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物　（主要人物以出场先后为序）

　　蓝芳草　　二解差　　蓝宗林　　蓝宗秀　　　　　　　　　

　　许　氏　　王　氏　　桂　娃　　乡　约

　　地　保　　监斩官　　禁　子　　二公差

　　二随从　　蓝宗翠（蓝寄子）

　　二刽子手　四小手下　四大手下　　

　　第一场

　　（大幕启。蓝芳草上。）

　　蓝芳草　（引）旱魔凶狂，十家九户断米粮。

　　（诗）年年天灾降，

　　处处怨上苍，

　　老弱死沟壑，

　　少壮逃异乡。

　　老汉蓝芳草。祖居开封府登封县。前妻早年去世，遗下二子，长名宗林，身入黉门，次子宗秀，书房攻读，等候乡试；只为中馈乏人，老汉续弦许氏，带来寄子一人，取名宗翠在乡庄务农，这也不言。不幸登封县连年荒旱，颗粒无收，今日家中断炊，宗林、宗秀两个孩儿一早出门告贷，这般时候不见回转，堂前等候。

　　（蓝宗林、蓝宗秀两厢同上。）

　　蓝宗林　（念）投军领得安家银——

　　蓝宗秀　（念）回家别亲去大营。

　　哎呀大哥！你怎么也是军家打扮？

　　蓝宗林　（同）哎呀二弟！你怎么也是军家打扮？

　　蓝宗秀　大哥，你这是为何？

　　蓝宗林　连年早荒，告贷无门，爹娘甘旨难奉，现有北番苏里麻古造反，我朝王元帅招军讨贼，愚兄投效军门，一来可以为国杀贼，二来可以领些安家银两奉养双亲。贤弟你……

　　蓝宗秀　彼此一样。大哥，你有妻室女儿，不该去投军。

　　蓝宗林　贤弟你要攻读诗书，求取科场高中，不该去投军。

　　蓝宗秀　我可以去，你不该去。

　　蓝宗林　这——事已如此，禀知爹妈再作道理。

　　（蓝宗林、蓝宗秀同入室。）

　　蓝芳草　啊，二位军爷呀！老汉一不欠粮，二不欠草，来到我家何事？

　　蓝宗林　爹爹，儿是宗林。

　　蓝宗秀　（同）爹爹，儿是宗秀。

　　蓝芳草　啊！儿是宗林？儿是宗秀？……你们怎么军家打扮？　

　　蓝宗林　爹爹，荒年甘旨难奉，孩儿投军得来安家银两奉养双亲。（递银）爹爹收下。

　　蓝宗秀　（递银）爹爹收下。

　　蓝芳草　（捧银）银子大哥呀银子大哥！老汉哪里得罪于你，这几年怎么总不和我见面呀？儿呀，你兄弟吃的是行粮还是坐粮？

　　蓝宗林　北番苏里麻古造反，儿兄弟要去边关打仗。

　　蓝宗秀　号炮一响，就要去听点。

　　蓝芳草　你在怎讲？

　　蓝宗林　少刻就要去了。

　　蓝芳草　哎呀，宗林！

　　蓝宗林　在。

　　蓝芳草　宗秀！

　　蓝宗秀　在。

　　蓝芳草　（俯呼手中银两）银子！银两！你、你怎么不答话呀！

　　（唱）两个孩儿去投军——

　　宗林！宗秀！儿呀！

　　（唱）难舍难分父子情。

　　有钱无子空富贵，

　　有子无钱不为贫，

　　你弟兄双双投军去，

　　为父百年靠何人？

　　倒不如走一个来留一个，

　　为父要儿筑坟茔。

　　蓝宗林　贤弟，爹爹所言极是，你不要去了。

　　蓝宗秀　你不要去，我去。

　　蓝芳草　你们都不要去。

　　蓝宗林　爹爹，困守家园，何以为生呢？

　　蓝宗秀　爹爹你就舍下吧！

　　蓝芳草　银子！银子！你这狠心肠的银子活活拆散了我一家呀！（闷倒）

　　蓝宗林　爹爹！（闷倒）

　　蓝宗秀　爹爹！大哥！哎呀！　（亦闷倒）

　　（蓝宗翠上。）

　　蓝宗翠　（念）寄子生来命运差，

　　随母下堂到蓝家，

　　不近诗书弄庄稼，

　　乡庄扶犁又掌耙。

　　远亲叫我蓝宗翠，近邻叫我蓝寄子，寄子就是宗翠，宗翠就是寄子。今日庄前无事，回家与爹娘问安，还要转过家中。（半圆场）到了。咦，爹爹堂前瞌睡，两旁怎么还有二位军爷看守？（看）哦，原来是二位兄长！他们怎么都是军爷打扮呢？唔，待我进去问过明白。（入室）大哥！二哥！

　　蓝宗林　原来三弟回来了。

　　蓝宗秀　三弟！

　　蓝宗翠　（拉宗林、宗秀出至一旁）二位兄长为何军家打扮？

　　蓝宗林　三弟哪曾知道，只因北番苏里麻古造反，我朝王元帅招军，去到边关杀贼，本地干旱日久，家中难度光阴，愚兄投军，弄来安家银两，也好奉养双亲。

　　蓝宗翠　银子呢？

　　蓝宗秀　现在爹爹手中。

　　蓝宗翠　难怪！爹爹多年不见银子，手捧两包银子，欢喜得呼呼大睡了。

　　蓝宗林

　　蓝宗秀　（同制止）三弟？

　　蓝宗翠　（不解对方之意）好得很！蓝家出了两个孝子，我向爹爹道个喜才是。（近前）孩儿见过爹爹！

　　蓝芳草　（启目）宗翠儿回来了。　

　　蓝宗翠　回来了。恭喜爹爹！贺喜爹爹！

　　蓝芳草　为父喜从何来？

　　蓝宗翠　二位兄长前去投军，有安家银子奉养爹妈，岂不是一桩喜事！

　　蓝芳草　哎，好不晓事的奴才！（内下）

　　蓝宗翠　咦！（旁白）爹爹为何发起气来了？（想）哦，他亲生儿子前去投军，他当然舍不得。我是寄子，又没有银钱粮米奉养双亲，难怪他老人家发气……有了，我何不替哥哥前去投军，留哥哥在家侍奉他老人家。（对蓝宗林）大哥，我替你去投军。

