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　间　一九五四年中秋之夜。

　　地　点　浙东海岸某渔村。

　　人　物　李大伯　老渔民，五十六岁。

　　金　花　李大伯的媳妇，二十多岁。

　　李茂生　某岛上蒋匪游击队员，李大伯之子，金花的丈夫，二十多岁。

　　林士凡　蒋匪台湾总部的军事联络专员，登陆特务小组长，三十岁左右。

　　布　景　李大伯住的一间房子，左边通向厨房，右边通向金花的卧室。窗子底下有一张新桌子，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和一盘月饼。桌子的右边有一张床辅，桌子的左边有一旧式的橱柜，柜边有米缸，墙角挂有鱼网及编织新网的梭子，地上有几张矮凳子。窗外为山坡一角，屋边有树，山后为远海。

　　幕　启　浪潮吼叫，屋内灯光微亮，蓝天上挂着稀疏的白星，皓月西斜，远远传来鸡啼声。这时李大伯端着木盆，从厨房里出来。

　　李大伯　（唱“讨学钱调”）

　　金鸡不住来报晓，　

　　月儿西下快天明，

　　忙下厨房把饭煮，

　　（脚踢倒了矮凳，他唯恐惊动什么，轻轻扶起，急忙向屋里听了听）

　　差点惊醒年轻人。

　　（端米欲下厨房，金花边扣衣服上。）

　　金　花　（唱）爹爹起身这样早，

　　为何不叫我一声？

　　李大伯　（唱）你昨晚做衣睡得晚，

　　再去睡一下养精神。

　　（白）你去睡，饭我自己去煮。

　　金　花　（接过木盆）你老人家一晚没睡，等下就要下海打鱼，还是我去，你再去睡睡吧！

　　李大伯　媳妇我睡啦！

　　金　花　我知道你没睡！

　　李大伯　你要我怎么睡得着啰！一想到互助组新添了三条渔船，马上就要下水，我真喜欢得……

　　金　花　喜欢得睡都睡不着是不是？

　　李大伯　是吓！

　　（唱）打鱼人船网就是命，

　　旧社会想用好船哪里行，

　　四十年一条船千疮百孔，

　　父子们相依度光阴，

　　那时候人下海就变成鬼，

　　上岸回来才算人。

　　金　花　爹爹！苦难的日子，我们总算熬过去了。

　　李大伯　是吓！熬过去了，如今一添就是三条，照这样下去，我看不用一年，就会有机帆船捕鱼了。

　　金　花　要是把合作社建立……

　　李大伯　（两手一搭）金花！那我们就和社会主义搭上钩了。（两人同笑）

　　金　花　哦嗬！只顾说话，饭都忘记煮了。（急下）

　　李大伯　（望着媳妇的身影，不禁感叹）

　　咳！上了年纪的人，倒变成老小孩一样，处处要媳妇照看，要是我茂生不被狗肏的国民党抓去，现在那才多好哇……咳！

　　（看着桌上的月饼拿了一个看看，又放下。）嗯！

　　（唱“朗中调”）

　　人家过节妻儿团聚，

　　惟有我家冷清清，

　　茂生被抓去五年整，

　　石沉大海没回音。

　　我白天盼晚上，晚上盼星星，

　　只有那风儿吹得树枝动，

　　哪见我亲生儿子转家门。

　　金花媳妇年纪轻，

　　成亲三月就离分，

　　五年活寡多难守，

　　还要照顾我老年人。

　　想起来真正心难忍……

　　（望见柜里菩萨，点香敬神）

　　希望菩萨显神灵，快快送回……

　　金　花　（端洗脸水上）爹爹！你这做什么？

　　李大伯　我……我是盼……

　　金　花　（知道他的心情）爹爹！再怎么样也不能信迷信，我们好好地相信共产党吧！

　　李大伯　对对！菩萨是泥巴做的，烧一船香，也不会把儿子送回。（把香丢地，狠狠踩了几脚）

　　（唱“前调”）

　　千年恨，万年恨，

　　狗肏的国民党害渔民，

　　孤儿独子抢了去，

　　五年半不见我茂生……

　　金　花　爹爹……（坐下）

　　李大伯　金花，我的好媳妇，爹爹晓得你难过，过两天我到政府去说说，替你找个地方学习，一学习那就什么都忘了。

　　金　花　爹爹我不去。

　　李大伯　那就进工厂。

　　金　花　你老人家不要讲了，我哪里也不去，愿跟爹爹在一起，你下海打鱼，我在家做饭。

　　李大伯　难得你的好心，唉！茂生这个蠢宝，别人能够跑回来，你怎么不跑回来呀！

　　金　花　爹爹！

　　（唱“木马调”）

　　我们加紧搞生产，

　　支援人民解放军，

　　把台湾海岛都解放，

　　定会救出我家茂生，

　　让政府多多来教育，

　　他不会与蒋匪一条心。

　　李大伯　是吓！他永远也不会的。

　　（唱）你妈死他只十三岁，

　　从小随我在海上飘零，

　　吃过苦来受过渔霸气，

　　狂风暴雨里哪顾死和生。

