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北宋，陕西经略府提辖鲁达为救金老父女，三拳打死镇关西，逃至渭州，经赵员外引荐，上五台山出家，名智深。一日，下山解闷，遇见卖酒的，他不管三皈五戒，买了两桶酒，喝了个痛快，酒兴之下，摆罗汉，练拳脚，以消胸中块垒，不想震倒半山亭，打坏亨哈二将神像，长老智真不容，命其离山去东京相国寺。

　　《醉打山门》一名《山门》，系昆曲《虎狼弹》中一折，源自清丘园同名传奇，剧情依据小说《水浒传》第三至四回“鲁智深拳打镇关西”、“鲁智深大闹五台山”敷衍。全本已佚。清代宫廷连台大戏《忠义璇图》第十四至十九出即《虎狼弹》。

　　湘剧昆曲《醉打山门》，20世纪30年代初即已失传。50年代，擅演此剧的衡阳湘剧名演员谭保成①，调省湘剧院工作，将此剧传授给青年演员李继昌等，后成为经常上演的剧目。湘剧与衡阳湘剧素来就可同台演出，其演出剧目往往是同一剧本，此剧亦然，故收入谭保成演出本。剧本由王晨牧②、蒋经城、刘希伯整理。

　　谭保成演的《醉打山门》与传统的《醉打山门》相比，在艺术上有所发展，“我七岁进班跟三叔父（谭松月）学戏，十五六岁就开始学演《醉打山门》。由于从小下过苦功，脚手板子练得较好，所以在摆罗汉之后，我又加了一套打拳，才变成现在舞台上演出的这个样子”③。1952年，谭保成参加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会演，在崔嵬、龚啸岚等专家帮助下，改为独脚摆十八罗汉，使这出戏的艺术水平更上层楼，成为湖南地方戏的经典折子戏。故而在会演中，能一举获得演员一等奖的殊荣。

　　朝代：北宋

　　人物：鲁智深（大净）

　　酒　保（丑角）

　　［鲁智深上。

　　鲁智深　　（唱《点绛唇》）

　　树木槎桠，

　　峰峦如画，

　　堪潇洒。

　　咳！只是没有得酒喝！

　　喂呀呀闷煞洒家④，

　　烦恼倒有那天来大。

　　（念诗）削发披裟改旧装，

　　不平心性未全降。

　　平生哪晓“经”和“忏”⑤ 

　　吃饭穿衣是俗常。

　　洒家鲁智深，曾在渭州⑥经略府⑦为提辖⑧，只因好打不平，打死那郑屠⑨，吃了官司，各处贴有榜文捉拿洒家，是俺逃出在外，行至代州雁门县④，得会金老伯⑩，蒙他收我，隐逃在五台山，拜在智真长老门下为徒。看将一载，往常在那山下，那大坛的酒，大块的肉，每日不离口，如今做了他娘的一个什么和尚，把洒家的身子弄得一个精瘦，口中淡出鸟来［12］。哎，叫洒家怎么挨得这日子过哩！纵然在这五台山成了西天活佛，唉，也没有什么好处。今日不免离了这可厌的山门，往山下闲游散闷，岂不是好。（出门）呀，你看那云遮峰岭，日转山溪，五台山好景致也！

