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物　蒋世隆（小生）

　　王瑞兰（旦）

　　（王瑞兰上。）

　　王瑞兰　（唱《金莲子》）

　　孤身愁，谁知目下这场忧！

　　忽听人马闹，忙向森林躲，

　　恐怕有人搜。　（又句）

　　（蒋世隆上。）

　　蒋世隆　（唱《前腔》）

　　急忙忙迷失路途，

　　寻妹不见心带忧。

　　瑞莲，瑞莲！

　　王瑞兰　有！

　　蒋世隆　好呀！

　　（唱）谢苍天，多保佑，

　　这应声定是亲骨肉。

　　出来赶路途！（又句）

　　瑞莲！

　　王瑞兰　有。

　　蒋世隆　在哪里？

　　王瑞兰　我在森林里面。

　　蒋世隆　怎么不出来？

　　王瑞兰　荆棘深了。

　　蒋世隆　待愚兄与你拨开荆棘。（用伞拨）贤妹在哪里？

　　王瑞兰　母亲在哪里？

　　蒋、王　（同时）妹子、母亲在……

　　王瑞兰　我道是我的母亲，原来是一位君子。

　　蒋世隆　我道是我的妹子，原来是一位娘子。

　　王瑞兰　你是何人奴是谁，为何把我乳名提？

　　蒋世隆　不是卑人亲妹子，为何连应两三声？

　　王瑞兰　君子听奴说原因……

　　蒋世隆　娘行休得惹是非。

　　王瑞兰　非是奴家惹是非，

　　蒋世隆　却是为何？

　　王瑞兰　母失中途寻不见。

　　蒋世隆　请道其详。

　　王瑞兰　请听：（唱《凤入松》）

　　叫人心下暗猜疑，

　　相呼唤，倒有这两三回。

　　蒋世隆　可曾得见我的妹子？

　　王瑞兰　（唱）瑞兰是你何兄妹，（注一）

　　奴这里何曾得见。

　　蒋世隆　（唱）瑞莲是我亲妹子。

　　王瑞兰　因何失散？

　　蒋世隆　（唱《前腔》）

　　都只为金邦作乱，

　　金邦贼子扰汴梁，

　　黎民百姓尽遭殃。

　　家家逃难，户户逃生，

　　家逃难，户逃生，

　　我兄妹们遭不幸中途失散！

　　请问小娘子因何至此？

　　王瑞兰　（唱《前腔》）

　　奴也只为金寇作乱，

　　大金狼主扰汴梁，

　　母女逃难奔四方，

　　干戈四起，喊杀连天，

　　母女们不幸在中途失散。

　　蒋世隆　（唱《前腔》）　　

　　世间却有这等的奇事呀！

　　那一位娘子不见了母亲，

　　在一旁啼哭。

　　王瑞兰　（唱）那一位君子不见了妹子，

　　在一旁悲啼。

　　蒋世隆　（唱）这正是愁人休对愁人说，

　　王瑞兰　（唱）说起愁来奴的愁更多。

　　蒋世隆　（唱）一般样心事，

　　王瑞兰　（唱）一般样烦恼，

　　蒋世隆　（唱）心事，

　　王瑞兰　（唱）烦恼，相呼唤倒有这两三番。

　　蒋世隆　稍待，自己的妹子还不曾寻着，反与别人谈闲讲不成？小娘子，不及奉陪了。（唱《前腔》）

　　天色黄昏日坠西，

　　我寻妹不见，

　　别娘行，岂容迟滞，敢容迟滞。

　　（欲走，瑞兰扯住蒋的雨伞。）

　　蒋世隆　小娘子，扯了卑人的雨伞，想是用得着，奉送就是。

　　王瑞兰　君子：

　　（唱《前腔》）

　　有道是，路逢险处难回避，

　　事到头来不自由。

　　君子带奴离此地……

　　君子，请受奴一礼！

　　蒋世隆　有礼奉还。

　　王瑞兰　（接唱）　　

　　久日后不忘恩义，敢忘恩义？

　　蒋世隆　（唱《前腔》）旷野偶遇一佳人——

　　听这位娘子说话的声音倒好，但不知她面貌如何，待我来诓她一诓。小娘子，方才说你不见了什么人哪？

　　王瑞兰　不见了奴的母亲。

　　蒋世隆　啊，不见了你的母亲。你来看，前面高山之上来了一位老妈妈，抱头痛哭，想是令堂大人到了。