　　四九年蒋匪逃下海，

　　抓去了茂生伤了我的心。

　　金　花　爹爹不要难过了。

　　黄六顺　（内声）李大伯组长，今天不要你下海，请你到合作社去结账！

　　李大伯　好，我马上就去。

　　黄六顺　（内声）我下海去了。（走）

　　李大伯　不坐一坐。

　　黄六顺　（内声）不啦。

　　金　花　爹爹！是不是六顺哥在喊？

　　李大伯　是吓！他去年春天跑回来，到现在改造得很好了，在组里还是好手哩！

　　金　花　（轻声）嗯！

　　李大伯　（感叹地）八月十五中秋节，天上月圆人不圆……金花，我到互助组去，顺便到乡政府问问，茂生有信没有。

　　金　花　你老人家不吃了饭去？

　　李大伯　不，很快就回来。（下）

　　金　花　（站在门口，关心地目送着李，回身扫地）

　　（大特务林士凡上，穿蓝色干部服，鬼鬼祟祟地向屋里窥视。）

　　金　花　（发觉）你找谁？

　　林士凡　大嫂，过了热闹节呀！跟你打听一个人。

　　金　花　哪一个？

　　林士凡　这村里有位李正荣，李大伯住在哪里呀？

　　金　花　同志，我这里就是，有事吗？

　　林士凡　真太巧了，那么你是……

　　金　花　我叫金花。

　　林士凡　对对，你是李大伯的媳妇，金花同志。我是县人民政府的，我姓赵，早上从区里来，和刘区长谈过你们，特地来了解了解你们的生活

　　情况。

　　金　花　啊！是县里来的赵同志，快坐坐。（倒茶）

　　林士凡　莫客气。大嫂，你家茂生有信回来没有？

　　金　花　咳！赵同志，自从四九年秋天被国民党抓去，到现在五年半了，一点信也没有，谁知他到哪儿去了？

　　林士凡　应该打听打听，搭个信要他回来。

　　金　花　我爹爹天天打听，也没有下落，说不定他已经……

　　林士凡　（假惺惺地）不会的不会的。（暗暗自语）哼！怎么茂生没有回来？（问金花）大嫂，我还有点事去，等你爹爹回来我再来。

　　金　花　赵同志，吃杯茶去。

　　林士凡　回来吃吧！（匆匆下）

　　金　花　（目送他去）政府多关心我们哪……（不禁心酸起来。取梭整理渔网）

　　（唱“木马调”）

　　想起来阵阵心酸痛，

　　恨蒋匪抓去我的亲人，

　　五年半千百次倚门观望，

　　只不见茂生哥回到家中。

　　中秋节谁人不高兴，

　　惟有我金花不称心，不称心，不称心！

　　不消灭蒋匪我恨难平，

　　解放军哪解放军，

　　去解放台湾消灭敌人，

　　救回抓去的老百姓，

　　救回我丈夫李茂生。

　　（白）是的，解放军一定能救他回来。（进去拿织网的绳。这时候，茂生穿着便衣惊慌地上。）

　　李茂生　（唱“圆场调”）

　　上得岸来魂不定，

　　往日村庄认不清，（望介）

　　只见新房一片片，

　　哪间新屋是我家门。（进屋里一楞）

　　（白）这不对呀！（见柜子家具……）这是我的家呀！（低声）爹爹，爹爹！

　　金　花　（从自己家中出来，四眼相对）

　　（同时）你……（金花手中的盘子都掉了）

　　李茂生　金花……

　　金　花　茂生（扑过去相抱）茂生你……真的回来了！

　　李茂生　刚从海鸟上跑回来的……

　　金　花　你快坐，我倒茶来（欲走又回来）哦！你饿了吧，我弄饭去……（走又回来）洗洗脸换换衣，咳呀！这几年，眼睛都盼瞎了……

　　李茂生　金花，你慢点弄饭，爹爹呢？

　　金　花　到乡政府去了，我去找……

　　李茂生　你莫急，我……我累得要命。

　　金　花　那快睡下。（扶至床边）这几年爹爹恨不得从海岛上，把你一把抓回来呀！（很兴奋地动情地）想不到，今天真的过了团圆节。（狗

　　吠声）

　　李茂生　（跳下来跑到门口向外看）

　　金　花　（见他神魂不定）茂生，难道有人追你？

　　李茂生　（顺口答）是吓！

　　金　花　看把人吓得这个样子！茂生快不要怕，这里是人民的天下呀！我们这里到处是解放军，部队过了两天两夜还没过完。

　　李茂生　真的？

　　金　花　那还有假，前天在东石村吃饭，我亲自去看了，长枪短枪，大炮……

　　李茂生　（失声）唉呀……

　　金　花　（一楞）怎么，茂生你……

　　李茂生　没……没有什么，金花，我渴得很，请倒杯茶来。

　　金　花　（如梦初醒）嗳呀！只记得喜欢，连茶都忘记倒，茂生你等等，我去烧。

　　李茂生　我要杯冷的。

　　金　花　那不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喝冷的会生病的……（欲下）啊！这里还有月饼，（在桌上拿起来放在茂生面前）茂生，先吃点，饭马

