　月　英　我正是个冤屈的鬼。你不用害怕，我并无害人之意。

　　张　义　我我我，我不不怕。（手拍胸）呸却！（注十二）

　　月　英　（唱）对着客人二次拜，

　　我是冤屈魂归来。

　　求你将我魂儿带，

　　扬州去寻不义才。

　　金哥玉妹好儿女，

　　母子之情难丢开。

　　张　义　怎么！你还要我带你扬州去呀？

　　月　英　正是。

　　张　义　那我就带不得。

　　月　英　怎的带不得？

　　张　义　我是男子汉，你是媳妇家，一路之上，知道的就是带鬼上扬州，不知道的，要说我拐带人口。

　　月　英　哎呀客人哪！

　　（唱）对着客人拜三拜，

　　月英自有巧安排，

　　与你结成义兄妹，

　　犹如同父共母胎。

　　张　义　（背）这真是蚂蝗缠到鹭鸶脚，要脱又不得脱。哎呀，还是行不得。

　　月　英　又是怎的行不得？

　　张　义　不瞒大姐，我此次出门，生意不佳，又恐缺少路食盘费哟。

　　月　英　那个无妨的。

　　（唱）缺少盘费事儿小，

　　月英这里有担带。

　　那日公爹出门外，

　　赠银百两藏起来。

　　银子现在枕头下，

　　张　义　我却不信。

　　月　英　（唱）客人但请宽胸怀。

　　张　义　有这样的事情哪？待我看来。（掀枕见银）哎呀，当真是包银子呀。慢些，我要试试看，鬼钱一见火就要烧成灰。（烧银）是真的，是真的，哈……。

　　月　英　就请兄长带我前往，厚恩定报。

　　张　义　（背）当真出门不利，果然碰到鬼哒。好呢，我张义是个软心人，就带你去。

　　月　英　兄长还要依为妹的一件。

　　张　义　哪一件？

　　月　英　兄长请听：

　　（唱）月英本是一鬼魂，

　　白天不走夜晚行，

　　渡水过桥挑着我，

　　一直带到扬州城。

　　张　义　搞残哒，件件依从。只是还要不要告诉你公公知道？

　　月　英　这个使不得，以免加重他老的伤悲。

　　（鸡啼。）

　　月　英　哎呀，天快亮了，我要藏身去了。（下）

　　张　义　店家快来。

　　（姚发祥上。）

　　姚发祥　（念）你在喊得急，

　　我也来得忙，

　　思念儿媳妇，

　　日夜把心伤。

　　客人为何起来这样早？

　　张　义　我要起程赶路，不知安宿银两多少？

　　姚发样　见笑了，老汉重托你打探王春的下落，哪有收店钱的道理。

　　张　义　如此，我就多谢了。（挑担）

　　姚发祥　客人从扬州打转，还要落我店里来呀！（下）

　　张　义　我来，我来，打八抬大轿接我，我都不敢来了。（挑担下）

　　第六场

　　（皮氏上。）

　　皮　氏　（唱）可恨杨春无义才，

　　别家数载不归来，

　　不知身落哪州县，

　　生死二字难疑猜。

　　家务又要忙内外，

　　思来想去忧心怀，

　　将身打坐草堂上，

　　盼望夫君早归来。

　　（王春带金哥、玉妹上。）

　　王　春　（唱）昧下良心将妻害，

　　盗取银两发横财，

　　扬州归家巧言语，

　　哄骗前妻女裙钗。

　　假说在外做买卖，

　　赚了钱财转回来，

　　买对儿女接后代，

　　晚年吊孝又举哀。

　　良机一到将他卖，

　　神鬼不知又进财。

　　不觉来到自家外，

　　还要叮嘱两幼孩。

　　金哥、玉妹呀，

　　金　哥　继父何事？

　　玉　妹　继父何事？

　　王　春　想你亲生母亲一时难以找到，这是我的老家，不免暂且安身，再作道理。内面有个中年妈妈，唤她继妈就是。

　　金　哥　记下了。

　　玉　妹　记下了。

　　王　春　来来来，随我进屋。（进门介）哦，娘子在家呀。

