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记》是一出典型的中国古典悲剧，是一出注重表现家庭伦理道德的“苦戏”，也是南戏四大传奇之一的优秀传统名剧。

　　该戏描写刘知远被逼从军，入赘岳帅府，享受高官厚禄，其妻李三娘在家中受尽兄嫂折磨，在磨坊中产下一子，送至刘知远处抚养，十六年后因儿子猎兔见母，方得全家团圆。

　　剧中李三娘的戏十分凄苦动人。李三娘从一富家小姐，沦落为穷汉之妻，以后又进一步降而成为家奴，沉到了社会的最低层，直到最后才骤然升值，在一家庭院的狭窄天地中竟然有如此之大的人生跌宕！以这种上及云宵，下沦地狱的人生跌宕为内核的戏剧内部情感建构总是具有戏剧性的，会对观众产生莫大的吸引力。

　　这出戏悲欢沓见，离合环生，跌宕触目，这出戏更能“使人声泪俱下，使人忍俊不禁，使人怒发冲冠，使人惊魂欲绝”。此戏的戏剧架构明白晓畅，人物性格洗练丰满，情节冲突紧凑自然，融入时代审美情趣。

　　透过戏剧看人生，人生如磨，人性的升华或坠落就看你是否经得起人生波折的磨砺。这就是该戏的哲理内涵，寓示着一种警句式的人生意义。

　　该题材的爱情故事，家庭纠纷，世俗伦理的古典悲剧，十分适宜阳戏演出，为剧团“量体裁衣”，特选该戏加于整理，以供剧团选用。

　　人　物　李三娘　　刘知远　　刘承佑　　岳　氏　

　　窦　老　　张丑奴　　李洪信　　春　香

　　肖　望　　军　士

　　场　序　第一场　　别　夫　　第二场　　产　子　

　　第三场　　逼　嫁　　第四场　　见　子　

　　第五场　　惊　书　　第六场　　逐　妹

　　第七场　　接　妻

　　第一场　别夫

　　（五代十国，战乱岁月。李三娘家门前，玉桂树下。）

　　三　娘　（缝衣盼郎归）

　　（唱）日落西山暮云飞，庭前盼郎数归期。

　　他出外牧马半月多，为什么不见刘郎回故里。

　　知　远　（风尘仆仆上）三娘！

　　三　娘　刘郎！你回来了。看你累成这个样子，快歇歇！（替夫掸灰）这是刚缝好的新衣，试试看。出去了这么多天，路上可好？

　　知　远　唉！真是一言难尽。到处兵荒马乱，盗贼蜂起，客店关门，一路风餐露宿，已经饿了三天了。

　　（春香内声：“三小姐用饭啦！”）

　　三　娘　刘郎，快去用饭吧！

　　春　香　（拎饭盒上）慢！姑爷就在这里吃。

　　三　娘　（一顿）刘郎，我们就在这里吃。（揭开饭盒一看）怎么？你姑爷出外放马，这般辛劳，就这一点黄糙米饭？

　　春　香　夫人说坐吃山空，请姑爷将就点吃吧。今天府上请客，请三小姐花厅用膳。

　　三　娘　我也在这里吃。

　　春　香　那……我可是请过你了。（欲下）

　　知　远　慢！请你转告夫人，我在这里放马贩马，未曾白吃过李家一口饭，做人不要太势利！

　　春　香　这话我可不敢讲，我是夫人的陪房丫头，夫人娘家良田千顷，黄金万两，嫁到李家已经是从米箩跳进糠桶。莫说是姑爷，就是相公见了夫人，也要笑脸相迎，低头三分。嘿嘿，所以照我讲呀，不是夫人太势利，是你三小姐太悔气！

　　三　娘　怎讲？

　　春　香　（压低声）你也算一个富家千金，嫁了这么一个姑爷，从沙陀国流浪来的马贩子，哪个晓得他的底细如何？

　　（知远忍无可忍，猛拍桌子，春香一吓，转而嗤之以鼻。）

　　春　香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去对夫人拍桌子，真是贱骨头，讨饭的坯……（嘀咕下）

　　知　远　你……！

　　（唱）怒发冲冠忍住气，不忘记岳丈生前有大义。

　　忆当初沙陀战乱别故里，遇岳丈降伏烈马认知已。

　　蒙青睐入赘为婿你家来，好三娘不嫌贫穷不相弃。

　　谁知道岳父亡故人情变，虎落平阳被犬欺。

　　牧马为奴尚可忍，冷言恶语刺心底。

　　英雄末路怨火起……，仰天喝个醉如泥。

　　（腰带上解下酒葫芦，猛喝。）

　　三　娘　（急阻）刘郎！

　　（唱）鸿鹄英叹屋檐低，一飞冲天有时机。

　　新婚夜送我一枚白玉兔，说道是蟾宫折桂总有期。

　　看门前你栽一对玉桂树，冬尽春来展生机。

　　根根相连枝相依，患难相伴犹似我和你。

　　劝刘郎且放宽心莫悲凄，含羞向郎报大喜。

　　知　远　喜从何来？（三娘含羞耳语，知远惊喜）啊！你有孩子了？

　　三　娘　不，是我们有孩子了。

　　知　远　对对对，我们有孩子了！三娘你坐好，你先吃饭。

　　三　娘　你饿了，还是你先吃。

　　知　远　你要紧，你先吃。

　　春　香　（担空水桶匆匆上）姑爷，夫人叫你马上去挑水。

　　三　娘　（气愤）他饭还没吃呢！　

　　春　香　厨房里水都没有了，这么多碗筷酒怀要洗，他不去挑，谁挑？

　　三　娘　你怎么不去？

　　（春香丢下扁担，扭头离去。三娘拾起扁担。）

　　知　远　三娘，还是我来。（担水桶下）

　　窦　老　（急匆匆上，满面惊慌地）三小姐！　

　　三　娘　窦老，出了什么事？　

　　窦　老　不好了！边关守将派人张贴画形通辑令，要捉拿姑爷！

　　三　娘　（惊）为什么？　

　　窦　老　说他是沙陀国派来的奸细。　

　　三　娘　这话从何说起？他父母战乱身亡，他从沙陀逃难到此，怎成了“奸细”？我要与他们辩个明白！　

　　窦　老　三小姐！如今兵荒马乱，边关守将扯旗为王，见风是雨，杀人如麻，你纵有千口百嘴也说不清楚。有人刚从城里回来说，一队兵马正向李家村奔来。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赶紧叫他抄小路出逃！　

