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宋太祖赵匡胤宠幸妃子韩素梅，荒疏朝政，北平王郑恩力谏不听。接着韩素梅受封桃花宫，其兄韩龙任大理寺正卿①，又是当朝国舅，他打马游街，招摇过市，被郑恩撞见殴打。韩素梅哭诉御前，匡胤酒醉，怒斩郑恩，高怀德闯宫保本亦不纳。郑恩之妻陶三春英勇无敌，闻丈夫被冤杀，愤而引兵围宫，高怀德剑劈韩素梅之兄韩龙，进而助三春逼宫。赵匡胤魂飞胆丧，在宫楼上许杀韩妃祭奠郑恩之灵，三春仍不解恨，赵匡胤无奈，只得脱下黄袍，交与三春斩之以代罪。

　　弹腔。一名《桃花宫》。此剧与清乾嘉年间车王府所藏曲本《斩黄袍全串贯》②比较，剧本中的人物设置、情节发展乃至道白唱词，可说基本一致。如第四出赵匡胤上场所唱“为王的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貌容”，湘剧本与之完全相同。又如陶三春的收兵条件，提出：“要我收兵，这也不难。必须昏王亲至北平王府，打下七七四十九日罗天大醮，方可收兵。”湘剧本亦如是。

　　车王府所藏曲本“戏曲部分以京剧为主体，次为昆曲，还有高腔、弋阳腔……”③据此，湘剧《斩黄袍》剧目源于京剧，似可认定。在湘剧艺人代代传承和不断演出实践过程中，这一剧目的内容和表演均有所发展。陶三春向赵匡胤提出的退兵条件，由一条增至三条，如增加的第一条：“北平王乃开国功臣，无罪问斩，应晓谕天下臣民乃昏王误斩，还我夫清白。”这条的意义，用今天的话说，是为被屈杀的忠臣郑子明政治上的平反。陶三春不仅是一员飒爽英姿的女将，并具有很高的政治智慧，增强了戏的民主性。其次，剧名《斩黄袍》，但车王府曲本和以后的京剧本，都没有“斩黄袍”的行动，只是赵匡胤脱下黄袍，赐予陶三春，作为今日悔罪的凭证。湘剧则将“斩黄袍”作为人物的戏剧行动：

　　陶三春：罢罢罢，杀夫之仇心头按，

　　叫一声昏王听我言。

　　你脱下黄袍交与我，

　　斩黄袍如斩首，权当解仇冤。

　　赵匡胤为了求得退兵，连忙脱下黄袍交与高怀德。陶三春说：“请高侯爷展开，待我斩黄袍！”紧接着高怀德展开黄袍，陶三春挥刀斩去，“斩黄袍如斩首”得到形象的表现。戏在这里结束，不但使剧名名实相符，也成为这折戏的一个亮点。

