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唐代，二路元帅薛丁山率军西征，为金凤山寨主金凤英所阻，两军阵前丁山不敌，其母柳迎春出阵劝其投唐，凤英则以和丁山联姻为条件。柳太夫人为平西大事，愿认凤英为媳，但丁山是已婚之人，必须经朝廷允许方可。于是金凤英投唐，一同平定西番，班师回朝。（戏从这里开始）征西元帅樊梨花生下三子薛刚，从先行薛东辽处闻知此事，油然产生醋意，于是在营房妆台上，着意打扮自己，等不到丈夫到来，便乘着月色出营去找丁山。这时丁山和凤英亦来樊营，不见梨花却闻儿声啼哭，丁山抱了薛刚出去。这时月被云遮，三人在黑暗中相遇，梨花心有闷气，凤英又不服气，二人相闹竟至厮打起来。这时已是深夜，被巡营先行薛东辽撞见，指责元帅闹营犯夜，要给以“插耳游营”①处罚，后经三人求饶始免。

　　弹腔。一名《闹营犯夜》。见章回小说《薛丁山征西》。

　　为湘剧花旦做工戏，班谚有“三骂一闹”②之说。剧中樊梨花和二路元帅她丈夫薛丁山久别重逢，于是着意打扮，等待丁山回营安歇，欢叙夫妻阔别之情。这里有大段做工，先是哼着儿歌哄小儿入睡。然后对镜卸妆、梳头、扑粉、着装，以美好的心情等着，一等再等，不觉自己也倦怠了，尽管强振精神，但还是打起盹来。这时儿子醒来的哭声惊醒了她，又赶忙去抱儿、哄儿，脸上眼神透露出一丝怨艾、失落，这细微情绪的变化，揭示出人物刚才一系列动作的内心隐秘，不是为梳妆而梳妆。

　　《犯夜》一场，薛丁山、樊梨花、金凤英在黑夜中相遇，三人之间的试探、口角、调解，先锋官薛东辽从中插科打诨，极其风趣，喜剧味甚浓。在万马营中，写高级将帅之间的感情纠葛的戏，其他剧种似少见。

　　前辈著名男旦彭凤姣、陈雪癯③《闹营》之樊梨花，被观众推为杰作。彭凤姣的女弟子、“五大名旦”之一的彭福娥，其表演又上层楼，可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朝代：唐朝

