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物　范进　胡屠夫　胡氏（范进妻）　王老伯（邻居）

　　景：长街一角　

　　幕启：范进内喊：卖鸡哦……！

　　（鸡叫。范进捧鸡上。）

　　范　进　（唱）范相公，把鸡卖。

　　挨挨挤挤，

　　挤挤挨挨，

　　来至在十里长街。

　　放眼人流如海，

　　店铺儿，一字排开。

　　有朱门卷帘，

　　阔少爷台阶漫步；　

　　见酒旗高挑，

　　生意人当街叫卖。

　　这厢里才去，

　　那厢里又来，

　　叹人间万事，

　　乱纷纷，你才唱罢我登台，

　　恰似这长街买卖。

　　我叫了一声——

　　（插白）卖鸡哦……！

　　真个是喉咙喊破，

　　两眼发呆，

　　饥肠辘辘脚难挨。

　　仿佛那复水孤舟

　　浪推沙埋，

　　无人理睬。

　　（插白）右边这位老丈，你……你买下这只鸡罢！

　　（内声）鸡太小，我不买！

　　范　进　（接喝）说什么鸡太小，他不买，

　　分明是怕费钱财！

　　（插白）左边这位大姐，你……你买了这只鸡罢！

　　（内声）鸡太瘦，我不买！

　　范　进　（接唱）说什么鸡太瘦，她不买，

　　好一个势利裙衩！

　　（鸡叫。）

　　（白）我骂你这瘟鸡！难道你也笑话我范进不成？看我不掌你的嘴！（举手欲打，又停）呵，不可，不可。想是这鸡见我叫唤了大半日，卖之不脱，有点儿扫兴。我说鸡哇鸡！你可明白范相公的满腹心事？想我范进自二十岁应考，至今两鬓斑自，才算中了个相公，可怜呀可怜！

　　（接唱）破毡帽，头上戴，

　　麻布直缀随风摆，

　　一把斑斑白白的胡须，

　　一付萎萎缩缩的身材。

　　何日里，才有那绯袍玉带，

　　唿喇喇，打马游街？

　　（远处传来鼓乐声。）

　　（白）哪里来的鼓乐之声？

　　（唱）鼓乐声声，几多气派，

　　好叫人费疑猜。

　　莫不是豪门富户娶新娘，

　　酒宴儿排在当街？

　　呵……

　　分明九天仙女下瑶台！

　　内　白　范相公，怕莫是给你报喜的哟！

　　范　进　老丈你说什么？是给我报喜来的？　

　　内　白　正是的呢，敢莫是范相公高中了！

　　范　进　高中了？（得意地）哈哈哈……！（转而摇头）

　　莫取笑！莫取笑！

　　（唱）说什么报子哥报喜来，

　　皇榜题名，除非是二次投胎。

　　（鼓乐声又起。）

　　（白）咦，这鼓乐声好生奇怪！待我挤上前去，看个明白。（作拥挤状）莫挤！莫挤！哎呀，我的鞋——

　　（唱）喘吁吁，把脚儿猛踹，

　　眼睁睁，将头儿高抬，

　　又谁知被人踩，

　　踩掉一只鞋。

　　哎呀呀我的鞋！

　　（四处找鞋，找着，复又穿上。再挤。）

　　（白）莫挤！莫挤！……哎呀，我的衣——

　　（唱）可惜了我这麻布直缀，

　　寒窗伴我几十载，

　　缝缝补补，补补缝缝，

　　全靠着娘子勤快。

　　今日里，两分开，

　　好一副寒酸态！

　　好一副寒酸态！

　　（一手提衣，一手捉鸡，不提防鸡从手中挣出，追之不及。）

　　（白）你你你，你这杀才！

　　（唱）我骂……骂你这尖嘴杀才，

　　全不恋主人恩爱。

　　难道你也是那嫌贫爱富种，

　　鼠辈平庸才！

　　欺侮我读书之人，

　　气短力衰！

　　（追鸡团团转，不获。猛扑，跌倒，将鸡搂入怀中。）

　　（唱）头又昏，眼又花，情难耐，

　　一跤跌倒尘埃。

　　一跤跌倒尘埃。

　　（良久，慢慢爬起来，于石墩上坐定。）

　　（唱）唁！想我范进，自幼诗云子曰，背的滚瓜烂熟，花团锦簇的文章，拿起笔来，行云流水。如今却落得长街卖鸡，叫人好不气恼！也罢，既无人来买，我不免怀中掏得书出来，读它几章，解解闷才好。正是：　

