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　间　北宋年间

　　人　物　阎惜姣——民间女子，宋江妾

　　阎　婆——阎惜姣之母

　　宋　江——郓城县押司

　　张文远——郓城县副押司

　　刘　唐——粱山好汉

　　娇　红——丫环

　　绿　女——丫环

　　梦中人

　　判　官

　　马　面

　　牛　头

　　酒　保

　　众舞女

　　众鬼卒

　　序幕

　　（如诉如泣的序曲中灯骤暗。）

　　（伴唱声起）

　　幽幽怨魂，

　　恨难雪！

　　滴滴伤心泪，

　　斑斑女性血。

　　恩与爱，

　　是与非，

　　诉与何人细评说？

　　（伴唱声中幕徐启。追光照浑身素缟的阎惜姣，她似乎在漂游、在寻觅、在等待、在哭诉……）

　　（伴唱结束，阎惜姣疾步台前，从心底里发出一声：“苦……啊！”）

　　（灯暗。）

　　第一场　劝婚

　　（乌龙院，黄昏。）

　　（灯明，喜乐声中幕启，洞房内红烛高照，阎惜姣浑身素缟，忿懑不语。）

　　（娇红、绿女手捧妆盒、礼服，候阎梳妆，阎痴坐不理。）

　　娇　红　唉！

　　（唱）阎家姑娘——

　　绿　女　（唱）多俊俏，

　　娇　红　（唱）凤眼蛾眉——

　　绿　女　（唱）杨柳腰。

　　娇　红　（唱）可叹她冷面、泪眼、素缟，

　　绿　女　（唱）痴坐不语似木雕！

　　娇　红

　　绿　女　（同唱）这光景如何是了？

　　（女声伴唱）小丫头愁隐眉梢，

　　小丫头愁隐眉梢！

　　娇　红　喜宴即散，押司就要回房。我们还得快快劝她更衣梳妆！

　　绿　女　是呀，虽说是娶二房，不拜天地，不行大礼，只是这……（示阎）新房中这等模样，若押司不悦，怪罪下来，我们吃罪不起！

　　娇　红　有了！妹妹快去将她母亲请来——

　　绿　女　（紧接）劝她！

　　娇　红　快去！

　　（绿女急下。）

　　娇　红　（旁白）小娘子整日未沾水米，我——捧莲羹去！　

　　（亦下。）

　　（阎惜姣急起打量四周。）

　　阎惜姣　（唱）喜乐轻奏心烦恼，

　　红烛摇曳伴泪抛。

　　可怜我，

　　昔日娘边多娇女，

　　今日里似小鸟人了笼牢！

　　奴不该家贫穷无人投靠，

　　奴不该父亡故尸陈荒郊，

　　奴不该无能奉母苦求靠，

　　奴不该受恩惠以李投桃。

　　左不该，右不该，将娘怪了，

　　怪老母银河之上错架桥。

　　（女声伴唱）错、错、错！悔煞惜姣！

　　难、难、难！难坏惜姣！

　　阎惜姣　（接唱）难道我为报恩命难拗……（欲摔红烛，突见烛泪点点）啊！烛泪……

　　（接唱）难道我将终身伴烛泪日月苦熬？！

　　（娇红捧莲羹自内出。）

　　娇　红　小娘子你终日未沾水米，快快用点莲羹吧！

　　（阎置之不理。）

　　娇　红　小娘子……

　　（阎婆喜上。）

　　阎　婆　恭喜女儿……

　　阎惜姣　（冷冷地）父死家败，有什么好喜的？！

　　阎　婆　今天是女儿大喜的日子。你看宋先生在厅中大摆华筵、广请宾朋，妈妈是替你高兴啊。（示意娇红退下）

　　（娇红悄然退下。）

　　阎惜姣　宋江的大恩大德，女儿愿做牛做马报答于他，当妾之事，儿至死不从！

　　阎　婆　不从？难道你我母女二人又去流落街头？儿呀，你若不依，我就一死了事。到那时，留下你孤单一人，若被人卖进青楼，只怕比给人当二房还惨得多啊！

　　阎惜姣　（转哀求）儿愿嫁一个年少的郎君，男耕女织，供养母亲……

　　阎　婆　女儿休要固执，这郓城县内，谁不知宋先生是个天大的好人！

　　（唱）宋先生他非是一般儿男，

　　济贫扶穷多美谈，

　　母女们身陷困境，

　　幸得他银钱周济，

　　周济我母女俩恩重如山！

　　劝女儿宽心自解，

　　嫁一个稳妥郎君，

　　你福份不浅！

　　阎惜姣　既是仗义相救，为何娶我做他的二房？这与那等买穷人家女儿为奴做妾的行径，又有什么两样？

　　阎　婆　他又没有大娘子，嫁给他，也不曾委屈了你。

　　阎惜姣　既无妻室，何娶二房？

　　阎　婆　唉！只怪我们家境贫穷，宋先生若娶正妻，自然是那等大户人家的女儿。

　　阎惜姣　（忿懑地）是呀，他有钱，就可以买我这二八年华的女子为妾！（惨笑）哈哈！想我阎惜姣也真命苦呵，连替人为妻的命儿都没有……

　　（唱）命运苦作弄，难恋青春好，

　　怪什么银河之上错架桥？

　　却原来未有那门第显耀，

　　终生里只一任风雨萧萧。

　　（娇红急上。）

　　娇　红　宋押司即刻回房，请小娘子快快梳妆、更衣！

　　阎惜姣　（冷冷地）他回他的房，关我什么事？！

　　娇　红　我等乃是受太爷差遣，借往押司家办喜事，若是押司不悦，太爷必定责怪我们……请小娘子念在我们替人当差的份上，就顺从了吧！

　　阎惜姣　（同情却矛盾地）啊！

　　阎　婆　事已至此，你还拗什么？！

　　娇　红　我、我给你跪下了——（跪）

　　阎惜姣　小姑娘……

　　阎　婆　（步步进逼）父母之命，你若不依，天理难容！

　　阎惜姣　（痛苦无奈地）我……

　　阎　婆　知恩不报，世人笑骂；违抗母命，实为个孝！儿再不依，我、我也向你跪下了——

　　阎惜姣　（急扶二人起）罢、罢、罢！

　　（接唱）既然是为报恩命难违拗，

　　违心意服侍那宋……宋冤家日月苦熬！

　　（张文远扶醉熏熏宋江上，阁未及更衣。）

　　宋　江　哈哈！小娘子，快替鄙人备酒——

　　阎　婆　（讨好地）恭喜先生！（暗示阎惜姣着意侍候）娇红，我们去吧，让他们……小俩口喝盏交杯酒！（急拉红下）