　　三　娘　窦大伯，待我再取些碎银给他带上。（急下）　

　　洪　信　（与张丑奴急上）知远人呢？　

　　春　香　挑水去了。

　　洪　信　窦老，你们赶紧出去，叫他不要回来，赶快离开这里。

　　窦　老　三小姐她……　

　　丑　奴　什么三小姐四小姐，等官府追到家里来，害得李家鸡犬不宁！春香，快与他一起去，无论如何，叫姑爷不要进门！　　

　　（二人正欲下，刘知远担水上。）

　　洪　信　啊呀，知远呀知远，你一个马贩子，想不到还是沙陀国派来的奸细，如今官府追查到我家来了！

　　知　远　（莫名其妙）兄长，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我……

　　丑　奴　（打断）从今以后，我们李家没有你这个上门女婿！你快给我走！　

　　知　远　三娘她……

　　丑　奴　三娘与你屁相干！

　　知　远　不！（欲冲进内室）　

　　洪　信　（急阻）知远！，你也要为我妹妹想想，她嫁给你这个穷汉，已经够委屈了，还要她受你牵连，你天理良心何在啊！

　　丑　奴　跟他罗嗦什么。不走也好，绑起来送官究办！

　　洪　信　好了好了，窦老，（抓桌上衣衫）快送他绕小路出走！　

　　丑　奴　春香，催他们快走！

　　春　香　快走！　　

　　窦　老　姑爷……（春香催促声声，知远转身急下，窦老随下。）

　　三　娘　（携小包急上）窦老，快把这些交刘郎带去！

　　丑　奴　（冷冷地）刘知远，他已经走远了！

　　三　娘　你们……我追他去！

　　丑　奴　不要追了！他与你已经毫不相干了！

　　三　娘　他是我丈夫！

　　丑　奴　这是以前的事。

　　三　娘　嫂嫂，父亲尸骨未寒，你们怎能擅作主张，下此毒手！

　　丑　奴　毒手？！（怒）你讲我下毒手？你……

　　洪　信　好了！嫂嫂这是为你好，也为我们李家好，你嫁给这种人有么子好处，来路不清，去路不明，家无片瓦，身无分文……

　　丑　奴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兵荒马乱，坐吃山空！春香，去把磨房里的老妈子打发回家！

　　春　香　噢！（下）

　　洪　信　哎，那磨房……

　　丑　奴　从今以后，担水推磨的事，请我家三小姐去做！（甩扁担）

　　洪　信　哎哎，娘子，三妹从小读书绣花，从来没有……

　　丑　奴　做牛耕田，做狗看门，做鸡报晨，做女人就要挑水磨麦，洗衣煮饭！

　　洪　信　（急）娘子，三妹是李家小姐，同胞妹妹啊！

　　丑　奴　同胞姊妹也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啊！

　　洪　信　你……

　　三　娘　兄长……（含泪拾起扁担）三娘这就去挑水推磨！

　　（欲下，一阵恶心，蹒跚下。）

　　洪　信　啊！看样子，她已经有了身孕，你怎么能……（欲下）

　　丑　奴　回来！有了孩子更加麻烦！如今辞掉一个老妈子，一年至少好省下……

　　（与李洪信低声商量地下）

　　第二场　产子

　　（雷雨之夜。幽暗磨房。闪电照亮李三娘推磨的身影。）

　　（李三娘点灯。狂风吹开房门，三娘上前关门，被一声霹雳震倒在地。）

　　三　娘　（唱）雷声隆隆震我心，心随磨转泪雨淋。

　　十月怀胎将临盆，怎挨石磨重千斤。（突感腹痛）啊哟……

　　腹中疼痛心担惊，莫非孩儿要降生？

　　道道闪电惊我魂，声声雷鸣咆不平。

　　（呼叫：兄嫂快来，窦大伯快来）

　　（窦老披麻布，戴竹笠，闻声冒雨急上。）

　　窦　老　三小姐，三小姐！

　　三　娘　窦大伯，我腹中疼痛，只怕就要……快……快叫人……

　　窦　老　啊！啊呀这……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三小姐，你不要惊慌，我这就去叫相公夫人下来。妹妹生产，丈夫又不在，他们且能不管，且能不管……（急下）