　　上就熟，等爹爹回来一道吃。（欢喜地下）

　　李茂生　（见金花去）哼！

　　（唱“骂鸡调摇板”）

　　怪不得上岸无人接应，

　　却原来东石村住了解放军，

　　联络不上怎么办……（急得走来走去）

　　（独白）事到如今……那我就为公事来，报私仇走……也不算白来一趟。

　　（唱）冤报冤仇报仇我也称心。（看介）

　　（白）新房子？嘿！好漂亮！（到床前打开缸看）

　　这么多米……

　　（唱“骂鸡调”）

　　越看越看不对劲，

　　不由我茂生起疑心，

　　穷人家生活为何这样好……啐，

　　定是婆娘不正经。

　　金　花　（一手端茶，一手端洗脸水上）

　　（唱）喜气洋洋把茶送，（夹白）茂生（唱）喝口热的暖暖心。

　　李茂生　（不理）（四处看）

　　金　花　（见他神色不对）茂生，快喝口，跑这么远，担惊受吓。回家了，好好养息，等你洗完脸，再换衣，什么我都安顿好了，先喝茶吧。

　　（用手拉茂生）

　　李茂生　（一甩）我不喝，不要装模作样。

　　金　花　（一楞）这是什么意思，刚回家……

　　李茂生　刚回家怎么样？

　　金　花　茂生，是不是嫌我倒茶慢了，（歉意）对不起，开水是临时烧的。

　　李茂生　别来这一套。

　　金　花　茂生，是我对不起你吗？

　　李茂生　算了吧，吃的有米，穿的有布，身边有人，就是差没住洋房子。

　　金　花　（不懂他的意思继续谈）茂生，我正要说给你听呢！

　　（唱“骂鸡调”）

　　自从四九年得解放，

　　受苦的渔民翻了身。

　　政府时时来照应，

　　乡亲们帮助胜亲人。

　　渔业生产搞得旺盛，

　　生活天天往上升，

　　拿起旧社会比一比，

　　天隔地远不相同。

　　李茂生　（唱）什么打鱼多旺盛，

　　还不是养了活财神。

　　金　花　你说什么？

　　李茂生　他妈的，算我倒了霉，你做了戴红帽子的太岁奶奶。

　　金　花　你说什么！

　　李茂生　你是红奶奶，红太太。

　　金　花　（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说这话太没良心，我想不到你……

　　李茂生　想不到老子今天会回来。

　　金　花　（实在忍不住了）我不跟你讲。（往外走）

　　李茂生　（一惊拉住）哪里去？

　　金　花　找爹爹评理去。

　　李茂生　（意识自己身在虎穴，惟恐声张出去于己不利，于是换脸陪笑）金花，两夫妻开个玩笑何必认真，算了算了。

　　金　花　这样玩笑也开。

　　李茂生　（俏皮）嘿嘿，薛平贵回武家坡的时候还逗逗王三姐呢……

　　金　花　废话。

　　李茂生　金花，刚回来就生气，不要惹起爹爹难过。

　　金　花　咳！才五年半哪，把人变得这个样子。（走过去坐下）

　　李茂生　算了算了，你打我两个嘴巴子好吧。

　　金　花　（转过脸去）

　　李茂生　（想伸手去打金花，正好金花转过脸来，急收手）金花，我讲的话，你只当一阵风吹过去算了。

　　金　花　（只得原谅地慢慢转过脸来）茂生，你怎么少了两个门牙？

　　李茂生　是在那边修工事跌的。

　　金　花　（心疼地）咳呀！这是受的什么罪……啧啧，身子跌坏没有？（又扶茂生至床上）

　　李茂生　还算好。金花，我想问你句话。

　　金　花　你问哪。

　　李茂生　（在房内踱步）你……你不要生气。

　　金　花　有话快说，别这样吞吞吐吐的……

　　李茂生　嗳！

　　金　花　说吧！

　　李茂生　说实话，你对我……

　　金　花　茂生，你怎么啦，你不要疑神疑鬼的，五六年我都等了，……只要你不是个反革命分子……

　　李茂生　（触到痛处，急白）你想么……（失神地长叹）咳……

　　金　花　（见状一楞）茂生，你神色不对。

　　李茂生　（勉强镇定）怎么？

　　金　花　你跑回来是喜事，为什么这样唉声叹气？

　　李茂生　（支吾）没有什么，我是觉得……这几年对不起爹爹和你。

　　金　花　茂生，快不要这样说，我和爹爹谁也不恨你，就恨那该死的国民党，活活地把你抓去，折磨得这个样子……（说到这里又不禁泪挂眼

　　角，但极力抑制）茂生，茂生，快把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洗（拿一套干净衣来）……等爹爹回来，打个报告，告诉政府。