　　张文远　先生，你再也不能多喝了！

　　宋　江　大喜之日多喝几杯喜酒，也是豪杰本色！文远，你也陪鄙人和师母再喝上几杯。（转向阎）小娘子，这是鄙人的学生、县衙副押司张文远——人称张三郎。

　　阎惜姣　哦……见过张公子！

　　（阎勉强与张行礼，二人均惊羡、感慨。）

　　张文远　（旁白）想不到宋公明竞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妾！

　　阎惜姣　（暗叹）唉！

　　张文远　学生张文远见过师母——

　　阎惜姣　哦……（慌乱地）奴年轻之人消受不起，张公子请坐——

　　张文远　谢师母！

　　宋江小　娘子，快去烫酒侍候！

　　张文远　（故作殷勤地）何劳师母动手，待我去……

　　宋　江　哎，此乃妇人之事。来，来，来！你且坐下。（示阎）快去！

　　阎惜姣　（不语、用比较的目光将宋、张二人各打量一眼）唉！

　　（唱）好一个张文远青春年少，

　　模样俊礼仪周斯文一表。

　　配郎君若得他这等才貌，

　　新房中又怎会珠泪暗抛……

　　（猛省）哎呀！

　　（接唱）休寻烦恼，堪笑荒谬，任命运主宰小羊羔！（下）

　　张文远　（目光追随阎飘然而去的倩影，如醉如痴）

　　（旁唱）俏模样赛嫦娥撩人心乱，

　　媚秋波摄魂魄我酥了半边……

　　宋　江　（接唱）步袅娜，眉眼颦，惹人怜爱，

　　叹英雄，得美眷，全属偶然。

　　张文远　（接唱）二八女伴老夫必存忧怨，

　　用言词挑逗她暗试婵娟。

　　（阎端酒上，张痴望不舍。）

　　宋　江　文远！

　　张文远　哦……（慌乱掩饰）先生喜得美眷，学生贺酒一杯——

　　（宋饮尽杯中酒。）

　　张文远　再敬一杯

　　（张举杯续敬，宋连饮三杯，终沉醉不醒。）

　　阎惜姣　他……他醉了！

　　张文远　（一语双关）我、我也醉了……

　　阎惜姣　你……（欲催难催）

　　张文远　我……（欲离难离）

　　（响三更，张、阎闻之心惊。）

　　张文远　（旁唱）漏尽人人睡，

　　阎惜姣　（旁唱）宾客留深闺。

　　张文远　（旁唱）我怎忍去……

　　阎惜姣　（旁唱）我怎好催……

　　张文远　（旁唱）欲抛钓饵……

　　阎惜姣　（旁唱）怕惹是非……

　　张文远　（旁唱）心难遂，

　　阎惜姣　（旁唱）礼难违。

　　张文远　有了，（解玉佩欲递阎）小娘子……

　　宋　江　（呓语）娘子，快扶鄙人去休息！

　　张文远　啊！

　　阎惜姣　啊！

　　张文远　今日来得匆忙，未备厚礼相贺，这里有小可随身携带的玉佩一只，权当贺礼相赠，愿你与他——（望宋后转视玉佩，间喻地）恩爱百年，永不分离！

　　阎惜姣　哎呀，不可！

　　张文远　（强留玉佩示阎）大姐保重，后会有期，小生告辞！

　　（阎惜姣感情复杂地扶宋江下。）

　　（灯暗。伴唱声起）

　　风乍起，情难禁，

　　玉佩一块遗祸根！

　　第二场　幽怨

　　（距前场半月后，浩月之夜。）

　　（追光照新房一角，廊檐上一金丝鸟笼高悬而显眼，纱窗上，现阎惜姣闷坐剪影。）

　　阎惜姣　（唱）玉兔东升影孤单，

　　咫尺天涯夫不还。

　　冷清、苦盼，

　　独守空帏，

　　怕风儿惊梦，

　　恐长夜难挨，

　　唉，闲无事将玉佩把玩！

　　骤添心病，

　　一腔幽怨！

　　闷怏怏，移步出廓外……

　　（缓移廊下，凝注笼中雀）雀儿呀，雀儿！你终日还有奴家为伴，逗弄你几句，只可惜奴家一个年少的大活人……

　　（接唱）整日里似哑女无人对言！

　　眼见得月上中天，

　　没奈何转回房顾影自怜！

　　（仍入内坐窗前，灯暗。）

　　（接唱）禁不住身儿倦人了梦境……

　　（灯明，阎惜姣幻影出，梦中人执花枝上。）

　　阎惜姣　（接唱）昏沉沉见少年痴立花前。

　　梦中人　（喜唤）惜娇！大姐——

　　（唱）大姐呀！我日砍樵，夜撒网，含辛茹苦将你盼，盼只盼早日与你结良缘。

　　阎惜姣　（接唱）殊不知奴家贫度日艰难，

　　连累你受苦愧疚不安。

　　梦中人　（接唱）我爱你貌美聪慧又良善，

　　怕的是穷苦人难将高枝攀！

　　阎惜姣　（接唱）你贫穷、我家贫两情无怨，

　　小夫妻你恩我爱苦亦甜！

　　梦中人　啊！（摘花朵插阎发鬓）

　　（接唱）情无怨，

　　阎惜姣　（接唱）苦亦甜，

　　梦中人

　　阎惜姣　（同唱）倘若得两情长久成美眷，

　　怎惧那凄风苦雨，贫寒穷困，

　　浪迹天涯苦无边。

　　到那时——

　　夫妻俩恩恩爱爱、天长地久在人间！

　　（二人相依偎，灯暗，梦中人隐去。）

　　（更鼓响，一束追光仍照阎剪影。）

　　（阎惜姣似醒非醒，惊呼：“少年！少年——”）

　　（灯明，女声伴唱声起）

　　啊……

　　南柯一梦心绪乱，

　　病沉沉，添愁烦。

　　（伴唱声中，阎惜姣满怀愁绪步近金丝鸟雀笼，似向笼中雀诉说心中的郁闷。）

　　（宋江上。）

　　宋　江　（唱）晁盖兄聚众劫宝犯了案，

　　官衙中风声紧坐立难安。

　　心不宁信步行直奔乌龙院……

　　灯下共欢消愁烦！

　　（抬头见灯光）已三更，院中还烛光点点、琴声不断？（叫门）大姐！开门——

　　阎惜姣　（闻言暗惊）啊！门外是何人叫唤？

　　宋　江　鄙人的声音，大姐都听不明白吗？　

　　阎惜姣　（凄切而又稍有几分惊喜地）成婚半月，见了两面，我怎能听得明白！（开门、亲切地）三郎，这么晚才回家？

　　宋　江　回家？哦……路过此地来看看。

