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传统本《白蛇传》剧情概要是：相传白蛇曾受许仙恩惠，在峨眉山学道功成，要到江南找许仙报恩。其师戒她“异类之间，爱易成仇”，白蛇不听，决意下山。途中收服一雄性青蛇，命他化为婢女，取名青儿，随她同到杭州。

　　通过与许仙游西湖，同舟借伞，白蛇与许仙结合成夫妻。后因盗库银被逐出杭州，夫妻在镇江开设药店，为民治病。

　　金山寺大和尚法海密告许仙：你妻乃蛇妖所变，并要许仙在端阳节那天，以雄黄酒灌之，必现原形。许仙如法去做，白娘子果然在帐内显露原形，许仙当即惊死在地。白娘子闯上昆仑山，盗取灵芝仙草回来，虽然救活丈夫，但许仙心存疑惧，逃往金山寺，被法海留住。

　　白娘子偕青儿渡江找到金山寺，苦苦衷求法海，放回她的官人，但被拒绝。白娘子一怒之下，召集众水族，水漫金山，损及南北生灵，违犯天条，本应立即受惩，因腹中胎儿系文曲星转世，法海便放许仙追赶败走的主婢，帮其分娩。夫妻在断桥相会。白娘子产子之后，即被法海镇锁在雷峰塔下；许仙亦上金山寺，皈依佛门。二十年后，他们的儿子许仕林中了状元，请旨祭塔、拆塔，母子相见。这时，许仙也从金山赶来，了却一面之缘，两人均成正果。

　　本事见《西湖三塔记》（清平山堂话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冯梦龙《警世通言》），《看山阁乐府雷峰塔》（清初黄图秘首先改编成戏曲剧本），《雷峰塔传奇》（清方成培在民间演出基础上改编）。此外尚有清人《义妖传》弹词及《白蛇宝卷》。

　　湘剧《白蛇传》，可连演三场。其中仅《水漫金山》、《断桥》、《祭塔》为铁本，其他场次均系“搭桥戏”，每逢端阳节必演连台，属于时令戏。

　　1943年夏，田汉①应四维平剧社李紫贵、曹慕髡、吴枫之约，在他们据旧本整理的《白蛇传》剧本基础上，改编创作于桂林，更名《金钵记》。②1952年又据《金钵记》修改，恢复原名。③中国京剧院上演后，一时风靡全国。

　　1953年8月，湘剧演员王华运、彭俐侬、王福梅等，参加赴朝慰问的文工团，奉命到武汉集中，由中南区文化部派嵬崔、龚啸岚等一批专家筛选演出剧目。彭俐侬看了楚剧名家沈云陔④的《断桥》，演的是田汉新本，从内容到形式，包括服饰化装，比起湘剧传统的《断桥》强多了，对她震动很大。于是邀请王华运、王福梅两位前辈合作，向京剧、楚剧学习，把湘剧《断桥》进行全方位的推陈出新。彭俐侬对《断桥》中白素贞异常复杂的感情，概括为“有恨、有怨、有怒、有气、有爱”，并认为“爱是最基本的感情因素，这是她与许仙矛盾转化的基础”。⑤在人物性格把握之后，她和父亲、湘剧名琴师彭菊生切磋，抓住两个重点唱段，在唱腔上狠下工夫。第一段“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劝雄黄……”这是白素贞见许仙后，怨恨交加的倾泻，义正词严的指责。唱腔的节奏必须快速行驶。经与父亲反复琢磨，决定将传统的“走马”板式，用浓缩的方法删去胡琴的长过门，开门见山，快速直入。中间除四个非常短小的“衬子”换气，整个唱段，快而不乱，节奏鲜明。第二段“许郎夫你莫跪细听我言”，“这是人物关系、思想感情转折的唱段。此时恨虽消失，怨还未了。白素贞决心说明真相，用自己的一片赤诚来感化许仙。因而这段唱腔的感情色彩要求更浓烈更丰富。娓娓道来，如诉如泣”。⑥她想起著名小生吴绍芝演田汉的《武松》时，对何九叔唱的那段“听罢了我哥哥屈死的缘故”。想将其化为旦行的唱腔，于是父女俩翻来覆去地一拉一唱，他们在保留“南路”骨干音的基础上，根据人物感情的变化，在字与字、腔与腔之间拉长了距离，放慢了节奏，增加了新的音乐语汇和优美的旋律。这段唱，不仅准确生动地表现了人物的感情及其变化，而且为湘剧弹腔创造了一种新板式，被戏曲音乐界正式命名为《正南路三眼》。⑦

　　新的《断桥》演出后，受到崔嵬等领导、专家的首肯和赞扬，并在赴朝慰问期间演出了数十余场。回国之后，彭俐侬将新排的《断桥》传授给她的得意弟子左大玢⑧。正是经彭俐侬、左大玢两代著名演员前后40年的不断创造和打磨，还包括青年导演董少华⑨的贡献，《断桥》这折戏已成为湘剧新的传统。