　　（唱《混江龙》）

　　只见那朱垣碧瓦，

　　梵王宫殿绝喧哗。

　　郁苍苍虬松如画，

　　听，吱吱喳喳古树栖鸦。

　　你看那伏的伏，起的起，

　　斗新青，群峰相迓。

　　那高的高，凹的凹，

　　丛暗绿，万木交加。

　　遥望着石楼山，雁门山，横冲霄汉；

　　那清尘宫，这避暑宫，隐约云霞。

　　这端的是莲花涌定法王家，

　　说什么袈裟披出千年话，

　　好叫俺悲今吊古，

　　止不住愤恨嗟呀。

　　［幕后传来卖酒声。

　　鲁智深　　哈哈哈……看那山下来了一汉子，他担着两桶……莫非是　　酒？洒家闪过一旁，看他挑往哪里去卖，看他挑往哪里去卖。（隐下）

　　［酒保挑酒上。

　　酒　保　　（唱《山歌》）

　　九里山前作战场，

　　牧童拾得旧刀枪。

　　顺风吹动乌江水，

　　好似虞姬别霸王。

　　［鲁智深暗上。

　　酒　保　　卖酒啊！卖酒啊……

　　鲁智深　　哈哈哈，这汉子，来到半山，何不歇歇再走。

　　酒　保　　不错不错，行了半日，正要歇歇再走。（放酒担）这位师父有礼。

　　［鲁智深见酒忘形，没注意酒保施礼。

　　酒　保　　哎！师父有礼。

　　鲁智深　　这汉子……

　　酒　保　　怎么样？

　　鲁智深　　你担着两桶……

　　酒　保　　是酒。

　　鲁智深　　怎说？

　　酒　保　　是酒。

　　鲁智深　　哈哈哈，不道是酒！

　　酒　保　　是酒。

　　鲁智深　　又挑往哪里卖？

　　酒　保　　挑到五台山去卖。

　　鲁智深　　不道是挑往五台山去卖。

　　酒　保　　是的。

　　鲁智深　　想是卖与僧人们吃？

　　酒　保　　动也不敢动。

　　鲁智深　　又卖与谁吃？

　　酒　保　　卖与那些做工的人吃的。

　　鲁智深　　又怎的不卖与僧人们吃？

　　酒　保　　老师父哪里知道，我的本头钱，乃是五台山老和尚借与我　　的。老和尚要是知道我卖与僧人吃，拿住我要顶砖［13］。

　　鲁智深　　啊，要顶砖？

　　酒　保　　还要罚跪。

　　鲁智深　　还要罚跪？（发笑）老和尚有这样狠？

　　酒　保　　有这样狠。

　　鲁智深　　有这样厉害？

　　酒　保　　有这样厉害。

　　鲁智深　　哈哈哈……

　　酒　保　　老师父看着我两桶酒，为何发起笑来了？

　　鲁智深　　你这酒何不卖一桶与洒家来吃？

　　酒　保　　老师父你乃出家之人，要戒酒除荤。

　　鲁智深　　嘿嘿，卖酒的！

　　（唱《油葫芦》）

　　俺笑那戒酒除荤闲磕牙，

　　做尽了真话靶。

　　他只道草根木叶味偏佳，

　　全不想那济颠僧［14］，

　　他的酒肉可也全不怕，

　　弥勒佛［15］米汁贪非诈。

　　酒　保　　错了错了！

　　鲁智深　　怎说错了？

　　酒　保　　那济颠僧、弥勒佛，乃是西天两座活佛，你是个凡人，又怎能效得。

　　鲁智深　　洒家却要效他一效。

　　酒　保　　效不得，效不得。

　　鲁智深　　这酒卖一桶与洒家吃吧！

　　酒　保　　啊，你真的要吃？拿来。

　　鲁智深　　拿什么来？

　　酒　保　　拿钱来。

　　鲁智深　　不道要钱？

　　酒　保　　要钱。

　　鲁智深　　有！

　　（接唱）咱囊袋里有衬钱［16］，

　　现买你的不须赊。

　　酒　保　　你全不怕那西堂首座［17］？

　　鲁智深　　（接唱）哪管他西堂首座迎头骂，

　　卖酒的！

　　可不道解渴胜如茶。

　　［鲁智深用手捧酒喝。

