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唐初，薛刚酒醉大闹花灯，误踢死皇子，伤人无数，祸及全家被斩。镇守阳河堂的长兄薛猛及妻子马氏、婴儿薛蛟也被连累，逮解入京，张台奉旨监斩。徐策时为丞相，不忍世代忠良薛家绝后，经与夫人商定，舍子救孤。他趁法场生祭之机，将己子金安暗中调换薛猛之子薛蛟，携归抚养。

　　弹腔。整本《薛刚反唐》中的一折。见《薛家将反唐全传》第十六回。

　　唱工老生代表作之一，也是科班、戏校这一行当的“开荒戏”之一。徐策在法场生祭薛猛夫妇时，有段长达60句的《南路垛子板》转《南路走马》，既抒发对薛家三代忠良遭害的不尽惋惜之情，也包含着人物的舍子之痛。特别是《垛子板》起句：“见夫人含着悲，忍着泪，含悲忍泪，悲悲切切，哭出法场外，可怜她十月怀胎，花篮提水，燕子衔泥，花开花谢一场空，怎不叫人哭哀哀。”这句唱51个字，必须一气呵成，且要求情感和韵味的紧密结合。没有深厚的演唱功底，是很难讨彩的。前辈著名靠唱言桂云擅长此剧，他“专攻南北路，嗓不甚高，而味极醇厚，咬字出音，行腔使调，一丝不苟，颇似皮黄腔之余叔岩”①。另一名生钟林瑞②演《法场换子》的徐策，一字一句，皆寓有感情，非率尔操觚者可比。20世纪30年代后，女唱工老生工于此剧的先后有郭福全、甘福申③、吴淑岩、刘春泉等，各有自己的演唱风格。

　　朝代：唐朝

　　人物：徐　策（唱工老生）

　　徐夫人（青衣）

　　薛　猛（二靠老生）

　　马　氏（武旦）

　　张　台（大净）

　　家院、丫鬟、家丁、四手下

　　第一场

　　［内声：“相爷回府！”

　　［内应：“有请！”

　　［徐夫人自右上迎徐策进府。

　　徐　策　罢了哇（哭）……

　　徐夫人　相爷今日回府，为何如此伤感？

　　徐　策　夫人有所不知，只因薛刚酒后无德，闯下了滔天大祸，连累一双爹娘斩首午门，只可叹未满三月的薛蛟他……他也要做刀下之鬼呀……（哭）

　　徐夫人　（亦为之掉泪）薛家历代忠良，又是相爷同朝好友，相爷还须想一良策，搭救忠良后代才是啊。

　　徐　策　是啊，老夫下朝而归，反复思量，火急燃眉，无计可使……（看了一下夫人，不得不说了）夫人，为今之计，只有将你我的儿子金安，替换忠良后代，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徐夫人　相爷说哪里话来，你我夫妻年过半百，眼睁睁将自己的骨肉亲生替换别家后代，妾身难以从命。