　　三　娘　哎哟……哥哥，嫂嫂，……哎哟……（倒在磨盘旁）

　　（窦老引张丑奴，李洪信撑伞悠然而来。）

　　窦　老　相公，夫人，快点走啊！

　　丑　奴　奔丧去啊！

　　（唱）她不是皇后娘娘产龙子，我不是阎王判官定生死。

　　早劝她燕雀高飞觅新枝，谁知她苦守磨房傻又痴。

　　今日她自作自受自得知，不用你费神费力费心思！　

　　哎哟！（一声惊雷，心一慌，脚下打滑，摔倒）

　　洪　信　（急扶）哎哟，娘子当心！

　　丑　奴　（怒对窦老）都是你！催我快点，真是狗咬老鼠子多管闲事！

　　窦　老　相公……

　　丑　奴　看见你就有气，今晚卷铺盖立即回家！这里用不着你了。

　　窦　老　这……

　　洪　信　夫人说得对！快给我回去！女人家生小孩，你一个孤老头子凑么子热闹！快走吧！

　　（窦老无奈欲下，但不放心，暗避玉柱树后。）

　　洪　信　（满脸堆笑地）娘子请！

　　丑　奴　（厉声地）你也给我回去！你妹妹生小娃儿，你也凑什么热闹！产房血光冲天，不准进去！

　　洪　信　是是。（下）

　　（丑　奴进磨房关门，摸黑找油灯，忽闻三娘呻吟声，一阵哆嗦。）

　　三　娘　（唱）眼昏暗我只怕黄泉路近，为知远为孩儿我要苦撑。

　　（婴儿一声啼哭）

　　儿啊……啊呀脐带未断……兄长，嫂嫂……

　　（窦老急着奔上，被李洪信挡住，令他远离，窦老无奈仍避暗处。）

　　（丑　奴摸黑把灯点亮。）

　　三　娘　嫂嫂，求你借我一把剪刀，剪断脐带……

　　丑　奴　剪刀？旧的用坏了，新的还没有买！

　　三　娘　你……

　　丑　奴　我怎么？

　　三　娘　我与哥哥是同胞兄妹，我们是同胞兄妹……“本是同胞生，相煎何太急”……（昏迷）

　　丑　奴　哼！谁教你嘴巴硬，痛死活该！

　　（雷声隆隆，丑奴一阵莫名恐惧，躲到门外。三娘被惊醒。）

　　三　娘　（唱）人已去，情已绝，话似冰，心如铁。

　　看娇儿哭声咽咽气难接，命如游丝我心似刀切！

　　求天哭地都无用……

　　（白）我……我只好用嘴咬，用嘴咬……

　　（唱）咬断脐带我心碎肠裂！

　　（三娘咬断脐带，昏死过去，孩儿大哭。窦老闻哭声暗上。）

　　丑　奴　（一惊，几乎跌进磨房门，抢起婴儿一看）啊！（向外）喂，过来，是个男孩。（与洪信同看婴儿，窦老隐在一旁。

　　洪　信　嘻嘻，男孩顶好，我俩没有娃娃儿，带回去正好给我传宗接代。

　　丑　奴　呸！你不要白日做梦！公公遗嘱写得清清楚楚，三娘若生下儿子，一份家产要对半分！

　　洪　信　啊！多亏娘子提醒，家产对分这可不行！

　　丑　奴　（看一眼昏死的三娘，抱儿出门）喂，我看这样……（耳语）

　　洪　信　啊！这……（丑　奴推洪信抱小孩下，窦老暗中尾随下，婴儿啼哭，三娘惊醒。

　　三　娘　娇儿……（不见婴儿，四处寻找）娇儿，……娇儿啊！

　　（唱）霎那间不见儿心急如焚，莫非我成了地府游魂。

　　眼只见磨房满地血流红，咬脐产子记得真。

　　莫不是路人抱我娇儿去？莫不是野兽伤我娇儿命？

　　越思越惊心乱神昏，只见屋转房倾天塌地崩！（电闪雷鸣）

　　雷雨啊你快给我停一停，我听不清娇儿啼哭声。

　　闪电啊你给我照一照亮，让我看清娇儿身。

　　苍天啊苦命三娘有何罪？为什么夺我娇儿断我根！

　　娇儿啊！（失声痛哭）

　　窦　老　（喊上）三小姐，三小姐！

　　三　娘　大伯，我的孩子……

　　窦　老　（轻声地）孩子在这里。

　　三　娘　啊！这是我的孩子，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浑身是水？

　　窦　老　三小姐，（急拉三娘到一边）你兄嫂心狠手辣，只为独吞家产，趁你昏迷之中，将这孩子抱出磨房，扔进鱼塘！

　　三　娘　啊？！

　　窦　老　我暗里跟踪，在鱼塘之中救起这苦命的孩子。

　　三　娘　大伯！（跪地）是你救了我们母子两条命，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兄嫂既有此心，（又急又慌）孩子性命难保。大伯，这可如何是好？