　　人物：樊梨花（花旦）

　　薛丁山（小生）

　　金凤英（花旦）

　　柳迎春（老旦）

　　薛东辽（丑）

　　丫鬟、众女兵

　　第一场

　　［众女兵引樊梨花上。

　　樊梨花　（念）只因产娇儿，

　　未能征西番。

　　夫婿新奏凯，

　　又喜又心烦。

　　本帅，樊梨花，文封镇国一品，武封威宁侯爵。只因分娩，未能征西。由婆母与丈夫丁山领兵御敌，幸喜得胜回来。左右，侍候！

　　众女兵　是。

　　［内报：先行回营！

　　女兵甲　禀元帅，二爷回营。

　　樊梨花　有请。

　　女兵甲　有请二爷。

　　［薛东辽上。

　　薛东辽　末将薛东辽，参见元帅。

　　樊梨花　二弟少礼。请坐。

　　薛东辽　谢嫂嫂。

　　樊梨花　二弟征战，多受辛苦。

　　薛东辽　为国勤劳，何言辛苦。

　　樊梨花　婆母可安？

　　薛东辽　母亲安泰。

　　樊梨花　元帅可好？

　　薛东辽　你问的是小哥④？

　　樊梨花　正是。

　　薛东辽　他好得不得了。

　　樊梨花　此话怎讲？

　　薛东辽　嫂嫂难道不知小哥与那金……

　　樊梨花　正是要问那收金凤英一事，二弟讲来。

　　薛东辽　嫂嫂！

　　（念）大军才出关，

　　路过金凤山。

　　可恼金凤英，

　　下山把路拦。

　　有人战胜她，

　　领路去平番。

　　无人战胜她，

　　莫过金凤山。

　　樊梨花　那是何人与她会阵？

　　薛东辽　先行先行，会阵第一名。

　　樊梨花　想那金凤英，岂是二弟的对手？

　　薛东辽　莫沙，莫沙！嫂嫂难道不知我的武艺？她打我不赢。

　　樊梨花　（笑）想是你打她不赢？后来呢？

　　薛东辽　后来是小哥出阵。

　　樊梨花　胜负如何？

　　薛东辽　打了个平手。

　　樊梨花　啊！如此说来，这金凤英武艺不凡了。

　　薛东辽　不凡是不凡，只是把路拦。

　　樊梨花　岂不是误了抵御西番的大事？

　　薛东辽　是的沙！母亲无法，亲自出阵，劝她投唐。

　　樊梨花　她又怎样？

　　薛东辽　那金凤英言道：除非两件。

　　樊梨花　哪两件？

　　薛东辽　要么就是有人战胜了她；要么就要与小哥结为百年之好。

　　樊梨花　啊……退下！（众下）你小哥答应了亲事？

　　薛东辽　小哥倒是没有答应，他说是，家有樊氏嫂嫂，不敢重婚再娶，更不敢委屈金姑娘为妾。

　　樊梨花　那金凤英怎么说？

　　薛东辽　“不许亲事，就比高低。”此时小弟言道，我家小哥，不但有了嫂嫂，还有侄儿。你要愿意嫁我大唐将军，我倒是还未讨亲。

　　樊梨花　说得在理。

　　薛东辽　在理不在理，差点打断了我坐马的腿。

　　樊梨花　后来呢？

　　薛东辽　后来呀，是母亲言道，西番兵马，看看逼近，金姑娘不弃，老身认你为媳，以免误了军机大事。只是一件，我薛家治军甚严，怎可临阵招亲，要到得胜回朝，奏明圣上才可完婚。那金凤英就答应了。

　　樊梨花　她可阵前出力？

　　薛东辽　她地熟路熟，番情又熟。倒好了她做了一个先行，小弟反而殿后，这一仗嘛，倒是出了力。

　　樊梨花　但不知她人品如何？

　　薛东辽　人品是好的。

　　樊梨花　比为嫂如何？

　　薛东辽　比嫂嫂嘛，差得一二分。

　　樊梨花　啊……

　　内　声　二路元帅回营！

　　樊梨花　众将士，敞开营门迎接。

　　［众士卒引柳迎春上。

　　樊梨花　迎接婆婆。

　　柳迎春　免，梨花，怀抱何人？

　　樊梨花　乃是新生的孙孙薛刚。

　　柳迎春　抱了过来。（接儿）啊……哈哈哈！此子天庭饱满，地角丰隆，将来必是国之梁栋。

　　樊梨花　谢婆婆吉言。（又接过来）请婆婆后帐歇息。

　　柳迎春　梨花，速速扎一小营，安顿金凤英，要好生接待，不可怠慢。

　　樊梨花　是。

　　［柳迎春下。薛丁山上。

　　樊梨花　迎接元帅。

　　薛丁山　有劳夫人。啊！夫人怀中抱的，就是新生的儿子不成？

　　樊梨花　正是你我的薛刚孩儿。（递儿）

　　薛丁山　啊呀呀，我的儿呀，哈哈哈……

　　薛东辽　（抢过小儿）让我也抱一抱。啊，侄儿子，认认你的二叔。薛家又添了一员虎将啊！（大声）呔！

　　薛、樊　不要惊吓了他！

　　薛东辽　将门虎子，吓大了胆才好领兵。

　　樊梨花　哪有这样吓小娃儿之理？

　　薛丁山　拿了过来。（抢过小儿）吓！夫人，有一句话，不便启齿。

　　樊梨花　什么话？

　　薛丁山　就是那、那、那个金凤英……

　　樊梨花　哦！我倒忘了，应当与元帅道喜，恭喜元帅。

　　薛丁山　夫人，你不要弄错了，我有什么喜？

　　樊梨花　收了一员战将，岂不是喜？

　　薛丁山　那是唐营之喜，只是这个金凤英，她是有功之人，母亲已经把本上奏，就有圣旨到来。旨下之前，还望夫人另眼相看。

　　樊梨花　那个自然。

　　薛丁山　如此，我与母亲议事去了。（下）

　　樊梨花　哼！可恼！

　　薛东辽　哎呀，嫂嫂，那金凤英到了。

　　樊梨花　叫她报门而进！

　　［樊梨花登帐。

　　［金凤英上，下马，朝内看，不认识樊梨花，用手招东辽。东辽出，金用手势问，帐中是谁？东辽竖拇指。金问怎样见礼？东辽示意施全礼，金不愿，东辽表示：樊是元帅，军中要按军规，报门而进。