　　徐　策　夫人舍了罢。

　　徐夫人　实难割舍！

　　徐　策　哎，夫人！

　　（唱《南路慢板转走马》）

　　心儿内恨薛刚心如禽兽，

　　平白地吃醉酒惹下祸由。

　　两辽王④在午门已经斩首，

　　樊夫人⑤中途路拔剑刎头。

　　薛猛儿回京自作自受，

　　只可叹三月未满的薛蛟也要把小命儿丢。

　　眼见得忠良臣绝嗣无后，

　　难道说老徐策袖手旁观，我的夫人哪——看水流舟？

　　徐夫人　（接唱《南路走马》）

　　老相爷说此话实难承受，

　　好一似万把刀刺妾的咽喉。

　　你明知张、薛两家结仇已久，

　　老相爷又何须强自出头？

　　深山内有猛虎你今要行走，

　　青草内寻蛇打你自惹祸由。

　　眼睁睁夫妻们绝嗣无后，

　　怕的是船到江心遇狂风，浪打沙洲，失了篙桨，我的

　　老相爷——有舵难收。

　　徐　策　（唱前腔）

　　贤夫人怎不学慈航普度⑥，

　　舍亲生救忠良忠义两周。

　　为忠良我只得屈膝跪就，

　　徐夫人　（接唱）老相爷跪妾身痛在心头。

　　徐　策　夫人舍了吧！

　　徐夫人　……妾身从命。只是要去法场祭奠一番。

　　徐　策　这是自然。家院。

　　家　院　有。

　　徐　策　看爷的手本前去法场，只说老夫求祭。

　　家　院　遵命。

　　［家院下。

　　徐　策　丫鬟，将公爷藏在红祭盒内，休让外人知道。你抱了上来呀！（哭泣）……

　　（唱《南路散板》）

　　一心为救忠良后，

　　徐夫人　（接唱）夫妻俩舍子去周全。

　　徐　策　（痛苦地接唱）

　　不晓事的金安儿他……他还在微微笑……

　　徐夫人　（接唱）我的儿啊！

　　我二老送儿到那鬼门关。

　　［同哭下。

　　第二场

　　［四衙役、刽子手、张台上。

　　张　台　（念）金殿奉圣旨，

　　法场斩仇人。

　　老夫张台，今奉圣旨监斩薛猛夫妇。来！

　　刽子手　有。

　　张　台　将薛猛夫妇绑了上来！

　　［刽子手应声下，押薛猛、马氏上。

　　薛　猛　夫人哪，爹娘一死全其忠也；宋林⑦一死全其义也；本帅一死全其孝也；夫人一死全其节也！忠孝节义出自我薛家满门，也落得个青史⑧名标，一场好笑，哈哈…哈哈…哦哈哈哈……（笑着又哭将起来）