　　窦　老　三小姐，为今之计，只有将孩子远送知远姑爷，方能保得小儿平安。

　　三　娘　不知刘郎现在何方？

　　窦　老　听就他去往彬州投军。

　　三　娘　这彬州么……（心一坚）哪怕天涯海角，我也要千里寻夫……（一个踉跄摔倒，拼命地爬起，走几步又摔倒）

　　窦　老　三小姐，你产后虚弱，焉能远行？

　　三　娘　（无奈、哭泣）大伯……

　　窦　老　（唱）好人受难众人帮，千里送子我承当。

　　我沿路乞讨求乳奶，山高不能把路挡。

　　小姐啊苦笋总有出头日，你要咬紧牙关度时光。

　　待等秋来桂子黄，我一定回报喜讯到李庄。

　　三　娘　（唱）谢大伯仗义情深救我儿，撕罗裙含泪血写咬脐郎。

　　玉免为凭挂在儿身上，盼来朝夫妻相会见天光。

　　（叩拜）

　　窦老　（急扶）三小姐，（欲抱小孩）

　　三娘　窦大伯，让我喂一口奶吧！（喂奶）

　　窦老　三小姐……（接过孩子转身急下，消失在雷雨中。）

　　三娘　大伯……娇儿……！

　　第三场　逼嫁

　　（中秋皓月照磨房，心虚胆怯的张丑　奴、李洪信夫妇上。）

　　丑　奴　（念）中秋明月昭昭，

　　洪　信　（念）阵阵冷汗似浇。

　　丑　奴　（念）那天鱼塘溺子，

　　洪　信　（念）犯下命案一条。

　　丑　奴　（念）近日彬州来人，

　　洪　信　（念）被我一言回报。

　　丑　奴　（念）说她改嫁出走，

　　洪　信　（念）免得横生波涛。

　　丑　奴　（念）正巧有人提亲，

　　洪　信　（念）快送三娘上轿。

　　二　人　（推门进）。三妹！三妹！啊。人呢？

　　丑　奴　会不会寻死去了？

　　洪　信　（吓得腿发软）啊！

　　丑　奴　快，快去找她回来！

　　洪　信　对，快去找她回来。（两人都不动。）

　　丑　奴　快去呀！

　　洪　信　我去。三妹，三妹……（下）

　　（丑　奴趁机打开宝盒，将大把珠宝往自己怀里塞，洪信偕三娘提扁担上。）

　　洪　信　娘子，三妹回来了！

　　丑　奴　（冷不防吓一跳）啊！（见三娘）哎呀，天这么黑了，你还在挑水，快进来歇一歇。（三娘默然进门）今天是中秋佳节，有桩要紧事，要和三妹商量呢！妹妹啊！

　　（唱）亲不亲，一家人，团圆夜，谈谈心。

　　你可知彬州城里广传闻，说知远升官发财另配婚。

　　洪　信　（唱）难怪他一去无回音，原来是见异思迁负心人。

　　丑　奴　妹妹不要急！

　　（唱）世上男人多多少，有一个珠宝客商赵官人。

　　前年丧偶盼续弦，送来聘礼金和银。

　　（从包袱里出示件件聘礼）

　　你看那一柄翡翠玉如意，两副手镯十成金。

　　三枚金钗凤点头，四季衣衫绣罗裙。

　　只要妹妹金口开，花轿接你嫁财神。

　　洪　信　（唱）妹妹啊嫂嫂待你是真心，莫为知远太痴情。

　　恭喜妹妹时运转，阿哥敬你酒一樽。

　　丑　奴　三妹，喝了这杯喜酒，哥哥嫂嫂立即送你拜堂成亲！

　　三　娘　啊！

　　洪　信　一顶花轿已停在门前——

　　丑　奴　玉桂树下！

　　三　娘　（心一震）这玉桂树……

　　丑　奴　对呀，是玉桂树！

　　三　娘　我要在玉桂树下等刘郎归来！

　　丑　奴　（一顿）要是他三年不回来呢？

　　三　娘　我等他三年。

　　丑　奴　五年不回来呢？

　　三　娘　等他五年。

　　丑　奴　十年不回来呢？

　　三　娘　我等他十年！

　　丑　奴　你……你等得起，我们可供不起！

　　三　娘　三娘担水推磨，何用你们供养！

　　丑　奴　你……

　　洪　信　好了，长兄为父……

　　丑　奴　长嫂为母。

　　洪　信　这桩婚事就这样定了！

　　丑　奴　今天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三　娘　你们……你们若要将我逼，一口鱼塘两条命！（欲冲下）

　　洪　信　（急阻）什么鱼塘不鱼塘，你要说清楚。

　　三　娘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们都给我出去！（扔彩礼出门）出去！

　　（张丑　奴、李洪信跌出门外。李三娘闩门。）

　　洪　信　（紧张地）娘子，看样子，她已经知道这孩子……

　　（被张丑　奴急捂口。）

　　春　香　（上）相公，夫人，赵大官人派人来问，新娘何时轿？

　　丑　奴　还有什么新娘，（歇斯底里地）春香，你去拿把剪刀，再拿把铁锁，剪掉她的头发，脱掉她的绣鞋，锁上磨房门！令她，令她白天汲水，晚上磨麦，一天三斗，半两不能少！你不出嫁，就不给你饭吃，不给你水喝！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洪　信　对！你要日日夜夜锁住她，盯住她，管住她！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丑　奴　春香，走！（三人下）

　　（三娘拉门，发现被缚住。）

　　三　娘　（唱）人说道千斤石磨最无情，铁铸磨芯冷如冰。

　　谁知道石做磨盘磨麦面，肉做的磨盘磨人心。

　　狠心的兄嫂将我磨，磨不死的三尤劫等夫君。

　　等夫君来望星星，怎能忘新婚之夜月照星。

　　风云乍变人去远，泪眼遥望月和星。

　　望星星来思夫君，咬脐郎可曾到军营？

　　你在彬州可安好？何时归来月伴星，

　　朗朗秋月明如镜。照我三娘一颗心。

　　我朝朝暮暮将你盼，年年岁岁将你等。

　　直等到磨杠磨断磨房倾，直等到青丝变成白发人。

　　直等到玉桂树下筑新坟，魂飞千里寻夫君。

　　人推磨磨推人磨尽青春，磨不灭十六载日月星辰。

　　第四场　见子

　　（十六年后。大雪飘飘。）

　　承　佑　（内唱）奉懿旨承父命快马追风。

　　（年轻跟班肖望和众军士弯弓策马引少年将军刘承佑飞马上。）

　　承　佑　（唱）旌旗奋战马嘶雪满雕弓。

　　我父帅刘知远接旨颁令，命小将猎射那白兔皂凤。

　　催军马驰雪野玉龙腾空，雁声鸣开宝弓箭贯长虹。

　　众　人　（喝彩）射中了！

　　肖　望　快去取来！（一军士急找雁下。）

　　承　佑　肖望，这是什么地方？

　　肖　望　回禀将军，这骏马跑得飞快，这里已近元帅家乡沛县李家村了。

　　承　佑　噢！前面就是父帅的家乡李家村。众军士听令！策马不踩庄稼地，沿途不得扰村民。

　　众　人　是。

　　肖　望　啊！将军你看，前面一群白兔奔逃！

　　承　佑　追！（众策马下。一军士手拎中箭雁儿，呼喊“小将军”急追下。）

　　（李家村八角井台。李三娘蓬头跣足，井台汲水。）

　　三　娘　（唱）日担水夜挨磨一十六年，水似泪泪涌泉泪深水浅。

　　十六年玉桂树老叶飘零，我岁月煎熬白发添。

　　十六年十指连心思娇儿，强延残喘到今天。

　　昨夜晚梦见白兔从天降，它口叫娘亲泪涟涟。

　　我抱在怀里心似割，好似那娇儿回到娘身边。

　　曾记得玉兔挂在儿胸前，莫非化白兔与娘梦中见。

　　（马啼声响。三娘梦幻地）

　　知远……咬脐郎……（惊醒）噢，原来是官家围猎……

　　（忽见雪地血迹）血……（发现）啊！果真是白兔……（用衣裙裹住抱起）啊呀，它中箭了……（拔箭，紧抱怀里）

　　肖　望　（上、念）白兔中了箭，跟踪到树前。（四处寻找）喂，有谁拣到白兔，交还我家将军！（三娘闻声欲躲避肖望发现）喂，贫妇，是你拾得中箭的白兔，快把它交还我家将军。