　　王瑞兰　什么？母亲来了，母亲在哪里？

　　蒋世隆　在这里。

　　王瑞兰　君子，你上瞧着奴家，下也瞧着奴家，想是有些爱看？　　

　　蒋世隆　本有些爱看。　　

　　王瑞兰　好呀，待奴整整乌云，掸掸灰尘。君子请看。

　　蒋世隆　有了。

　　王瑞兰　再看。

　　蒋世隆　够了。

　　王瑞兰　后生家，要放老成些。

　　蒋世隆　妙呀！

　　（唱）果生得有千娇百媚。

　　果然生得天姿国色，但不知她许配人家没有，待我当面问明。小娘子，你吃过茶没有？

　　王瑞兰　乱军之中，哪来的茶吃！

　　蒋世隆　不是这个茶，乃是婆家的聘茶。

　　王瑞兰　这个……

　　蒋世隆　好呀！

　　（唱《前腔》）

　　欲知娘行心腹事。

　　尽在这摇头不语中。

　　幸喜得她无夫，我无妻，

　　眼见得落便宜。（又句）

　　言虽如此，我还要假走几步，她再扯了我的雨伞，我就好讲话了。小娘子，不及奉陪。

　　王瑞兰　哪里去？

　　蒋世隆　（唱）天色黄昏路又迷，

　　别娘行岂容迟滞。敢容迟滞。

　　不用扯，不用处罗！

　　王瑞兰　青天白日，鬼来扯你。

　　蒋世隆　卑人见娘子生得天姿国色，在此空扯了几扯。

　　王瑞兰　既然如此，何不带奴离却此地。　　

　　蒋世隆　唉，娘子。

　　（唱《耍孩儿》）

　　自己的妹子寻不见，

　　怎好与你行方便。

　　王瑞兰　君子，可读圣贤之书？

　　蒋世隆　秀才家何书不读，哪书不晓？

　　王瑞兰　好呀！

　　（唱《前腔》）

　　你那里既读圣贤书，

　　必达周公礼。

　　君子啊，你何不与奴相周济？

　　蒋世隆　（唱）本当与你相周济，

　　怕只怕被旁人来问起。

　　王瑞兰　（唱）乱军中谁来问你？

　　蒋世隆　（唱）你道是乱军之中无人问，

　　倘若过关津渡口人盘问，

　　叫卑人把何言答对。

　　王瑞兰　（唱）倘若是关津渡口人盘问，

　　你只说兄和妹。

　　蒋世隆　兄妹倒好，只是你我面貌不同。

　　王瑞兰　你就说前娘后母。

　　蒋世隆　虚则虚，实则实，这掉谎的事我干不出来。

　　王瑞兰　怎么讲？

　　蒋世隆　使不得。

　　王瑞兰　（唱《前腔》）

　　他那里使不得，

　　我这里没有道理。

　　蒋世隆　（唱《前腔》）

　　听说娘行无道理，

　　卑人是一个胆小的，

　　去也，去也，不来陪你。

　　王瑞兰　（唱）君子请转来，

　　待奴家思来待奴家想，

　　思来想去自有个道理。

　　蒋世隆　（唱）听说娘行有道理，

　　卑人权做一个大胆的，

　　放下雨伞再来陪你。

　　王瑞兰　（唱）倘若是关津渡口人盘问，

　　只说是做……

　　蒋世隆　做什么？

　　王瑞兰　做夫……

　　蒋世隆　我是一个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怎能做得一名“伕”？

　　王瑞兰　夫字底下还有一字，你去猜来。

　　蒋世隆　待我猜来——明明是夫妻二字，待我胡猜乱猜：小娘子，想是“伏头”？

　　王瑞兰　不是。

　　蒋世隆　那就是“伕尾”？

　　王瑞兰　也不是。

　　蒋世隆　那我就猜不着了。

　　王瑞兰　有道是：明人提头便知。

　　蒋世隆　讲什么提头便知。我是一个愚蠢人，拿了这把雨伞权当一只棒槌，在头上是这样敲、敲、敲，都是敲不醒的。

　　王瑞兰　怎么讲？

　　蒋世隆　敲不醒。

　　王瑞兰　（唱《前腔》）

　　皇天！

　　他那里明明知道夫妻二字，

　　故意来调戏奴家，

　　没奈何权且与你做夫妻。

　　蒋世隆　（唱）做夫妻就是做夫妻，　　