　　之乎也者矣焉哉，

　　七字玑珠巧安排，

　　明日若登龙虎榜，

　　方显范君盖世才！

　　（低头诵书：“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跛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声渐微。）

　　（胡屠夫挑担上。）

　　胡屠夫　（打喷睫）嗨——叱！

　　（念）屠夫屠夫，

　　挺胸叠肚，

　　一把屠刀，

　　杀猪无数。

　　打个喷嚏，

　　油星子洒了一路。

　　嘿嘿！今日生意兴隆，我还要到大街之上摆下摊子着。

　　（传来范的颂书声：“……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放声无小而不闻，行无隐而不形。……”）

　　胡屠夫　咦，是哪个吃屎屙饭的，跑到大街之上念起经文来了！（一看，认出是范进）呸！我道是哪个，原来是我那背时倒灶的现世宝穷鬼！（放下肉担，干咳一声）咳！

　　范　进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适才间还是大好晴天，怎么一下子打起雷来了？（见是胡屠夫，一惊，忙起立）不知是岳父来到，惭愧！惭　愧！（深深一揖）

　　胡屠夫　什么长跪短跪，作个揖也算罢了。（发现范手中书本，一把夺过，掷于地下，向范猛啐一口）呸！我自倒运，把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什么光景了，还拿本书在这大街之上充斯文！

　　范　进　（唯唯诺诺）岳父息怒。

　　胡屠夫　还提你那“媳妇”？不提你那媳妇倒还罢了，提起你那媳妇，今日我要教训你几句。（一屁股坐在石墩上。）

　　范　进　岳父有何见教，请讲。

　　胡屠夫　请讲也要讲，不请讲也要讲，挖开你的耳朵听着：我问你，这两三日你干什么去了？

　　范　进　小婿进城应考去了。

　　胡屠夫　应你娘的考！应考能当饭吃？能当衣穿？你去了三天不打紧，家里妻儿寡母已是饿了三天！要依我胡屠夫的脾性——（举手欲打。）

　　范　进　（战战兢兢）小婿下次不敢。

　　胡屠夫　你也知道不敢了？哼，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性子起来，这一巴掌下去，打得你七窍生烟！——去年中了个相公也就罢了，如今又想中起老爷来。你也不看看那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星宿，一个个万贯家财，方面大耳，象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肉吃！