　　蓝宗林　你怎么替我去投军？

　　蓝宗翠　大哥在家侍奉双亲。

　　蓝宗林　多谢三弟美意，你要替就替二哥前去。

　　蓝宗翠　替二哥前去呀——也好。（对蓝宗秀）二哥，我替你前去投军，留你在家侍奉一双爹娘如何？

　　蓝宗秀　多谢三弟好心。我是单身一人，无牵无挂，大哥娶了妻子，还有女儿桂娃，要人照看，你要替还是替大哥前去。

　　蓝宗翠　说得有理，说得有理。大哥，你有家室，还有侄女桂娃，二哥是单身汉，我是汉单身，一拳打在棘蓬里——没有一点挂牵，我还是替你去的好。

　　蓝宗林　唉！三弟，母亲不会允许你去的。

　　蓝宗翠　我自己要去，她怎么管得着。来，快把衣帽脱把我穿戴。

　　（蓝宗翠强脱蓝宗林衣帽穿戴。）

　　（许氏上。）

　　许　氏　（念）前夫亡故早，

　　后配蓝芳草，

　　仔细想一想——　

　　（夹白）这个丈夫啊

　　恐怕难偕老。

　　蓝宗翠　（穿戴已好）你们站开，军爷来了！

　　（蓝宗翠与进门许氏相撞。）

　　蓝宗翠　哎！谁人闯道，

　　许　氏　我是你的亲……

　　蓝宗翠　投了军，不认亲。

　　许　氏　我是你的娘。

　　蓝宗翠　吃了粮，不认娘。

　　许　氏　你这蠢东西！我是你的亲娘。

　　蓝宗翠　哦，原来是母亲来了。

　　许　氏　儿呀，你为何军家打扮？

　　蓝宗翠　母亲，北番苏里麻古造反，我替大哥前去投军。两军阵前，孩儿杀了贼子，做了高官，你老人家好享福。

　　许　氏　你这蠢东西，两军阵前，冷枪头对着热肚皮，把你杀了，为娘靠哪个？

　　蓝宗翠　他杀了我，我就走回来禀知母亲，你老人家一惯会骂人，就骂死他。

　　许　氏　人死了怎么能走回来呢？

　　蓝宗翠　走不回来呀？——走不回来我也要去。

　　许　氏　不准去！

　　蓝宗翠　偏要去！

　　许　氏　我打死你！（上前）快把衣服剥下来！

　　蓝宗翠　我不，我不……（闪躲）

　　蓝宗林　三弟，我讲过的，你不要去，快把衣帽脱下来！（上前脱衣帽）

　　许　氏　蠢奴才，还不回庄下田做事去！

　　蓝宗翠　好哇！你不准我去投军，莫想我会下田做事。（悻悻下）

　　蓝宗林

　　蓝宗秀　（同）孩儿见过母亲。

　　许　氏　嗯。看你兄弟二人的打扮，一定要去投军啰？

　　蓝宗林　孩儿投军，弄些安家银两，也好奉养双亲。

　　许　氏　嘿嘿！想不到你兄弟二人还有这样的好孝道。——有请佬佬。

　　（蓝芳草上。）

　　蓝芳草　所请何事？

　　许　氏　恭喜佬佬，贺喜佬佬！

　　蓝芳草　喜从何来？

　　许　氏　两个孩儿去投军，有银子安家，你我不愁吃用了。

　　蓝芳草　（怒）哼！只要你吃得安闲，吃得自在。

　　许　氏　哎呀！你这个老土地鬼，好好与你道喜，你反骂起我来了。你说，难道我还要他兄弟两人死在阵头不成？！

　　蓝芳草　呸！我儿投军，老乞婆你口出不利之言，我要掌你的嘴。

　　许　氏　我要拼了你！

　　（许氏上前扭住蓝芳草。

　　蓝宗林

　　蓝宗秀　（同上前拉开）母亲息怒。

　　许　氏　老土地鬼！（下）

　　蓝芳草　许氏，老乞婆！你好狠的心啊！

　　（唱）你爱你的亲生子，

　　我无娘的孩儿谁心疼？

　　宗秀儿随父后房进——（挽蓝宗秀）

　　宗林儿快去叙叙夫妻情。

　　（蓝芳草携蓝宗秀内下。）

　　蓝宗林　（唱）堂前领奉爹爹命，

　　辞别王氏好登程。

　　回头我把贤妻请——

　　有请娘子！

　　（王氏上。）

　　王　氏　（唱）官人打叫为何情？

　　啊！官人为何军家打扮？

　　蓝宗林　只因北番苏里麻古造反，我朝王元帅招军前往边关御敌，卑人与二弟投上军门，弄来安家银两，奉养双亲。特来辞别娘子。

　　王　氏　是这个么——（依依不舍）

　　蓝宗林　边关告紧，况且家中生计维艰，还望娘子助我成行。

　　王　氏　既然如此，为妻不便阻拦。不知何时启程？

　　蓝宗林　少时辕门号令到来，就要前去听点。

　　王　氏　只是桂娃儿去到外婆家中，尚未回来呀！

　　蓝宗林　军令如山，等不及了。

　　王　氏　官人稍待，为妻与你收拾行李。

　　蓝宗林　有劳娘子。

　　（王氏下。）

　　蓝宗林　好一个深明大义的娘子啊！

　　（唱）我为家国去投军，

　　娘子助我边关行。

　　但愿阵前获全胜，

　　衣锦还乡慰亲人。

　　（王氏提包囊上。）

　　王　氏　官人，行囊在此。

　　蓝宗林　多谢娘子！

　　王　氏　官人啊！

　　（唱）此番投军去边境，

　　莫把家事挂在心，

　　堂上公婆我孝敬，

　　抚育桂娃我担承，

　　愿你戎伍多吉庆，　

　　勤修书信到家门。

　　蓝宗林　（唱）奉亲抚女肩重任，

　　有劳娘子费苦心。

　　千言万语喉头梗，

　　离情别恨依依情。

　　耳边忽听人声震——

　　内　　辕门号令：投军勇士，速去听点！

　　蓝宗林　娘子，辕门号令传催，你我夫妻就此分别了！

　　王　氏　官人一路保重！

　　蓝宗林　娘子保重！（欲行又止）娘子，我家母亲脾性不好，看在卑人份上，还望娘子担待一二。

　　王　氏　官人说哪里话来！婆婆是大，媳妇是小，为妻岂有不知孝顺之理！

　　蓝宗林　如此卑人放心了。娘子请退。

　　王　氏　官人保重。（下）

　　蓝宗林　（唱）拜辞爹爹即登程。

　　有请爹爹！

　　（蓝芳草携蓝宗秀上。

　　蓝芳草　（唱）手牵宗秀言难尽，

　　为父的言词儿要记在心。

　　蓝宗秀　孩儿谨记，就此拜别了。（下）

　　蓝宗林　爹爹，孩儿我也拜别了。

　　蓝芳草　儿呀！

　　（唱）打虎还要亲兄弟，

　　上阵毋忘手足情，

　　宗秀年少你照应，

　　鞍前马后互关心。

　　蓝宗林　（唱）爹爹教诲儿谨记，

　　同胞共乳情谊深。

　　此去归期难预定，

　　恕儿不能奉晨昏，

　　父子分别泪难禁，

　　断肠人对断肠人。

　　孩儿去了！（下）

　　蓝芳草　（唱）一双孩儿去投军，

　　不知何日转回程。

　　儿啊！（拭泪）

　　（许氏上。

　　许　氏　哎呀！佬佬，两个孩儿去投军，是件好事，你怎么哭起来了呢？

　　蓝芳草　好事好事，你怎么不要你亲生的孩儿去？老乞婆！（怒下）

　　许　氏　老土地鬼，我才舍不得寄子去送死呢！——哎呀，这老鬼连不把我母子两人放在心上，这两份安家银两岂能由我使用？这、这、这……有了，我不免用言语说动老鬼去襄阳讨取陈帐，远离家门，这一家之事，岂不任我安排了么……我就是这个主意，就是这个主意……（想）哦嗬，差点又失算了！想寄子那奴才，平日素不与我同心，百事偏袒兄嫂和桂娃那短命鬼，有寄子在家，我又岂能摆布王氏贱人母女二人？……有了，我不免让寄子陪同老鬼一道出门，也免得那奴才在老娘跟前拗三拗四。

　　正是：

　　（念）一条妙计忙定下，

　　折磨王氏与桂娃。（下）

　　第二场

　　（二幕启。）

　　蓝芳草　（内唱）离了登封襄阳往——

　　（蓝芳草上，蓝宗翠跟上；蓝芳草一跤跌倒。）

　　蓝宗翠　跌倒了！跌倒了！

　　蓝芳草　扯啰！扯啰！

　　蓝宗翠　好。（扯蓝芳草脚）

　　蓝芳草　你怎么扯我的脚啰？

　　蓝宗翠　你叫我扯脚嘛。

　　蓝芳草　我叫你扯我起来。

　　蓝宗翠　哎，你老人家又不讲清白，我怕是脚抽筋，要拉脚啰。

　　（蓝宗翠扶起蓝芳草。）

　　蓝芳草　哎哟！

　　蓝宗翠　爹爹跌坏了？

　　蓝芳草　还好。

　　蓝宗翠　还好，你又喊“哎哟”，我怕跌坏了呢！

　　蓝芳草　走哇！

　　（唱）跌得我冷汗透衣裳。

　　放眼田郊细观望，　

　　禾苗枯死草木黄，

　　老天不赐及时雨，

　　黎民那堪受灾殃。

　　蓝宗翠　爹爹，来到长亭，歇息一会再走吧。

　　蓝芳草　也好，为父口干舌苦，到亭中弄碗茶水止渴。（同入亭，看）儿呀，长亭没有人施茶施水，你去讨一碗茶水给为父止渴吧。

　　蓝宗翠　是。这又到哪里去讨茶水呢？——（向内呼）大伯、大娘请了。劳烦给我一碗茶好不好？

　　内　　唉！我们这里干得石板上起火，柳树上生烟，漫说是茶，连水都没有呢！

　　蓝宗翠　哎呀！比我们那里还旱得厉害些。爹爹，这里干得石板上起火，柳树上生烟，莫说是茶，连水都没有啊！

　　蓝芳草　干得好苦啊！

　　蓝宗翠　在家里是苦，出外来还是苦，爹爹，我们不如返回家中，同母亲、嫂嫂和桂娃侄女一道苦，苦也苦得热闹些。　

　　蓝芳草　蠢奴才，苦还有什么热闹的！

　　蓝宗翠　热闹不讲，一家老少也有个照应呀！

　　蓝芳草　照应？这倒讲得在理。儿呀，你的两个哥哥投军出外，为父与你又远离家门，你母亲和王氏嫂嫂带着桂娃在家，为父放心不下，你还是回去的好。

　　蓝宗翠　爹爹你呢？

　　蓝芳草　为父一人前去襄阳收债。

　　蓝宗翠　我回去了，你老人家一路之上无人照顾，我不回去。

　　蓝芳草　为父身子尚健，不要照顾。

　　蓝宗翠　这——(旁白)我家母亲，素来有两样心肠，一向对我家哥嫂和母女不好，如今二位兄长外出，爹爹和我又不在家中，嫂嫂和桂娃侄女少不了又要饱受折磨，我还是回去照顾的好。

　　蓝芳草　儿啊，还是回去吧！

　　蓝宗翠　孩儿遵命。(递包囊)爹爹一路保重。我转去了。(下)

　　蓝芳草　(看，想)我还要嘱咐他几句才是。（叫)宗翠儿转来！转来！

　　蓝宗翠　（内)爹爹还有何事?

　　蓝芳草　为父还有话讲。转来吧！

　　蓝宗翠　(内)来了！(上)爹爹，孩儿去得好好的，你老人家叫孩儿转来，莫不是不要孩儿回去了?