　　李茂生　（一惊）啊……打报告……

　　金　花　是吓，使干部们放心。茂生，政府干部都挂念你，三天两天地来打听，刚才还有个赵同志，来打听你呢！

　　李茂生　（越发有点坐不住，急起身向门外看）

　　金　花　你看什么？

　　李茂生　我……我看爹爹回来没有。哦！金花，政府干部天天打听我？

　　金　花　是吓，怕你们在海岛上受罪，盼望你们回来参加生产。去年六顺哥回来，政府还开了个欢迎会呢！

　　李茂生　是不是黄六顺，他跑回来了？

　　金　花　怎的不是，现在正和我们一个组，回来不到一年，长得膀大腰圆，快要结婚了哩！

　　李茂生　怎么他还活着，不是说跑回来的都被共产党剜肠破肚了。（失神地望着金花）

　　金　花　这是谁说的？

　　李茂生　（战抖）海……海岛上听说的。

　　金　花　这是国民党造谣放屁，你也相信？

　　李茂生　（激动得很厉害）咳，六顺还活着。

　　金　花　（奇怪地）茂生，你怎么啦？

　　李茂生　想是六顺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政府宽大……

　　金　花　（体会他的意思）茂生，你放心！

　　（唱“骂鸡调”）

　　政府政策不会变，

　　茂生只管放宽心，

　　李茂生　（夹白）咳！人跟人不同呀！

　　金　花　（唱）难道你不是逃回的？

　　李茂生　（夹白）是的，是的。

　　金　花　（唱）那又有哪点不相同。

　　李茂生　（夹白）我……我比人家多干了一年。

　　金　花　（唱）除去万恶的蒋该死，

　　人人个个有光明，

　　只要你有心回祖国，

　　政府一定会欢迎。

　　李茂生　金花，这样说……

　　金　花　（亲切一笑）茂生，政府会欢迎你的，快快换衣服吧！

　　李茂生　（迟疑地坐着）换……换……

　　金　花　（见茂生楞着不动，心内怀疑，想了一下，故意帮茂生解衣扣，茂生没留意，解开衣裳，露出腰中插着的手枪，茂生见枪急掩，但已

　　被金花所见）

　　金　花　（吃惊）啊！枪！

　　李茂生　（急向门外一看）叫什么？

　　金　花　你还带着枪！

　　李茂生　别这样大惊小怪，这是我从海岛上带回来的。

　　金　花　（怀疑）带回来的？刚才怎不告诉我。

　　李茂生　我还没来得及。（抽出枪来）

　　金　花　（跳到门口）你干什么，我叫一声，就没有你的命。

　　李茂生　不不……金花，我是想把枪交给你……

　　金　花　把我！（接枪、往外走）

　　李茂生　（急拦住）金花，哪里去？

　　金　花　我送给人民政府去。

　　李茂生　你忙什么，明天我亲自送去。

　　金　花　（一想家里没人，索性回来）好吧！我先替你收起来。（往柜里放）

　　李茂生　噢！还顶着膛呢。（金花抓住枪身，茂生关了机关）

　　金　花　（放进柜内）茂生，说实话，你真是跑回来的吗？

　　李茂生　（急切）我挖出心把你看好不好，上有天下有地，我若是说假话，就叫我千人踏万人踩。

　　金　花　谁要你发誓，你就是个特务我也不怕，告诉你，这个地方，解放军、民兵队到处都是，（轻蔑一笑）哪怕你飞上天去。

　　李茂生　（呆坐床上）……咳……

　　金　花　换衣。

　　（李茂生无可奈何地换衣。李大伯上。）

　　金　花　（跑向老头）爹爹！

　　李大伯　（见茂生冲上去）茂生！

　　李茂生　爹爹！（两人激动得很久说不出话来）

　　李大伯　（唱“木马调”）

　　五六年不见儿子面，

　　今天是不是梦里逢。

　　金　花　爹爹不是的，他说是从海岛上跑回来的。

　　李茂生　（急插口）我……我还带回来一枝枪。

　　李大伯　好孩子，（拍茂生肩）

　　（唱）茂生茂生快坐正，

　　让你爹爹看个清。（看介）咳呀！

　　面黄肌瘦真难看，

　　被蒋匪折磨得不成人。

　　（白）狗肏的国民党，你把我儿子折磨成什么样子！