　　范　进　岳父见教的是。

　　胡屠夫　是与不是，我也没功夫和你充斯文。卖肉要紧——呸！（挑起肉担，吆喝着下）

　　范　进　（看着胡屠夫远去的背影，叹息不止）

　　（唱）他那里吆吆喝喝甩开大步，

　　我这里垂头丧气徘徊踯躅。

　　（见书，拾起）书哇书！

　　我郁积满腹怨气，

　　你蒙上一层垢土，

　　莫道万事容易行，

　　世人谁知读书苦！

　　为读书，我历尽严寒酷暑，

　　为读书，我熬干一身筋骨，

　　虽未曾凿壁偷光，

　　也有过悬梁刺股。

　　思想那，春日里，

　　万物争荣草木苏。

　　门前新花无心赏，

　　夜夜沉吟到五鼓！

　　夏日炎炎暑气升，

　　哪管得胸前背后汗如雨！

　　秋日蚊虫扑面来，

　　何曾敢把学业疏。

　　冬日里，草木枯，

　　几番风雪冷彻骨，

　　寒窗苦熬待鸡鸣，

　　鸡鸣又把晨光误！

　　读书苦，

　　读书苦，

　　书已是破烂不堪，

　　人也成风前残烛。（摇头，叹息）

　　昨日里，也曾把三堂过，

　　文章字字似玑珠，

　　却为何，不见报子传喜讯，

　　不见报帖挂堂屋？　

　　难道说

　　欲上青云总无路？！

　　（白）书哇书！欲上青云既无路，我还要你作甚？（赌气将书一丢，被飞跑上场的王老伯接住）

　　王老伯　吔嘿！运气来了，门板挡不住，半空里掉下来一本无字天书，想是有用之物，待我返回家中，好生收藏起来（欲转身）

　　范　进　那书乃是我的。

　　王老伯　呵，是范相公、范老爷的，那就给你。（递书）范老爷，恭喜！恭喜！

　　范　进　呵，你要买鸡？

　　王老伯　（旁白）你看我们这个新贵老爷，报子都进了门了，他还在这里卖鸡呀卖鸡！嗤——！

　　（大声地）范老爷，我是特地给你报喜来的！

　　范　进　是叫我买米来的？这鸡尚未卖，米从何来呀？

　　王老伯　（旁白）他是穷怕了，连不相信。（再大声地）适才报子报道，范相公今科中了举人，做了老爷了！

　　范　进　王老伯休得取笑。

　　（范欲走，王上前夺鸡）

　　范　进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又不买，夺我的鸡作甚？

　　王老伯　你家夫人叫你回去打发报子哩！

　　范　进　你晓得我今日没有米，要卖这鸡去救命，为甚么拿这话来混我？你快去吧，莫误了我卖鸡。

　　（范抽开身，叫唤着“卖鸡哦……！”下。）

　　王老伯　这个现世宝！任你嘴巴讲起流血，他仍是不信。——对了，待我叫得他自家娘子上来，不由他不信。（喊）呃——，钱老倌，烦你传个话，叫范老爷家胡氏夫人上来，有事相商。

　　（内声）哪个传她？

　　王老伯　就说是范老爷。

　　（内声）夫人，你家范老爷有话相传。

　　胡　氏　来了！

　　（上念）报子登门传喜讯，

　　快步长街觅夫君。

　　王老伯　见过夫人。

　　胡　氏　王老伯，你可曾见到我家老爷？　

　　王老伯　也曾见到。我说他中了举人了，他连不相信，又转到那厢卖鸡去了。（范进内声：卖鸡哦……！

　　王老伯　咧，你看，那不是范老爷他来了？范老爷！范老爷！（上前把范拉上来）

　　胡　氏　老爷。

　　范　进　娘子为何这般称呼？　

　　胡　氏　老爷有所不知。自你卖鸡出门，报子随后也就到了，说是你中了举人，如今报帖已在堂中高挂——

　　范　进　你待怎讲？

　　胡　氏　报帖已在堂中高挂。

　　范　进　此事当真？

　　胡　氏　当真。

　　范　进　不假？

　　胡　氏　夫妻之间，哪有戏言。妾身连那报帖也念得出来。

　　范　进　如此，你且念来我听。

　　胡　氏　那上面写道：“捷报贵府老爷范讳进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

　　范　进　“捷报贵府老爷范讳进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复念三遍，越念越快）

　　王老伯　你看看范老爷，他快要把报帖吃进肚里去了。

　　范　进　（高兴地一拍手）噫，好了，我中了！中了呵哈……！（一跤跌倒，不省人事，手中鸡甩在地上。）

　　王老伯　范老爷！范老爷！你看我们范老爷，硬是喜欢倒地了。（欲去招拂，鸡叫）我先把这只鸡绹起来着。（把鸡绹于树下）

　　胡　氏　（先是手足无措，接着便哭起来）老爷！老爷！你醒醒！你醒醒！我苦命的夫哇……！

　　王老伯　夫人，你不要只管呜哇呜哇地哭，你家老爷不过一时高兴，打一会儿瞌睡。你好生看着点，我去讨碗热汤来。（下，复捧热汤上）热汤来了！

　　（胡氏、王老伯给范灌热汤。）

　　范　进　（慢慢苏醒过来，一跃而起，拍手大笑）中了！中了！中了呵哈……！（飞跑欲下，被石墩绊一跤，头发跌散，浑身泥浆。复又挣扎起来，拍手大笑不已）闲杂人等，两厢回避，看我范老爷打马游街来也！（跑下）