　　蓝芳草　不是的！

　　蓝宗翠　那就是孩儿有哪点不是。爹爹，那你老人家就打个气醒吧！

　　蓝芳草　儿呀，为父的喜还喜你不了，哪还舍得打你呀！为父有话嘱咐于你。

　　蓝宗翠　爹爹有何事嘱咐？

　　蓝芳草　儿呀，为父此去襄阳。要一月之久才能回转登封，恐怕你母不贤，折磨你王氏嫂嫂和桂娃侄女，我儿回到家去，早晚要多多照看。

　　蓝宗翠　爹爹，若不为了照看嫂嫂和侄女，孩儿还不愿回去呢！爹爹尽管放心。

　　蓝芳草　如此甚好。我儿请上，受为父一拜。

　　蓝宗翠　（急跪下）爹爹不要折煞孩儿了！

　　蓝芳草　为父不是拜你，是拜你那不贤德的母亲啊！

　　蓝宗翠　母亲，你遭天雷打呀！（扶起蓝芳草）

　　蓝芳草　（唱）为父襄阳去收债，

　　嘱咐言词记心怀，

　　你家兄长衣锦转，

　　阖第否去泰又来。

　　蓝宗翠　（唱）有我在嫂嫂母女在，

　　爹爹忧心可放开，

　　愿爹一路多安泰，

　　陈债收齐早回来。

　　蓝芳草　我儿打转，为父去了。（下）

　　蓝宗翠　（唱）爹爹年迈筋骨衰，

　　披星戴月苦怎挨。

　　唉，爹爹呀！

　　内　　你哭什么？

　　蓝宗翠　我哭我的爹爹。

　　内　　你爹爹在哪里？

　　蓝宗翠　你在前面走起。

　　内　　既在前面走起，你跟上前去就是，哭什么啰？

　　蓝宗翠　你晓得什么罗，爹爹不要我跟他一起走呢！

　　内　　那你就不要哭了嘛。

　　蓝宗翠　你这从哪里说起嘛？你家老爹爹一个人孤孤单单出远门，看你做儿子的伤不伤心啰！爹爹呀！（哭下）　

　　第三场

　　（二幕启。许氏上。）

　　许　氏　（念）自家儿女自家疼，

　　别人儿女我不亲，

　　不怕旁人来议论，

　　磨了媳妇又磨孙。

　　王氏快来！

　　王　氏　（内）来了！（上念）官人一去无讯音，奴家日夜挂忧心。见过婆婆万福。

　　许　氏　罢了。

　　王　氏　婆婆叫媳妇出来，有何吩咐？

　　许　氏　非为别事，这有一袋麦粮，快去磨房磨好。

　　王　氏　是。

　　许　氏　哼，答应倒快。告诉你，要在一日之内磨完，不许挨到明天。

　　王　氏　婆婆，偌大一袋麦粮，一日怎能磨完？

　　许　氏　难道要磨上个十年八年？我看你是存心冒犯老娘，不去挨磨。

　　王　氏　媳妇不敢。只是一日之内……

　　许　氏　贱人还说不敢啊！

　　（唱）媳妇胆敢违婆训，

　　惹得老娘怒火升，（取家法）

　　贱人是个下贱命——

　　你跪下呀！（王氏不跪，许氏上前扯王氏之耳跪下）看你敢不跪下！（打）（唱）三天不打起灰麈。

　　王　氏　（唱）婆婆暂且息雷霆，

　　磨房挨磨媳应承。

　　媳妇一日磨完就是。

　　许　氏　讲过的，一日磨完！

　　王　氏　遵命。

　　许　氏　哼！真是个草荐人，三天不打起灰麈，早就答应，也免得老娘打疼了手。起来！

　　王　氏　谢婆婆！（起身）

　　许　氏　听我吩咐：麦粮一袋，要磨成上中下三等面粉。

　　王　氏　哪三等？

　　许　氏　老娘吃了三官斋，上等的细粉要做供粑供奉三官菩萨；中等的细粉是我吃的；下等的麦麸子是你母女二人所食。速去磨来！

　　王　氏　媳妇遵命。唉，苦呀！

　　许　氏　苦呀？“甜”的日子在后头。

　　王　氏　罢了！（背麦袋出堂）

　　许　氏　八两呀？那一大袋麦粮少说也有几十个八两。

　　王　氏　夫啊！

　　（唱）为妻在家受苦辛，

　　夫在边关怎知情，　

　　恨无鸿雁传书信，

　　一双泪眼望白云。（下）　

　　许　氏　治服了做娘的，还要治服做女的。桂娃走来！

　　（桂娃上。）

　　桂　娃　（念）祖母堂前叫一声，桂娃胆战心又惊。见过祖母。

　　许　氏　免。

　　桂　娃　祖母叫我何事？

　　许　氏　天干火号，麻园的麻快要干死了，你快去挑水淋麻，满园的麻土不淋完，今天你莫想有一粒米进肚子。

　　桂　娃　祖母，麻土宽，江水远，今天怎么淋得完呀！

　　许　氏　淋不完呀？（取家法）招打！（扬鞭）

　　桂　娃　哎呀！祖母你不要打了，我去就是。

　　许　氏　哼！有那样的娘，就有这样的女，都是贱骨头，不榨不出油。（取水桶）水桶在此。三里一程，五里一肩，挑得起，放不下，一放桶，水就倒了。　

　　桂　娃　这是什么桶，一放桶水就倒了？

　　许　氏　这叫长形窄螺桶。麻土不尽行淋透，你就莫回来。

　　桂　娃　若是回来呢？

　　许　氏　一不打你，二不骂你。

　　桂　娃　多谢祖母！

　　许　氏　莫谢早了。你若回来，我就用铁罩子把你罩住，烧一锅滚水，从你头上淋下，滚汤泡老鼠——有骨无皮。

　　桂　娃　哎呀！（哭）

　　许　氏　滚水还没烧呢，你就哭尸哭魂了。（又拿起家法一扬）还不快去！

　　桂　娃　我去，我去。（哭下）

　　许　氏　短命鬼！麻园不湿遍，要你上西天。（打哈欠）她娘女两个去了，老娘身子疲倦，回房睡觉去。（又是一个哈欠，下）

　　第四场

　　（二幕前。蓝宗翠上。）

　　蓝宗翠　（唱）父子分别长亭上，

　　归途早晚行路忙。

　　抬头家园已在望——

　　内　　蓝寄子你回来了。

　　蓝宗翠　回来了。

　　内　　你回得好，你家里出事了。

　　蓝宗翠　啊！大伯，我家出了什么事呀？

　　内　　你母亲心肠不好，折磨你嫂嫂与侄女，如今你嫂嫂打在磨房挨磨，侄女在江边汲水淋麻，你快去看看她们啰。

　　蓝宗翠　啊！

　　（唱）我母不改坏心肠。

　　多谢大伯！——哎呀，果然不出爹爹所料！

　　爹爹不在家中，我不去搭救嫂嫂、侄女，还有何人？！走啊！

　　（唱）爹娘两人不同心，

　　一是晴天一是阴，

　　我母折磨前娘后，

　　爹把寄子当亲生。

　　飞步回家看究竟，

　　寄子要打抱不平。　（下）

　　（二幕启。）

　　桂　娃　（内唱）蓝桂娃在郊外珠泪滚滚——

　　（蓝桂娃挑水桶上。）

　　桂　娃　爹爹！娘亲!哎呀，我的爹娘啊！

　　（唱）想爹哭娘痛伤心。

　　祖母起下不良意，

　　逼我挑水把麻淋。

　　限期一日麻淋遍，

　　麻不湿透休回门。

　　若是不从祖母命，

　　难道苦打遍体疼，

　　没奈何江边把水挽（汲）——

　　（以桶汲水上，放桶，桶倒，如此反（复）

　　（唱）这头放来那头倾，

　　窄螺水桶放不稳，

　　怎生挑水把麻淋？

　　喊天呼地两不应，

　　谁来救我苦难人？！

　　（蓝宗翠匆匆上。）

　　蓝宗翠　（唱）麻园不见桂娃女，

　　赶到江边来找寻。

　　（半圆场）桂娃！

　　桂　娃　啊！三叔！　（扑上前，痛哭）

　　蓝宗翠　不要哭，有话慢慢讲。

　　桂　娃　三叔啊！

　　（唱）你随祖父离家下，

　　我与母亲受波渣，

　　残汤剩饭难到口，

　　母女轮番挨家法。

　　今日母亲去挨磨，

　　祖母又逼我淋麻，

　　限定一日麻淋透，

　　麻不湿透不回家。

　　江水远，麻园大，

　　侄女幼，气力差，

　　怎能够一日淋完一园麻？！

　　求三叔，想良法，

　　搭救我生来命苦的小女娃。

　　蓝宗翠　（唱）桂娃不要泪巴巴，

　　为叔替你来淋麻。

　　（汲水，放桶，桶倒）啊！这是什么桶，挑得起放不下？

　　桂　娃　祖母说，这是长形窄螺桶，三里一程，五里一肩，挑得放不得，一放下来水就倒了。祖母说了，麻没淋透，不许回家。

　　蓝宗翠　若是回家呢？

　　桂　娃　祖母她一不打我，二不骂我。

　　蓝宗翠　那就好嘛。

　　桂　娃　好？她说用个铁罩子把我罩住，烧一锅滚水，从我头上淋下，滚汤泡老鼠——有骨无皮。

　　蓝宗翠　哎呀，这个老不死的好狠的心啊！（想）有了！桂娃，你爹爹在两军阵前杀贼，吹大号，放大炮，你晓得不晓得？

　　桂　娃　我不晓得。

　　蓝宗翠　我学来你看。（举一桶）哈——哈——嘭！（摔下地；又举一桶）哈——哈——嘭！（又摔下地）

　　桂　娃　哎呀！你把桶打烂了，祖母更加会打我。先说你来救我，反害了我了！　（哭）