　　金凤英　（无奈）报！末将金凤英，参见元帅。

　　樊梨花　免！（将儿递与女兵，起立，打量金，金也打量樊）退下。

　　［众女兵退下。樊梨花下位。

　　樊梨花　金姑娘深明大义，归顺大唐，立下功勋，可喜可贺。请坐。

　　金凤英　岂敢。

　　樊梨花　请坐。

　　金凤英　不敢。

　　［二人同时伸手一让一推，暗中较劲，金不敌，被樊推在座上。

　　樊梨花　你与我坐下。

　　金凤英　啊！啊！啊！谢坐。

　　薛东辽　（旁白）唔？钉子碰到铁了吧？

　　樊梨花　先行！（东辽未在意，樊大声）先行！

　　薛东辽　啊，是。元帅。

　　樊梨花　吩咐备宴，满营庆功。

　　薛东辽　得令。（下）

　　樊梨花　金姑娘，大帐赴宴。请！

　　金凤英　元帅请。

　　［两人相让，樊抓金手往外一带，金身不由主已先出。吐舌，下。樊得意，笑下。

　　第二场

　　［薛丁山上。

　　薛丁山　（唱《北路慢板》）

　　娘亲昨日奏了本，

　　倒叫本帅心不宁。

　　一怕金凤英太任性，

　　二来难以作调停——（金凤英内叫：“元帅慢走！”）

　　亦步亦趋跟得紧——（樊梨花内声：“嗯哼！”）

　　那厢又来了樊夫人。

　　转身我把后帐进，

　　与母亲计议如何提婚姻。

　　［薛丁山下。金凤英上。

　　金凤英　（唱《北路慢板》）

　　久闻得樊梨花威名远震，

　　论武功讲韬略她胜我几分。

　　做元帅做夫人她是军中司令，

　　我若将做小星怎肯甘心。

　　在小营倒叫我乱了方寸，

　　这着棋怕是十输九难赢。

　　左右两难我举棋不定……（碰东辽）

　　只见他心神不定，我要处处留神。

　　二将军。

　　薛东辽　改了称呼。金姑娘，连日路途辛苦，还要早些歇息。

　　金凤英　二将军，少陪了。（下）

　　薛东辽　咦，她倒客气起来了。想必是领教了我家嫂嫂的本领，不敢再像犟骡子那样硬头硬脑。金凤英，你要是做了我家二嫂，那樊氏嫂嫂叫你讨教的日子还多哪！我小哥都怕了她，你敢跟她打拗呀？

　　［樊梨花上，丫鬟暗上。

　　樊梨花　先行听令！

　　薛东辽　请元帅吩咐。

　　樊梨花　二弟，大胜之后，不可大意。

　　（唱《七句半》）

　　樊梨花，传将令，

　　叫先行，听分明。

　　一支将令交与你，

　　巡营瞭哨要小心。

　　有人犯夜违营训，

　　插耳游营不徇情！

　　薛东辽　（接唱）若是有人犯了令，

　　哎哟哟，插耳游营不徇情。（下）

　　樊梨花　丫鬟，收拾帐内，铺整牙床。

　　丫　鬟　早已停当，夫人进帐歇息。

　　樊梨花　退下。

　　［樊梨花哼着儿歌哄小儿入睡。对镜卸妆、梳头，儿哭，哄儿、喂奶、拍儿入睡，自己想睡，强坐，打盹，惊醒。

　　樊梨花　哎，天到这般时候，元帅他，他怎么不到我的帐中来？难道他去金……唉，我营军令森严，谅他也就不敢。那那那……他怎么……啊！我明白了，他虽然不敢答应金凤英的婚事，婆婆已认她为媳，只说是要奏明圣上，才可成婚。哪里是要奏明圣上，分明是想借奏明圣上做个天牌压地牌，好叫我无话可说。薛丁山呀薛丁山，你为什么不与我说明？分明是爱上了金凤英，才这样含含糊糊，想做个木已成舟。好呀！如今还未奉旨，你就先不进我的营帐来了，可恼，可恼！