　　电视连续剧《西游记》导演杨洁看过左大玢主演的《断桥》之后，“认为全国各个剧种包括京剧在内的《断桥》，都没有湘剧的好”⑩。杨洁导演的评价可能过誉，却非溢美。

　　朝代：宋朝

　　人物：白素贞（花旦）

　　小　青（武旦）

　　许　山（小生）

　　白素贞　（内唱《南路倒板》）

　　杀出了金山寺［11］怒如烈火！

　　［白素贞狼狈逃上。

　　白素贞　（哭头）狠心的官人哪！

　　［小青追上，寻觅白娘子，姐妹重见，相抱而哭。

　　白素贞　（接唱《南路散板》）

　　法海贼无故起风波。

　　官人不该辜负我，

　　害得素贞受折磨。（跌下）

　　［小青上扶问。

　　小　青　姐姐怎么样了？

　　白素贞　腹中疼痛，寸步难行，如何是好？

　　小　青　想是要分娩了，且到前面桥边，少坐片时，再想良策吧。

　　白素贞　事到如今，只好如此。

　　［小青扶白素贞前行，眺望湖上。

　　白素贞　（惆怅地）青妹，这不是断桥么？

　　小　青　（望）正是。

　　白素贞　哎呀！断桥哇！想当日与许郎雨中相见，也曾路过此桥。到如今，桥未曾断，素贞我，却已柔肠寸断了哇！

　　（唱《南路散板》）

　　西子湖依旧是当时一样，

　　看断桥桥未断却寸断了柔肠。

　　鱼水情山海誓全然不想，

　　不由人咬银牙埋怨许郎。

　　小　青　这样负心之人，小青早就劝姐姐舍弃了他，姐姐不听，如今害得姐姐有孕之身，这样颠沛流离，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俺小青若再见许仙之面，定饶不了他！