　　蓝宗翠　不要哭，不要哭，天大的事有叔叔承当。桂娃，你也难以回家了，我送你到外婆家中暂时安身，再作道理。

　　桂　娃　全依三叔。只是我那母亲……

　　蓝宗翠　我先送你去到外婆家里，回来再去看你母亲。只管放心，三叔我回来了，包你母女平安无事。

　　桂　娃　多谢三叔！

　　蓝宗翠　随我来！狠心的母亲啊！

　　（唱）人言世上蛇蝎毒，

　　你比蛇蝎毒十分，

　　且待父兄回家转，

　　与你慢慢把理评，倒看你有何颜面

　　见众人？！（携桂娃下）

　　第五场

　　（二幕启。王氏正在推磨。）

　　王　氏　（唱）王氏磨房磨麦粮，

　　思前想后泪两行。

　　奴夫投军边关上，

　　公公收债去襄阳。

　　三叔伴爹湖广往，

　　留下女流守门墙；

　　原只想和睦共把清贫守，

　　又谁知婆婆仍旧狠心肠。

　　每日骂声震天响，

　　打得我母女遍体伤，

　　奴夫若不早回转，

　　我母女在世的日子不久长。

　　（蓝宗翠上。）

　　蓝宗翠　（唱）安顿桂娃已妥当，

　　迅步来此是磨房。

　　王　氏　唉，苦呀！

　　蓝宗翠　哎呀，嫂嫂正在磨房连声叫苦，待我敲门。（敲门）

　　王　氏　是谁敲门？

　　蓝宗翠　是我。

　　王　氏　呀，听声音好象是三叔啊！

　　蓝宗翠　正是。嫂嫂快快开门。

　　王　氏　这——且住！　（旁白）三叔已随公公去至襄阳，不在家中呀！……莫不是哪家多事儿郎，学着他的声音来戏弄奴家的？嗯，且自由他。

　　蓝宗翠　嫂嫂怎的还不开门呢？

　　王　氏　外边儿郎听者：我家三叔已去襄阳，休得在此冒名惹事，如若不然，禀告我家婆婆，决不与你干休！

　　蓝宗翠　嫂嫂，我是宗翠，是你嫡亲的叔子。（又敲门）

　　王　氏　可恼！

　　（唱）奴在磨房受苦辛，

　　狂徒胆敢冒嫡亲，

　　开门举杖与你拼——

　　（王氏持棍开门，对着蓝宗翠打去；蓝宗翠急闪开，再上前抓住杖棍。）

　　蓝宗翠　打不得！

　　（唱）嫂嫂看我是何人？

　　嫂嫂！

　　王　氏　哎呀！真是三叔回来了。可曾打着？

　　蓝宗翠　嘿嘿，还好，若不是我眼明手快，脑壳会开石榴花。　

　　王　氏　得罪了！

　　蓝宗翠　小事。

　　王　氏　三叔请进。

　　蓝宗翠　有进。　（同进磨房，关门）

　　王　氏　三叔怎的回转了？

　　蓝宗翠　爹爹放心不下，命我回家照看嫂嫂与侄女。

　　王　氏　多谢爹爹费心了。三叔怎知为嫂在此？

　　蓝宗翠　嫂嫂与桂娃受苦情由，小弟尽知。我已送桂娃去外婆家安身，嫂嫂但放宽心。来，我来替你挨磨。（推反磨）哎，怎么推不动呀？

　　王　氏　反了，要打个转身。

　　蓝宗翠　（打个转身）怎么还是推不动呀？

　　王　氏　只打半个转身。

　　蓝宗翠　哦，打半个转身。（轻推）怎么还是推不动呢？

　　王　氏　这——三叔，你不会挨磨，待为嫂的来。

　　蓝宗翠　（用力一推，磨动了）动了，动了。

　　王　氏　你呀！　（破涕而笑）

　　蓝宗翠　嫂嫂，你怕我真的连挨磨都不会呀，我是同你开玩笑，让你莫老是哭哭啼啼，也笑一笑。　（推磨）

　　王　氏　三叔你真好啊！

　　蓝宗翠　嫂嫂，我讲本古人你听。

　　王　氏　哪本古人？

　　蓝宗翠　嫂嫂！

　　（唱）昔日有个李三娘，

　　夫婿投军到疆场，

　　兄嫂心似虎狼样，

　　迫得三娘苦尽尝，

　　日间汲水井台往，

　　晚来挨磨到天光，

　　三娘难中志不丧，

　　磨房生下咬脐郎，

　　后来母子会井上，

　　夫荣妻贵在朝堂。

　　说着说着眼晃荡，

　　昏昏沉沉站不稳桩。

　　不好了！不好了！天旋地转，倒房子了，嫂嫂快走！

　　王　氏　三叔，是你的头发晕，把眼睛闭一下就好了。

　　蓝宗翠　哦，（闭眼）当真，眼睛一闭，天不旋了，地也不转了。（看面粉）嫂嫂，这麦面怎么有粗的又有细的呀？

　　王　氏　婆婆言道，麦面要磨成上中下三等。

　　蓝宗翠　却是为何？

　　王　氏　婆婆吃了三官斋，上等的用来做供粑奉神，中等的是婆婆吃的，下等的是为嫂的与桂娃吃的。

　　蓝宗翠　啊！我把它合做一起（把面粉合和一起），看你等不等。

　　王　氏　三叔呀，母亲见了，又会打我。

　　蓝宗翠　母亲问起，你就说是我合起的，你怕她，我不怕她。嫂嫂，你不要烦闷，我唱个小曲子给你散心。

　　（唱）小小鲤鱼下江来，

　　两边腮儿闭复开，

　　头摇尾又摆，头摇尾又摆，

　　上江走到下江来，

　　杨柳青呀，一蓬松呀，

　　哎哎哟！

　　上江走到下江来，

　　杨柳青呀，一蓬松呀，

　　哎哎哟！

　　上江走到下江来。

　　小小尼姑下山来，

　　手拿金钵叫长街；

　　我的少奶奶，我的老奶奶，

　　舍下小尼几分财，

　　杨柳青呀，一蓬松呀，

　　哎哎哟！

　　舍下小尼几分财，

　　杨柳青呀，一蓬松呀，

　　哎哎哟！

　　舍下小尼几分财。

　　（许氏暗上。）

　　王　氏　不要唱了。

　　蓝宗翠　散散心嘛。

　　许　氏　咦！磨房里面怎么有两个人说话呀？一男一女，女声是王氏贱人，男声好象寄子儿呀！开门！

　　王　氏　是哪个？

　　许　氏　为婆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

　　王　氏　哎呀三叔！婆婆来了，如何是好？

　　蓝宗翠　（示意王氏禁声，复学王氏口音）哪一个？

　　许　氏　为婆的来了，快开门！

　　蓝宗翠　哎呀！真的是我母亲来了，这……

　　王　氏　你快走吧!

　　蓝宗翠　母亲现在门外，走不脱了。　（找藏身处）

　　王　氏　这、这、这……

　　蓝宗翠　嫂嫂，我躲在磨架底下，包你无事。（钻进磨架下）

　　许　氏　还不快开门！

　　王　氏　来了。　（开门）原来婆婆来了，请进。

　　许　氏　怎么这样慢吞吞的？

　　王　氏　婆婆一叫我就开门了。

　　许　氏　哼！你还开得快啰？（进房，四下看）咦！哪里去了呀？

　　王　氏　婆婆，磨好的麦面在这里。

　　许　氏　（看麦面）怎么磨得这样粗呀？

　　王　氏　再磨细一点就是。

　　许　氏　记得磨成上中下三等。

　　王　氏　是。

　　许　氏　快磨吧，我走了。

　　王　氏　媳妇送过婆婆。

　　许　氏　不要送。

　　（许氏出门；王氏掩门，闩好。）

　　许　氏　明明听到寄子奴才与王氏贱人说话，进去又未见人，躲到哪里去了呀？（想）嗯，老娘自有主意。（隐下）

　　王　氏　（到门边听听外边动静）三叔快出来，婆婆走了。

　　蓝宗翠　（从磨架下出）走了就好了，我说过包你无事嘛。

　　王　氏　三叔，你赶快走吧！

　　蓝宗翠　也好。

　　王　氏　（开门）三叔好走。

　　蓝宗翠　嫂嫂但放宽心，我回乡庄收捡收捡，再来接你去乡庄安身。　（出门）

　　王　氏　不劳三叔费心了。

　　蓝宗翠　那是一定要来的。　

　　（王氏关门，推磨。）

　　蓝宗翠　（哼小调）那梁山宋江，那梁山宋江，

　　怒杀阎惜姣，

　　活捉小三郎，

　　……（半圆场）

　　（许氏上。）

　　许　氏　寄子儿！

　　蓝宗翠　啊！母亲。（旁白）她还没有走呀！

　　许　氏　你随爹爹到襄阳收债，怎么回来了？

　　蓝宗翠　爹爹说乡庄事多，叫我打转。

　　许　氏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蓝宗翠　这……我从这里过路的。

　　许　氏　这是磨房，又不是路亭。

　　蓝宗翠　哦，走错了。

　　许　氏　哼！鬼头鬼脑，你怕为娘的不知道呀。还不回庄去！

　　蓝宗翠　是。（旁白）来者不善，我还要看你耍的什么鬼把戏。（隐下）

　　许　氏　哎呀！早没想到寄子这奴才这等时候突然回来，他一知情，老娘难以磨灭王氏母女啊！这……有了，一不做二不休，这个磨房不要了，待到黄昏时分，我去点把火来，把磨房烧了，活活烧死王氏贱人（下）