　　三　娘　这幼兔中了利箭，十分可怜。

　　肖　望　告诉你，我家将军奉了娘娘懿旨，猎射乌鸡白兔。刚才千辛万苦射得一只兔子，正要带回复旨……

　　三　娘　娘娘懿旨与奴家何干？

　　肖　望　啊！你这贫妇好不讲理！（欲夺兔。军士引承佑暗上）

　　承　佑　肖望！

　　肖　望　将军，她违抗娘娘懿旨，不肯交还白兔！（欲夺）

　　承　佑　（制止）休得鲁莽！（示意肖望离去）这位妇人——

　　（三娘抬头照面，顿觉眼前一亮，心头热血涌动。）

　　三　娘　呀！

　　（唱）哪来的白袍银盔少年郎？霎时间怦然心动血涌胸堂。

　　承　佑　（唱）看她面蓬头跣足神色凄惶，嘴哆嗦似有悲苦心头藏。　

　　三　娘　（唱）为什么心发颤热泪盈眶？

　　承　佑　（唱）忍不住爱怜之情涌心上。

　　（解下披风给三娘披上）请问妇人，这飞禽走兽，从来由人捕猎，你为何对这白兔如此爱怜？

　　三　娘　（唱）这幼兔离娘怀遍体鳞伤，像我那失散爱子咬脐郎。

　　承　佑　咬脐郎？什么叫咬脐郎？

　　三　娘　将军容禀。

　　（唱）话未出口泪流心伤，十六年苦情点点滴心上。

　　那年夫从军我受难磨房，雷雨夜生儿取名咬脐郎。

　　可恨恶见嫂将儿抛鱼塘，窦大伯相救送子音渺茫。

　　十六年娘想儿儿把娘忘，今见伤白兔我触景生情。

　　思念失散的孩儿咬脐郎，你如今流落在何方？

　　（哭泣）

　　承　佑　（唱）叹承佑在帅府沐浴春光，从不知民间苦令人惨伤。

　　面对着苦命人怒满胸膛，竟有这不忠不孝咬脐郎！

　　十六年忘却生身母，十六年不传家书到村庄。

　　（李三娘哭泣）

　　劝妇人，休悲伤，我狩猎归去细查访。

　　查得咬脐小畜牲，还有你丈夫那负心郎。

　　令他们跪步来到李家村，推磨汲水进磨房。

　　三　娘　啊呀小将军，你不要这样说话，想我丈夫秉性善良，此去不归，定有种种原因。

　　承　佑　这妇人良心真好，我更要帮助于她。老妇人，我给你捎信回去，到军中细加查找，不知你丈夫姓甚名谁？

　　三　娘　姓刘名知远。

　　承　佑　（一惊）什么？

　　三　娘　刘知远。

　　承　佑　啊！怎么是我父帅的名讳？

　　三　娘　啊！小将军年庚多少？

　　承　佑　我今年一十六岁。

　　三　娘　（惊）啊！你好像是我……

　　承　佑　哎哎，我可不是你那个没有良心的小畜牲。

　　三　娘　军爷不要辱骂于他。

　　承　佑　这种不肖子孙，不要说骂他几句，就是打他一顿也是罪有应得。

　　三　娘　小将军，你父亲……

　　承　佑　哎哎，这位妇人，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再说我又不叫咬脐郎，我叫刘承佑！这位妇人，你可会识字写信？

　　三　娘　略知一二。

　　承　佑　这就好！想必通晓翰墨。来！快端文房四宝，红毡马札，请她在此修书。

　　肖　望　是。（向内）喂，文房四宝，红毡马札上来！（军士端来笔砚等）

　　承　佑　妇人家，红毡铺在地上，文房四宝在此，请你修书一封，我与你带往彬州军营。

　　三　娘　（唱）松筠带雪研寒侵指尖，霜毫未染墨泪滴锦笺。

　　别郎容易见郎难，望断关河烟水寒。

　　鸿赍不传书不至，井边流泪待君看。

　　十六年后容颜变，八千里外客心安。

　　早回三月重阳会，迟回三月鬼门关。

　　书去一月如一月，书去三月泪已干。

　　找到我儿咬脐郎，父子解甲早回还。

　　承　佑　妇人不要伤心，书信一定给你送到！（对军士），快帮妇人担水，小心扶她回去！

　　（军士应声搀李三娘担水下，披风跌落。肖望悄悄拾起。）

　　承　佑　肖望，看那妇人面黄饥瘦，衣衫褴褛，我身边未带银两，唯有这白玉一枚，是父帅留约我的护身玉佩，你速去赠于妇人，也好换些衣食，速去速回！（肖望应声下，承佑策马下）

　　三　娘　（手执玉兔追上）小将军……

　　肖　望　（紧追上）妇人！妇人！

　　三　娘　军爷！这玉兔你们从何而来，快告诉于我。

　　肖　望　我家将军送给你了，不用多问，快去换些衣食来，告辞！（急下）　

　　三　娘　军爷……小将军……咬脐郎……！（昏昏欲倒）　　

　　（群山回音）。大雪纷纷，北风呼啸。　

　　第五场　惊书

　　（帅府后堂。刘知远长髯飘飘赏雪吟叹。）

　　知　远　（唱）望东方雪茫茫心驰神往，似看见玉桂树含泪相望。

　　忆当年边关血战身负伤，转辗接到一儿郎。

　　玉兔信物挂胸前，襁褓血写咬脐郎。

　　快马寅夜去查访，得消息三娘改嫁去远方。

　　我不信三娘志不坚，定是那兄嫂逼嫁似严霜。

　　多亏帅府千金贤淑女，宽慰我半世坎坷心头伤。

　　烽火岁月催人老，倏忽青丝染银霜。

　　十六年旧情总难忘，三娘你如今流落在何方？

　　（怆然落泪）

　　岳　氏　（上）老爷。

　　知　远　（发觉）……夫人。（悄悄抹泪）

　　岳　氏　老爷又在流泪了？

　　知　远　（强自掩饰地）不！男儿有泪不轻弹——

　　岳　氏　只是未到伤心时。老爷之心，妾身了然。

　　知　远　（感激地）夫人！

　　岳　氏　不过，老爷今天理当高兴才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　远　怎能忘记，十三年前的今天，是我俩奉旨成亲之日。