　　白素贞　为姐也深恨许郎薄情无义。只是细想起来，此事也只怪那法海从中离间，以致如此。

　　小　青　虽然法海不好，也是许仙不该忘了前情，听信他的挑拨。

　　白素贞　许郎疑惧于我，也是常情，还是那法海不好。

　　小　青　嗐，到了今天你还这样向着他，你的苦还没受够么，姐姐？

　　白素贞　青妹啊！

　　（唱《南路散板》）

　　我与他对双星［12］发下誓愿，

　　夫妻们相信赖各不猜嫌。

　　小　青　（接唱）贤姐姐虽然是真心不变，

　　那许仙已不是当时的许仙。（愤然抽出剑）

　　叫天下负心人吃我一剑！

　　许　仙　（内叫）走啊！

　　［许仙急上。

　　许　仙　（接唱）风神［13］一路到家园。

　　一路上只把贤妻念，（急瞥见素贞与小青，惊喜）

　　呀！

　　却见她花憔柳悴断桥边！

　　小青儿腰挎三尺剑，

　　圆睁杏眼怒冲天！

　　怪不得她把许仙怨，

　　我害得她姐妹不周全。

　　不顾生死把贤妻见，

　　娘子！

　　白素贞　（惊叫）官人！

　　小　青　（同时）许仙，你来得好！（打许仙，拔剑）

　　［许仙逃，小青追下。

　　白素贞　（颠仆追）青儿！（下）

　　［许仙逃上。

　　许　仙　（接唱）吓坏了钱塘小许仙。

　　小　青　哪里走！（再追许仙，圆场）

　　白素贞　（追叫）青儿不可，青儿不可！

　　［小青亮剑。

　　许　仙　（跪抖）娘子救命，娘子救命哪！

　　白素贞　（一面护许仙，无限怨恨地）怎么你、你、你、你今日也要为妻救命么？你、你、你——

　　（唱《南路走马》）

　　你忍心将我伤，

　　端阳佳节劝雄黄；

　　你忍心将我诳，

　　才对双星盟誓愿，

　　又随法海赴禅堂；

　　你忍心叫我断肠，

　　平日恩情且不讲，

　　怎不念我腹中怀有小儿郎？

　　你忍心见我败亡，

　　可怜我与神将刀对枪，

　　只杀得我筋疲力尽头晕目眩腹痛不可当。

　　你袖手旁观在山冈。

　　手摸胸膛想一想，

　　有何面目来见妻房？

　　许　仙　娘子！

　　（唱《南路散板》）

　　耳听得寺外声喧嚷，

　　心念贤妻泪千行。

　　几次要闯出文殊院［14］，

　　法海不许我见妻房。

　　小　青　既然法海不许你来见小姐，从镇江到此，千里迢迢，你今天是怎样来的？

　　许　仙　只因……

　　小　青　（不等许仙说完，急风暴雨地）是不是法海派你来追赶我姐妹来了？这样负心之人，待我杀了他！

　　许　仙　哪有此事！娘子听我说，娘子听我说！

　　（唱《南路慢板》）

　　那日来到大江边，

　　法海劝我去逃禅［15］。

　　先只想拜佛早回转，

　　文殊院粉墙高似天。

　　听鱼磬［16］，只把贤妻念，

　　贤妻啊！

　　那几夜何曾得安眠？

　　贤妻金山将我探，

　　咫尺天涯见无缘。

　　法海与你来交战，

　　鄙人心中似箭穿。

　　小沙弥，行方便，

　　放我下山访婵娟。

　　谁知又被法海见，

　　一阵风吹我返家园。

　　得与贤妻见一面，

　　纵死黄泉心也甜。

　　小　青　呸！

　　（唱《南路散板》）

　　既是常把小姐念，

　　你为何轻易听谗言？

　　小姐与法海来交战，

　　你为何站在秃驴一边？

　　秃驴若不将你遣，

　　怎肯送你返家园？

　　花言巧语将谁骗？

　　无义的人儿吃我的龙泉！（举剑）

　　白素贞　（急拦住小青）青妹！

　　（唱《南路倒板》）

　　小青妹且慢举龙泉宝剑，（向许仙）

　　冤家啊！

　　（转唱《正南路三眼》）

　　许郎夫你莫要怕细听我言：

　　你的妻原不是凡间女，

　　妻本是峨眉山一蛇仙。

　　［小青见她吐出真情，急来止住她，白娘子不顾。

　　白素贞　（接唱）只为思凡把山下，

　　与青儿来到西湖边。

　　风雨湖中识郎面，

　　我爱你深情倦倦风度翩翩。

　　我爱你常把娘亲念，

　　我爱你自食其力不受人怜。

　　红楼交颈春无限，

　　怎知道良缘是孽缘。

　　到镇江，你离家远，

　　我助你卖药学前贤。

　　端阳酒后你命悬一线，

　　我为你仙山盗草受尽了颠连。

　　纵然是异类我待你情非浅，

　　腹内还有你许门的香烟。

　　你不该病好良心变，

　　上了法海的无底船。

　　妻盼你回家你不见，

　　哪一夜不等你到五更天？

　　可怜我枕上泪珠都湿遍，

　　可怜我鸳鸯梦醒只把愁添。

　　（转《快板》）

　　寻你来到金山寺院，

　　只为夫妻再团圆。

　　若非青儿她拼死战，

　　我腹中的姣儿也命难全。

　　莫怪青儿她变了脸，

　　冤家啊！

　　谁的是谁的非你问问心间！

　　小　青　（向许仙）好，许仙，我小姐已然把真情实话都对你说了，你快找你那法海师父去吧。姐姐，我们走。

　　许　仙　娘子，青姐，娘子啊！

　　白素贞　青妹听他说。

　　许　仙　（唱《南路散板》）

　　娘子把真情说一遍，

　　一桩桩往事涌上我心间。

　　风雨西湖初见面，

　　双双卖药到大江边。

　　端阳节我不该把酒劝，

　　只害得贤妻受苦我也吓倒在床前。

　　多亏你灵山盗草不辞远，

　　才救得鄙人一命还。

　　那一日金山去还愿，

　　法海他劝我断“孽缘”。

　　我在金山不能回转，

　　可怜你每夜等我到五更天。

　　寻我来到金山寺院，

　　哪顾得有孕之身受颠连。

　　才知道娘子你情真爱重心良善，

　　受千辛忍万苦为的是许仙。

　　娘子啊！

　　你纵然是异类我也心不变——

　　小　青　（走过来抓住许仙）许仙！

　　（接唱《南路散板》）

　　许官人好一片蜜语甜言。