　　（蓝宗翠上。）

　　蓝宗翠　呸！我这一脚——踏死你这个打屁虫！哎呀！嫂嫂性命难保，待我带她逃出磨房。（半圆场）嫂嫂开门！

　　王　氏　（开门）三叔怎么还没走呀？

　　蓝宗翠　嫂嫂不好！我母亲心肠狠毒，待到黄昏时分，要火烧磨房，把你活活烧死在内。

　　王　氏　啊！此活当真？

　　蓝宗翠　母亲亲口所说，小叔我亲耳所闻，千真万确。

　　王　氏　三叔救命！

　　蓝宗翠　随我去到乡庄躲避几日，再作计较。

　　王　氏　好便虽好，怎奈身无钱米，何以为生呢？

　　蓝宗翠　这——嫂嫂暂待一时，小叔我偷偷回到家中，拿些东西前来。

　　王　氏　如此三叔速去速来。

　　蓝宗翠　好。（下）

　　王　氏　哎呀，奴好苦的命啊！

　　（唱）前世烧了断头香，

　　今生遇着恶阎王。

　　但愿夕阳迟下降，

　　奴家也好脱祸殃，

　　倚门引颈把三叔望——

　　（蓝宗翠上。）

　　蓝宗翠　（唱）拿来了银钱、衣服、还有菜刀、鸡婆娘。嫂嫂赶快把麦粮麦面装进袋中，去到乡庄，也好食用。（二人同装袋）走！

　　王　氏　三叔前面引路。

　　蓝宗翠　随我来。

　　（许氏持火把上。）

　　许　氏　啊！磨房门缘何敞开了？（入房，复出）磨房不见王氏贱人，她、她、她到哪里去了？……哦，一定是寄子那短命鬼把她带走了。天色将晚，料他二人不会走远，定是去到乡庄安歇，待我去到乡庄，找那贱人算帐。走！　（下）

　　王　氏　（蓝宗翠伴上）

　　（唱）婆婆做事心太狠。

　　害我母女两分张。

　　蓝宗翠　嫂嫂，到了河边来了。这河不太深，待我捡些石子搭个桥，你可以走得过。

　　王　氏　叔叔，你快一点，恐怕婆婆赶来。

　　蓝宗翠　晓得，晓得。　（搬石搭桥，二人过河）不要怕，有我在此，你好生过河。　（过河以后，宗翠又将石子搬开）

　　王　氏　叔叔，只有架桥，哪有拆桥呢？

　　蓝宗翠　嫂嫂你不知道，我母亲得知你不在磨房，一定会追到河边，我把这石子拆掉，她就要打赤脚过河。她从未下过水的，受了湿气，三个秋摆子打死她，也除了一个祸害。嫂嫂你先走一步。（王氏下）我母亲从此过河，过了河一定要在这里穿鞋，待我弄些污泥，上面用草盖着。她若坐下穿鞋，连她的裤子都要弄坏的。（捧泥。下）

　　许　氏　（上）追到河边了。咦，这些石头搬开了。怎么过得去呢？　（看）水不深，脱下鞋袜过去。（过河坐下穿鞋，弄一屁鼓泥巴）哎呀，哪个背时鬼，糊了一堆污泥在此，上面用草盖住，把我的裤子也弄坏了，待我来洗一洗。（下）

　　（闭二幕。）

　　第六场

　　（二幕启。蓝宗翠、王氏同上，圆场。）

　　蓝宗翠　（唱）搭救嫂嫂到乡庄。

　　王　氏　（唱）怕只怕躲不过婆母娘。

　　蓝宗翠　到了。待我开门。（开锁，推门）嫂嫂请进。（同入，拂拭灰尘）嫂嫂走累了，请坐。嫂嫂，你一人在此，无人陪伴，我有个同年娘，还有个同年妹妹，她家离此不远，待我去把同年妹妹请来给你作伴。

　　王　氏　有劳三叔费心了。

　　蓝宗翠　嫂嫂暂且歇息，等我回来，把这黄鸡婆杀了，祝贺嫂嫂吉人天相，大难不死。（下）

　　王　氏　呀！

　　（唱）三叔救我出罗网，

　　张罗生计费周章，

　　感他善良知礼让，

　　杀鸡奉叔表衷肠。　

　　（王氏捉鸡欲杀；蓝宗翠上。）

　　蓝宗翠　嫂嫂你这做什么？

　　王　氏　为嫂杀鸡奉叔啊！

　　蓝宗翠　哎，只有杀鸡奉嫂，哪有杀鸡奉叔之理。我来杀！（上前抢鸡、抢刀）

　　王　氏　我来杀！（杀鸡）

　　蓝宗翠　我来，我来！（鸡血溅衣）呀，把我的衣服弄坏了。

　　王　氏　快把衣服换下，为嫂给你洗净。

　　蓝宗翠　嗯，是要脱下来洗个干净才是，如若不然，小叔出得门去，知道者说是鸡血，不知者以为蓝寄子行凶杀人呢！

　　王　氏　三叔笑言了。

　　（蓝宗翠内下；王氏塞柴入灶，寻火种不得；蓝宗翠换了衣服上，把血衣置几上。）

　　王　氏　三叔，这里没有火种呀！

　　蓝宗翠　哦，待我去对门人家燃个火来。（外下）

　　（王氏把灶前的干柴收拢，逐根折成小段。）

　　王　氏　（唱）三叔待我好恩情，

　　婆婆把我当仇人，

　　且待奴夫回乡井，

　　恩仇二字要分清。

　　官人呀！你、你、你怎么还不回来呀！

　　（蓝宗翠持小火把上，站门外听。）

　　蓝宗翠　唉！可怜的嫂嫂又在想念大哥了！——哎呀！嫂嫂在此，终非长久之计，我何不去到边关，找寻兄长，说明此事。（想）嗯，适才我在母亲床头取了八百文铜钱，不愁路费。我就是这个主意。待我进去与嫂嫂说明。（启步又止）使不得！嫂嫂孤单一人在此，不会允许我去边关的呀！这、这……我不免瞒过嫂嫂就去把同年妹妹请来与她作伴，立即登程。（入门）嫂嫂，火燃来了。

　　王　氏　待为嫂烧水烫鸡，三叔请坐歇息。

　　蓝宗翠　嫂嫂，眼看柴火太少，待我去捡些干柴回来。

　　王　氏　又要劳累三叔。

　　蓝宗翠　不妨事。（出门）嫂嫂，恕小叔我不辞而别了（朝门深揖，下）

　　（许氏气吁吁上。）

　　许　氏　（念）腿酸热汗淌，来此是乡庄。柴门大开，果然逃到这里来了。（入）寄子！寄——（见王氏）

　　王　氏　（惊，起身）婆婆来了，请坐。

　　许　氏　不要献假孝心！你不在磨房挨磨，来此则甚？

　　王　氏　是三叔带我来的。

　　许　氏　寄子奴才哪里去了？

　　王　氏　他、他回家去了。

　　许　氏　回家去了？老娘一路而来，怎么没有碰见？（放眼寻觅，见衣服）他的衣服还在这里呀！（上前翻看衣服）哎呀！这衣服上还有血呀！这奴才哪里去了？（对王氏，厉声）哪里去了？