　　哪有这权宜的道理。

　　王瑞兰　（唱）做夫妻方才许你，

　　蒋世隆　（唱）满心欢喜。

　　王、蒋　（唱）我和你并同行访踪迹。（又句）

　　王瑞兰　君子请。

　　蒋世隆　娘子请。

　　王瑞兰　兄前妹后。

　　蒋世隆　妻前夫后。

　　王瑞兰　还早。

　　蒋世隆　正当时。这正是：

　　半路兄寻妹，

　　王瑞兰　中途母失儿。

　　蒋世隆　情知不是伴……

　　王瑞兰　稍待。我跟随他去，不知他是好人还是歹人？

　　蒋世隆　小娘子，卑人歹事是不会干的。

　　王瑞兰　休要那等说，事急且相随，

　　（唱《馈南枝》）

　　心思起，百无忧，（又句）

　　王瑞兰在中途路，　　　

　　得一位人儿相陪伴。

　　蒋世隆　（唱）见娘行揾香腮，

　　容貌儿果生得有千娇百媚。

　　王瑞兰　（唱）见几多逃难人在林中躲。

　　蒋世隆　（唱）我和你这不怕死的，

　　还在这路途上挨。

　　王瑞兰　请问君子家住哪里？姓甚名谁？　　

　　蒋世隆　我不曾问她，她倒先问起我来了。娘子，你家住哪里？姓甚名谁？

　　王瑞兰　边行边讲：

　　（唱《前腔》）

　　家住在汴梁城鼓楼街，（又句）

　　姓王名瑞兰，

　　奴本是宦门之中女裙钗。

　　蒋世隆　原来是一位千金小姐，多有失敬。

　　王瑞兰　好说了。请问君子家住哪里，姓甚名谁？　　

　　蒋世隆　也边行边讲。（唱《前腔》）

　　家住在大京城，离城五里牌。（又句）

　　姓蒋名世隆，我本是黉门之中一秀才。

　　王瑞兰　原来一位秀才官人，多有失敬。

　　蒋世隆　好说了，请问令尊大人在朝官居何职？

　　王瑞兰　（唱《前腔》）

　　爹爹在朝奉钦差。

　　蒋世隆　令堂咧？　

　　王瑞兰　怎么讲？　　

　　蒋世隆　老安人。　　

　　王瑞兰　（唱《前腔》）

　　嗳……痛儿的娘哪！

　　母亲逃难到此来，

　　只为干戈两拆开。　　

　　蒋世隆　（唱《前腔》）

　　二人心事一般哀，

　　万苦干愁雨又来？（又句）

　　小娘子，下雨了！　　

　　王瑞兰　（唱《前腔》）

　　狂风起，雨又来，（又句）

　　雨湿罗裙怎得干？

　　蒋世隆　好大的雨呀！

　　王瑞兰　这罗裙怎能得干？

　　蒋世隆　眼前一人，你又不会使用。

　　王瑞兰　眼前只有你我，去找谁人？

　　蒋世隆　你就去找“他”。

　　王瑞兰　“他”是谁？

　　蒋世隆　掉转来，就是区区。

　　王瑞兰　怎敢劳动君子。

　　蒋世隆　有劳在后。

　　蒋、王　（合唱《前腔》）

　　雨湿罗裙、雨湿罗裙，且扭干。

　　王瑞兰　扭便扭干了，这又晾在哪里？

　　蒋世隆　就晾在卑人肩头上面。

　　王瑞兰　待奴来放下。（欲放又止）

　　蒋世隆　啊，为何不放下？

　　王瑞兰　后生家沾了湿气，到老来要成病的。

　　蒋世隆　承指教呀承指教。

　　王瑞兰　这又晾在哪里？

　　蒋世隆　来来来．晾在卑人的雨伞上面。　　

　　王瑞兰　待奴来晾下。（欲晾又止）

　　蒋世隆　为何又不晾下？

　　王瑞兰　我怕你拐了奴这条裙子去。

　　蒋世隆　一位标标致致的小娘子不拐，拐了你这条裙子，能值几何？只管斗胆放下。

　　王瑞兰　放下了。

　　（唱《前腔》）

　　王瑞兰从来不曾出闺门，

　　鞋弓足小路难行。

　　这都是前生烧了断头香，

　　今生受尽路途灾。

　　蒋世隆　（唱《前腔》）

　　说什么前生烧了断头香，

　　今生受尽路途灾。

　　分明是少欠我蒋世隆做夫妻的恩和爱。

　　王瑞兰　苦呀！

　　蒋世隆　（唱《前腔》）