　　皮　氏　是官人回来了，真是谢天谢地哟。

　　王　春　金哥、玉妹，见过继妈。

　　金　哥　见过继妈。

　　玉　妹　见过继妈。

　　皮　氏　不屑，他，你……

　　王　春　你兄妹快到后面歇息去吧。

　　金　哥　遵命。（同下）

　　玉　妹　遵命。（同下）

　　皮　氏　官人，你离家一去数载，到哪里安身？

　　王　春　娘子不知，那日躲债，行至河南，改邪归正，做了买卖。这是赚得的银子，好好收下。

　　皮　氏　原来如此。只是这一对小儿，又是从何而来？

　　王　春　这一对小儿，父母双亡。是你夫起下怜悯之心，带了回来，以作后嗣，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皮　氏　如此甚好，你妻贴心抚养就是。

　　王　春　好个贤德的娘子。

　　皮　氏　官人一路辛苦，转到后堂，为妻与你备酒接风。

　　王　春　谢娘子美意，请。（同下）

　　第七场

　　（张义挑担上。）

　　张　义　（唱）离了洛阳把路奔，

　　白天不走黑夜行。

　　平地走来犹自可，

　　崎岖山路难坏人。

　　心中又怕强人抢，

　　还怕猛虎藏山林。

　　行到此处用目看，

　　前面一所大桥亭，

　　过桥渡水不要紧，

　　只为月英要劳神。

　　（放下担子，拿出月英的灵牌子，对着灵牌）月英妹妹，快显身出来，愚兄扶你过桥呀。

　　（月英上。）

　　月　英　小妹来了。

　　张　义　（挑担子扶月英）走哇！

　　月　英　（唱）多谢恩兄情义高，

　　黑夜奔走不辞劳，

　　爬山越岭事还小，

　　扶我渡水又过桥。

　　实把兄长辛苦了，

　　来生犬马将恩报。

　　但愿早日扬州到，

　　以免兄长受操劳。

　　张　义　（唱）贤妹心意我知晓，

　　张义也知“义”字高，

　　王春贼子世间少，

　　将他严惩定不饶。

　　天将破晓金鸡叫，

　　月明星朗静悄悄。

　　明晚到得扬州地，

　　月　英　（唱）寻到王春将仇报。（二人同下）

　　第八场

　　（王春上。）

　　王　春　（念）输了钱，不耐烦，

　　两个小子围着缠，

　　天天要把妈妈找，

　　气得老子火冒烟。

　　唉，想我王春，生来赌运不佳，将盗来的银子，又输得分文不剩。心想将这两个野子卖掉，无钱的不想买，有钱的又不敢买。他们还日夜啼啼哭哭，喊着要找妈妈，这样长久下去，怎生得了。这……有了，要他兄妹出门求讨，不是狗咬死，便是冻饿亡。就是这个主意。金哥、玉妹快来。

　　（金哥、玉妹上。）

　　金　哥　（念）妈妈难得见，

　　玉　妹　（念）不知在哪边。

　　金　哥　请问继父，我妈妈可曾找到？

　　玉　妹　请问继父，我妈妈可曾找到？

　　王　春　要找妈妈，你两个讨米去找。

　　金　哥　我二人年尚幼小，怎生去得。

　　玉　妹　我二人年尚幼小，怎生去得。

　　王　春　可恼！

　　（唱）骂声野子太傲性，

　　老子话儿全不听，

　　顺手拿根无情棍，

　　打死奴才免祸根。

　　金　哥　继父打不得，我去我去。

　　玉　妹　继父打不得，我去我去。

　　王　春　不愁你们不去。这有棍子一根，破碗一个，找着了就回来，找不着，一辈子莫进门。快去！

　　金　哥　玉妹，快跟哥哥走，免得挨打。（同下）

　　王　春　且喜皮氏未在家中，若是回家询问，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嘿嘿，自有分辩。这两个祸害赶走了，我王春又快活起来了哟。哈……（下）