　　王　氏　他、他、他……

　　许　氏　他什么？他什么？哦，我倒明白了。

　　王　氏　婆婆明白什么？

　　许　氏　想必是你这贱人要与那奴才通奸，那奴才不肯依从，你就把他杀了。

　　王　氏　婆婆稳言。媳妇不是那等样人，都只为杀鸡待叔，溅了几滴鸡血在他身上，现有杀死的黄鸡婆可证。

　　许　氏　啊！你们偷了我的鸡呀！——好咧，既是杀鸡待叔，寄子那奴才现在哪里？

　　王　氏　他……

　　许　氏　你快交人来！

　　王　氏　三叔到外边捡柴未回。

　　许　氏　哼，先前说是回家去了，如今又说到外边捡柴来回，前言不对后语，一定是你这贱人把他杀了。哎呀，我的儿呀！

　　（唱）通奸不从儿丧命，

　　只见血衣不见人。

　　痛儿年轻寿不永，

　　为娘与儿把冤伸。

　　王　氏　婆婆，为媳实在是杀鸡待叔呀！

　　许　氏　老娘不与贱人分辩！（出门）乡约地保快来呀！

　　（乡约、地保同上。）

　　乡　约　我们乡约、地保。

　　地　保　与人办事公道。打叫何事？

　　许　氏　乡约、地保哪曾知道，我家媳妇王氏，强求我儿蓝寄子通奸，我儿不从，这贱人就将我儿杀了，还藏尸灭赃。望二位与我做主。

　　乡　约

　　地　保　（同）有何为证？

　　许　氏　现有血衣为证。

　　王　氏　二位老伯，并无此事，衣服上面乃是鸡血。

　　许　氏　贱人还要强辩！烦劳二位在此看守，待我前去报官。（下）

　　王　氏　不好了！

　　（唱）指望逃出是非地，

　　谁知入了地狱门。

　　三叔一去无踪影，

　　无端大祸上了身。

　　（许氏领二公差上。）

　　许　氏　二位差哥，凶手就是她。

　　公　差　上刑。（锁王氏，带血衣，同下）

　　许　氏　有劳乡约、地保费心，（递钱）些小茶金相谢。

　　乡　约　不用谢。（欲接钱）

　　地　保　多谢了。（接钱）

　　许　氏　公堂之上，还望二位多多关照。

　　地　保　那个自然。（出门）

　　乡　约　（出门，拉住地保）伙计，这茶金——

　　地　保　这样着急呀！外甥打灯笼——照旧。

　　乡　约　二一添作五。

　　地　保　那还用说。（同笑下）

　　许　氏　王氏呀贱人！（从衣袋里摸出银两）此乃是你丈夫的安家银两，倒成了你的对头冤家！（下）

　　（闭二幕。）

　　第七场

　　（二幕前。蓝芳草上。）

　　蓝芳草　（唱）襄阳收债回原郡，

　　翻山越岭赶路程，

　　未进家门闻凶讯，

　　王氏杀害寄子身，

　　老汉离家一月整，

　　不料大祸进了门。

　　且住。想我王氏媳妇素来贤慧，怎会因奸杀人？待老汉赶到监中，向王氏问个明白。走！

　　（唱）此事叫人难置信，

　　赶到监中探假真。（圆场）

　　（二幕启。）

　　蓝芳草　来此已是监门。喂！禁大哥哪里？

　　（禁子上。）

　　禁　子　（念）忽听叫禁子，想是有财喜。哪个打叫？

　　蓝芳草　老汉是探监的。请问禁大哥，你监中可有个嫂谋叔命一案的王氏？

　　禁　子　嫂谋叔命一案的王氏倒有，不知你是何人？

　　蓝芳草　老汉蓝芳草，王氏乃是我的媳妇。求禁大哥行个方便，容我翁媳一见。

　　禁　子　王氏乃是杀人凶犯，不能相见。

　　蓝芳草　这——（取出银两递去）求禁大哥方便方便……

　　禁　子　（接银）好吧，念在你是年迈之人，容你翁媳一见。王氏走来！

　　（王氏内应“来也！”上。）

　　王　氏　（唱）忽听禁子叫一声，

　　吉凶祸福测不明，

　　走上前来启齿问，

　　禁大哥打叫为何因？

　　禁　子　你的公公来探望你了。

　　王　氏　现在哪里？

　　禁　子　现在门外。待我打开窗缝眼，容你翁媳一见。（开窗）蓝老丈，你的媳妇来了。（下）

　　王　氏　公公！

　　蓝芳草　（同时）媳妇！

　　（唱）隔窗开言把话问，

　　媳妇你要说实情，

　　寄子与你何仇恨，

　　狠心送他命残生？

　　王　氏　公公，这是天大的冤枉呀！

　　（唱）站立窗前珠泪滚，

　　请听媳妇诉冤情：

　　公公襄阳去收债，

　　婆婆在家起歹心，

　　将媳妇打在磨房内，

　　逼桂娃挑水把麻淋，

　　多感三叔相怜悯，

　　搭救我母女两个人，

　　把桂娃送到外婆家，

　　又带我乡庄去安身；

　　我感三叔恩情重，

　　杀鸡待叔是实情，

　　刀杀黄鸡鲜血溅，

　　染污三叔上衣襟，

　　三叔换衣出外去，

　　上山捡柴未回门，

　　媳妇灶前待叔返，

　　不料婆婆突来临，

　　见衣不见三叔面，

　　颇时疑窦心边生，

　　她道我因奸不从害叔命，

　　杀人灭赃藏尸身，

　　请动乡约和地保，

　　公差锁我进衙门，

　　上堂难受严拷问，

　　画供收禁深冤沉。

　　今对公公把实情论，

　　纵死黄泉也甘心。

　　蓝芳草　呀！

　　（唱）听罢言来咬牙恨，

　　许氏贱人狗狼心。

　　媳妇呀！

　　牢房暂把悲苦忍，

　　我把寄子细找寻，

　　黄河自有澄清日，

　　冤情终朝可雪清。

　　王　氏　公公可曾见到那苦命的桂娃？

　　蓝芳草　为公才返家乡，即闻凶讯，来不及去看桂娃孙儿。媳妇要见女儿，为公明日带她前来相见就是。

　　（禁子上。）

　　禁　子　时候已到，老丈快走！（关窗，下）

　　王　氏　我那苦命的儿呀！（哭下）

　　蓝芳草　（唱）监房内哭坏了王氏贤媳，

　　监门外年迈人老泪纵横。

　　苍天呀苍天！

　　是非好歹不辨认，

　　冤煞多少善良民！

　　寄子，奴才呀！你到哪里去了？赶快变只雀鸟飞回来呀！（哭下）

　　（解差甲，乙上。）

　　解差甲　手拿无情棍。

　　解差乙　专打犯法人。

　　解差甲　来此已是监门。禁子开监！

　　（禁子上。）

　　禁　子　什么人这等大胆，禁大哥不叫，叫禁子，禁子，这还了得！什么人？

　　二解差　你看是什么人？！

　　禁　子　哦，原来二位解差哥。想是要提解犯人？

　　二解差　正是。

　　禁　子　请进。

　　（二解差同入。）

　　解差甲　禁子，嫂谋叔命一案的王氏可在你监中？

　　禁　子　在我监中。

　　解差乙　叫她出来，要起解了。

　　禁　子　王氏走来。

　　（王氏上。）

　　王　氏　禁大哥打叫何事？

　　禁　子　你要起解了。

　　王　氏　不好了！

　　（唱）听说要将我起解。

　　难求活命转回来，

　　难舍官人在边塞，

　　难舍桂娃小女孩，

　　难舍公公年纪迈，

　　难舍三叔好心怀。

　　满腔怨气冲天界——

　　我那狠心的婆婆啊！

　　怎忍心陷无辜命赴泉台？！

　　喂呀呀！（痛哭不止）

　　禁　子　王氏，事已至此，啼哭也是枉然。此番起解府城复审，若得府台大人明镜高悬，审请冤情，能免一死也未可见得。

　　王　氏　禁大哥，此事万难指望，小妇人只有冤沉海底了啊！

　　二解差　出监吧！

　　（二解差押王氏出监。）

　　禁　子　唉，可怜啊！（关监门，下）

　　二解差　走吧！

　　王　氏　哎呀！（哭下）

　　（二解差同随下。）

　　第八场

　　（二幕前。）

　　蓝宗翠　（内唱）离河南奔边关中途受困——

　　（狗叫；蓝宗翠上，打狗。）

　　蓝宗翠　你这个灾狗，瘟狗，死狗，总是欺侮穷人，专咬穿烂衣服的，老子要打死你！（捡石子打狗，狗叫声远去）唉，苦哇！

　　（唱）盘缠尽又如何去把兄寻？

　　（念）头戴帽子开花，全身衣衫补巴，手拿竹棍伞把，沿途挨户叫化。唉，是我暗中离开登封，前去边关寻找两位兄长，不料行至中途，盘费用尽，落在乞讨之中。昨天在大街之上，看见一人打青砖乞讨，弄了一些铜钱，我不免也学着打青砖，弄些盘缠，也好前往边关找寻二位兄长。转过。（半圆场）

　　（二幕启。）

　　蓝宗翠　嗯，这个地方来往人多，就在这里摆个摊子。放下棍子，丢了袋子……咦，这里正有一个青砖，天从人愿。（脱衣）恭喜诸位大发财呀！

　　（唱）蓝寄子跌跪在十字街心，

　　尊一声老爷、奶奶、伯伯、叔叔、哥哥、嫂嫂细听分明。

　　（念）列位老爷相公、姑姑嫂嫂、先生老板、伯伯叔叔、哥哥弟弟！想我蓝寄子，一不是好嫖，二不是好赌，三不是好吃，四不是好吹，都只为二位兄长投军去到边关，我的母亲心肠不好，折磨我家嫂嫂母女二人，寄子我要去边关找寻二位兄长，一路之上盘费用尽，落在乞讨之中，还望列位施舍银钱，给我作为路费。先丢钱的先发财，后丢钱的后发财，不丢钱的——哦，也发财哟！舍点钱呀！舍点钱呀！——啊！你们都不舍，我——（哭）我打两下给你们看！（用青砖在头上打一下）哎哟！（又在背上打一下）哎哟！（又在胸脯打一下）哎哟！哎哟！

　　（唱）求列位发善心大施恻隐，

　　蓝寄子永不忘周济深恩。

　　（念）哎，一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满老爷呀！你们那不用的破农烂衫，舍一件给我遮遮寒，散碎银钱舍几分几文给我作路费，犹如修桥梁、补大路、修庵堂、建寺院一样……老爷，舍几文钱啰！哦，你们不舍，我又打两下你看！（打砖，打一下呼一声“哎哟”）哎哟！

　　（唱）富贵家广有那银米余剩，

　　荒郊外遍处是饥馑黎民。

　　（念）哎，一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满太太呀！你们吃不完的残茶剩饭，舍一碗来给我充充饥，散碎银钱舍几分几文给我作路费，愿列位太太早生贵子，连科及第。哪位太太舍几文钱啰！哪位小姐舍几文钱啰！哦，不舍呀！我又来打呀！（打砖，打一下呼一声“哎哟”）哎哟！