　　此剧唱工老生当行，化红脸，唱做并重。高怀德为二靠老生功架戏，挥剑劈韩龙，动作敏捷，节奏鲜明，极具舞台震撼力。进而陶三春率兵逼宫、斩袍，颇具气势。

　　朝代：北宋

　　人物：赵匡胤（唱工老生）

　　高怀德（二靠老生）

　　陶三春（武旦）

　　郑　英（小生）

　　苗　顺（大靠老生）

　　韩　龙（丑）

　　太监、众士卒

　　［高怀德上，起边霸④，亮相，满面怒容，侍立殿角，等待赵匡胤。

　　赵匡胤　（内唱《北路倒板转原板再转二六》）

　　孤王酒醉桃花宫——

　　［太监引赵匡胤上。

　　赵匡胤　（接唱）韩素梅生得好貌容。

　　忆昔当年闯河东，

　　偶遇着郑恩柴世宗。

　　我三人结拜情义重⑤，

　　效桃园共患难生死相从。

　　董家桥前打猛虎，

　　勾栏院内打韩通。

　　兄王晏驾心悲痛，

　　赵玄郎弟承兄业坐九重。

　　王登基臣民拥戴心欢庆，

　　全仗着郑恩怀德两股肱⑥。

　　内侍臣摆驾上龙庭——

　　高怀德　好昏君，好昏君！

　　赵匡胤　嗐！

　　（接唱）高御亲发怒为哪宗？

　　高怀德　北平王身犯何罪？为何绑在法场问斩？

　　赵匡胤　哦，不好了！

　　（唱《快打慢唱》）

　　听说要斩北平王，

　　倒叫孤王着了忙。

　　内臣摆驾龙书案——（伏案写旨）

　　快快赦却北平王。

　　［太监应声即上，旋捧郑子明首级上，呈头于赵。

　　太　监　北平王已被斩首！

　　赵匡胤　哎呀！北平王，郑三弟！喂呀……

　　（唱）我哭哭了一声郑三弟！

　　高怀德　嗯哼……哼！

　　赵匡胤　（接唱）叫叫了一声北平王。

　　高怀德　（恨声）嗯哼，哼！……

　　赵匡胤　（接唱）寡人酒醉龙书案，

　　何人将卿斩法场？

　　（哭头）郑三弟，北平王！喃……北平王！

　　（接唱）不由寡人痛断肠，

　　人死焉能哭得转，

　　愿弟的灵魂上天堂。

　　尸首白绫裹定。北平王赴刑何人监斩？

　　高怀德　韩龙监斩。

　　赵匡胤　宣韩龙上殿。

　　高怀德　遵旨。万岁有旨，宣韩龙上殿！

　　韩　龙　（内应）接旨！

　　［韩龙急上。

　　韩　龙　朝靴踏地响——

　　高怀德　狗官，你要仔细打点了！

　　韩　龙　你也不要凶，总会在老子手里送你的终。韩龙见驾，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　嘟！大胆韩龙，寡人不曾传旨，你敢擅杀大臣，理当取……

　　高怀德　斩！……（挥剑斩韩龙）

　　赵匡胤　（唱）猛听到哗啦啦宝剑一声响——

　　哎呀！韩国舅……

　　高怀德　呔！不准你哭！

　　赵匡胤　王不哭啰。

　　高怀德　不准你号啊！

　　赵匡胤　我不号啰，哎呀……

　　高怀德　呸！

　　［高怀德亮剑。

　　赵匡胤　你这该死的韩龙啊！

　　（接唱）血淋淋身首异处两分张。

　　正好为官把福享，

　　都怪你自作自受自遭殃，

　　尸首白绫来裹定——

　　高怀德　且慢！乱臣贼子，何用白绫裹定。

　　赵匡胤　你要怎样？

　　高怀德　拖往荒郊。

　　赵匡胤　拖拖拖啰。有道是“军师，军师，有事先知”，北平王之事，他不来保奏，这还了得。御亲，宣苗顺上殿。

　　高怀德　遵旨。万岁有旨，宣苗顺上殿。

　　苗　顺　（内应）接旨！

　　［苗顺急上。

　　苗　顺　（念）　为官好似风前烛——

　　高怀德　（怒斥）好军师，好八卦……

　　苗　顺　（接念）伴君如同伴虎眠。

　　苗　顺　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　嘟！大胆苗顺，北平王问斩，你不保奏，理应取……