　　胡　氏　老爷！老爷！（欲追下，被王拉住）

　　王老伯　夫人不必追赶，范老爷是欢喜得发了疯了。

　　胡　氏　疯了？

　　王老伯　是疯了。

　　胡　氏　（哭）呜哇……！

　　王老伯　你莫哭，你莫哭，你把身子哭坏了，怕连夫人也当不成。——待我替你想个主意才是。

　　胡　氏　那你就快点想呵。

　　王老伯　你要我想得赢啰。（想）

　　胡　氏　你——（王摆手，示意别打搅）真急死人哪！

　　王老伯　我的脑壳都想肿了咧！

　　胡　氏　想出来没有？

　　王老伯　想是想到一个，不晓得使得使不得。

　　胡　氏　只要能救得范老爷，哪有使不得之理！

　　王老伯　如此，我且来问你，范老爷平日可是最惧怕胡老爹？

　　胡　氏　正是。

　　王老伯　这就好了。范老爷只因喜欢狠了，一时痰涌上来，迷了心窍，如今只消胡老爹来打他一个嘴巴，吓他一吓，把痰吐出来，就明白了。

　　胡　氏　好便虽好，只是到哪里去找我家爹爹？

　　王老伯　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只选那狗打架的地方去。

　　胡　氏　为何选那狗打架的地方去？

　　王老伯　大凡杀猪老板，脚底下难免要丢些碎骨头，那狗为了争骨头，还不就打起来了。

　　胡　氏　那你就快点去吧。

　　王老伯　我这就去。只是夫人你也不要过于伤心才是。（下）

　　胡　氏　知道。——唁，中了一个什么举人，就得了这么个怪病，叫我如何不伤心哇！

　　（唱）胡氏女，好伤心，

　　好伤心。

　　我哭、哭了一声夫君哪，

　　苦命的人。

　　几十年，

　　寒窗课读心费尽，

　　夜伴孤灯到天明，

　　老天爷，不长眼，

　　场场金榜不留名。

　　不留名，不死心，

　　熬到如今五十零。

　　你一口一声、一声一口，

　　学那吕蒙正，

　　做那朱买臣。

　　好容易盼来个好前程，

　　你又疯疯癫癫不象人。

　　早知天生穷苦命，

　　你进什么科场，

　　你中什么举人，

　　分明那是个害人坑。

　　倒不如当个作田汉，

　　男耕女织度光阴，

　　强似这　

　　打肿脸面充斯文！

　　（王老伯、胡屠夫上。胡仍挑着肉担。）

　　王老伯　胡老爹，你快点走呀。

　　胡屠夫　走得快，走得快。——我那贤婿老爷他在哪里？

　　王老伯　就在前面不远。

　　胡屠夫　待我把这身邋遢衣服拍拍干净着。

　　（胡放下肉担。）

　　王老伯　我说胡老爹，你那一身油渣子，拍了太可惜了哩！

　　胡屠夫　如今我这女婿做了老爷了，见他的面不是好耍子的。（拍衣、正帽）

　　胡　氏　爹！

　　胡屠夫　你看我这宝贝女儿也来了。来得好，来得好，为爹的今日要恭喜你、贺喜你！来来来，把这一块腰方肉拿去，招待客人。

　　胡　氏　爹，老爷他如今——

　　胡屠夫　他如今中了举人了，我晓得！我晓得！

　　胡　氏　他……他疯了！

　　胡屠夫　呵，他封了。封了个什么官？

　　胡　氏　爹哇——！（哭）

　　胡屠夫　你怎么又哭起来了？

　　王老伯　胡老爹有所不知，范老爷他一听说高中了，喜欢得一跤跌倒在地，人事不知。好容易用热汤灌他转来，却又疯疯癫癫地跑了去了……如今找了你来，总要想个主意才是。

　　胡屠夫　我这贤婿，怎么这样地命苦？——要说杀猪，不是我吹牛，只一刀就成了。要说出个主意，我却想不来。

　　王老伯　我这里有现成的一个。

　　胡屠夫　你且说说看。

　　王老伯　范老爷适才是欢喜过度，痰迷心窍。只消胡老爹你拿出架式来，吓他一吓，打他一个嘴巴，他就会清醒过来。

　　胡屠夫　（摇头不迭）这个却使不得！使不得！（退至肉担边，绊了一跤，爬起来，索性在肉担上坐定）

　　王老伯　胡老爹，怎的却使不得？

　　胡屠夫　范相公虽是我的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我听得斋公们说，打了天上的星宿，阎王爷就要拿去打一百铁棍，发在十八层地狱，这事万万使不得！

　　王老伯　我说胡老爹，你今天怎么换了副菩萨心肠了？平日里杀猪营生，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阎王爷也不知在簿子上记了你几百几千铁棍，就是添上这一百棍，又有什么要紧？何况这是给你女婿治病，是积德的事。