　　（远处金锣响亮。）

　　蓝宗翠　呀！

　　（唱）耳边厢又听得锣声猛震，

　　又不知来的是哪部大人？

　　（向内问）列位，鸣锣开道的是哪部大人？

　　内　　王爷和侯爷打从这里经过。

　　蓝宗翠　王爷和侯爷是哪里人氏？

　　内　　河南开封府登封县人氏。

　　蓝宗翠　哦！——好啊！王爷、侯爷是河南开封府登封县人氏，与我乃是同乡，我不免上前认个乡亲，求些周济。就此前往！（半圆场）

　　（四大手下、四小手下引蓝宗林、蓝宗秀上；蓝宗翠低头迎上去，跪下。）

　　蓝宗翠　求王爷、侯爷舍施盘缠！

　　手　下　启王爷、侯爷，乞儿阻遭乞讨。

　　蓝宗秀　斩！

　　手　下　斩！　

　　（上前抓住蓝宗翠）

　　蓝宗翠　哎呀！（昏迷）

　　蓝宗林　且缓！放下！

　　（手下放下蓝宗翠，蓝宗翠卧地不起。）

　　手　下　乞儿吓昏过去。

　　蓝宗林　叫他醒来，上前答话。

　　手　下　乞儿苏醒！

　　蓝宗翠　（唱）一声斩吓得我人事不省——

　　哎，（哭，起身）我不要钱了！（走）

　　手　下　（拦住）王爷问你的话。

　　蓝宗翠　（唱）尊一声王子、侯子……

　　手　下　王爷、侯爷！

　　蓝宗翠　哦！

　　（唱）侯子、王子……

　　手　下　王爷、侯爷！

　　蓝宗翠　哦！

　　（唱）王侯子……

　　手　下　呔！王爷、侯爷都不知道呀！

　　蓝宗翠　我晓得，被你们吓怕了！

　　（唱）尊一声王爷、侯爷细听分明。

　　蓝宗林　家住哪里？

　　手　下　王爷问你家住哪里？

　　蓝宗翠　（唱）祖居河南开封府——（欲走）

　　手　下　（抓住）不要走！　

　　蓝宗翠　我不要钱了。

　　手　下　你家居开封府哪一处？

　　蓝宗翠　（唱）登封县里有我家门。

　　蓝宗林　你的父亲叫何名字？

　　手　下　王爷问你的老子叫何名字？

　　蓝宗翠　（唱）我父名叫蓝芳草——

　　蓝宗林　（对众手下）退下！

　　（大、小手下齐退下。）

　　蓝宗秀　你的母亲姓什么？

　　蓝宗翠　（唱）我母乃是姓许人。

　　蓝宗林　你有兄弟几人？

　　蓝宗翠　（唱）我有兄弟共三个。

　　蓝宗秀　老大叫何名字？

　　蓝宗翠　（唱）大哥名叫蓝宗林。

　　蓝宗林　老二叫何名字？

　　蓝宗翠　（唱）二哥名叫蓝宗秀。

　　蓝宗林　两位兄长现在哪里？

　　（唱）双双投军去边庭。

　　化郎名叫蓝宗翠，

　　身为寄子在蓝门。

　　蓝宗林　（唱）查罢名来问罢姓，

　　原来三弟面前存。

　　蓝宗秀　（唱）急忙俯身搀扶起——

　　蓝宗翠　（唱）王爷侯爷认了乡亲。

　　蓝宗林　（唱）他是你二哥蓝宗秀。

　　蓝宗秀　（唱）他是你大哥蓝宗林。

　　蓝宗翠　啊！（审视）你是大哥？你是二哥？这、这、这是做梦吧！

　　蓝宗林　三弟，这不是做梦。

　　蓝宗翠　不是做梦？（再看）哎呀，兄长啊！

　　蓝宗林

　　蓝宗秀　（同）贤弟啊！

　　蓝宗翠　不知二位兄长谁是王爷？谁是侯爷？

　　蓝宗林　为兄杀贼立功，圣上封我为天南王。

　　蓝宗秀　为兄杀贼立功，圣上封我为地北侯。

　　蓝宗翠　二位兄长封王封侯，我也做了大将军。

　　蓝宗林　什么大将军？

　　蓝宗翠　做了个伸手大将军。

　　蓝宗秀　三弟笑言了。

　　蓝宗林　三弟，从今以后，你不用乞讨了。

　　蓝宗翠　那还用讲，哪有兄长封王封侯，弟弟做叫化子的道理！

　　蓝宗林　三弟为何远来此地？

　　蓝宗翠　哎呀，二位兄长呀！自从你们投军去后，爹爹又去襄阳收债未回，可恨我母亲良心尽丧，百般折磨王氏嫂嫂和桂娃侄女，小弟我瞒过嫂嫂，只身离家，要去边关寻得二位兄长，面诉家中情由，不想沿途盘费用尽，故而落在乞讨之中。

　　蓝宗林　原来如此。你我弟兄去到官驿安歇几日，一同回家，祭罢祖先坟茔，同赴京师。人役走上！

　　（大、小手下两边同上。）

　　蓝宗林　取道官驿！这正是：

　　（念）忆昔投军别家园，

　　蓝宗秀　（念）思乡念亲情意绵，

　　蓝宗翠　（念）如今弟兄重相会，

　　拨开乌云见黑天。

　　蓝宗林　哎见青天。

　　蓝宗翠　哦，见青天。

　　（兄弟同笑；引大、小手下齐下。）

　　第九场 

　　（二幕前。小手下引监斩官上。）

　　监斩官　（念）天上冷飕飕，地下滚绣球，上司回文到，法场决死囚。

　　来，将死囚绑赴法场！

　　（二刽子手挟王氏过场；监斩官率小手下同上。）

　　（二幕启。王氏捆绑法场一侧。）

　　（二刽子手上。）

　　刽子手　呔！监斩官传下话来，有亲探亲，有故探故，少时大炮一响，亲故不能相会。（下）

　　蓝芳草　（内唱）蓝芳草入法场悲声大放——

　　（蓝芳草、桂娃同上。）

　　蓝芳草　（叫）王氏，媳妇，我的好媳妇啊！

　　（唱）颗颗珠泪洒胸膛。

　　这一旁催命鼓震天响，

　　那一旁索命锣响当当。

　　站在法场用目望——

　　媳妇儿在哪里？（寻）

　　桂　娃　母亲在哪里？（寻至王氏身旁，揭开头盖）哎呀，娘啊！

　　（唱）枯发蓬松面蜡黄。

　　蓝芳草　（急向前）媳妇儿呀！

　　（唱）骨瘦如柴遭捆绑，

　　可怜儿心善良命不久长。

　　桂娃，摆开祭礼，与你母亲多拜几拜。（摆祭礼，桂娃拜王氏）媳妇儿呀！

　　为公的山遥路远，带领你的女儿赶来祭奠于你，你喝了这杯上路酒吧！喝呀！也算是你领了为公的一片心意。喝呀！——唉，她哪里还喝得下喉呀！媳妇儿呀！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少时大炮一响，骨肉永远分离了。讲呀！　　　　　　　　　　　　　　　　　　　　　　　　　　　　　　　　　　　　　　　　　　　　　　　　　　　　　　　　　　　　　　　　　　　　　　　　　　　　　　　　（叫）哎呀呀我的媳妇儿呀！