　　金　花　爹爹，我去预备饭去。

　　李大伯　快去快去，转来，金花，把那一斤肉炒了，还有一斤状元红也拿出来。真是人逢喜事，爹爹今天要痛饮几杯。

　　金　花　好。（下）

　　李大伯　（坐在茂生一起）

　　李茂生　爹爹，你说，这几年谁跟我们有仇。

　　李大伯　这不要问，谁跟我们有仇，就是狗肏的蒋介石，国民党，欺侮我一辈子，把儿子抓去五、六年，好容易虎口逃生，茂生，我以为见不

　　着你了。

　　李茂生　（答非所问）爹爹……这几年你们生活怎样过呀！

　　李大伯　你哪里晓得呀！

　　（唱“木马调”）

　　自从你那天被抓去，

　　不久来了解放军，

　　斗垮了渔霸分了船网，

　　毛主席搭救我们渔民，

　　没吃没穿就救济，

　　大米衣服送上门，

　　又派干部来领导，

　　组织大家去捕鱼。

　　无船无网就放渔贷，

　　李茂生　（唱）渔贷是回什么事情？

　　李大伯　渔贷就是政府借钱给我们，买网钉船。

　　李茂生　跟官家借钱，那不是伸长颈根挨刀子？

　　李大伯　茂生，不对，你那是老眼光哪！

　　（唱）解放后政府放渔贷，

　　当时我也不放心，

　　再三再四不想借，

　　干部亲自送上门，

　　（白）干部说：打了鱼还渔贷，打不到鱼，政府就不跟我们要，我推不过去，硬着头皮借了两百元。

　　李茂生　借这么多，一辈子也还不清啊！

　　李大伯　哪里，不到两年，不但渔贷还清了，我和金花还添买了衣服。茂生你看，盖了新房子添了家具，这两年我们在人民银行还存了人民币

　　七百元，（用手比着数码）七百元哪！

　　李茂生　爹爹，我再问你一句话。

　　李大伯　问吧！

　　李茂生　你说句实话，这几年，（向外看了看）金花她……

　　李大伯　（会意地）嗯！茂生，你说这句话真是太没良心啊！

　　（唱）我和媳妇相依为命，

　　她为你守活寡五六春，

　　天天为你牵肠挂肚，

　　还要照看我老年人，

　　茂生你要牢牢记住，

　　金花是我家有功之臣。

　　李茂生　（跺脚）狗肏的国民党，在海岛上他们一口咬定说，

　　李大伯　说什么？

　　李茂生　他们硬说我的老婆，被共产党共掉了。说我们的家属，被共产党杀的杀、管的管、赶的赶走了。

　　李大伯　放他妈的狗臭屁，国民党从来就没说过一句人话。

　　李茂生　（唱“木马调”）

　　在岛上我好比丧家狗，

　　受尽折磨不敢吞声，

　　两餐茶饭吃不饱，

　　天气寒冷哪有衣遮身，

　　做梦也想逃回大陆，

　　想着妻子和老父亲，

　　今天我真正回来了……

　　李夫伯　（唱“木马调”）

　　茂生不要太伤心，

　　你回来全家都高兴，

　　一个团圆酒与你接风。

　　（白）茂生，不要急了，

　　李茂生　爹爹，我心里怕得要命啊！

　　李大伯　怎么？

　　李茂生　我哟……怕得要命……

　　李大伯　你杀了人？

　　李茂生　没有。

　　李大伯　放过火？

　　李茂生　没有。

　　李大伯　（唱“木马调”）

　　没杀人来没放火，

　　逃回祖国来投诚，

　　人民政府会宽大，

　　茂生不要来耽心。

　　我们讲究是知过必改，

　　改了重新做好人。

　　去年春天回来了黄六顺，

　　全村老少都欢迎。

　　李茂生　我跟人家不一样啊！

　　李大伯　你觉得受毒深一些，就在政府多学习两天就是了。茂生，饭熟了你就先吃，我到政府去一趟。

　　李茂生　（惊）爹爹，你去做什么？

　　李大伯　告诉政府一声，也好让干部放心。

　　李茂生　爹爹，我累得要命，你让我歇歇，明天我自己去报告。

　　李大伯　累了我替你请假。（往外走）

　　李茂生　爹爹，我求求你，你莫去报告。

　　李大伯　孩子，你从蒋介石那边跑回来，投奔人民政府，政府会欢迎你的。（又往外走）

　　李茂生　（跪倒在地，扯住老头衣）爹爹救命啊！