　　胡屠夫　你说这是积德的事？

　　王老伯　怎么不是！你这一巴掌下去，如若治好了你女婿的病，那阎王爷叙起功来，或许会把你从十八层地狱提到十七层来，也未可知哩！

　　胡　氏　爹呀，平日里你骂也骂过，打也打过，今日为了女婿的前程，你就再发一次狠罢！

　　胡屠夫　这个么——（颇有难色）

　　胡　氏　爹！

　　胡屠夫　（摇头）还是打不得！

　　胡　氏　打得的！

　　胡屠夫　打不得！

　　胡　氏　打得的！（哭）我那苦命的夫哇——！

　　胡屠夫　莫哭莫哭，你一哭，把为爹的眼泪水也逗出来了。好好好，你说打得的，我就打——呵，他不在，你叫我打哪个？

　　王老伯　你看，那不是范老爷他来了吗？

　　（范进内声：中了！中了！中了呵哈……！）

　　范　进　（上、唱）适才间把鸡卖、把鸡卖，

　　如今打马游长街、游长街。

　　玉带腰间围，（双手一拉，衣破）

　　乌纱头上戴，（头一摆，帽落下）

　　摆摆摇摇，

　　摇摇摆摆，

　　范老爷心花怒放　

　　悠哉、乐哉！

　　王老伯　胡老爹，你怎么站在这里象根木头桩子，你快去呀！

　　胡屠夫　昨日杀猪受了些风寒，这手有点发抖。

　　王老伯　我给你弄碗酒来！

　　（下，复上，捧酒给胡。）

　　胡屠夫　好，有这碗酒壮胆，我去！（接酒，一饮而尽）你看我打——

　　胡　氏爹，你要轻轻地打。

　　胡屠夫　我晓得！你知道疼丈夫，我就不知道疼女婿？

　　范　进　中了！中了！中了呵哈……！

　　胡屠夫　（凶神似地迎上前去）该死的畜牲，你中了什么？（一掌打去，范身子一趔趄，往后便倒。胡氏、王老伯忙上前扶住，抹胸口、　捶背心，忙个不停）　

　　胡屠夫　（感觉手掌有些异样，自言自语地）果然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这手怎么就转不过弯来了？（向内喊）王伙计，有跌打膏药没有？　

　　（内声）膏药有的是！

　　胡屠夫　讨一皮贴贴手。

　　（内声）看着，膏药来了！

　　（内丢膏药，胡接住，贴上。）

　　（范进渐渐喘息过来。）

　　范　进　（唱）天昏昏地沉沉宛若隔世——

　　胡　氏　谢天谢地，老爷总算醒过来了。

　　胡屠夫　快扶他到石墩上坐定，我去打盆水来。

　　（胡下。胡氏、王老伯扶范进坐定。）

　　范　进　（接唱）今日事想起来好生离奇。

　　胡　氏　老爷，恭喜你高中了！

　　范　进　果然是高中了？

　　胡　氏　是高中了。

　　范　进　（长叹）嗐！

　　胡　氏　今天乃大喜之日，老爷为何叹气？

　　范　进　（唱）虽然是得高中科场如意，

　　说不出悲和喜悲喜交集。

　　年年盼高中，

　　盼得人也痴，

　　今日得及第，

　　年已近古稀！

　　凄惶惶只觉得气力不支！

　　凄惶惶只觉得气力不支！

　　胡屠夫　贤婿老爷，请洗脸！

　　范　进　岳父大入来了。

　　（范欲起身行礼，被胡按住。）

　　胡屠夫　贤婿老爷，方才不是我敢大胆，实在是大家的主意，你宰相肚里撑得船，不要往心里记才是。

　　范　进　岳父说哪里话来。

　　（唱）见岳父垂手立低三下四，

　　倒叫我读书人大费神思，

　　适才间他还是满脸煞气，

　　却为何一转眼换了面皮？

　　这正是

　　世事如棋，人情似纸——

　　胡　氏　（接唱）劝老爷再莫要如醉如痴！

　　（白）老爷，我给你梳洗罢！

　　（胡氏给范进梳洗。）

　　王老伯　胡老爹方才这嘴巴打得亲切，夫人替范老爷洗脸，还要洗下半盆猪油来！

　　胡屠夫　王老伯又取笑了！

　　王老伯　（拉胡至一边）我说胡老爹，你这手明日杀不得猪了！

　　胡屠夫　我哪里还用杀猪！有我这贤婿老爷，还愁后半辈子享不到清福？

　　王老伯　说起来，胡老爹真算有眼力哩！

　　胡屠夫　那还用说。我每常和人讲，我这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不要看一时穷困，将来是个当老爷的相！今日果然不错！

　　王老伯　不错！

　　胡屠夫　不错！

　　王老伯

　　胡　氏　不错呵哈……！

　　胡　氏　爹，别说了，回家要紧。

　　胡屠夫　对，回家要紧。（四处吆喝）让开！让开！范老爷回府了！

　　（胡氏扶范进蹒跚下。胡屠夫挑上肉担跟定身后，不时停下来为范进扯扯衣襟。）

　　王老伯　（正欲下，发现绹着的鸡，一把捧入怀中）范老爷，你的鸡！范老爷，你的鸡！……吔嘿！中了个什么老爷，鸡也不要了。你不要我要，拿回家去送滔，强似你头上那顶乌纱！（下）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