　　马　氏　哎呀，老爷呀！你我夫妻一死倒也罢了，只是这不满三月的薛蛟儿，他…他…他也要做刀头之鬼呀……（哭）

　　（唱《南路倒板》）

　　马氏女只哭得天昏地暗——

　　（转《散板》）

　　三魂渺渺地转天旋。

　　老爷呀！

　　要你反来你不反，

　　事到如今后悔难。

　　你我一死全孝义，

　　老爷你来看——

　　三月的薛蛟他……他也命丧黄泉。

　　薛　猛　（接唱《南路散板》）

　　都只为征东结仇怨，

　　张台贼记恨在心间。

　　他专权误国又奸险，

　　害得我满门抄斩尸不全。

　　恨不得一脚踢儿的命，

　　阎罗殿前诉屈冤。

　　［徐府家院上。

　　家　院　有人么？

　　衙　役　你是何人？

　　家　院　烦劳通禀，我家徐相爷求祭。

　　衙　役　候着。启禀家爷，徐相爷求祭。

　　张　台　嗯，这老儿又来多事！本当不准，来日朝堂不好相见。来！

　　衙　役　有。

　　张　台　准祭。时辰一到，报爷得知。（下）

　　衙　役　是。监斩大人传话准祭！

　　家　院　祭礼抬上。

　　［两家丁抬祭礼上，即下。

　　［丫鬟上，打望无人，从祭礼盒中抱出金安，走近马氏，耳语，换出薛蛟放入盒内，示意两家丁抬下。

　　家院／丫鬟　有请相爷、夫人。

　　［徐策夫妇上。

　　徐　策　走哇！

　　（唱《南路散板》）

　　夫妻们相携到法场，

　　徐夫人　（接唱）祭奠薛家二忠良。

　　徐　策　夫人，你我本当对他二人一祭，犹恐他们承受不起，望空一拜。

　　徐夫人　好，望空一拜。

　　徐　策　（对家院、丫鬟）尔等退下。

　　［家院、丫鬟应声下。

　　徐　策　（念）谯鼓咚咚匝，

　　徐夫人　（接念）西山日影斜。

　　徐　策　（接念）黄泉无客店——

　　哎呀，薛猛呀，儿啊……你二人——

　　灵魂落谁家？……

　　（唱《南路散板》）

　　儿夫妻好比一张弓，

　　徐夫人　（接唱）万马营中逞威风。

　　徐　策　（接唱）正好开弓弦又断，（与夫人同哭）

　　我的儿啊！……

　　徐夫人　（接唱）汗马功劳一场空。

　　徐　策　夫人，法场上人多挤挤，你回府去吧。

　　徐夫人　妾身遵命。（哭头）薛猛呀，马氏，我那金——

　　徐　策　（忙掩其口）住口！今生今世难得见这两个儿啊！（哭）

　　徐夫人　（会意）是呀，今生今世也难见这两个儿啊……（哭下）

　　徐　策　（沉重地）夫人缓走。

　　（唱《南路垛子转慢板》）

　　见夫人含着悲，忍着泪，含悲忍泪，悲悲切切，哭出

　　法场外，可怜她十月怀胎，花篮提水，燕子衔泥，花

　　开花谢一场空，怎不叫人哭哀哀。

　　（转《南路走马》）

　　法场上闹嚷嚷人流如海，

　　又听得哭泣声令人伤怀。

　　叹薛家累代忠良遭受这灭门祸害，

　　痛薛猛掌兵权却是个蠢材！

　　他夫妻威镇阳河本应是漏网之鱼游沧海，

　　大不该全忠义自投罗网走上这断头台。

　　恨薛刚闯出祸来逃在外，

　　连累一家人大的大小的小老的老少的少，

　　一家大小老老少少一个一个俱用刀裁。

　　这眼前若有这薛刚儿在，

　　我恨不得要挖儿的眼来割儿的舌，

　　剥儿的皮来抽儿的筋，

　　挖眼割舌剥皮抽筋，

　　儿呀儿啊，方遂我的胸怀。

　　（对薛猛）

　　你千不该万不该是儿不该，

　　儿不该命薛刚私自回京来。

　　平白的回长安把什么寿拜，

　　你爹娘爱子把酒戒开。

　　三杯酒下咽喉情性还在，

　　因此上才闯下这滔天祸来。

　　采花郎张登荣是他打坏，

　　太子爷紫金冠坠落尘埃。

　　满堂神像俱打坏，

　　卧龙床开御酒该是不该？

　　这些事儿为伯不怪，

　　他不该举手动足去打张台。

　　张台贼奏一本皇王宠爱，

　　因此上命宋林调儿回来。

　　为伯我在午门无计可奈，

　　我只得命宋林“兆”字搭来。

　　外加“走之”书上载，

　　赠马十匹在书后埋。

　　儿头上枉把鸟纱戴，

　　“逃走”二字你都解不开。

　　那宋林他一到儿就该要反，（急掩口，两边看）

　　儿就该要反，

　　反上了长安城伯自有安排。

　　儿薛蛟本是我金安儿替代，

　　调换了你薛家的报仇人来。

　　儿跪了上来呀！

　　（转《南路散板》）

　　可叹我年迈苍苍绝后代，

　　这送老归山等谁来？

　　儿死在阴曹地府多把儿的爹娘拜，

　　说明白老徐策换子的心怀。

　　望你们多多保佑薛家的后代，

　　接香烟报血仇就靠这小小的婴孩。

　　这边厢搀起了阳河元帅，

　　马氏女是裙钗为伯不便搀儿要自起来。

　　悲切切哭出了法场外，

　　只等到大炮响收儿的尸骸。

　　徐　策　哪，马氏！我那金——今生今世不得见我这两个儿啊！

　　［徐策哭下。

　　衙　役　有请家爷。

　　［张台上，落座。

　　张　台　时辰可到？

　　衙　役　时辰已到。

　　张　台　将薛猛夫妇拿去开刀！

　　衙　役　喳！禀家爷，有一婴儿啼哭。（抱上）

　　张　台　（接看）此子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待老夫抱回府中抚养——（小儿啼哭）娃娃！仇人之子，日后长大成人，也是老夫的对头，留他何益！

　　（念）斩草不除根，

　　萌芽又发生。

　　斩草除了根，

　　萌芽永不生。

　　刀斧手，斩了！

　　刽子手　喳！（刽子手接婴儿下）

　　张　台　爷要上殿交旨，起轿！

　　［龙套应声，张台上轿下。

　　——剧终

　　注释：

　　①见《周贻白戏剧论文选·湘剧漫谈》第439页，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②钟林瑞：长沙人，福临科班出身。为人沉默寡言，有问常不作答，又因排行第四，故有“钟四聋子”之称。《法场换子》的徐策、《打三不孝》的张广才，为其拿手戏，唱腔极具情感，讲究韵味，甚受观众欢迎。

　　③甘福申：长沙人，福禄坤班出身，出科即名噪一时，并能演唱昆曲《剑阁闻铃》等折子戏。惜过早出嫁，新中国成立后重返舞台，仍台风依旧，演唱清新。

　　④两辽王：此指薛猛之父薛丁山。

　　⑤樊夫人：此指薛猛之母樊梨花。

　　⑥慈航普度：慈航，佛教名词。佛教认为佛、菩萨以大慈悲救度众生出生死苦海，有如舟航普度众生之意。

　　⑦宋林：奉旨去阳河逮解薛猛夫妇的官员，此人心怀忠义，不愿做违心之事，当着薛猛之面自杀。

　　⑧青史：古代在竹简上记事，因称史书为“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