　　李大伯　（见状一楞）你……你（眉头一皱，猛地醒悟）哦！你不是跑回来的。

　　李茂生　（哭）

　　李大伯　（厉声）快讲！

　　李茂生　（浑身发抖）

　　李大伯　你不说，我敲烂你的腿，（找家伙）

　　李茂生　（往外爬）

　　李大伯　（一把抓住衣领子，茂生挣扎）金花快来！

　　金　花　（拿菜刀上，拦住门口）（厉声）你敢动一动！

　　李茂生　（软下来）

　　李大伯　（抓回茂生。关门，从金花手里拿过菜刀）你说不说。

　　李茂生　我说，我说。

　　李大伯　你不是跑回来的？

　　李茂生　不……不是跑回来的。

　　李大伯　说！

　　金　花　好好地说。

　　李茂生　我是………昨天拂晓……登……登陆回来的。

　　李大伯　（气得跺脚）你是个登陆的特务。

　　金　花　（一推茂生连退几步）咳，（眼泪流出来）盼了五年半盼回来一个特务……

　　李茂生　爹爹！

　　李大伯　哪个是你的爹爹，你这个畜牲。

　　李茂生　（悄悄望窗外）

　　李大伯　看什么，你还想……

　　金　花　（顺手扯根绳子）绑起来！

　　李茂生　（欲动）

　　李大伯　你动，我把你砍成肉酱，（向金花）绑！

　　金　花　（上去将他绑了）爹爹，我去报告。

　　李大伯　（咬牙）好，你去报告。

　　李茂生　爹爹，（堵住出路）我给你跪下。

　　李大伯　呸！你这登陆的特务。

　　李茂生　爹爹，我不是特务，我不是特务，爹爹，金花，我是南岙山的游击队队员……我是被迫来的，他们叫我给……给。

　　李大伯　给什么？

　　李茂生　给……给台湾来的六个长官领路的。

　　金　花　啊！台湾来的六个……

　　李大伯　（一惊。推开金花。逼近茂生。）你把他们领到哪里去了？

　　李茂生　我不知道。

　　金　花　茂生，春天有八个特务登陆，一个当排长的打死了七个，自己自首了，人民政府宽大他，允许他重新做人。

　　李大伯　他还得了奖励，你快说那六个人在哪里？

　　李茂生　爹爹，他们要杀……杀

　　金　花　你怕什么？茂生，你不说没有好下场。

　　李大伯　只要你好好坦白，人民政府会允许你悔过自新。

　　李茂生　我不能说，你们杀了我好啦……（哭）

　　李大伯　（跑过去打茂生一个嘴巴）你这个畜生！

　　李茂生　爹爹！

　　（唱“木马调”）

　　说出了他们的名和姓，

　　海岛上长官不会留情，

　　全家老少要杀尽，

　　还要破肚剜我的心。

　　金　花　（唱）我们现在大陆上，

　　李大伯　（唱）人民政府会保护我们。

　　金　花　（唱）你快坦白快自新，

　　李大伯　（唱）立功赎罪做好人。

　　（白）茂生，快说，快说，

　　李茂生　我……我怕……我怕……

　　金　花　爹爹，不要和他多讲，赶快到政府去一趟吧！

　　李茂生　金……金花……

　　李大伯　好！（刚走）

　　（林士凡上，敲门，李开门，林士凡入内。）

　　林士凡　（见茂生用眼光逼住，茂生退到墙角）这位是李大伯。

　　李大伯　我叫李正荣，同志你……

　　金　花　（介绍）这是县上来的赵同志，刚才来找过你。

　　林士凡　李大伯，我是县民政科的。（打量周围）陶县长很关心大家，派我来了解你们的生活情况，有什么……

　　李大伯　（急）没什么。赵同志，我正要到政府去，我家茂生回来了。

　　金　花　才登陆的。

　　林士凡　那好，那好，登陆的也好，跑回来的也好，人民政府不究既往，一律宽大……（走过去）

　　李茂生　（退缩）

　　李大伯　被我绑起来了。

　　林士凡　（一惊）哦！（一看真绑着）大伯——绑人是违反人民政府的政策呀！这不行，这不行，（解开）这就不叫宽大啊。

　　李大伯　我是怕他跑了。

　　林士凡　跑不了的。

　　金　花　赵同志，我们正在盘问他。

　　林士凡　（一惊，立刻镇静）应该盘问，应该盘问，（用目逼视茂生）你说了情况没有？