　　（唱《北路快打慢唱》）

　　月朦眬夜悄悄清清冷冷，

　　一阵阵心烦乱坐卧不宁。

　　想起了丁山他许多癖性， 

　　往年事一桩桩历历在心。

　　丁山哪丁山，你多少无理之举，我都从不记恨，对你一往情深，多年夫妻之情，你就全忘了么？

　　（接唱）你不记我拼死救你，你才得活命？

　　你不记我投唐累建奇勋？

　　你不记三休三请我全无怨恨．？

　　你不记我为你产育了骨肉亲生？

　　我想婆婆也是老糊涂了，丁山他倒不肯允婚，你怎么就认下为媳？纵然当时无人战得过她，也该叫我前去，哪怕我临盆将产，打个把金凤英也是打得赢的。到如今还不与我明言，就是圣旨下来，我不答应，只怕我这威宁侯的本章，圣上也要让我三分呢。

　　（唱《北路流水》）

　　老婆婆，老昏庸，

　　薛元帅，太无情。

　　金凤英，忒可恨，

　　无端你把是非生。

　　你想嫁人多得很，

　　为什么偏偏要找我的心上人？

　　纵然你甘心为妾媵，

　　樊梨花可不是省油的灯。

　　哎，越想越烦。看月色尚早，不免去找寻元帅，倒要问他一个明白。薛刚儿呀，你好好安睡，为娘的去找寻你的父亲，叫他回来抱你。

　　［樊梨花下。薛丁山、金凤英两边上。

　　薛丁山　（唱《北路快打慢唱》）

　　兴冲冲回帐去把夫人问，

　　金凤英　（接唱）独自在小营中坐卧不宁。

　　薛丁山　（接唱）今夜晚好月色碧空明净，

　　金凤英　（接唱）踏月光信步走来到大营。

　　［二人相遇。

　　薛丁山　金姑娘，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金凤英　我见月色甚好，信步走来。元帅你怎么也走到这里来了？

　　薛丁山　这是樊夫人的营房……咦，营门为何半掩半开？

　　金凤英　不消说是樊夫人在等你。

　　薛丁山　姑娘何不同本帅进去，见见樊夫人？

　　金凤英　只怕她不想见我吧。

　　薛丁山　以后同殿为臣，还要同宅共居，应该多多亲近才是。

　　金凤英　同殿为臣，同宅共居……如此，那就一同进去。

　　薛丁山　姑娘请。（入营）夫人！吓，夫人她往哪里去了？（儿哭）哎呀！夫人不见，怎么丢下娇儿一人在此？儿呀，不要哭，为父的来抱你。（抱儿）

　　金凤英　元帅，这是你的儿子？

　　薛丁山　正是本帅的儿子。

　　金凤英　让我抱抱。（接儿）啊呀！这个娃娃，好玩得很。啊哈哈！

　　薛丁山　你不要吓着了他。

　　金凤英　哎呀呀，才得了这个儿子，就像宝贝一样啊！

　　薛丁山　本帅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了。

　　金凤英　什么，什么？你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了？

　　薛丁山　本有了三个儿子了，薛猛，薛勇，这个叫薛刚。

　　金凤英　哎哟哟！你怎么不早讲啊！

　　薛丁山　姑娘也未曾问过我呀。

　　金凤英　哎哟哟！这却如何是好？

　　薛丁山　金姑娘，你把儿子给我。樊夫人性情急躁，倘若见了，只怕她不高兴。

　　金凤英　什么，什么，你就这样怕了樊夫人？我抱抱她的儿子，是我高兴，她有什么不高兴的？是这样说，我偏要把她的儿子抱了去玩耍，看她把我怎么样着？

　　［金凤英抱儿欲出，薛丁山急拦。

　　薛丁山　不可，不可！

　　金凤英　我是个拗毛病，你不要我抱，我偏要抱起去！

　　［金凤英抱儿下，薛丁山追下。

　　第三场

　　［樊梨花上。

　　樊梨花　婆婆！

　　柳迎春　（内应）什么事？

　　樊梨花　元帅可在你帐中？

　　柳迎春　（内应）你问丁山呀？他多时出去了，为婆也安歇了。

　　樊梨花　惊动了婆婆。哎呀，这个时候，丁山不在婆婆帐内，又不到我的帐内来，他往哪里去了？今天这事儿怪得很，只怕是多了个金凤英，才弄得这样七颠八倒的。

　　［樊梨花回营，入帐。

　　樊梨花　儿呀，我只顾找你父亲去了，倒把我儿一个人丢在帐内，待为娘与儿撒把尿。呀，儿子怎么不见？我的儿子到哪里去了？想是我儿啼哭，丫鬟抱去哄他。不对！本帅的儿子，我不开口谁敢抱他出帐去？哦！定是元帅抱了去了。也不对！要是元帅来了，只会抱了儿子在帐中等我，这样夜静更深，怎么会抱到外面去？此事蹊跷，我还要去找我的薛刚孩儿。