　　阎惜姣　（失望地）呵，原来这里还不是他的家……（细想确系如此，即息怒，乃自言自语地）你来了，陪陪我也好……

　　宋　江　小娘子，你说什么？

　　阎惜姣　今天，你要陪陪我……

　　宋　江　陪？（好笑地）又不是三岁小孩，陪你做什么？

　　阎惜姣　（仍充满希望地）陪我下棋解闷。

　　宋　江　下棋？我不会！

　　阎惜姣　（进而试探宋）那，我唱小曲给你听？（取琵琶欲弹唱）

　　宋　江　深更半夜，唱什么小曲？（抢琵琶搁置）

　　阎惜姣　（绝望而赌气地）那你就陪我观花、赏月、听更鼓……

　　宋　江　小娘子，你怎么了？　

　　阎惜姣　（冷冷地）病了！

　　宋　江　哦，哦，（心不在焉地）明日叫你妈妈请先生前来看看……

　　阎惜姣　奴家之病，非药可医。

　　宋　江　（诧异地）你？！

　　阎惜姣　我……三更已过，你快去歇息吧。

　　宋　江　小娘子，你我一同歇息吧！

　　阎惜姣　心中烦闷，难以安寝，先生自行歇息。

　　宋　江　哦……（欲下，思之猛省）鄙人真是忙糊涂了！（对阎）小娘子，想是少了用度？今日天色太晚，鄙人不曾带有银钱在身边，明日差人送来。

　　阎惜姣　（终爆发地）钱？钱！

　　（唱）一提银钱火万丈！

　　误我终身痛断肠。（由怒至悲）

　　你不见我形孤影单暗惆怅？

　　你不见我二八年华当二房？

　　你不见我痴坐新房珠泪淌？

　　你哪有真情怜红妆！

　　你纵称豪杰江湖上，

　　温柔乡里冷面郎！

　　从今只有恩和义，

　　全凭恩义待三郎！

　　宋　江　你……你！

　　（接唱）你休要巧言诡辨，

　　我银钱供你，真情一片！

　　阎惜姣　（接唱）有意无情笼中雀，

　　受人逗弄供消遣。（近雀笼）

　　雀儿呀，你我是同病相怜多不幸，

　　误人罗网悔难言！

　　宋　江　反了！

　　（接唱）你心儿迷乱！

　　全不顾女儿经、烈女传、三纲五常千古训言。

　　想当初收二房解尔危难，

　　宋公明未见弃小户婵娟。

　　你本当慎守节操断杂念，

　　怎能够恋慕逍遥惹笑谈。

　　从今后话莫高声、足不出户在乌龙院，

　　若违夫训——

　　阎惜姣　（冷冷插问）怎样？

　　宋　江　（接唱）振夫纲重责婵娟（取琵琶断其弦摔地）

　　阎惜姣　（绝望、痛苦地）弦……断……了！

　　（接唱）弦断心碎，

　　痴梦骤醒。

　　恩爱似泡影，

　　热血遇冷冰。

　　恨惜娇好一似囹圄身陷，

　　恩和义如枷锁锁了终身。

　　鸟儿呀！

　　我还你自翱翔重返兰天，（愤而开笼）

　　（灯暗，唯现雀儿远去影。）

　　（伴唱声起）

　　不平心曲诉何人？

　　第三场　情移

　　（次日夜。）

　　（追光送阎婆上。）

　　阎　婆　（唱）女儿婚后少绸缪，

　　暗观此情心内焦。

　　得罪恩公无依靠，

　　怕落个缺根浮萍顺水漂。

　　去请宋押司来院陪女儿赏月，他说公务繁忙，有空即归，无空便不来。唉！管他来不来，且开着院门等他——（开院门）

　　（张文远暗上。）

　　张文远　（唱）我乘虚将鱼钓，

　　花言巧语慰娇娇。（乘机入院内）

　　阎　婆　女儿！女儿——院门开着，你多加照看！妈妈下厨备酒去了。（下）

　　（阎惜娇内唱）

　　姹紫嫣红春色艳——

　　（灯明，乌龙院小花园月夜，阎惜姣独立花前。）

　　阎惜姣　（接唱）只影伶仃立花前。

　　夫妇恩爱成梦幻，

　　红绳错系悔难言！

　　张文远　（近前施礼，试探地）师母……

　　阎惜姣　奴家年轻，师母二字担当不起，不如就叫我的贱名吧。

　　张文远　那我就叫……（甜甜地）大姐！

　　阎惜姣　我……

　　张文远　今晚乃月圆之夜，想大姐定然寂寞孤单，小可特来陪大姐赏月解闷！

　　阎惜姣　你……多谢公子美意！

　　张文远　（挑逗地）你看这花好月圆，误了这样的良宵，岂不太可惜了么？

　　阎惜姣　只可惜三郎他……（旁白）宋公明若有这等钟情重义，奴也不枉当了他的二房。

　　张文远　可惜大姐枉担了一个虚名，宋押司乃是有名的豪杰，他一番心思全用在弟兄朋友身上，哪有心在这儿女情上啊……

　　阎惜姣　（深有感触地）唉！

　　张文远　大姐不必忧伤！想小可自幼父母双亡，又无妻室，终日里也好不孤单凄凉。常言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苦命人遇上苦命人，也正该惺惺惜惺惺啊！

　　阎惜姣　（旁白）他倒是我的知音，只可惜那宋公明仅当我是一个买来的贫贱女子……

　　张文远　（默默含情地）大姐！

　　阎惜姣　（娇嗔地）张公子！

　　张文远　（大喜）大姐呀——

　　（唱）那日幸会乌龙院，

　　茶饭无心夜难眠。

　　抽刀断水情难断，

　　甘冒风险探婵娟。

　　愿你心合我意终成美眷，

　　效文君奔司马，情真意挚共百年！

　　阎惜姣　（接唱）剪不断，理还乱，

　　是就、是推？实难言。

　　对朗月望三郎惊疑参半……

　　（细打量张文远）呀——

　　（接唱）他那里跌跪尘埃情意坚。

　　张文远　（接唱）今日里对明月立下誓愿，

　　我为你衷心一片可对天！

　　阎惜姣　（思忖，旁唱）

　　宋公明哪懂情和爱，

　　黑三郎不知将花怜。

　　我何必独守空帏长夜怨，

　　我何必苦海无边张破帆。

　　（阎惜姣欲扶张起，猛思之，乃陷进激烈的思想斗争中。）

　　（伴唱声起）

　　“慎思、慎想难了断，

　　怕只怕祸起萧墙风险担！”