　　李茂生　（怕极，摇头）没……

　　李大伯　被我们问得没办法，才承认是昨天拂晓登陆，一共来了六个特务。

　　金　花　那六个在哪里，他硬不说。

　　林士凡　不说，真不坦白，老伯让我和他谈谈。

　　金　花　对！赵同志，请你开导他，硬要他说出那六个特务在哪里？

　　李大伯　对对！

　　林士凡　（示意李和金出去）让我来了解了解海岛上的情况……

　　李大伯　金花，我们做饭去吧，赵同志也在这里吃，吃完了，快送人。

　　金　花　对。（下）

　　林士凡　（急打量了一眼，拉过茂生）你怎么搞的？

　　李茂生　（惧怕地）林……林……

　　林士凡　（纠正地）赵同志，

　　李茂生　哦！赵……

　　林士凡　你，怎么执行的，我在外等了你两点钟。

　　李茂生　我一回来，他们就把我绑了。

　　林士凡　回家就自首了。

　　李茂生　林……林专员，我没有出卖长官。

　　林士凡　你已经暴露了人数，还说没有出卖，就是你，使六个人躲在山洞里饿了一天一晚，走，马上走……

　　李茂生　（舍不得家）长……长官，走不了，四周都是解放军。

　　林士凡　尖刀山也要上，我以党国名义命令你，至死不许投降，快把我们领上大龙山（轻声）第二联络点。

　　李茂生　我……我找不到呀！你们自己去……

　　林士凡　放屁，我们人地生疏，怎么能去，赶快执行命令。

　　李茂生　长……长官，我五六年没有回家呀！

　　林士凡　一回家就被金花老婆迷住了，老实告诉你，你的老婆已经被共产党共了。

　　李茂生　你不能这样讲她……她等了我五六年。

　　林士凡　哼！要是真心等你，今天怎么会绑你送官请赏。李茂生我警告你，你在海岛上干了五年多，抢过渔船抓过人，这回又护送我们登陆，

　　替党国立了莫大的功勋，这桩事共产党知道了，哼！杀你的头还要剜你的心。走！

　　李茂生　（突抱头）我……我宁肯死在家里。

　　林士凡　（抽出匕首想杀他）

　　李茂生　（发觉）抓住林的手腕，吓得浑身发抖，林……专员哪！

　　林士凡　（见杀不了，插回刀）不许做声，这是警告你。

　　李大伯　（闻声入内）什么事？什么事？

　　林士凡　（伪善地）你儿子被敌人吓傻了，我动员他到区上去坦白，他反说我要杀他，真是岂有此理。

　　李大伯　咳！

　　（唱“木马调”）

　　听此言，怒气冲，

　　你这个瞎眼的畜生，

　　马到临崖还不回首，

　　死心蹋地做歹人。

　　金　花　（唱）干部天天来打听，

　　盼望你悔过自新做好人，叫茂生，

　　李大伯　（唱）劝茂生，你要快快来清醒，　

　　跟随赵同志去坦白自新，

　　金　花　揭发敌人，

　　李大伯

　　金　花　争取戴罪来立功。

　　（白）茂生快走！

　　李茂生　爹爹，我不能跟他去呀！

　　李大伯　你这畜生，真是稀泥巴糊不上壁，（拿一把铁铲）老子揍死你。（要打）

　　林士凡　（故意去拉）大伯，莫生气，好好劝他跟我到区上去。

　　李大伯　（把铲一丢）你……你这个糊涂虫。

　　金　花　茂生，你真糊涂呀！

　　林士凡　（表面和平，双目射出杀人凶光）茂生，这是我最后一次忠告，（拉他）随我走。

　　李茂生　（退缩）

　　林士凡　爽爽快快地走。

　　李茂生　我求求你……

　　（李、金从后推茂生，三个人把茂生架走，茂生极力挣扎。）

　　林士凡　（极其凶狠地）茂生你想死想活？

　　李茂生　（实在忍不住了）林专员！你要杀，就在家里杀死我吧！

　　李大伯

　　金　花　（一惊）什么？

　　林士凡　（见已被说破，猛地抽出左轮手枪）我实说了吧！我是从台湾总部来的，你家茂生是护送领路的。

　　李大伯　（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金　花　你是特务，你披着人皮，险些把我们骗了。