　　第九场

　　（莫大选上。）

　　莫大选　（念）急急走，走如梭，

　　每日终朝受奔波，

　　下乡去讨米，

　　又怕狗咬脚，

　　左手拿棍子，

　　右手抱钵钵。

　　出门一大群，

　　八个围一桌，

　　遇着红自喜，

　　犹如把年过，

　　不惧冷和热，

　　抱着瓢来喝，

　　残汤并剩饭，

　　内中滋味多，

　　王孙并公子，

　　没有我快乐，

　　没有我快乐。

　　在下莫大选。爹娘亡故，独自一人，只落得乞讨度日。今日天气晴和，不免四乡走走。

　　（唱）朝也穷来暮也穷，

　　好似草把撞木钟，

　　别人撞钟声声响，

　　我今撞来一场空。

　　一路悲来一路叹，

　　那厢来了两花童。

　　那厢来了两个花童，不免等他前来，也好一同前去乞讨。待我等侯便了。

　　（金哥牵玉妹上。）

　　金　哥　（唱）恼恨继父心肠狠，

　　将我兄妹赶出门，

　　逼我在外将米讨，

　　漂流四乡寻母亲。

　　可怜兄妹年幼小，

　　人疏地生何处寻？

　　心想逃回洛阳去，

　　千里迢迢无盘程。

　　叫声玉妹莫啼哭，

　　寻到母亲诉衷情。

　　莫大选　喂，你这两个花童，是哪家的，为何哭哭啼啼？

　　金　哥　我继父王春，在洛阳将我兄妹骗来，今天又把我二人赶出门外讨米。我玉妹年幼无知，故而啼哭。

　　莫大选　什么什么？王春——杨春——，哦，敢是那杨春罗。

　　金　哥　我不知道他是王春还是杨春。

　　莫大选　（背）想是那杨春之妻皮氏不贤，将这兄妹赶了出来。我与杨春素来相好，不免将他二人送了回去，讲个人情，他一定会卖面子的。你们叫什么名字？

　　金　哥　她叫玉妹，我唤金哥。

　　莫大选　好，金哥玉妹莫哭哒，我送你们回去。

　　金　哥　又恐继父打骂。

　　莫大选　不怕，有我讲情呢。

　　金　哥　多谢大叔。

　　玉　妹　多谢大叔。

　　莫大选　莫谢莫谢，随我来。（圆场）到了，你二人在门外暂避一时，人情讲准，我就唤你。

　　金　哥　遵命。（同下）

　　玉　妹　遵命。（同下）

　　莫大选　杨大哥在家么？

　　（王春上。）

　　王　春　是哪个鬼喊鬼叫？

　　莫大选　是你两年未见的老伙计。

　　王　春　哦，原来是大选老弟，请进。

　　莫大选　来了是要进来的。

　　王　春　请坐。莫大选　你坐我也坐，莫讲客气大家坐。

　　王　春　两年未见，光景可好？

　　莫大选　吃人家，喝人家，还不是老手艺。

　　王　春　还在讨米？

　　莫大选　米都不讨，只犯“挨门煞”。

　　王　春　请问老弟，今日前来，为了何事？

　　莫大选　你我幼年相好，胜似同胞，今日是特地前来恭喜贺喜的。

　　王　春　恭贺什么？喜从何来？