　　酒　保　　（阻之）哎哎，老师父，你口中焦渴，山下有的是清泉，我这酒岂是你止渴的。

　　鲁智深　　嘿嘿嘿，好酒，这酒卖一桶与洒家吃吧。

　　酒　保　　不卖！

　　鲁智深　　洒家有钱买你的。

　　酒　保　　你就是有钱，我也不会卖把你吃。

　　鲁智深　　当真不卖？

　　酒　保　　当真不卖。

　　鲁智深　　实在不卖？

　　酒　保　　实在不卖。

　　鲁智深　　不卖挑起走！

　　酒　保　　我不走还在这里陪你呀。

　　鲁智深　　看你挑往哪里去卖。

　　酒　保　　你管我挑往哪里去卖……（挑担）卖酒啊！

　　鲁智深　　（拦住，故意）你怎么挡住洒家？

　　酒　保　　你怎么挡住我？

　　鲁智深　　你走你的。

　　酒　保　　你走你的。

　　鲁智深　　你怎么又挡着洒家？

　　酒　保　　你怎么又挡着我？

　　鲁智深　　你走你的。

　　酒　保　　你走你的。（旁白）出得门遇着这个猪八戒，这里也挡住我，那里也挡住我。卖酒啊！

　　鲁智深　　（抓住扁担）卖一桶与洒家吃。

　　酒　保　　我不卖。

　　鲁智深　　要你卖。（压下担子）

　　酒　保　　（取下扁担，蹲在地上）哎，你挡住我做什么，你挡住我做什么！

　　鲁智深　　你今天敢讲三个不卖。

　　酒　保　　酒是我的，不卖，不卖，给你十七八个娘的不卖！

　　鲁智深　　嘿！

　　酒　保　　不卖！

　　［鲁智深抢酒喝，不一阵，将两桶酒喝完。

　　酒　保　　（拿空桶苦笑）照杯！

　　鲁智深　　好酒！

　　酒　保　　不卖不卖，两桶酒卖得干干净净。

　　鲁智深　　这两桶酒吃在腹内好不爽快。哈哈哈，回寺去。

　　酒　保　　酒喝了，问他要钱。

　　［酒保拉回鲁智深。

　　鲁智深　　做什么？

　　酒　保　　做什么？吃了酒把钱。

　　鲁智深　　吃酒还要钱啦？

　　酒　保　　吃酒不要钱，哪有这样的好事？

　　鲁智深　　到五台山长老那里去取。（又走）

　　酒　保　　到长老那里去取？老师父，取不到钱是小事，拿住我要顶砖罚跪，连生意都做不成了。

　　鲁智深　　好啰好啰，今天这酒，就算洒家与你化缘，犹如斋僧一般，阿弥陀佛。（又走）

　　酒　保　　阿弥陀佛？又走了，师父，世界上只有面筋［18］斋僧，也没得酒肉斋僧哪。

　　鲁智深　　酒肉斋僧，功德无量。你是个大菩萨，阿弥陀佛。（又走）

　　酒　保　　大菩萨？哎，又走了，哎呀老师父，想我做小买小卖的生意，只有赚得起，哪有蚀得起的。

　　鲁智深　　哈哈哈，洒家与你弄玩的。

　　酒　保　　哦，弄玩的？老师父，莫弄玩了，给钱吧。

　　鲁智深　　有钱把你，哈哈哈……（拿银）这里有锭银子，你便拿得去。

　　酒　保　　哎呀老师父，这担酒抵不得这多钱。

　　鲁智深　　抵不得这多，寄在你那里，洒家下次来吃。

　　酒　保　　下次还吃呀，我的个妈呀！

　　［酒保去挑酒桶欲走。

　　鲁智深　　想俺鲁智深吃了这两桶酒，好不爽快，爽快！——

　　酒　保　　哎呀，你就是鲁提辖？

　　鲁智深　　（向前抓住酒保双手）俺就是鲁智深，你怎么知道？

　　酒　保　　在山下听金老伯说，鲁提辖爱打抱不平，是一条英雄好汉。真是有眼无珠，今天的酒由我请客。（说时将银子退还）

　　鲁智深　　（推掉）你小本生意只赚得起，亏不起。看天色不早，俺要回山去了。

　　［鲁智深醉步下。

　　酒　保　　好走。你看鲁提辖东倒西斜地回山去了，我也得回家了。（挑起酒桶）

　　（唱《山歌》）

　　乱世难为英雄汉，

　　抱打不平遭祸灾。