　　高怀德　斩！（拔剑砍去苗顺头上官帽）

　　赵匡胤　御亲啦，自盘古以来也没有杀军师的道理啊。

　　高怀德　你要他走！

　　赵匡胤　叫他逃吧！

　　高怀德　快去！

　　赵匡胤　先生哪，御亲怒气难消，你你快走吧！

　　苗　顺　臣遵旨。

　　（唱《北路小倒板转流水》）

　　拜别吾皇下殿往，

　　不由得苗顺泪汪汪。

　　早知为官遭此难，

　　何不修道隐深山，乐得安康。

　　［苗顺下。

　　赵匡胤　啊，王的好先生！

　　（唱）金殿赶走了苗先生，

　　回头来埋怨御亲理不当。

　　护国军师被你赶，

　　谁与孤出谋划策定家邦。

　　寡人传旨将你斩……

　　高怀德　谁敢！

　　赵匡胤　（接唱）哎，你怎不上殿保本章？

　　高怀德　我万里侯修有本章，保全北平王不死，都被你这昏王压在龙书案上。

　　赵匡胤　哦，待朕一观。内侍，查看万里侯的本章。

　　内　侍　领旨。（翻出）万里侯保本在此。

　　赵匡胤　（唱）　急忙忙打开本章看——

　　高怀德　呔！可有啊？

　　赵匡胤　有啊。

　　高怀德　你要与我仔细地观看。

　　赵匡胤　御亲咧，你这是何苦啰！

　　（接唱）字字行行看端详。

　　一怕南唐打战表，

　　二怕河东反汴凉。

　　今日斩了忠良将，

　　怕的江山不久长。

　　［太监上报。

　　太　监　禀万岁！陶三春造反！

　　赵匡胤　不好了！

　　（唱《北路散板》）

　　三春造反心着慌，

　　教朕一时无主张。

　　御亲贤弟听孤讲，

　　快思良策消祸殃。

　　高怀德　哈哈，哈哈，哦呀呀，哈哈……

　　（唱）听说皇嫂兴兵将，

　　不由怀德喜洋洋。

　　任你去杀，任你去砍，

　　怀德不管你自主张！

　　赵匡胤　好，完了！

　　（唱）高卿不肯解危难，

　　顷刻间恐难免祸起萧墙。

　　莫奈何近前双膝跪，

　　望求卿家救孤王。

　　高怀德　（唱）万岁不要加臣罪，

　　退兵之事我承当。

　　赵匡胤　（唱）高御亲保驾城楼上，

　　等三春到此好商量。

　　［太监引赵匡胤下，高怀德随下。

　　［太监、高怀德引赵匡胤上城楼。

　　陶三春　（内唱《北路倒板》）

　　北平府内炮声响——

　　［众士卒、郑英引陶三春跨马持枪上。

　　陶三春　（哭头）北平王，我的夫啊，北平王……

　　（接唱《流水》）

　　陶三春威风凛凛上战场。

　　叹我夫无辜把命丧，

　　汗马功劳付汪洋。

　　为报夫仇兴兵将，

　　杀昏王血债还要血来偿！

　　抬头望昏王站在城楼上，

　　高怀德保驾在身旁。

　　对着城上高声喊，

　　快与我夫把命偿。

　　赵匡胤　（唱《北路高二六》）

　　丹凤眼，往下望，

　　层层兵马围汴凉。

　　人成对，马成双，

　　刀枪剑戟闪毫光。

　　帅字旗下一女将，

　　白盔白甲白如霜。

　　坐在马上悲声放，

　　口口声声哭的北平王。

　　郑三弟时常对王讲，

　　陶三春武艺比人强。

　　明知道，假佯装，

　　故意向弟媳问短长。

　　并没有哪国狼烟犯，

　　并没有哪国动刀枪。

　　为王未曾把旨降，

　　弟妹你带兵剿、剿、剿何方？

　　陶三春　（接唱）奴夫身犯何条罪，

　　为何将他斩法场？

　　赵匡胤　（接唱）三弟性犟又鲁莽，

　　金銮殿上骂玄郎。

　　寡人酒醉龙书案，

　　韩龙将他斩法场。

　　三弟死，王侄在，

　　子顶父职入朝廊，

　　一代一个北平王，你世代飘香。

　　陶三春　呸！

　　（接唱）说什么一代一个北平王，

　　盖国功臣在哪厢？

　　挣来了江山王执掌，

　　一点不到斩法场。

　　不做官来不受累，

　　不图爵禄免遭殃。

　　赵匡胤　（接唱）三弟媳不听好言讲，

　　心慌意乱少主张。

　　回头来王对御亲讲，

　　开城应战又何妨？

　　陶三春　（唱《北路散板》）

　　闻言怒发三千丈，

　　你得志忘情太猖狂。

　　陈桥立帝⑦是哪个？

　　董家桥救驾是北平王。

　　众将与我把城撞，