　　莫大选　闻听人言，你在洛阳发了大财，还带回一双儿女，这岂不是可喜可贺？

　　王　春　咦，你怎么知道的？

　　莫大选　适才路上，见他兄妹啼啼哭哭，不知老兄为何将这幼儿赶出门外？

　　王　春　是这……劣子不听教训。

　　莫大选　不瞒老兄，我又将他兄妹送来了。日后长大，也是老兄的依靠那。哈……

　　王　春　现在何处？

　　莫大选　已到门外。

　　王　春　好，就看老弟的金面，唤他们进来。

　　莫大选　这才象话。（出门）金哥、玉妹快来。

　　（金哥、玉妹上。）

　　金　哥　大叔，人情可曾讲准？

　　玉　妹　大叔，人情可曾讲准？

　　莫大选　讲准了。进去要放乖巧些。

　　金　哥　是。（进门）见过继父。

　　玉　妹　是。（进门）见过继父。

　　王　春　不屑，下面歇息去吧。

　　金　哥　是。（同下）

　　玉　妹　是。（同下）

　　莫大选　杨大哥，看他兄妹年幼可怜，你千万不要打骂。若是打了他们的屁股，犹如打我老弟的脸一样。

　　王　春　放心，放心，愚兄决不再打。

　　莫大选　那老弟就此告辞。（下）

　　王　春　恕不远送。可恼！这两个野子，胆大包天，竟敢搬人说情，坏我名声。不除掉野子，誓不罢休。（下）

　　第十场

　　（王三上。）

　　王　三　（念）打扫店房将门开，

　　烧茶烫酒等客来，

　　贸易不欺三岁子，

　　公平义取四方财。

　　在下王三，在这扬州城外，开了一所饭店。眼看天色将晓，我又要张罗起来呀。

　　（唱）我开饭店有数年，

　　扬州城外我占先，

　　红漆桌椅莲花碗，

　　山水古画挂两边，

　　前后灯亮一齐点，

　　等侯客人到店前。（下）

　　（月英、张义上。）

　　月　英　（唱）躜路已过三更天，

　　来至扬州城外边，

　　我将兄长一声喊，

　　在此投店把宿安。

　　兄长，夜过三更，行路辛苦，你我就此投店了吧。

　　张　义　如此甚好。里面灯火未熄，待我叫店。店家哪里？

　　王　三　（念）已过三更，又闻人声。是哪个？

　　张　义　投店安宿的。

　　王　三　哦，是二位客人，请进。

　　张　义　店家，请将这副担子稳妥收捡。

　　王　三　算我的，哟，是个荒货担。

　　张　义　不错。

　　王　三　这个荒货担，货物蛮齐全。哟，连灵牌子都卖得有，哈……。

　　张　义　取笑了。

　　王　三　二位请坐，

　　张　义　莫客气，大家坐。

　　王　三　未曾坐稳，有话动问。

　　张　义　店家请讲。

　　王　三　请问二位：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哪方面来，何方而去？你们两个，怎样称呼，简简单单，莫讲多话。