　　你这负心之人只顾你一人自在，哪里知道小姐的苦楚！

　　白素贞　青儿，官人他如今知道了。

　　小　青　怎见得他知道了？（甩开许仙）姐姐啊！

　　（唱《南路散板》）

　　贤姐姐你为人心肠忒软，

　　怎知道男儿汉他变化万千。

　　许　仙　娘子，青姐！（跪）

　　（唱《南路散板》）

　　许仙再把心肠变，

　　三尺青锋尸不全。

　　白素贞　喂呀！（扶起许仙，相抱而哭）

　　小　青　（唱《南路散板》）

　　他夫妻依旧是多情眷，

　　看将来难免要再受熬煎。

　　倒不如辞姐姐天涯走远……（凄然一拜）

　　姐姐，多多保重，小青拜别了。

　　白素贞　（拦住）青妹！

　　（接唱《南路散板》）

　　我与你患难交何出此言！

　　不见我怀胎儿就要分娩，

　　不见我流离在道路边，

　　你忍心叫为姐单丝独线……

　　青妹……（痛哭）

　　小　青　（急慰）姐姐不要如此。

　　（唱《南路散板》）

　　小青我与姐姐血肉相连。

　　下山时姐妹们发下誓愿，

　　同生死共患难不相弃捐。

　　但愿得产麟儿母子康健，

　　但愿得那许……

　　白素贞　（哭）喂呀。

　　［许仙愧悔低头。

　　小　青　（为着他挚爱的师姐只得宽恕许仙）

　　（唱《南路散板》）

　　但愿得我姑爷爱定情坚。

　　倘若是贤姐姐再受欺骗，

　　这三尺无情剑定报仇冤。

　　许　仙　青姐！

　　（唱《南路散板》）

　　千熬百炼真金显，

　　娘子情深动地天。

　　青姐但把心头展，

　　许仙永不负婵娟。

　　白素贞　许郎，你我夫妻到哪里安身？

　　许　仙　就到我姐丈家中安身如何？

　　白素贞　也好，此去不可提起金山之事。

　　许　仙　那是自然。

　　白素贞　青妹来呀！（扶小青）

　　（唱《南路散板》）

　　难得是患难中一家重见，

　　学燕儿衔泥土重建家园。

　　小青妹扶为姐清波门转，（回望湖上）

　　猛回头避雨处风景依然。

　　［同向左侧下。

　　——剧终

　　注释：

　　①田汉：（1898－1968），长沙县人。剧作家、诗人、戏剧活动家，《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词作者。1922年留日归来，在上海组织南国社，致力于戏剧活动。抗日战争时期在国民政府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工作，主持艺术宣传。1938年曾在长沙组织七个湘剧抗敌宣传队，进行抗日救亡宣传。他的多部作品如《江汉渔歌》、《土桥之战》、《双忠记》、《新武松》、《新会缘桥》等，为各个“湘宣队”排演。新中国成立后历任文化部艺术事业管理局局长、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剧协主席等职。

　　②③见《田汉全集》第九卷第60、118页，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

　　④沈云陔：（1905－1978），著名楚剧演员，湖北新洲人。旦行。1927年进入武汉演戏，抗战时期参加郭沫若、田汉领导的歌剧演员战时讲习班，组织楚剧抗敌宣传队，在四川进行抗战宣传，胜利后返回汉口。他勤奋好学，博采众长，自成一家。代表作有《泼粥》、《断桥》、《二堂审子》、《夜梦冠带》等。

　　⑤⑥⑦见《梨园英华——彭俐侬》第165－168页，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

　　⑧左大玢：1943年生，长沙人。1953年入湖南省湘剧团小演员训练班，毕业后分配到省湘剧团，师从彭俐侬，其母郑福秋，是前辈名旦，家传师授，很快成名。曾参加湘剧电影艺术片《生死牌》、《园丁之歌》的拍摄，代表作尚有《断桥》、《百花公主》、《拜月记》等。在电视连续剧《西游记》中饰观世音，影响颇大。

　　⑨董少华：（1939－2005），长沙人，出身梨园世家。10岁随兄董武炎一道参加部队领导的洞庭湘剧工作团，扮演娃娃生，并在“少字班”练就一身武功。《挡马》中的焦光谱，翻打跌扑，甚为精彩。1963年在中国戏曲学院导演系进修后任专职导演，曾经执导过《天门阵》、《罗成》和现代戏《李定国》，参与了折子戏《断桥》、《拦马》的加工。

　　⑩见董武炎《我的演戏生涯》第23页，袁雪飞整理，湖南省湘剧院主编。

　　［11］金山寺：在今江苏省镇江市西北金山，故名金山寺。金山原为扬子江的一个岛屿，一百多年前因江沙淤积，始与陆地相连。

　　［12］双星：指牵牛、织女二星。相传七月七日，乌雀搭桥，二星相会。亦喻夫妻相聚。

　　［13］风神：即神话中的风伯。所谓“风伯雨师”，能兴风作雨。田汉《白蛇传》序云：“……法海命风神送许仙到临安去，这样才赶上断桥相会的时间，增加了神话气氛，加强了许仙和白娘子、小青之间的矛盾误会。这主意是广西桂戏演出时想出来的。北京演出时一度采用了，后来又取消了，于今我还是加上，我觉得这样小青更有理由责备许仙。”（载《田汉全集》第17卷第350页，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

　　［14］文殊院：文殊，佛教大乘菩萨之一，以“智慧”知名。供奉其佛像之处名文殊院。

　　［15］逃禅：此处指逃避世事，参禅学佛。

　　［16］鱼磬：佛寺中一种鱼形的敲击鸣器，用以召集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