　　林士凡　告诉你，我们外边还有人，就是登陆来的，麻烦你们茂生陪我走一趟。

　　金　花（跳到门口）

　　林士凡　（抓住）你想跑，（用枪逼住）金花放明白点，我不怕你们报告，要活大家活，要死……（把枪一亮）先打死你们三个！

　　金　花　（冷笑）姓林的，你开枪吧，只要枪一响，你也难逃狗命。依我看，乖乖把枪放下，移船就岸，还不算晚，要不然，你只有死路一条

　　。

　　李大伯　对，把枪放下，我领你到人民政府去自首，这样才能得到宽大，只要你……

　　林士凡　住口，谁要你们上政治课，要投降还等到今天。告诉你们，我们很快就要反攻大陆。

　　李大伯

　　金　花　做梦……

　　金　花　（去捡菜刀）

　　林士凡　（一脚踩去）不许动。

　　金　花　我捡我的菜刀，

　　林士凡　对不起，等我走了再捡。

　　金　花　（回身去开木柜）

　　林士凡　不许你乱动。

　　金　花　哼！好大的本事，

　　林士凡　他妈的，一个妇道人家，受共产党的毒这样深。

　　李大伯　（故意）好！算了，算了。

　　（唱“木马调”）

　　这桩事情我不管，

　　你莫拿手枪吓我们，

　　有事大家作计较，

　　金　花　爹爹你……

　　林士凡　对，这才算是自己人。（掏出一叠人民币往桌上一丢）大伯，这是人民币七百元，你先收起，我绝不会忘了你们的好处，（和蔼了一

　　些，同时更警惕了一些）也难怪五年半没见面了，本应该……只是情况紧急，……没有办法，其实我心里也很难过。

　　金　花　不要在此花言巧语，我劝你老老实实投降。

　　林士凡　哼！（向大伯）大伯，叫茂生送我一程，马上叫他回来，两全其美。

　　李茂生　爹爹，不行不行，他们是过了河就拆桥，会找个地方，把我杀死的。

　　林士凡　胡说，只有共产党才过河拆桥，（向茂生）痛痛快快随我走。

　　金　花　（厉声）你走不了，你一动我就去报告。

　　林士凡　哼！报告，你茂生性命就抓在我手，要他怎样就怎样，我若是出了半点差错，你茂生也没有好处，（向茂生）走！

　　李大伯　（眉头一皱，准备拚）你走不了。

　　（鸡啼声）

　　林士凡　（打了个哆嗦，持枪逼近茂生）茂生，现在是我们同艰苦的时候了。

　　金　花　（趁林转脸时，籁地从柜橱里抽出了茂生的枪对准林的脑后，大喝一声，命令地）把手举起来，一动我就打死你。

　　（大家都被金花出其不意的举动楞住了）

　　（林不由地把手举了半截）

　　金　花　举高些，把枪放下。

　　林士凡　（举着手转身，见金花真的端着枪，于是无可奈何地把枪掉在地下）

　　李大伯　（急去关门）

　　李茂生　（不知所措）

　　金　花　（命令地）往前走一步。

　　林士凡　（发觉金花的枪没开机头，冷笑一声）金花，你的枪打不响，（说着一伸手又从衣里籁地抽出一颗左轮手枪，对着金花）把枪放下。

　　金　花　（一扣扳机没响）嗳呀！（急拿枪照林的脑袋砸过去，林一偏，枪落了空，李大伯、茂生想扑过去）

　　林士凡　不动，（见门关着，跳在桌上，倚在窗口）哈哈哈，金花，你有几个脑袋，打开机头的本事还没学会，就来开枪，我只要手指一动，

　　先打死你家三个。

　　李茂生　（急）林……林专员……我求求你，别打死他们，我跟你走好了，（说走身不动）

　　金　花　茂生你……

　　（鸡叫、人声）

　　林士凡　（如热锅上的蚂蚁，但表面越镇静）好，接受茂生的要求，念你们是国军的家属，不杀你们，这是我们的宽大。

　　金　花　放你妈的屁。

　　林士凡　大嫂，看茂生的面子，让你骂吧，现在还是那句话，要茂生送我们走。茂生，走！

　　李茂生　（愁苦地刚要动）

　　金　花　（急中生智，指向窗外猛的大喊一声）刘排长快来！

　　林士凡　（不禁一回头）

　　金　花　（往前扑）

　　李大伯　（抱住林脚，两人倒下来）

　　李茂生　（急往林身上一扑）

　　林士凡　（举枪，金花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向上一举，砰砰响了两枪）

　　李大伯　（上来掐住林的脖子。）

　　李茂生　（抽出拳头就打。）

　　李大伯　要活的，要活的。

　　李茂生　（边打边喊，不让他活，他比虎狼还恶）

　　李大伯　（厉声）要活的，金花，快拿绳子来。

　　金　花　好！（满屋乱转，找了根绳子，父子三人把林绑个结实）

　　李大伯　（吐口气）刘排长呢？

　　金　花　（得意地笑）是我虚喊一声咧！

　　李大伯　喊得好，喊得好！哈哈哈！

　　（唱“快四四调”）

　　金花金花真聪明，

　　虚喊一声捉敌人（指林），

　　哪怕你如狼似猛虎，

　　李大伯

　　金　花　（唱）逃不出人民手掌心。

　　李茂生　（唱）天发白，太阳升，

　　抓紧时间莫放松，　

　　快送我到区政府，

　　李大伯　怎么？

　　李茂生　（唱）山洞里还有五个敌人。

　　李大伯　好，金花，快快快！

　　（急拾枪枝，三人各一枝。）

　　同　声　（拖林）走！

　　林士凡　（挣扎）李茂生，等着吧，三天之后有人来找你算账。

　　李茂生　呸！我现在是大陆上的人了，让他们来找，他们不来找我，我正要去找他们。

　　林士凡　你……

　　李大伯

　　金　花　（拖着林，厉声地）老实点，快走！三人押林士凡下。

　　李茂生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