　　阎惜姣　哎呀，宋公明是我家恩公，奴又是妇道人家，哎呀呀，不可！万万不可……

　　（接唱）忘恩、失节千般险，

　　我只得黄莲和泪吞，

　　痴情犹作冷眼观！

　　三郎请起，此事万万不可……（语气仍不坚决）

　　张文远　（接唱）岁月如流，光阴荏苒，

　　你也是血肉躯多情婵娟。

　　待来日宋公明他另攀高门娶宝眷，

　　你何苦进退两难误红颜？

　　我与你人间、阴山两为伴，

　　若负卿……

　　阎惜姣　（动摇且充满希望，而又矛盾地）怎样？

　　张文远　（接唱）不得善终到天年！

　　阎惜姣　（仍犹疑地）这……

　　张文远　大姐呀！

　　（接唱）你好比青枝嫩叶花正艳，

　　他已是老树枯藤近暮年。

　　枯藤怎将新花伴，

　　麻发、青丝两相悬。

　　他无情无义长夜怨，

　　你重义报恩为哪般？

　　大姐，你看这明月高悬……

　　（接唱）你看这明月高悬乌龙院，

　　有情人成眷属休再迟延！

　　阎惜姣　（接唱）一番话醒痴迷动我心弦，

　　莫负了良宵夜花好月圆。

　　宋公明他娶奴亦非爱恋，

　　血肉躯只换得葬父银钱。

　　张文远　（插白）是呀，他既是仗义相济，就不该收你这妙龄女子做二房！

　　阎惜姣　（决心下定）啊！

　　（接唱）我守什么节，报什么恩？

　　何必报恩守节误红颜。

　　张郎哪——

　　夫荣妻贵奴不恋，

　　愿效比翼在人间！

　　（阎扶张起，二人相依相偎，情意绵绵立花下私语。）

　　（伴唱声起）

　　银河高悬夜色妙，

　　圆月辉光照碧宵。

　　情男怨女梦魂绕，

　　两相知，人悄悄……

　　（伴唱声中，阎取玉佩，张正欲替阎佩带，宋江随阎婆上。）

　　宋　江　大姐现在何处？

　　阎　婆　（犹疑不安地）正在后院赏月……（故意高声地）女儿，宋先生看你来了！

　　（阎、张闻声急迎，遇宋，四人均惊。）

　　阎惜姣　（尴尬且勉强地）三郎来了！

　　张文远　（尴尬且紧张地）见过先生！

　　宋　江　你……你也来了？（疑惑打量二人）

　　（静场，气氛骤然紧张。）

　　（旁唱）他二人神色异一言不发，

　　怕只怕有情由还须细查！

　　阎　婆　（旁唱）心里糊涂双眼瞎，

　　引来宋三惹麻纱。

　　张文远　（旁唱）鹊巢暗渡祸惹下，

　　阎惜姣　（旁唱）我还得巧舌如簧哄冤家。

　　阎　婆　（接唱）双眼瞎，

　　宋　江　（接唱）须细查！

　　张文远　（接唱）祸惹下，

　　阎惜姣　（接唱）哄冤家。

　　阎　婆　夜凉风冷，先生快回房休息，老身已备好酒宴侍候。

　　张文远　哦……学生告辞了！

　　宋　江　且慢——你来此作甚？

　　张文远

　　阎　婆　（紧张不安地）我……他……

　　宋　江　鄙人不在院中，你来作什么？

　　张文远　我……我见先生公务繁忙，代先生看望伯母来了。

　　阎　婆　是呀，是呀！他见我们孤儿寡母的颇为凄冷，便代你看望我来了。

　　宋　江　既是看望妈妈，就该待在客厅才是，为何与大姐在这月下私语？

　　（阎婆与张文远均语塞。）

　　阎惜娇　是我叫他来的！

　　宋　江　啊？！

　　张文远　啊？！

　　阎　婆　啊？！

　　阎惜娇　我见三郎未曾归家，心中烦闷，又不便让妈妈知道，故邀张相公在园中说说话儿，解解闷儿再顺便捎个信儿。

　　阎　婆

　　张文远　（暗松口气）是呀，是呀！

　　宋　江　（半信半疑地）哦……

　　阎惜姣　（娇嗔故作气恼地拂袖）哼！（玉佩落地）

　　宋　江　（拾玉佩）哪来的玉佩？

　　阎惜姣　先父留下！

　　宋　江　你父死之时，若留有这等昂贵之物，你母女又怎会四方求告？（细看玉佩，怒视张）哼！这分明是你平时系着的玉佩！

　　阎惜姣　这……

　　宋　江　你说！这玉佩为何到你手中？

　　阎惜姣　……（语塞）

　　宋　江　快讲——

　　阎　婆　宋先生，女儿不明事理，看在老身份上，你就大人大量，饶了她这一次！

　　阎惜姣　（制止地）妈妈！

　　宋　江　哼！好一个不明事理！（示张）你讲——

　　张文远　（跪求）学生知罪。求先生高抬贵手，饶了这遭！

　　阎惜姣　宋公明，黑三郎！祸由我起，要打要罚，我一人承担，你休怪他人！

　　宋　江　（唱）小贱人失妇道廉耻丧尽，

　　张文远辱师母天地难容。

　　逆人伦悖大义欺我太甚，

　　七尺男受奇辱怒发冠冲！

　　贱人——（掌击阎惜姣）你、你得的好病！

　　阎　婆　恩公息怒！（跪求）

　　张文远　先生！（跪）

　　（唱）先生名冠江湖英雄人敬，

　　振夫纲惩学生还请宽容。

　　阎惜姣　（旁唱）白发人跪在地儿心绞痛，

　　又只见张郎他……他被吓得战战兢兢，

　　怜老母惜情郎双膝跪定，

　　望原宥念奴形孤影单苦伶仃。

　　宋　江　（怒）你——（旁白）哎呀，不可！

　　（旁唱）为残花失英名授人笑柄，

　　又唯恐梁山事贼知隐情。

　　若宽恕二人，又难咽奇耻……

　　（陷进激烈的思想斗争中）

　　（伴唱声起）

　　哎呀呀，欲忍难忍……

　　张文远　（接唱）我欲罢不能！

　　（威胁地）先生，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非是豪杰所为，望先生休为一妇人误了大事！