　　三拳打死郑关西，

　　削发为僧隐五台，隐五台。

　　［酒保下。

　　［鲁智深醉步上。

　　鲁智深　　（唱《哪吒令》）

　　听钟鸣鼓挝，

　　恨禅林尚遐。

　　把青山乱踏，

　　似归飞倦鸦。

　　醉醺醺眼花，

　　任旁人笑咱，

　　行过了碧峰尖，

　　呀！

　　早来到山亭下。

　　来此已是半山亭，洒家自到这五台山以来，不曾把身子松动，今天趁此酒兴，不免把身子松动松动。洒家曾在那大佛殿，看见两旁塑着十八罗汉，塑得形象不一，倒还有趣，俺不免前来学他一学，趁机把俺的身子松动松动。

　　［在大锣大鼓中，鲁智深模拟“飞钹”、“数珠”、“朝天蹬”、“戏狮”、“胸前现佛”、“布袋”、“抱膝”、“思索”、“挖耳”、“拄杖”、“长眉”、“击磬”、“睡眼”、“观书”、“打坐”、“降龙”、“伏虎”、“举杖”等十八罗汉塑像［19］。

　　［趁兴又舞起拳来，突然轰隆一声。

　　鲁智深　　呀！洒家把身子这么略动一动，半山亭哗哗啦啦倒了大半　边哩！

　　（唱《天下乐》）

　　你看那飘瓦飞砖，

　　也似那散花差也不差。

　　直恁哗呀，

　　却便似黄鹤楼打破随风化，

　　守清规，浑是假，

　　一任的醉由咱。

　　看天色不早，咱家回寺去也！

　　（接唱）只索去倒禅床瞌睡耍。

　　哈哈哈……

　　［鲁智深醉步下。

　　——剧终

　　（整理　王晨牧　蒋经城　刘希伯）

　　注释：

　　①谭保成：（1924—？），湖南耒阳人，七岁从叔祖父名净谭松月学艺，十四岁出师，二十岁左右即在湘南一带负有盛名。20世纪50年代后期曾一度调省湘剧院工作，擅演剧目有《醉打山门》、《审假旨》、《芦花荡》、《尉迟装疯》等。《醉打山门》一剧，在1952年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会演中荣获演员一等奖。

　　②王晨牧：（1918—1990），衡阳人。30年代即发表诗作，省内外颇具影响。以后长期从事编辑、新闻、教育工作，出版有《王晨牧诗选》。喜爱戏曲，参与整理剧本系偶一为之。

　　③见谭保成《一个英雄形象的创造过程》，载湖南省第二届戏曲会演《会刊》第14期。

　　④洒家：宋元时关西一带人自称为“洒家”，本人之意。

　　⑤“经”和“忏”：经，佛经。忏，僧人礼祷之经。

　　⑥渭州：今甘肃平凉、华亭、崇信及宁夏泾源等市县地。

　　⑦经略府：北宋边防军事长官驻地。

　　⑧提辖：宋代一路或一州设置的武官，主管本区军训和督捕盗贼。

　　⑨郑屠：郑姓屠夫，绰号“镇关西”，因欺压投亲未遇的金二父女，被鲁达三拳打死。

　　⑩代州雁门县：今山西代县。

　　［11］金老伯：指被郑屠欺压之金二。

　　［12］淡出鸟来：口里馋得出水之意。

　　［13］顶砖：头顶砖块，或跪或立，是佛门的一种体罚。

　　［14］济颠僧：宋天台人，姓李名道济，剃度为僧后，狂嗜酒肉，人称济颠僧。

　　［15］弥勒佛：佛名，俗称大肚子和尚。

　　［16］衬钱：布施僧道曰“衬”，这里指募化来的银钱。

　　［17］首座：大寺庙里仅次于长老职务的僧人。

　　［18］面筋：指素食。

　　［19］鲁智深在山门模拟十八罗汉的动作名称，有的以罗汉的名字命名，如“长眉”、“降龙”“伏虎”等，有的则以塑像形态命名，如“观书”、“戏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