　　［樊梨花急下。起二更，月被云遮。金凤英抱儿摸上。

　　金凤英　这才怪了，好好的月亮，怎么一下子就被云遮了？路又不熟，到处看不清，我到底走到哪里来了？

　　［薛丁山摸上。

　　薛丁山　（压低声音）金姑娘，金姑娘！把儿子给我。

　　金凤英　哼！我今天偏不给你。倒要看看樊梨花的威风，看看你是不是一个怕老婆的元帅。

　　［薛丁山摸，金凤英躲闪。这时樊梨花摸上。

　　樊梨花　这个天也和我作对，好好儿的月亮又叫云遮住，时候不早，又不便惊动别人，这下到哪里去找我的儿子？（摸触到金凤英）你是何人？

　　金凤英　姑娘金凤英。

　　［薛丁山循声抢过儿子，抱向另一边。

　　樊梨花　这等时候，怎么还在外面闲走？

　　金凤英　步月出来，月被云遮，看不到路了。

　　樊梨花　军营之中，一到三更，私自出营，就是犯夜。

　　金凤英　那樊夫人你也在外面行走啊！

　　樊梨花　啊！……

　　薛丁山　（急上前）啊，夫人！我到处找你，你还在这里啊。

　　樊梨花　是元帅。元帅，你可知我的儿子……

　　薛丁山　你说的是薛刚孩儿？是本帅抱在这里。

　　樊梨花　什么什么，是元帅抱了出来的？（循声接儿）夜静更深，元帅怎么把孩儿抱出帐来了？

　　薛丁山　本帅来到夫人帐中，只见儿子啼哭不止，不见夫人，故而抱了儿子出来找寻夫人。

　　樊梨花　啊！元帅是出帐来找我的？方才好像元帅是和另一个人在这里说话啊！

　　薛丁山　只有本帅一人，并无旁人在此。

　　樊梨花　那边还站了一个人，未必元帅没有看见？

　　薛丁山　（掩饰）本帅未见别人。

　　金凤英　哈哈哈！这么大的一个人在这里，就看不见啊？

　　薛丁山　（尴尬）啊！原来是金姑娘在这里。黑夜之间，恕本帅未曾瞧见。

　　金凤英　说什么未曾瞧见，分明是你怕樊夫人知道，在此撒谎。

　　薛丁山　这是什么话？

　　金凤英　你元帅把老婆怕，好笑呀好笑！

　　樊梨花　你笑什么？

　　金凤英　一个堂堂的三军元帅，原来是个怕老婆的都元帅啊！

　　樊梨花　说得好，近前答话。

　　金凤英　近前就近前，这句话未必犯法？

　　薛丁山　（拦阻）不要过去。

　　樊梨花　元帅怕不怕我，是我夫妻间的事，要你来多嘴！（打金一耳光）金凤英！你来投唐，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生事的？

　　金凤英　两军阵前，我是帮过忙的。如今，你要说是生事的，就算是生事，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啊？

　　薛丁山　哎呀，金姑娘，樊夫人乃是三军主帅，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金凤英　姑娘就是这样说话，你怕我不怕！