　　你休流泪，免伤怀。（又句）

　　我将红绫汗巾与你揾香腮。

　　你把胸前钮扣松，鸾带解，　　

　　缠足带儿松放开，

　　在头上取下金钗来，

　　轻轻刺破这红绣花鞋。

　　王瑞兰　（唱《前腔》）

　　君子你好痴，

　　蒋世隆　（唱）不痴。

　　王瑞兰　（唱）秀才你好呆，

　　蒋世隆　（唱）不呆。

　　王瑞兰　（唱）既不痴来既不呆，

　　说什么红绫汗巾与奴来揾香腮，

　　胸前钮扣儿松，奴把裙带解，

　　缠足带儿松一么开，

　　在头上取下金钗来……

　　君子那厢人来了。

　　蒋世隆　在哪里？　　

　　王瑞兰　在那边。

　　（接唱）

　　轻轻刺破这红绣花鞋。

　　蒋世隆　瞧见了啊瞧见了！

　　王瑞兰　瞧见什么？　　

　　蒋世隆　瞧见娘子一双好小足。

　　王瑞兰　不见得。

　　蒋世隆　你行走几步，看可曾松动？

　　王瑞兰　待奴来行走几步。

　　蒋世隆　怎样？　　

　　王瑞兰　松动了许多。

　　蒋世隆　那就是好的。

　　王瑞兰　（唱（前腔》）

　　高山峻岭路难捱，

　　两鬓蓬松掉金钮。

　　君子请转。　　

　　蒋世隆　转来做甚？

　　王瑞兰　奴不见了一股金钗。

　　蒋世隆　哦，不见了一股金钗？我在前面拾了一股，不知是不是你的，你去看来。

　　王瑞兰　正是此钗。

　　蒋世隆　就拿去。

　　王瑞兰　放在君子身上，皆是一样的。

　　蒋世隆　哎呀，我蒋世隆有了这股金钗，做夫妻有了一大半了。

　　王瑞兰　我好笑啊！

　　蒋世隆　不用笑。

　　王瑞兰　（唱（前腔》）

　　笑你痴来笑你呆，

　　笑你是个呆秀才。

　　蒋世隆　（唱《前腔》）　　

　　非我痴来非我呆，

　　非我是个呆秀才。

　　倘若是关津渡口人盘问，

　　叫卑人把何言答对。　　

　　王瑞兰　（唱《前腔》）

　　倘若是关津渡口人盘问，

　　你只说兄和妹。

　　蒋世隆　晦你娘的气！

　　王瑞兰　君子因何发性？

　　蒋世隆　方才明明讲的做夫妻，现在就是做兄妹，少时过了这只岭，那只坡，只怕连朋友二字都没有了。

　　王瑞兰　做夫妻要放在腹内，哪个放在口中念着不成？

　　蒋世隆　我是一个小气人，放在口中念念，慢讲别的，就是这跑腿都要跑得快些。

　　王瑞兰　那我就不会。

　　蒋世隆　我来告诉你讲：

　　（唱《前腔》）　　

　　倘若是关津渡口人盘问，

　　你只说亲丈夫去求名，

　　随带着娇娇滴滴的妻子行。

　　王瑞兰　是这样讲的啊，走走走！

　　蒋世隆　要讲了再走。

　　王瑞兰　你讲了皆是一样。

　　蒋世隆　要你讲才有趣。

　　王瑞兰　晦你娘的气！

　　蒋世隆　这才有趣呀！

　　王瑞兰　（唱《前腔》）

　　倘若是关津渡口人盘问，

　　只说是亲……

　　蒋世隆　“亲”什么？

　　王瑞兰　丈夫。

　　蒋世隆　啊！

　　王瑞兰　夫吔！

　　蒋世隆　喔，哈哈哈！

　　王瑞兰　（唱《前腔》）

　　亲丈夫去求名，

　　带领着娇娇滴滴的妻子行。

　　蒋世隆　娘子，天色不早，前面离招商不远，你我还要紧走几步。

　　王瑞兰　君子请！

　　（唱《合头》）

　　君子请前行．奴家随后跟，

　　待奴家一步一步忙往前行。

　　王、蒋　（合唱）

　　一步一步忙往前行。

　　（同下）

　　（剧终）

　　注一：此句不通。《缀白襄》第十集《幽闺记》中《踏伞》一折作：“自惊疑，相呼厮唤两三回，瑞兰小字。和先辈，我也不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