　　（唱）纸钱化好一似蚨蝶缥缈，

　　愿贤媳随蚨蝶飞上九霄。

　　蓝芳草在法场心如刀绞，

　　恨苍天降灾害草木枯焦，

　　老者死在沟坑里，

　　少壮四处把命逃。

　　有宗林和宗秀二子行孝，

　　去投军得银钱侍奉劬劳，

　　他二人去边关音讯全杳，

　　怎知晓家遭冤祸比天高；

　　我不该远去湖广把账讨，

　　恨许氏用心歹毒害儿曹，

　　蓝寄子去何方至今不晓，

　　王氏媳蒙奇冤就要开刀；

　　原指望养儿娶媳老来有靠，

　　又谁知到头来竹篮打水枉把心操。

　　你夫妻好比鸳鸯情好

　　那许氏好一比棒打鸳鸯两离抛；

　　桂娃儿好一比幼芽出土寒霜打，

　　为公的好一比半夜残烛晚风摇。

　　思前情想后事神魂颠倒，

　　少时刻大炮响翁与媳母与女阴阳远隔

　　再不能把言交。

　　王　氏　（唱）王氏女到法场魂飞魄散——

　　不知阳世或阴间。

　　用力睁开艨胧眼，

　　只见公公在面前，

　　香烛酒醴来祭奠，

　　桂娃匍匐在平川。

　　公公啊！

　　儿去幽冥路不远，

　　尚有三事心不甘。

　　蓝芳草　媳妇儿有哪三事不心甘？

　　王　氏　从此不能侍奉公公甘旨，此其一也。

　　蓝芳草　这乃是为公的我命苦啊！

　　王　氏　来到蓝门十数余年，单生桂娃一人，尚未抚育成人，此其二也。

　　蓝芳草　这也是桂娃的命苦啊！

　　王　氏　还有这三么——唉！你家孩儿现在边关，夫妻不能相见一面啊！怎不气煞我也！（昏过去）

　　蓝芳草　媳妇儿！儿啊！

　　桂　娃　母亲！娘啊！（近前）

　　王　氏　（启目）桂娃！苦命的儿啊！

　　（唱）痛儿生来命运浅，

　　小小年纪受熬煎，

　　母女今日见一面。　

　　重逢唯有来世间；

　　公公膝下听教管，

　　莫把为娘记心田，

　　等得儿父边关转，

　　苦后还有一番甜，

　　如若父女缘份断——

　　儿啊！

　　必紧记：忍悲伤，自奋勉，女红勤习，诗

　　书饱念，也免得为娘的牵肠挂肚在九泉。

　　桂　娃　母亲啊！

　　（唱）可恨苍天不长眼，

　　害我母女不团圆，

　　阳世难与娘为伴，

　　随娘一路去黄泉。

　　母亲！（扑入母怀）

　　蓝芳草　桂娃儿（拉开）

　　（蓝宗翠骑马上，二随从眼上。）

　　蓝宗翠　（念）官驿闷得慌，出门看风光。

　　啊！那边怎么那么多人？待我前去看看。

　　随　从　启禀三老爷，那是法场，不看也罢。

　　蓝宗翠　法场？什么叫法场？

　　随　从　法场是杀人的地方，监斩官是不许闲杂人等进去的。

　　蓝宗翠　闲杂人等不许进去，三老爷不是闲杂人，去得的。

　　随　从　三老爷也是进不去的。

　　蓝宗翠　什么！连三老爷我也不许进去？——喂，我来问你，王爷侯爷比监斩官哪个大哪个小？　

　　随　从　自然是王爷侯爷为大。

　　蓝宗翠　却又来呀！既知王爷侯爷为大，那还怕什么监斩官！随我进去看看、（半圆场，下马）带住马，站过一旁。

　　随　从　是。（牵马下）

　　蓝宗翠　（四厢瞭望）咦！那厢有一老丈，好象我家爹爹，他怎么到这里来了？待我打叫一声。（欲呼又止）哎，不可冒失，如若看错了人，岂不为人耻笑！这……是了！我家爹爹有个小名，我不免叫他一声小名，如真是我爹爹就会答应的。喂！啄木鸟！啄木鸟！

　　蓝芳草　咦！这是府城，哪个晓得我的小名呀？奇怪！是哪个？

　　蓝宗翠　啊，是的，果然是的！（上前）爹爹，是我。

　　蓝芳草　你是——（审视）

　　蓝宗翠　儿是宗翠，寄子。

　　蓝芳草　哪个？你是寄子！

　　蓝宗翠　啊！（走近，一看）奴才！（击一掌）

　　蓝宗翠　（迅不及防挨了一记耳光）爹爹你怎么打起孩儿来了？

　　蓝芳草　我来问你，你缘何来到此地？一身穿戴又如此阔绰？（又欲打）

　　蓝宗翠　爹爹且慢动手，容孩儿禀告。

　　蓝芳草　讲！

　　蓝宗翠　容禀！（念）只因母亲坏心肠，嫂嫂侄女遭灾殃；儿寻兄长边关往，中途用尽钱和粮，日昨乞讨大街上，巧遇兄长在街坊。（曲牌声中动作描述）

　　蓝芳草　原来两个孩儿封得王侯爵位，谢天谢地！

　　蓝宗翠　当谢天地。不知爹爹为何来到府城？

　　蓝芳草　唉！皆因你出外不归，你家母亲说是你嫂嫂将你杀害，登封县把你嫂嫂上解府城，今日就要处斩，为父的带着桂娃来到法场祭奠你王氏嫂嫂。

　　蓝宗翠　啊！我怕杀的是哪名歹徒，还是杀的王氏嫂嫂呀！

　　蓝芳草　是啊！（哭）

　　蓝宗翠　不要哭，不要哭！哪个敢杀天南王的夫人罗？！

　　蓝芳草　是啊！天南王的夫人岂是乱杀得的！我儿快去传话才是。

　　蓝宗翠　包在儿的身上，爹爹尽管放心。我的人来！看大轿一乘，护送老太爷前往官驿。

　　蓝芳草　还有你的侄女桂娃呀！（叫）桂娃儿快来！

　　桂　娃　（向前）公公！

　　蓝芳草　桂娃儿看看他是何人？

　　桂　娃　（看）三叔！……

　　蓝宗翠　桂娃儿，有话去到官驿再说。人来！再看大轿一乘，护送天南王的小姐随同老太爷去到官驿。

　　随从甲　是。老太爷、小姐请！

　　（蓝芳草、桂娃下，一随从跟下。）

　　蓝宗翠　（对随从乙）你怎么不走？

　　随从乙　侍候三老爷。

　　蓝宗翠　不消侍候，快去护送老太爷！

　　随从乙　是。（下）

　　蓝宗翠　呔！监斩官哪里？

　　（监斩官率手下上。）

　　监斩官　什么人在此乱喊乱叫？好大的胆！

　　蓝宗翠　你见官不跪，罚你充军之罪！

　　监斩官　你是何人？竟敢出言不逊！

　　蓝宗翠　拿出我的凭，吓掉你的魂。（出示文凭）

　　监斩官　（接凭看）呀！原来是三老爷，下官不知，该死！该死！

　　蓝宗翠　不知者不罪。

　　监斩官　谢三老爷恕罪。请问三老爷来到法场何事？

　　蓝宗翠　那一妇人身犯何罪？

　　监斩官　不守妇道，谋死小叔蓝寄子。

　　蓝宗翠　这是你亲眼得见？

　　监斩官　下官奉命监斩，不知此案详情。

　　蓝宗翠　这也难怪。不才我三老爷蓝宗翠又叫蓝寄子。

　　监斩官　哎呀！恕下官不知之罪。

　　蓝宗翠　不要怕，三老爷早就恕你无罪了。那是天南王的夫人，快快松绑，看大轿护送官驿。

　　监斩官　这？……

　　蓝宗翠　自有天南王担待，监斩官不必耽忧！

　　（手下给王氏松绑，扶下。）

　　监斩官　三老爷还有何分付？

　　蓝宗翠　劳烦了监斩官。

　　监斩官　三老爷言重了，下官顶当不起。三老爷是马来还是轿来？

　　蓝宗翠　骑马来的，骑马来的。

　　监斩官　待下官与三老爷带马。

　　蓝宗翠　岂敢！（拱手）少陪了！（上马）

　　监斩官　送过三老爷！

　　蓝宗翠　不要送，只望你以后莫杀冤枉人就是了！（笑下）

　　监斩官　来，回衙复命去者！（率手下同下）

　　第十场

　　（二幕前。大、小手下拥蓝宗林、蓝宗秀、蓝芳草、蓝宗翠、王氏、桂娃过场。）

　　（二幕启。众同上；手下两厢退下；余众入室，落座。）

　　蓝芳草　许氏走来！

　　（许氏上。）

　　许　氏　（念）先前做错事，于今后悔迟。（侧身往上看）满屋是人，我又怎好上前答话呀？

　　（再看）嗯，那旁坐着寄子儿，待我招他来先打个招呼。嘘！嘘！（手招蓝宗翠走来）寄子儿，你去禀告爹爹，说我来了。

　　蓝宗翠　你来了还不是来了。

　　许　氏　我儿先去禀告一声，看你爹爹喜不喜欢，你要给为娘发个叫头。

　　蓝宗翠　是。爹爹，母亲来了。

　　蓝芳草　她来得好！

　　蓝宗翠　母亲，爹爹说你来得好。

　　许　氏　那就好，到底是老夫老妻了。（近前）佬佬！

　　蓝芳草　（怒起）贱人！（打许氏一耳光后，顺手抽出蓝宗秀腰间宝剑）我要你不得好死！

　　（众拉住蓝芳草；蓝宗翠下拿盆上。）

　　蓝宗翠　爹爹且慢动手，这有盆子装血。

　　蓝宗林

　　王　氏　（同）看在三弟／三叔　份上，爹爹恕饶。

　　蓝芳草　若不看在儿子媳妇份上，定不饶你狗命!这里容你不得，快回乡间娘家去吧！

　　许　氏　哎呀，佬佬你把我休了呀！

　　蓝芳草　不休就要杀！

　　许　氏　哎呀，不休就要杀呀！那就休，休、休。（走近蓝宗翠）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爹要杀我，你不拦阻倒还罢了，反拿盆子来装血。

　　蓝宗翠　你这样人的血如不装着，掉一滴在地上，百草不生，有人踩着，就要生隐疔。还不快走！

　　许　氏　你要到乡下来看看为娘的呀！

　　蓝宗翠　一年来看你两回。

　　许　氏　哪两回？

　　蓝宗翠　三月清明七月半。

　　许　氏　你是要为娘的死啊！

　　蓝宗翠　你不死还会在世上害人。

　　许　氏　短命鬼，全不象我生的，

　　蓝宗翠　好在是你生的不象你，世界上少一个害人的。

　　许　氏　唉！一家人热热闹闹，唯有我一人冷冷清清，待我唱个下场歌，回娘家去吧！

　　（唱）去也去也真去也，

　　恼恨蓝芳草，苦苦将我逼，

　　逼得我冷冷清清娘家去也！（下）

　　蓝芳草　贱人已去，杀猪宰羊，祭扫祖坟，大摆筵宴，欢庆团圆。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