　　宋　江　啊？！

　　张文远　先生三思！

　　宋　江　（气极却心虚地）我宋公明行得正、坐得稳，有何大事可误？

　　（接唱）小不忍乱大谋奇辱暗忍，

　　饶小人恕荡妇风波免生。

　　你你你二人下次不可，起去！

　　张文远　谢先生！

　　（旁唱）未雨绸缪在花下，

　　恼恨宋江惊情娃。

　　他暗通梁山事不假，

　　我伺机张网把柄抓！

　　一箭双雕计安下，

　　欲结情丝理乱麻！

　　（明软暗硬地）告辞！（下）

　　宋　江　冤仇已结，后患无穷！

　　阎惜姣　既惹祸根，任你处置！

　　宋　江　无耻贱妇！（怒下）

　　阎　婆　你这不懂事的贱妇——（掌击阎惜姣）

　　阎惜姣　啊？！

　　（切光。无字伴唱声起：“啊……”）

　　（阎惜姣悲啼，扶病倒地拾玉佩。）

　　（灯暗。）

　　第四场　下书

　　（距前场半月后。）

　　（追光送刘唐上。）

　　刘　唐　（上唱）恨朝廷布下天罗地网，

　　众好汉被逼造反上山岗。

　　冒风担险郓城往，

　　奉命重谢宋三郎。

　　一路景色无心观，

　　猛抬头——

　　“酒家”二字飘路旁。

　　（灯明：酒楼，宋江独坐闷饮。）

　　刘　唐　俺正好又累又饿，不如去喝它几杯，再去访寻宋江下落。

　　（入内）酒保——

　　（酒保上。）

　　酒　保　客官要什么！

　　刘　唐　酒菜伺候！

　　酒　保　是！（下，端酒菜复上）

　　（刘唐另坐一旁自酌自饮。）

　　宋　江　唉！

　　（唱）晁盖兄打劫了生辰纲，

　　海捕公文到大堂。

　　不忍好汉入罗网，

　　冒险捎书免祸殃。

　　又谁知忧思未了新烦添，

　　恼恨贱人小娇娘。

　　不尊妇道在乌龙院，

　　陈仓暗渡小张郎。

　　闷和烦、忧与恼……（闷饮）

　　（幕后接唱）

　　又闷、又烦、又忧、又恼乱心房！

　　（宋烦闷踱步，猛与刘唐四目相视。）

　　刘　唐　宋押司，小弟正要找你！

　　宋　江　哦……好汉十分面善，只是一时……

　　刘　唐　小弟就是赤发鬼刘……

　　宋　江　（猛省、紧张地）噤声！酒保——再送罐好酒上来！

　　（酒保端酒上。）

　　宋　江　酒钱明日再算，鄙人有公务商谈，这里不用伺候。

　　酒　保　押司有事，只管吩咐！（下）

　　宋　江　贤弟大胆冒失！中书省搜捕你等公文已下各州、各县，这郓城境内防范甚严，你怎么自投罗网来了？

　　（张文远暗上退隐。）

　　刘　唐　兄长大恩搭救我等，头领特命我前来谢恩！

　　宋　江　救命之事，理所应当，贤弟何必冒死前来谢恩？

　　刘　唐　纵然刀山剑树，俺刘唐又何惧！这里有书信一封，黄金百两，请哥哥收纳——

　　（宋江阅信毕。）

　　宋　江　你们初到山寨，立足未稳，正缺金银使用，这黄金还请贤弟带回山寨——

　　（刘唐拒收。）

　　宋　江　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贤弟勿再推辞！

　　刘　唐　大哥不收，教小弟如何回山寨复命。

　　宋　江　待我留下一锭，也就领了你们的心意。

　　（宋江收金、书信入招文袋。）

　　刘　唐　晁头领、吴军师令出如山，大哥若是不将这黄金全数收下，小弟回去必然受责。

　　宋　江　既是山寨号令严明，愚兄与你写封回书就是。

　　刘　唐　（豪爽地）既如此，小弟连夜赶回山寨。哦，这回书，你又到何处去写？

　　宋　江　哦，我倒忘了，此地无有笔墨……（取扇）我这里有摺扇一柄，上有鄙人的题款，就权当回书。

　　刘　唐　多谢大哥！

　　宋　江　贤弟，愚兄不便留你住宿。趁今夜月明星朗，快快回山，贤弟呀——

　　（唱）中书省行文各州郡，

　　募兵誓将水泊平。

　　贤弟处处务谨慎，

　　速离虎口莫久停。

　　刘　唐　（接唱）多蒙仗义救性命，

　　不惧一死报深恩。

　　众弟兄引颈相盼多诚恳，

　　盼你早辞差使到山林！

　　宋　江　此事非同小可，容愚兄从长计议。

　　刘　唐　小弟拜别兄长——

　　宋　江　贤弟保重！

　　（宋江、刘唐依依惜别。）

　　（灯暗，追光照张文远狞笑亮相。）

　　第五场　杀惜

　　（紧接前场。）

　　（灯明，乌龙院，新房一角，张文远与阎惜姣私语央求，阎不允，张作揖续求。）

　　张文远　那宋江私通梁山，罪证确凿，适才我本当报官将他与那反贼一并抓获，只因未得他那一纸休书，这才急忙赶路前来告知大姐，你若顾念我二人的情份，图个天长地久的好处，你、你就依了我吧！