　　岳　氏　既然记得，该为这大喜之日笑上一笑呀。

　　知　远　呃……

　　岳　氏　笑一笑嘛。来，笑一笑，笑一笑，笑一笑！

　　知　远　（被逗笑）哈哈哈哈……夫人！

　　岳　氏　老爷！（内声，公子狩猎回府！）啊！我儿回来了。

　　承　佑　（上）爹爹母亲。

　　岳　氏　（亲热地打量承佑）啊，我儿一路劳累，瘦了许多，好叫为娘心疼。（拉住承佑手）呀，冻成这样，还不快进房去吧！

　　知　远　儿啊，此去围猎不到十天，怎么就回来了？可曾捕得猎物？

　　承　佑　爹爹，白兔引路，到了沛县李家村。

　　岳　氏　啊！那不是老爷的家乡吗？

　　知　远　是啊，怎么走得那么远？　

　　承　佑　在那玉桂树下，井台旁边，见一妇人风雪担水，十分可怜。

　　岳　氏　唉！担水种地本是男人的事情，她丈夫到哪里去了？她有儿子吗？

　　承　佑　丈夫从军无回音，儿子送到彬州城。（知远心中一个楞登）已经整整十六年了。

　　岳　氏　真是岂有此理。不知哪个无情无义的丈夫姓甚名谁？

　　承　佑　她丈夫姓刘。

　　岳　氏　刘什么？

　　承　佑　孩儿不敢说。

　　岳　氏　儿啊，你父帅最恨那种忘恩负义之徒，定要查明他的底细。即便是个当官的，也要严惩不贷。老爷，你说呢？

　　知　远　（额冒虚汗）呃，对，严惩不贷，严惩不贷……

　　岳　氏　孩儿你大胆讲。

　　承　佑　她丈夫叫刘知远！

　　岳　氏　啊！刘知远！

　　承　佑　与父帅同名同姓。

　　岳　氏　对，世上同名同姓的多得很呃！老爷，你说！　

　　知　远　（坐立不安）夫人，我儿腹中饥了，你先去准备些点心前来。

　　岳　氏　老爷说得有理。儿啊，为娘给你准备点心去了。你与父帅细细道来！（下）

　　知　远　（急问）儿呀，那妇人还说了些什么？

　　承　佑　十六年前，磨房产下一子，被兄嫂抛进鱼塘。

　　知　远　啊！那孩儿死了没有？

　　承　佑　被一位大伯救起，千里迢迢送到彬州。那孩儿……　

　　知　远　怎么？　

　　承　佑　取名咬脐郎！

　　知　远　（惊）咬脐郎！

　　承　佑　可怜那妇人，日担水，夜挨磨，思念娇儿，盼望丈夫。

　　知　远　那妇人可曾改嫁？

　　承　佑　未曾改嫁。

　　知　远　何以为证？

　　承　佑　亲笔书信在此。（呈书信后暗下）

　　知　远　（接信折读）“别郎容易见郎难，望断关河烟水寒。鸿雁不传书不至，井边流泪待君看。十六年后容颜变，八千里外客心安。早回三月重阳会，迟回三月鬼门关……。”啊呀！

　　（唱）见书信笔笔浮现旧时景，三娘你字字浸透血泪情。

　　以为你被逼改嫁人已去，送玉兔归还信物了旧情。

　　时过境迁十六年，你仍在挨磨汲水将我等。

　　见书犹似见三娘，真叫人肝肠寸断泪双淋。

　　（承佑上见状，哆嗦着不敢面对现实，不敢近前。）

　　承　佑　爹爹，你为何如此伤心，难道她……

　　知　远　她就是你的亲生母亲！

　　承　佑　我……

　　知　远　你就是十六年前的咬脐郎！

　　承　佑　呀！

　　（唱）实情相告汗淋漓，承佑果真是咬脐。

　　早知你是我娘亲，一头哭倒娘怀里。

　　诉别离来慰孤凄，背起娘亲马上骑。

　　儿为你牵马坠蹬回家来，免受饥寒免受欺。

　　爹爹你自幼教我识礼仪，为人总讲情和理。

　　你为何端来米饭忘糠枇，你为何坐上帅位丢了妻！

　　不忠不孝是孩儿，不仁不义便是你！

　　知　远　儿职，不要大声喧哗，若被你母亲听到……

　　（岳氏端点心暗上。）

　　承　佑　不！她不是我母亲，我不是她儿子！

　　知　远　承佑！

　　承　佑　我不叫承佑，我叫咬脐！

　　（岳氏惊呆失手，碗盏浇地破碎。岳氏支撑不住。）

　　知　远　（急扶）儿啊，你伤了你娘亲的心啊，你，你……

　　承　佑　不！你们没有看见我真正的娘亲！北风刺骨，冰天雪地，她……她蓬头跣足，一身破衣，孤苦伶仃，无靠无依；她……她挨磨汲水，做牛做马，等了你，等爹爹你十六年啊！你们穿的是锦衣绣袍，吃的是山珍海味，可是我娘亲，（越说越伤心）你们为什么要瞒我？为什么要骗我？害得我母子分离。你们的良心在哪里啊？你们的良心到哪里去了啊？！