　　休要放走无道的赵玄郎！

　　［众家将齐声喊杀。

　　赵匡胤　慢来，慢来呀！

　　（唱）寡人不慎把错话讲，

　　惹得弟媳怒满腔。

　　对着了养老院悲声放，

　　痛儿的娘……

　　劝弟媳收泪免悲伤。

　　千错万错是我错，

　　人死不能再还阳。

　　望求弟媳多见谅，

　　从今后改过再不荒唐。

　　将弟妹封在养老……

　　高怀德　院！

　　赵匡胤　（向太监）啊？

　　太　监　（装糊涂）噫。

　　赵匡胤　御亲，是院吧？

　　高怀德　（大声地）院！

　　赵匡胤　哦，院，院，院！

　　（接唱）养老院陪伴圣母娘。

　　赐弟妹一把尚方剑，

　　免死金牌带身旁。

　　哪家谗臣乱国政，

　　先斩后奏正朝纲。

　　就是寡人行不正，

　　理应取——

　　高怀德　——斩！

　　赵匡胤　（向太监）啊？

　　太　监　（敷衍）噫？

　　赵匡胤　御亲你斩吧！

　　高怀德　斩！

　　赵匡胤　哦，斩，斩，斩。

　　（接唱）寡人头上你管三分，又待何妨。

　　人非圣贤谁无过？

　　求弟媳饶恕这一桩。

　　御亲你帮寡人把情讲——

　　高怀德　（接唱）宋王爷哭得好心伤。

　　皇嫂。

　　论江山三哥有一半，

　　功高第一是北平王。

　　同室操戈起内乱，

　　外邦闻知成笑柄，黎民要遭殃。

　　陶三春　（接唱）恨昏王无道把功臣斩，

　　杀夫之仇怎能忘。

　　君不仁来逼臣反，

　　血债血还理应当。

　　高怀德　（接唱）皇嫂息怒听我劝，

　　三哥惨死弟也痛心间。

　　只是这冤冤相报何时了？

　　水流东海不能还。

　　斩王的黄袍消恨怨，

　　三哥在黄泉心也安。

　　皇嫂哦，你的海量宽。

　　陶三春　（接唱）昏王似有忏悔意，

　　高怀德劝解动心弦。

　　为免黎民遭战乱，

　　权做个宽宏的女魁元。

　　罢罢罢，杀夫之仇心头按，

　　叫一声昏王听我言。

　　你脱下黄袍交与我，

　　斩黄袍如斩首，权当解仇冤。

　　赵匡胤　好啊！

　　（接唱）闻此言孤把愁眉展，

　　我幸免逃过了生死关。

　　御亲啊！

　　孤脱黄袍交与你，

　　求弟媳早收兵王心才安。

　　高怀德　（接唱）雨过天晴云雾散，

　　忙下城去问嫂安。

　　［高怀德下敌楼出城，将黄袍交与陶三春。

　　高怀德　拜见皇嫂，万岁龙袍在此，请皇嫂见谅。

　　陶三春　慢！还要依我三件。

　　高怀德　哪三件，这一？

　　陶三春　北平王乃开国功臣无罪问斩，应晓谕天下臣民乃昏王误斩，还我夫清白。

　　高怀德　这二？

　　陶三春　从今后北平王的人马听调不听宣。

　　高怀德　这三？

　　陶三春　要在北平府内设下七七四十九日罗天大醮，要昏王亲自上香，方可收兵。

　　高怀德　万岁可曾听清？

　　赵匡胤　只要弟媳肯收兵，寡人件件依允。

　　陶三春　请高侯爷展开，待我挥刀斩袍！

　　［高怀德展开黄袍，陶三春挥刀斩黄袍后，率众下。

　　高怀德　请驾回宫。

　　赵匡胤　吓煞孤王也，摆驾！

　　［众下。

　　——剧终

　　注释：

　　①大理寺正卿：大理寺，官署名，古代最高法庭。正卿为大理寺长官。

　　②见《车王府曲本菁华》（宋卷）第223页，中山大学出版社出版。

　　③见《车王府曲本菁华》（宋卷）前言，中山大学出版社出版。

　　④边霸：戏曲表演的一套程式动作。通过连续的舞蹈动作，表现古代武将整盔束甲，准备上阵的情景。全套的叫“整霸”或“全霸”，半套的叫“边霸”或“半霸”。

　　⑤我三人结拜情义重：指后周世宗柴荣和赵匡胤、郑子明三人结为异姓兄弟。系小说家言。

　　⑥股肱：见《斩三妖》注⑧。

　　⑦陈桥立帝：《宋史》卷一载：公元960年，北汉勾结契丹人寇，后周恭帝（周世宗柴荣幼子）命殿前点检赵匡胤率师出征，兵次陈桥驿，众将士拥立赵为帝，赵“未及对，有以黄衣加太祖身，众皆罗拜，呼万岁……”是谓黄袍加身，陈桥立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