　　阎惜姣　要挟之语，实难出唇！　

　　张文远　没有休书，你我名不正，言不顺，大姐——（胁迫地）那失节的罪名你可担当不起啊……　

　　阎惜姣　这……　

　　（趁阎犹疑之中，张续求。）

　　（阎婆强拉宋江上。）

　　宋　江　我有要紧公务在身，今日不去院中。

　　阎　婆　天大的公务，也大不过夫妻的情份！

　　（高呼）女儿——你的三郎来了！

　　阎惜姣

　　张文远　（大惊）哎呀！他、他、他来了，这，这又如何是好？

　　阎　婆　女儿快来！

　　宋　江　妈妈不用叫她，鄙人就要转去。

　　阎惜姣　你快躲入后房。（急推张入内）

　　阎　婆　夫妻呕气，有什么要紧，来，我送你进房去。（强拉宋入房）

　　宋　江　（无可奈何地）唉……

　　阎惜姣　（愧疚、不安、紧张地）宋……三郎来了！

　　宋　江　（不悦地）来……了。

　　阎惜姣　三郎请坐！

　　（阎婆溜出，将门反锁，下。阎、宋惊起。）

　　宋　江　妈妈——

　　（各因不同心事焦急，阎惜姣因张在内，焦虑更甚。）

　　阎惜姣　妈！

　　（旁唱）妈妈做事太鲁莽，

　　不知后房藏情郎。

　　宋　江　（旁唱）揣书入院将当上，

　　这婆娘识翰墨，小心提防！

　　张文远　（幕后接唱）入罗网！

　　（幕后伴唱）

　　哎呀呀，慌了张！

　　（阎惜姣、宋江均陷进沉思与尴尬紧张之中。）

　　（一更鼓响。）

　　阎惜姣　前、后两个三郎，这、这可怎么办？

　　宋　江　这婆娘与张文远既已勾搭苟且，只怕她恩断义绝，坏了我的身家性命，今晚须要仔细提防！（紧抱招文袋而坐）

　　阎惜姣　（旁唱）适才张郎计定下，

　　言宋江通粱山有负皇家。

　　他央我依计行将其要挟，

　　逼写休书手中拿！

　　三郎……（难以启齿）

　　宋　江　（勉强地）大姐。

　　阎惜姣　宋先生……

　　宋　江　（不耐烦地应付）小……娘子！

　　阎惜姣　我……我去替你端茶。

　　宋　江　（示门）出不去！

　　阎惜姣　（再次提醒心中事，别有所指地）哦，出不去？（愈焦急不安）

　　宋　江　是呀，出不去！（愈紧抱招文袋）

　　阎惜姣　那……三郎，你就早早安息了罢！

　　宋　江　鄙人不睡，鄙人在此坐等天明。

　　阎惜姣　啊！坐等天明？

　　宋　江　小娘子，你自去歇息。

　　阎惜姣　我、我也陪三郎坐等天明。

　　宋　江　啊！你也坐等天明……

　　（一更鼓响。）

　　阎惜姣　三郎……

　　宋　江　小娘子……

　　阎惜姣　你去歇息吧！

　　宋　江　你去！

　　阎惜姣　我……

　　宋　江　鄙人不用你陪！

　　阎惜姣　哦？（借故赌气地）我偏要陪！

　　宋　江　（不耐烦地）不用！

　　阎惜娇

　　宋　江　他／我　今日进得院中，这／她　神情与往常大不一　般，内中究竟有何哑谜……

　　阎惜姣　待我与他实说了吧……

　　宋　江　哦，有了！大姐，近日鄙人公务繁忙，对你母女二人想是照料不周，这里有黄金一锭，望大姐休要气恼，拿去照料你那老母吧。

　　阎惜姣　（意外）家用……家用……（拒收金，却有所感动，更难启齿）

　　（旁唱）宋公明他待奴恩义非浅，

　　葬亡父养老母救我危难。

　　夫妇间少情爱虽有尤怨，

　　思恩义分离语实实难言……

　　（取玉佩细察之，充满感情地）哎呀，三郎！三郎——

　　（接唱）与三郎多恩爱苦苦眷恋，

　　羡人间双飞燕翩翩花前。

　　难道我女儿身命该作贱？

　　难道我美青春应受孤寒？

　　难道我家贫穷万念该断？

　　吞苦果度年华无有良缘？

　　不！待我向他实说……（望昏昏欲睡的宋江，思之不忍，更陷进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

　　（幕后伴唱）

　　恩恩怨怨，

　　左难右难……

　　阎惜姣　（接唱）心如麻，两难断，

　　情与义、爱和恩怎得两全？！

　　（鼓响三更，宋江猛惊。）

　　宋　江　（唱）更鼓催人心烦乱，

　　藤儿缠树堪可怜。

　　心中唯将大事念，

　　哪有闲心偎红颜。

　　阎惜姣　（接唱）恼恨人间无情剑，

　　心中犹如万箭穿！

　　三郎……

　　宋　江　（冷冷地）你去睡！

　　阎惜姣　（旁白）他对奴冷言冷语，哪有半点夫妻的情份……罢、罢、罢

　　（唱）恩报恩来怨报怨，

　　破笼展翅向云天！（暗下）

　　（响四更。）

　　宋　江　趁她去了后房，我何不就在这桌上假寐一会。（入睡）

　　（阎惜姣暗上，近观宋江。）

　　阎惜姣　他、他、他果真睡了！方才张郎言道：宋江勾结梁山，现有书信为证。他要我密谋书信，要挟那宋江写下一纸休书，我与他好做长久夫妻，事已至此，我、我只得依计而行！（数次近窗窃书，因惊慌胆怯未成，终替宋江加披外衣御寒）

　　（响五更，宋江惊起。）

　　宋　江　哎呀呀，五更天了，还得速去公衙……

　　（宋江扑向房门，用力猛拉，招文袋落地，阎惜姣急拾之，取书信。）

　　阎惜姣　慢！奴家有事商量……

　　宋　江　（见招文袋）啊？！快将招文袋还我！

　　阎惜姣　（还招文袋，亮书信）你要的只怕不是招文袋……

　　宋　江　（大惊）哦……大姐，快、快将它还我！

　　阎惜姣　还你不难，奴家只有一事相求……

　　宋　江　若将书信还我，莫说一事，件件依你都可！

　　阎惜姣　（喜出望外地）当真？

　　宋　江　当真！

　　阎惜姣　不假？

　　宋　江　不假！

　　阎惜姣　三郎，我……

　　宋　江　（焦急、紧张，反催阎）快说！

　　阎惜姣　（决心下定，旁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对宋）三郎哪！求你看在往日的夫妻情上，给奴一纸休书——