　　知　远　（拍案而起）住口！

　　（唱）小承佑话当年心如刀绞，全不知岳氏娘义重恩高！

　　你可知送子窦老一命夭，李洪信谎报改嫁栽祸苗。

　　我何尝不哀伤泪湿战袍，怎奈是军令如山路迢迢。

　　那时你奄奄一息人待死，你母亲深闺弱女正年少。

　　可怜她未做夫人先做娘，日夜贴你在怀抱。

　　延医侍药亲照看，长夜难眠到通宵。

　　为你取名刘承佑，祝祷上苍护幼苗。

　　班师归来圣旨到，奉旨成婚你把亲娘叫。

　　承佑儿无有你娘爱儿心，哪有你咬脐命一条。

　　你责备为父尚可恕，你欺待娘亲我岂能饶。

　　怒上心头将你打——打死你逆子恨方消！

　　岳　氏　（阻）老爷！

　　（唱）你莫将孩儿错责怪，妾身肝肠寸寸碎。

　　孩儿不知本无辜，十六年悲欢能怨谁？

　　遥想咬脐生身母，感天泣地一裙钗。

　　她兄嫂煎逼情未变，挨磨汲水志不改。

　　十六年盼夫苦等待，十六年思儿儿不归。

　　我抚养娇儿虽辛苦，怎比她风刀雪剑不低眉。

　　金山有价情无价，原来坚贞属娥眉。

　　将心比心双泪垂，难怪承佑哭伤悲。

　　他富贵不忘贫穷母，孝心一片深似海。

　　（老爷啊，承佑儿）

　　莫皱眉，休悲哀，万千愁结须解开。

　　香车接她把家归，她做姐姐我为妹。

　　呈上凤冠并霞帔，妾愿侍奉伴妆台。

　　有这位善良好姐姐，论什么府中名和位。

　　合家和美最珍贵，我爹娘九泉有知亦堪慰。

　　承　佑　母亲！

　　岳　氏　承……咬脐。

　　承　佑　娘！

　　岳　氏　儿啊！

　　知　远　夫人……

　　（三人抱头痛哭。承佑催促父母速去接生母。）

　　第六场　逐妹

　　（春香推开磨房门一看。）

　　春　香　（向内）夫人，相公，这里没有人！（张丑　奴、李洪信上）

　　丑　奴　哼！她这几天不挑水不推磨，都在做些什么？

　　春　香　整天东看看，西望望，一阵哭，一阵笑……

　　丑　奴　会不会发疯了？

　　洪　信　你们不要瞎说，我们李家没有这个种！

　　丑　奴　难讲！（发现）哎，你们看她来了！

　　（李三娘手中抚摸着白兔，遥望远方，嘴里叨念着咬脐，退步而上。）

　　洪　信　（一呆）唔，看神色是不大对头嘛！

　　丑　奴　（大声）喂！

　　洪　信　三妹，（呆看）你……

　　（李三娘扭头进屋，将玉兔暗藏枕下。）

　　丑　奴　你三天不去担水，七只大水缸都快底朝天了！

　　春　香　麦子一颗也没有磨！

　　丑　奴　告诉你，我们李家只有白吃饭的狗，没有白吃饭的人！

　　三　娘　（站起）嫂嫂，长长十六年，一年三百六十天，我吃的是糠菜粥，住的是破茅房，我为你们每天夜磨三斗麦，日挑百担水，我磨的麦可以堆成山，我挑的水可以汇成河！是我白吃了你们米饭，还是你们榨干了我的血汗！

　　丑　奴　（惊愕语塞）呃……

　　春　香　夫人，她怎么象变了一个人？

　　丑　奴　这……这笔帐，我不跟你算，你倒要跟我来算！

　　洪　信　好，既然如此，亲兄妹，明算帐，长长十六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柴米油盐不算，你白住我娘家房子，一月房租算它白银七钱六厘半，三三得九，三五十五。三七二十一……

　　三　娘　哈哈哈……

　　丑　奴

　　洪　信　你，你笑什么？

　　三　娘　笑你们可怜！笑你们可怜！

　　洪　信　可怜？是……是你可怜，还是我们可怜？

　　三　娘　（看看李洪信，生出怜恤之意）哥哥，我们总是同胞兄妹，上有天，下有地，良心在中间啊！不要忘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若做了亏心之事，只要能真心悔改，小妹还可原谅于你……

　　（李洪信不寒而栗。）

　　丑　奴　你在胡说什么，兄嫂哪一点对不起你！

　　三　娘　嫂嫂，善恶有报，回头是岸啊！

　　丑　奴　疯了，疯了！一定是疯了！

　　洪　信　只怕是恶鬼缠身！

　　三　娘　恶鬼缠身的是你们！事到如今你们尚无侧隐之心，悔过之意，等我儿子回来，岂能与你们善罢干休！

　　丑　奴　儿子？哈哈，你还有什么儿子，你那死鬼儿子，已经死了整整十六年了！

　　三　娘　哈哈哈哈……

　　丑　奴　春香，把她赶赶赶赶了出去！

　　洪　信　赶出去！

　　三　娘　何用你们驱赶！（出门）啊，外面风雪漫天，一片冰清世界，远胜那肮脏门户，井底深渊！我的家本来就不在这里，在那千里风雪之外，春光明媚之处，啊，儿啊，为娘看你们来了，三娘回家来了！

　　丑　奴　把这些东西扔出去！　

　　（春香捧起草铺上的破衣烂裳扔出门外。）

　　（风雪中三娘跌扑在地，挣扎站起，跌冲下。春香随下察看。）

　　（寒风吹来，李洪信一阵哆嗦。）

　　丑　奴　（关门）嗬，总算一块石头落地。哎，你抖什么？害怕了？

　　洪　信　我怕什么？（自我平衡）我们可算得仁至义尽。

　　丑　奴　对，是她忘恩负义。

　　洪　信　我们心安理得！

　　丑　奴　是她罪有应得！

　　洪　信　再说，这是她自己要走的，我们从未动手。

　　丑　奴　这是放她一条生路，还免去她十六年的房租费我们没要。

　　洪　信　仔细想想，良心蛮好！来，我们盘算一下，这块地皮，这间房子……

　　春　香　（急上）相公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丑　奴　你慌什么？

　　春　香　地保特来关照。

　　洪　信　又有什么苛捐杂税？

　　春　香　不！是刘……刘知远带人马，要接李三娘来了！

　　洪　信　（一呆）刘知远？哪个刘知远？

　　春　香　真是天晓得！就是当年那个沙陀国马贩子，如今做了兵马大元帅！

　　洪　信

　　丑　奴　啊！？

　　春　香　还有他儿子……

　　洪　信

　　丑　奴　儿子？哪里跑出来的？

　　春　香　就是李三娘的亲生儿子，十六年前没有死。

　　洪　信　没有死？我看你是大白天讲天话！

　　春　香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地保讲，那孩子被窦老暗中救起，当夜出发，送往彬州军营去了！

　　丑　奴　（大惊）啊！这……这个千刀万剐的老东西，真是伤天害理，不得好死……

　　春　香　夫人，现在骂也没用，元帅军营就扎在附近开元寺！（听到远处马蹄声，打开门）啊！你们看，那边一片灯笼火把，正朝我们李家村而来！

　　洪　信　（浑身颤抖）糟了！糟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团团转）我去把三妹找找找找回来！