　　樊梨花　大胆！

　　（唱《北路快打慢唱》）

　　金凤英果真是生成野性，

　　说出话来你不知重轻。

　　樊梨花统三军威名远震，

　　受皇封威宁侯一品夫人。

　　若不是薛刚儿临盆期近，

　　金凤山下你早做了野鬼孤魂。

　　金凤英　哼哼哼！只怕不见得吧！

　　［金凤英动手打樊梨花，樊闪开。

　　樊梨花　元帅，接过儿子。（递儿与薛）着打！

　　［樊梨花与金凤英二人摸黑交手，金不敌，薛丁山从中劝开。

　　金凤英　呸！

　　（唱）骂一声樊梨花欺人太甚，

　　你可比母夜叉盛气凌人。

　　休道你为主帅威风凛凛， 

　　莫忘却你三次被休出唐营。

　　薛丁山　哎呀！这个话是说不得的！

　　金凤英　姑娘今天就说了！

　　樊梨花　说得好！

　　（唱）番邦女子少调训，

　　出言不逊气煞人。

　　今晚不把你教训，

　　你怎知哪是重来哪是轻。

　　［樊梨花打金凤英，金不敌躲在薛丁山身后。

　　薛丁山　夫人，夫人，不要打了。

　　樊梨花　你还护着她！

　　金凤英　（大叫）婆婆快来，打死人了！

　　［薛东辽手提灯笼，颈插令旗，腰间挂几付锁链急上。

　　薛东辽　何人犯夜？

　　薛丁山　这下好了，你两人站过一边，我来答话。

　　薛东辽　这等时候，什么人在此吵吵闹闹？樊元帅军令森严，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吃了老虎心豹子胆不成？

　　薛丁山　二弟，是我。

　　薛东辽　什么什么，是小哥你……

　　薛丁山　正是愚兄。

　　薛东辽　这等时候还未安宿，出营做什么？

　　薛丁山　你的薛刚侄儿，啼哭得紧，愚兄抱他出来哄他不哭。

　　薛东辽　不对，方才我明明听得不止一人说话。

　　薛丁山　是我和儿子说话。

　　薛东辽　刚才就像山麻雀打破了蛋一样，叽叽喳喳，还有人高声喊叫，我不信你的，小哥，你站过来。

　　［薛东辽拉丁山走向另一边，樊梨花和金凤英尾随身后。

　　薛东辽　咦嘿，玩龙灯的一样，小哥，你站到这一边来。（薛丁山换一边）哟嗬！玩的龙摆尾啊！小哥！你与我站过去，站过来，抓着了，原来是嫂嫂。

　　樊梨花　原来是二叔。

　　薛东辽　（学）“二叔”，我怕还是大叔咧！嫂嫂，夜静更深，出营做什么？

　　樊梨花　为嫂嘛，是查夜的。

　　薛东辽　慢来，（取颈上令）这支令是哪个传下来的？

　　樊梨花　为嫂传的。

　　薛东辽　为了何事？

　　樊梨花　请二叔查夜。

　　薛东辽　却又来！既然叫我查夜，你又查什么夜？元帅要亲自查夜，要我这先行吃饭呀？嫂嫂，这里还有何人？

　　樊梨花　是这个……（丁山急扯樊）并无别人。

　　薛东辽　我却不信，等我拿灯笼照一下看。（照看）

　　金凤英　不要照，还有我。

　　薛东辽　我就知道有你，要是没有你，不得这样热闹。好，你们几个听着：你们犯夜了。

　　三人同　什么？犯了夜？

　　樊梨花　天还早呀！

　　薛东辽　还早？你听！（打三更）鼓打三更，还不算犯夜呀！来来来，小哥，请你先把这规矩戴上。（欲锁丁山）

　　薛丁山　二弟，愚兄就不要戴了。

　　薛东辽　讲得轻巧，吃根灯草。要是我先行犯了你元帅的令，你喊打四十，不得打我三十九板半啵？

　　薛丁山　那乃是该打的。

　　薛东辽　哦，那是该打的？那我这个规矩也是该戴的。

　　薛丁山　为兄不戴。

　　薛东辽　好，只要你讲三个不戴，我就不要你戴。

　　薛丁山　慢说是三个，三十个不戴，为兄也讲得。

　　薛东辽　好！（大声）三军听着——（薛丁山急掩其口）

　　薛丁山　好好好！我戴，我戴。

　　薛东辽　不愁你不戴。（锁丁山）拿了一个。（对樊）嫂嫂你呢？

　　樊梨花　是为嫂么？嘻嘻……二叔！

　　薛东辽　二叔呀？大叔都不消得。嫂嫂自己传的将令，自己不遵，日后还有哪个遵你的令哪，值价点！

　　樊梨花　要戴就戴。

　　薛东辽　那个自然。（锁樊后对金）这下轮到你了。

　　金凤英　我又没有犯夜。

　　薛东辽　你还没有犯夜呀？

　　金凤英　你们这里几更天算犯夜？

　　薛东辽　三更天。

　　金凤英　我们那里不同，要六更天才算犯夜。

　　薛东辽　啊？六更天才算犯夜，那十二更天才睡觉啰？原来你们那里是不天亮的，你才睁起眼睛讲梦话咧！你晓得我们薛家军是什么军规？两个元帅都没有皮跳，你小小跳蚤还想拱起被窝来呀，你跟我老老实实戴起好得多。（锁金）这下就热闹了。小哥，是官了还是私了？