　　宋　江　（大惊）你、你果真私通那张……

　　阎惜姣　奴去心已定，无须多说，以书换书，求三郎快写——（端早备好的笔砚递宋）

　　宋　江　我宋江乃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有休妻于人之理？！哼，此事断断不可！

　　阎惜姣　宋先生在上，受奴一拜——

　　（唱）奴为情爱去心定，

　　难忘先生资助恩。

　　但求来世变犬马，

　　结草衔环报郎君！

　　宋　江　（接唱）你失妇德、恋风情、忘恩负义、天良丧尽，

　　说什么结草衔环报来生。

　　我与你恩断义绝心己冷，

　　分道扬镳各自行。

　　镜破钗分今已定，

　　若要休书万不能！（怒而欲下）

　　（张文远暗上，从阎手中抢去书信。）

　　张文远　且慢——

　　宋　江

　　阎惜姣　（大惊）啊？！你……

　　张文远　（示书信威胁）要美人，还是要那项上的人头？你可快快决断！

　　宋　江　你这无耻小人！

　　张文远　（不阴不阳地）先生家有钱财，何愁没有娇妻美妾，还是保全性命要紧呀！

　　宋　江　好，我写，我写！（写休书丢张）

　　张文远　（接体书看后冷笑）哼哼，昨晚酒楼之中，本该报官擒拿尔等反贼，只是这休书未曾到手，此刻休书已写，可由不得你了。走，快随我去见官！

　　阎惜姣　张郎，休书既己到手，何苦坏了他的性命？

　　张文远　大姐，若不除了这私通梁山的反贼，你我夫妻只怕终难久长！

　　阎惜姣　看在他善待我母女二人的情份上，请三郎饶他一命——（跪）

　　宋　江　（被感动）惜娇！

　　张文远　大姐，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你了。宋江，反贼！随我走——

　　宋　江　奴才，看刀——

　　（宋江欲杀张，阎上前拦护，格斗中宋占上风，正持刀刺张，阎急护，张顺势拖阎挡之，刀落阎亡。）

　　宋　江　（惊痛）啊？！

　　（张乘机溜下，切光，一缕追光照阎惜姣怨魂离去。）

　　（灯暗。）

　　第六场　鬼判

　　（冥冥地府，阴森威严，幽幻莫测，鬼泣魂怨。）

　　（判官领牛头马面及众鬼卒群舞。）

　　（伴唱声起，众鬼魂被鬼卒驱上——）

　　人间事不平，

　　地府不平多。

　　有理无钱苦难躲，

　　鬼哭魂泣唱怨歌！

　　（伴唱声中，牛头马面等酷虐众鬼魂。）

　　（浑厚的男声无字歌：“啊……”）

　　判　官　（接唱）天理地法全在我，

　　伸冤告状休奈何！

　　哈哈哈……（狂笑）

　　（众鬼魂隐去。）

　　判　官　牛头、马面！今日有何事禀告？

　　牛　头　新鬼阎惜姣终日啼哭，喊冤不休！

　　马　面　郓城县张文远烧了十万纸钱，孝敬我等。

　　判　官　哦！那阎惜姣因何而死？

　　牛　头　被天罡星首领宋江所杀！

　　马　面　被张文远所骗，勾搭成奸！

　　判　官　哦……杀她的是天罡之首，本判不敢得罪；骗她的张文远烧十万纸钱，本老爷不愿得罪……（冷笑）嘿嘿！阎惜姣……

　　牛头、马面　（齐呐喊助威）哦——

　　（灯暗，阴风惨惨，众鬼卒面露狰狞。）

　　判　官　带新鬼淫妇阎惜姣——

　　（幽幻之中，阎惜姣内唱：）

　　“怨魂一缕入地府……”