　　丑　奴　你疯了？她一回来，我们还有活路吗？（一想）事到如今，只有……（吹灭油灯，暗语）

　　第七场　接妻

　　（急促音乐，群马嘶鸣。）

　　知　远　（内唱）雪夜快马接妻来。

　　（肖望、军士策马引知远，承佑急上。）

　　知　远　（唱）情急犹似火燃眉。

　　承　佑　（唱）此心早已到井台，母子相认雪夜春阳开！

　　知　远　（唱）两株玉桂树还在，正是我俩亲手栽。

　　（白）肖望叫门！

　　肖　望　是。（叩门）开门！快开门！

　　春　香　（身着素服战战兢兢上，开门，故作惊喜状）呀！是姑爷回来了！

　　知　远　（厉声）嘟！李三娘现在何处？

　　春　香　（假哭）姑爷有所不知……

　　知　远　快说！

　　知　远

　　承　佑　她怎样了？

　　春　香　她……她已经死了！

　　知　远

　　承　佑　啊！

　　（灯亮。李家客厅，正中摆着李三娘灵牌。）

　　知　远　（唱）一见灵位发了呆，魂未定，哭无泪。

　　三娘你不在井台赴泉台，晴天霹雳热望成灰！

　　（吐血！）

　　承　佑　啊！血！父帅……（众人扶刘知远坐下）

　　承　佑　（突然进发地）母亲……不！，我不相信，我母亲不会死……

　　春　香　（急）小将军，三小姐确实已经死了！

　　承　佑　不！你们都在骗我！她一定还在井台挑水，我要去看她，我要去找她！母亲……！（哭着，如痴如疯地急下，肖望随下）

　　知　远　（拍案而起）来呀，把张丑　奴，李洪信带上来！

　　（军士押张丑奴，李洪信上。）

　　丑　奴　（哭）啊呀，知远妹夫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来迟了呀……（哭灵）我的三妹啊……

　　军　士　（堂威）呵！

　　洪　信　大人饶命……

　　知　远　（唱）见歹徒新仇添旧恨难消，一声声假哀悼鬼哭狼嚎。

　　十六年摧残胞妹无人道，鱼塘杀子不用刀。

　　无中生有谎报信，三尺磨房作监牢。

　　担水挨磨严相逼，害死三娘命一条。

　　苍天在上明镜高照，天网恢恢你插翅难逃！

　　丑　奴　（假哭）啊呀三妹呀，你要给我们说句公道话呀。

　　知　远　住口！我问你们，三娘因何身亡？

　　丑　奴　身患伤寒绝症。

　　知　远　葬在哪里？

　　洪　信　后山坟地。

　　知　远　带我去看。

　　丑　奴　大雪封山，无路可往。

　　知　远　三娘哪一天身亡，哪一天下葬？

　　洪　信　十天前身亡，七天前下葬。

　　知　远　一派胡言！七天前，我儿与三娘井台相会！

　　丑　奴

　　洪　信　啊？！

　　知　远　分明是假设灵堂，掩人耳目！你们把三妹藏在哪里？说！

　　丑　奴　她……她确实重病身亡，刚才相公一时糊涂，把日子记错了，是六天前下葬……

　　洪　信　不是五天前……

　　知　远　不用讲了！我要是搜出李三娘，该当如何？

　　洪　信　宁愿坐牢杀头！

　　知　远　好！掘地三尺，搜！

　　承　佑　（内声）爹爹——！（急上，肖望随上）

　　承　佑　爹爹，母亲还在人间！

　　知　远　何以知晓？

　　承　佑　雪地之上发现玉兔一枚！

　　知　远　玉兔？

　　肖　望　刘元帅，这玉兔是小将军七天前赠于夫人之物，未被大雪封盖，足见失落不久，夫人定在附近！

　　知　远　好！（对军士）把这三人押下去，听候发落！众军士！

　　军　士　在！

　　知　远　你等召集兵马，挨家挨户，细加查找，不见夫人，誓不回府！

　　众　　是！（押三人下）

　　知　远　三娘，漫天大雪，你在哪里呀？知远接你来了，你要等我，你可一定要等我啊！（骑马下）

　　（风声呼啸。茫茫雪野，大雪纷纷。李三娘踉跄而上。）

　　三　娘　（唱）漫天大雪落纷纷，遥对苍天忆平生。

　　知远啊磨盘围着磨芯转，三娘我抚心自问无遗恨。

　　十六年千斤石磨可作证，磨灭了多少晨与昏。

　　十六年寒暑井台可作证，踩过了多少冬与春。

　　十六年含泪玉桂可作证，洒下了多少血泪痕。

　　十六年苦水鱼塘可作证，闯过了多少死与生。

　　十六年长长足印可作证，回眸足印有浅深。

　　浅的是同胞虚情似浮尘，深的是思子爱子心意真。

　　天昏暗心头亮着一盏灯，照我走向彬州城。

　　人说彬州千里远，我觉彬州眼前呈。

　　侧耳听犹闻爱子唤娘声，恍觉得丈夫胸怀暖妻身。

　　挪半步近三寸，（摔倒），摔一跤，近十分。

　　眼睁睁遥望彬州心不死……（爬向高坡处）

　　都只为咫尺天涯有亲人。（昏迷）

　　承　佑　母亲！母亲！——！（呼喊声在天地间回荡）母亲！（呼喊上）

　　三　娘　（惊醒，极力撑起身子，用心听）啊！是谁唤我母亲？

　　知　远　三娘，知远接你来了——！（呼喊着上）

　　承　佑　母亲，你在哪里呀——！（与知远在前台左右寻找）

　　三　娘　（惊喜万状）啊，是他们接我来了！（亢奋站起）知远，儿呀，我在这里呀——（张开双臂，向台中奔去）

　　知　远　三娘，三娘——！

　　承　佑　母亲，母亲——！（三人在台中相拥，热泪盈眶）

　　知　远　三娘，我们回来了！

　　承　佑　母亲，我们回来了！

　　三　娘　知远，儿呀，我也回来了……

　　（幕后合唱）

　　回来了，回来了，梦中的亲人回来了。

　　不屈的三娘回来了，心中的春天回来了。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