　　薛丁山　锁也锁了，你还要怎样？

　　薛东辽　插耳游营。

　　薛丁山　那却使不得。二弟，就是私了。为兄的要为你娶房亲，如何？

　　薛东辽　你这话讲了两年了，从来不兑现的，我不信。

　　薛丁山　这回是真的。三天之内，为兄若不与你讨亲，任你对三军去说今夜之事。

　　薛东辽　这倒有点像真的了，我还是信你不过，你要找个保人。

　　薛丁山　夫人保我一保。

　　樊梨花　好，就是为嫂作保。

　　薛东辽　嫂嫂向来说话算话，我信得过。好，小哥，与你取下这个玩意儿。（解下丁山锁链）放了一个，嫂嫂你呢？

　　樊梨花　二弟，平日你喜欢我的银红战马，我就将此马送与贤弟。

　　薛东辽　我没有好鞍配得。

　　樊梨花　自然是连鞍相送。

　　薛东辽　身为先行，一骑好马是在得的。（解下樊锁）又放了一个。

　　金凤英　（大叫）哎，他们都放了，怎么把我一个人锁在这里？

　　薛东辽　他们都是私了，你是官了还是私了呢？

　　金凤英　我才到唐营，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

　　薛东辽　你没有东西，未必好话都不晓得讲一句呀？

　　金凤英　讲什么话？

　　薛东辽　我来问你，我们唐营好不好？

　　金凤英　有什么好？

　　薜东辽　还不好呀！你进得营来，未受一官半职，大家把你当个贵客样地招待，还不好呀？

　　金凤英　众人倒好，只是（低声）你那嫂嫂……

　　薛东辽　我嫂嫂哪点不好？你在那金凤山前，逼迫联姻，她连一句空话都没有讲，还算不得宽宏大量呀？

　　金凤英　你怎么还提金凤山前？

　　薛东辽　这就怪了！我们行军，走得好好的，是你霸蛮拦路逼婚。你做得，我倒讲都讲不得了？好！不讲就不讲。你想我放你，又没有什么谢我，那你找个保人，我就放了你。

　　金凤英　找保人呀？元帅保我一保。（无人应）嗨！怎么不做声？

　　薛东辽　两个元帅在这里，你请哪个保你沙？

　　金凤英　自然是薛元帅。

　　樊梨花　（扯丁山，低声）你敢！

　　金凤英　薛元帅，你怎么不讲话？

　　薛东辽　你要我小哥保你呀？那做不到。

　　金凤英　却是为何？

　　薛东辽　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自己还是找的保人，怎么能保你啊！

　　金凤英　你们唐营欺负我番邦女子呀……

　　樊梨花　二弟，为嫂的保了她。

　　薛东辽　哎呀，嫂嫂真是宽宏大量啊！这个面子是要给的。（为金解锁）

　　薛、樊　这下没事了吧？

　　薛东辽　庆吉平安，没事了。你们回营去吧。

　　薛、樊　那我们就少陪了。

　　［薛丁山、樊梨花、金凤英同下，樊梨花回头。

　　樊梨花　二弟，不是嫂嫂说你，你今晚呀……

　　薛东辽　今晚怎么啦？放了你们三个，尽做的好事。

　　樊梨花　你呀，执法徇私，知法犯法！哈哈哈……（跑下）

　　薛东辽　呸啾！搞了一夜，倒是我错了呀……真是好人做不得……

　　［薛东辽摇头下。

　　——剧终

　　注释：

　　①插耳游营：古代军队对违纪将士的一种处罚方式。当然不可能将箭插在耳中，是一种象征性“插耳”，游营示众。

　　②三骂一闹：“三骂”为《骂鸡》、《骂灶》、《骂菜》，“一闹”即《梨花闹营》。均为花旦做念繁重的戏，能演好这“三骂一闹”，就算得好花旦了。

　　③陈雪癯：男旦，醴陵人，鸿秀科班出身，原名陈鸿春，后拜帅福姣为师，改名雪癯，擅于做工，长演风流戏，所演潘金莲、潘巧云、阎惜姣及“三骂”等戏，均很细腻。惜英年早逝，卒时仅三十余岁。

　　④小哥：这是薛东辽对他哥哥丁山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