　　张　义　店家请听；我叫张义，她名柳月英，我比她大两岁，她比我小两春。洛阳而来，扬州而去，不同父母，亲兄亲妹。话不多讲，就此住停。

　　王　三　放下你的讲我的。你姓张她姓柳，我告诉你，我店家七岁的娃儿看了八年的牛，是个老内行。夜蚊子飞过身，我都要分出公母来，你二位敢莫是夫妻？

　　张　义　呸！讲哒是兄妹，结拜的算得唦？！

　　王　三　算得，算得。

　　张　义　算不得也要算，不比儿子开店，龙子投店，父子关系，也要算数。

　　王　三　莫吃香瘾（注十三）唦，二位到此何事？

　　张　义　探亲访友的。

　　王　三　不知访的哪家？

　　张　义　此人名叫王春，店家可曾知道？

　　王　三　王春不知，我这隔壁，倒有一个杨春。

　　张　义　我问的是王春！

　　王　三　王春不知。哦，用些什么？

　　张　义　男女两间客房。

　　王　三　那是有的。大姐请随我来。

　　月　英　是。

　　王　三　咦，她怎么讲话没有声音？

　　张　义　她是生成的哑、哑、哑巴。

　　王　三　知者不怪，随我来。（带月英下）

　　张　义　哎呀，险遭不测，露了马脚。哎哟，怎么肚子痛起来了。（“扑”——打屁声）哎呀，打屁是给信，大粪临了门。店家快来快来！

　　（王三跑上。）

　　王　三　什么事？喊得这样急？

　　张　义　你不晓得，我在前店，吃了两碗北瓜，喝了一钵凉水，肚子要拉稀，茅房在哪里？

　　王　三　原来是这样一桩小事。

　　张　义　屎屙到裤裆里了，就变成了大事嘛！快说，来不及了。

　　王　三　好好好，我告诉你，朝前走，开后门，左转弯，便是男茅房。

　　张　义　知道了。（跑下）

　　王　三　这个客人，也爱讲笑话，哈……（下）

　　第十一场

　　（王春上。）

　　王　春　（念）夜半三更过，

　　硬是睡不着。

　　两个野小子，

　　定会惹灾祸。

　　夜深人静，皮氏早已睡熟，我不免到这后园，挖上一个土坑，将那金哥玉妹活埋地下，来个神鬼不知。待我挖将起来。（挖土介）

　　（张丈扎裤上。）

　　张　义　这半夜三更，哪个还在挖土种菜呀？待我看来。（看介）哟，隔壁园中，有一汉子，鬼鬼祟祟，挖土不止，敢莫有不轨之事？有了，我贤妹是个无影无踪的，伺不唤她前来，打探一番。贤妹快来。

　　（月英上。）

　　月　英　兄长何事？

　　张　义　那隔壁园中，有一汉子，鬼鬼祟祟，不知挖土作甚？你去看过明白。

　　月　英　待为妹的去看来。（下）

　　张　义　要真的有不轨之事，我张义又要打它个抱不平！

　　（月英上。）

　　月　英　兄长，此人就是那王春贼子，他要活埋我那一双儿女，以杀人灭口！

　　张　义　呀，如此歹毒，贤妹何不前去报仇，我张义也要拔刀相助。

　　月　英　何须兄长动手。只是，为妹的还有一说。

　　张　义　有哪一说？

　　月　英　我报仇之后，哀求恩兄，将我一双儿女送回洛阳，见了我那公爹，告之其情。我月英九泉之下方得瞑目。

　　张　义　贤妹但放宽心，我张义件什依从，也不枉兄妹一场。

　　月　英　拜谢恩兄。（下）

　　王　春　坑已挖好，将两个野子抱了上来。（下，拖金哥、玉妹上。）快来快来。

　　金　哥　继父何事？

　　玉　妹　继父何事？

　　王　春　事到如今，休怪我王春无情，有得你们活，就得我王春死。今夜我要将你兄妹送上西天去。（动手拖二人）

　　金　哥　哎呀，我的妈妈呀！

　　玉　妹　哎呀，我的妈妈呀！

　　（月英执绳索上。）

　　月　英　金哥、玉妹，妈妈来了——，杨春，好贼子！

　　（唱）胆大贼杨春，

　　豺狼蛇蝎心，

　　将我来杀死，

　　又害小姣身。

　　一仇报一仇，

　　一命抵一命，

　　月英将你寻，

　　随我见阎君。

　　（月英用索将王春勒死。）

　　月　英　大仇已报，天色将明，金哥、玉妹好好随你大叔回洛阳家中。恩兄保重，贤妹我一拜而去。（下）

　　张　义　你兄妹不必害怕，随我洛阳去见公公去吧。这正是：

　　（念）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

　　走吧。

　　（奏“尾声”，张义牵二人下。）

　　注一　赶本板艄，常德方言，赌场输家，欲转败为胜。

　　注二　“野猫子”、“一条龙”，均为赌家行话。

　　注三　何起，方言，犹言“哪一桩”，含悔意。

　　注四　么得，方言，即什么。

　　注五　赚，获得，挣得。

　　注六　荒货担，常德一带对货郎担的俗称。

　　注七　鬼打窖，方言，对胆大、不怕鬼的人的谑称。

　　注八　斗把，方言，恶作剧，开玩笑。

　　注九　赶麻雀，谑语，被赶走的意思。

　　注十　划不来，方言，不合算。

　　注十一　被褥，即被子、棉被。

　　注十二　呸却，地方习俗，当受惊吓时，人所发出的声音，常配合拍胸的动作，以压惊镇邪。

　　注十三　香瘾，方言，犹言占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