　　（四鬼卒扛阎惜姣鬼魂上，放下鞭挞，阎痛苦挣扎。）

　　阎惜姣　（接唱）只打得我皮开肉绽，骨断筋裂，

　　浑身血污。

　　原只道受屈人间无处诉。

　　又谁知阴曹地府难饶奴！

　　求判爷且息雷霆怒，

　　容奴吐隐衷——

　　判　官　（沉思地）哦……

　　阎惜姣　（接唱）诉上奴的屈，

　　诉上奴的怨，

　　诉屈诉怨再诉冤，

　　阴曹地府我要把诬辩！

　　判　官　讲！

　　阎惜姣　判爷——

　　（唱）奴不该家贫穷命遭不幸，

　　奴不该女儿身无有前程，

　　奴不该高堂老母无人奉养，

　　奴不该父亡无有葬身银，

　　奴不该多情多义孝心尽，

　　奴不该以身相许图报恩，

　　奴不该青春年少十八整，

　　奴不该血肉躯恋慕温情。

　　判爷呀！

　　问判爷奴错在哪里？

　　罪在何方？

　　纵然是家贫穷、女儿身、尽孝义、慕温情，

　　非是奴的过，

　　非是奴的罪，

　　怎该奴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悲悲

　　切切、无情无爱，

　　苦锁笼中度终生！

　　判　官　大胆阎惜姣！你竟敢巧舌诡辩，执迷不悟。纵然如此，前罪不偿，后罪难恕，本官判你：孤魂野鬼，永不超生！

　　阎惜姣　冤——枉！

　　判　官　本判再让你看——

　　（灯暗，在无字的伴唱声中，判官与牛头马面、众鬼卒皆隐去。）

　　（灯复明，舞台分两个表演区：阎婆一旁倒地而亡，宋江戴长枷狱中困苦不堪；张文远陪一美貌少妇调情骂俏……少妇索要玉佩。）

　　（阎鬼魂察看双方，痛苦不堪。）

　　阎惜姣　（惨呼）啊——

　　（回声仿佛化成众鬼卒狞笑声。）

　　（灯暗。伴唱声起）

　　天……

　　无情、无情、无情！

　　悔恨、悔恨、悔恨！

　　原只恨红颜命薄，

　　怎料想孤魂一缕难安宁。

　　（伴唱声中，阎鬼魂痛苦飘游阴曹。）

　　阎惜姣　（接唱）苦挣扎苦追求纵死不悔，

　　悔只悔有眼无珠错识人！

　　（冷笑）哈哈……哈哈！张文远！你害了奴的恩人，你送了奴的性命，我纵成孤魂野鬼，也忘不了你这薄情负义的小人！

　　（接唱）纵然是人间、阴曹无公理，

　　吾女流之辈，孤魂野鬼，一腔怨恨，

　　我自惩贼罪行！

　　（灯暗。）

　　第七场　活捉

　　（紧接前场，夜。）

　　（乌龙院原宋、阎新房，香烛缭绕，张文远跪地祈祷毕。）

　　张文远　（唱）屈死鬼刀下亡命，

　　宋公明折翅入笼，

　　小院易主赐张姓，

　　大爷念我告密功。

　　怕只怕天网恢恢鬼神怒，

　　烧香化钱弥苦刑！

　　（白）唉，惜娇呀，大姐——

　　（接唱）非是我张三薄悻，

　　都只为大难临头顾自身，你休怪无情！

　　思佳人，望窗外，风清月冷，

　　昏沉沉，难入梦，心神不宁……

　　唉！伊人魂归去，叫我愁断肠花钱买鬼神，地府囚娇娘！（昏昏欲睡）

　　（阎惜娇内唱）

　　屈死鬼阎惜姣随风飘荡……

　　阎惜姣　（上唱）阴风惨心如火满目凄凉。

　　恩和怨织成了复仇巨网，

　　化厉鬼报仇冤狠惩三郎！

　　没料想那张文远如此的负情负义，判爷所示，亦难分真假，事到如今，我还要试他一试！（潜行近房）三郎，开门——

　　张文远　（似醒非醒）何人叫门？

　　阎惜姣　奴家。

　　张文远　（闻女声精神大振）什么？奴家？

　　阎惜姣　正是奴家！

　　张文远　（惊喜）啊！

　　（唱）梦悠悠，忽闻佳人来访，

　　喜孜孜，整容颜笑迎姣娘……

　　哦，不可造次！

　　小心儿隔窗细观望——（登椅观望）

　　是何人深夜访张郎？

　　（阎惜姣故弄风姿。）

　　张文远　（接唱）一女子半掩面俊俏模样，

　　观倩影多眼熟，定是相好姣娘！

　　你是哪家姣娘，缘何深夜来访？

　　阎惜姣　奴家的声音都听不出么？

　　张文远　哦，想必是李家大姐？

　　阎惜姣　（示玉佩暗惊暗恨，隐忍地）不是！

　　张文远　那定是刘家大嫂？

　　阎惜姣　也不是！

　　张文远　那敢么是新结识的王家小姑娘？

　　阎惜姣　哦……我好恨！

　　（旁唱）闻他言心中怒恼，

　　负心贼果然是朝秦暮楚，

　　朝秦暮楚度寂寥。

　　今日里定难饶荒淫恶少，

　　倾刻间我叫尔命赴阴曹！

　　你——（对张，由恨声化柔声）再猜上一猜！

　　若将奴名性猜了，

　　凤求凰，奴与你共度良宵！

　　张文远　是呀！这女娘的声音实在耳熟，就是猜不出她是哪位相好……唉呀！大姐，外面风冷露大，何不进来再说。（欲开门）

　　阎惜姣　慢！（故作娇媚地）你若猜不出，奴家就要转去了……

　　张文远　大姐休要转去！待小可猜、猜、猜——

　　（唱）莫不是众宾朋前来探望……

　　阎惜姣　怎么猜到男人的头上去了？

　　张文远　喜糊涂了，待我再猜——

　　（接唱）难道是卓文君约相如私奔他乡？

　　阎惜姣　那是古人！

　　张文远　哦……

　　（接唱）那定是玉美人离广寒惊鸿来访？

　　阎惜姣　（讥讽地）只怕你没那好的福气！

　　张文远　你半夜叫门，不是九天的仙女，难道还是地下的……（猛惊）哎呀！

　　（旁唱）只怕是阎惜姣那屈死的姣娘？！

　　（惊吓不已）门外的大大大……大姐，我心绪烦乱，猜你不出，此时已是半夜，不如明日再来。

　　（搬椅抵门）我、我不猜了……（欲下）

　　阎惜姣　（厉声地）慢——猜得着也要开门，猜不着奴也要进屋，奴家的脾气犟得很！

　　张文远　（焦急万分）哎呀！只怕真是那死鬼来了……　

　　阎惜姣　（又故作柔声戏弄地）三郎，半夜叫门，不是有情，便是有意，你开门便知。

　　张文远　哦……（惊而半信半疑）半夜敲门，不是有情便是有意……待我掌灯偷看——

　　（开门出外）

　　（阴风惨惨，烛灯险灭。阎入内匿暗处。）

　　张文远　（四处窥探）小娘子！你、你、你在何处？

　　阎惜姣　（内应）奴在这里！

　　张文远　（大惊入内）你、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阎惜姣　奴乃大门而进！

　　张文远　你……我怎么没有见你进来？

　　阎惜姣　你在灯光之上，我在灯影之下，故而未曾看见。

　　张文远　你是谁家宝眷？快快告我知道。

　　阎惜姣　三郎，你可要仔细听着！

　　（唱）若问是谁家宝眷，

　　奴悄悄说与你知。

　　嫁了那宋家三郎

　　爱了那文远冤家，

　　谁料想那贼子负情负义将我弃！

　　枉死城，当怨鬼，

　　苦害惜娇成冤魂，

　　冤魂怨鬼会郎君，

　　今晚寻尔诉相思！

　　诉相思！

　　张文远　（惊慌失措）哎呀！打鬼！打——鬼！

　　（阎轻捉轻放张文远。）

　　张文远　大姐，你乃宋江所杀，非我之过……

　　阎惜姣　哼哼，巧言抵赖，待我再吓吓他这薄情的小人——（对张）三郎不要怕，奴家非是找你索命，乃是叙旧而来……

　　张文远　你我尘缘已断，还有何旧情可叙？你快快出去！（慌乱心虚地）我，我是不怕鬼的……（胡乱念咒语）

　　阎惜姣　你我尘缘虽断，鬼缘未了。（示玉佩）你来看——（追张痛斥）

　　（唱）可记得玉佩传情抵万言？

　　可记得玉佩传情抵万言？

　　可记得花前月下盟誓愿？

　　可记得耳鬓厮磨话语甜？

　　可记得人间、阴山两为伴？

　　可记得不能善终到天年？

　　到今日记忆犹新言犹在，

　　奴寻旧梦到汝前！

　　张文远　往日之事，俱已忘怀，求大姐看在往日的情份，快快出去。如今你我已是人间、阴曹两条道上的人了。

　　阎惜姣　哼哼！说什么往日的情份！

　　（接唱）贼子休再花言将我骗，

　　往日事，有何情可言？

　　可记得害奴屈死乌龙院，

　　老母惨亡在尸边？

　　可记得威逼、告密贼手段，

　　恩公入狱受熬煎？

　　凤巢竟被鸦雀占，

　　你——不知耻廉！

　　张文远　大姐饶命，大姐饶命！

　　阎惜姣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张文远　你看这满地纸钱，尽是为你而烧，我对你情意未断……

　　阎惜姣　（讥讽地）既然情意未断，又何妨做一对情鬼！今日如尔之愿：与奴这孤魂冤鬼往阴曹作伴去——（步步逼张）来、来、来呀！人间、阴山两为伴！

　　张文远　（终撕破假象，孤注一掷地）阎惜姣你这淫妇！你当真想我对你有情意——

　　（唱）说什么送玉佩传情盟誓愿，

　　那是爷沾花染草骗新欢。

　　说什么害你屈死乌龙院，

　　岂不知人不为己实在冤！

　　说什么威逼、告密贼手段，

　　升官发财无耻廉！

　　阎惜姣　（大怒）呸！

　　（接唱）好一副卑劣嘴脸，

　　自供状更惹我怒火冲天！

　　张文远　（接唱）你且熄鬼焰！

　　阎王殿我已化金泊纸钱。

　　阎惜姣　（接唱）屈死鬼报仇雪恨志不变，

　　岂由你行贿赂、化纸钱。

　　孤鬼索命追尔去，

　　休再作恶在人间！

　　（阎变脸，在张文远救命声中，卡其喉倒地而死。切光。）

　　阎惜姣　张文远！张三贼——随我阴山受苦去！

　　（张文远魂出，灯复明，幽幽暗暗，鸡鸣。）

　　阎惜姣　天亮了，快随我走——哈哈！

　　（幕后伴唱）

　　真和假，

　　是与非，

　　真真假假诉诸君，

　　恩仇怨爱细敲推。

　　警世人，

　　细敲推！ 

　　（阎惜姣捉张舞蹈下。）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