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物　陈光七——丑角。　　

　　叶　氏——彩旦。

　　老　表——丑角。

　　陈光七　（上，引白）离家已有十余年，今天回转把妻看。

　　（坐白）说我富来真正富，家开二十四个点当铺。

　　放牛牧童骑骡马，扫地丫环穿绸裤。

　　在下，陈光七。自那年与我叶氏妻子争闹了几句，别气出门，到四川已有数年。今日才得归家探望叶氏。

　　（对内）店家请了。

　　（内应）客人何事？

　　陈光七　餐帐可否算清？

　　（内应）俱已算清。

　　陈光七　在你店房打搅了。眼看天气尚早，不免归家走走！

　　（唱）曾记当年离家门，算来已有十几春。

　　纵然四川风光好，也有思家一片心。

　　两脚不停往前进，不觉已到老表家门。

　　（白）老表在家吗？老表请开门！

　　（内应）外面谁人叫门？

　　陈光七　我乃是你陈老表光七呀！

　　（内应）老表回来了啊，我站在手哒，你自己请进来。

　　陈光七　（进门）老表，给你送恭喜，恭喜恭喜啊！（下）

　　叶　氏　（上）说当家，道当家，说起当家乱如麻。

　　清早起来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

　　（坐白）奴、叶氏，配夫陈光七，自那年在家与我争闹几句，别气出门，已有数年，至今无有音信。奴在家齐麻纺线为生，今日天色尚早，不免用功可。

　　（乐起。做捻线搁绳索，拉鞋底等动作。）

　　（唱）拉鞋底心莫愁，扯尺丝来扯尺绸，

　　鞋底要拉芝麻底，鞋帮要做天光头。

　　将身且往后堂走，只望儿夫转回头。（下）

　　（老表与陈光七上。陈光七醉意朦胧。）

　　陈光七　老表，今日在此打搅你了，我想还要干一杯吧？！

　　老　表　你已经吃醉了，你今天回家，我表嫂还不知道你已经发财了的。

　　陈光七　甚么？她如今发财了的？！那搁儿把你搞吃亏了呀？！

　　老　表　哎！你这个话就讲得不象话，你还不晓得，她已经修新屋了的。

　　陈光七　什么？修新屋了的。

　　老　表　哎呀，高大的楼房，八字粉墙，对子都粑得红光溜溜的，老表，你这个样子回家，只怕她不得认你哟。

　　陈光七　你说我怎么回家的好啊？

　　老　表　老表，我今天给你“抽伙”一下。

　　陈光七　什么？你“抽伙”我，那就没有讲场哒。

　　老　表　老表，你首先把这个皮袍子脱下来，

　　陈光七　脱皮袍子？（脱衣）

　　老　表　（拿一付裙）这里有一件宝衣，今日把给你。

　　陈光七　（把裙披在身上）哎呀，宝衣？！那就好罗！

　　老　表　这件宝衣喊满天飞的。老表，你头上这顶帽子也不行，我这里有一顶“钻天帽”给你带上。

　　陈光七　啊？！这就喊钻天帽的？！

　　老　表　这里还有一个东西，（拿棍）你来看——

　　陈光七　你这个是一个懒杆子呀！

　　老　表　哎，我这个有大用处，喊“扶手龙”的，左边来了金挟剑，右边来了剑挟金，后头来了龙摆尾，前头来了“豪富豪富”。

　　陈光七　啊？！你这个就叫扶手龙啊，（拿棍边动作边说）左边来了金挟剑，右边来了剑挟金，后头来了龙摆尾，前头来了“豪富豪富”。（把棍打向台口）走啊，你这狗子！

　　老　表　（拿一个讨米口袋）老表，这里还有一个蒲扇插子。

　　陈光七　哎呀，你这个是一个讨米差口，

　　老　表　我这个是蒲扇插子，插蒲扇的，挂在你的万年桩上（把口袋挂在陈光七颈脖上。）（接着拿出一个破碗）老表，这里还有一个东西——

　　陈光七　你这不是一个讨米的碗呀？

　　老　表　我这个喊逢人满的，东家一杯，西家一盏，碗就满了。

　　陈光七　啊？这个就喊逢人满的，（接过碗放进口袋里）

　　老　表　老表，你看哟，叶家表嫂晓得你来了，（开门）叶家表嫂接你来了。

　　陈光七　在哪里？

　　老　表　在对面山上，你出门去一眼就看得见的，（推陈出门，接着关门）

　　陈光七　（转圈看，四下无人）老表，人在哪里？（回头一看门已关）啊呵，老表，你怎么把门关了？啊呵，我晓得哒，你是想要我回家试一试叶氏妻子，好咧，我就是这个样子回家看一看。

　　（唱）洞宾曾把牡丹戏，庄周先生三试妻。

　　四川来了陈光七，回家试一试叶氏妻。

　　忽然抬头用目看，见了叶氏说端底。

　　（白）哎哟，来此已是自家。（喊）哎——！里面有人没有？哪个人来开开门。

　　叶　氏　（上）外面谁人叫门？

　　陈光七　你开门就晓得了。

　　叶　氏　（开门）哎呀，原来是一个叫化子。

　　陈光七　我不是叫化子。

　　叶　氏　你不是叫化子？！那你就是讨米的！

　　陈光七　我是前来找你问信的，是来认亲戚的。

　　叶　氏　但不知你是找哪一家？

　　陈光七　我找的是陈光七家。

　　叶　氏　啊——！你找的是陈光七家？你是陈光七的什么人？

　　陈光七　大嫂子，你猜一猜，我是他什么人？

　　叶　氏　你呀（想）嗯，是不是他的哥哥？

　　陈光七　哎，比哥哥要小一点，

　　叶　氏　那你就是他的兄弟或侄儿？

　　陈光七　不是的，不是的。

　　叶　氏　那是他的重孙，晚晚孙？

　　陈光七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背场）我陈光七今天回来做一个晚晚孙！这不成！我要找她翻样！（对叶氏）大嫂子，这门亲今要翻样，我要认你娘屋亲！

　　叶　氏　娘屋里是哪一个？

　　陈光七　你就猜一猜嘛！

　　叶　氏　你是我娘屋的家公？

　　陈光七　哎呀，太大了。

　　叶　氏　那敢莫是大舅子？

　　陈光七　哎——！不是的！

　　叶　氏　那就是小舅子？么舅子？野舅子？

　　陈光七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哎呀呀，我给她做一个野舅子不成！大嫂子，你真的猜不到。

　　叶　氏　猜不到！

　　陈光七　猜不到，你就不要发气，我来给你告个罪。

　　叶　氏　不要告罪。

　　陈光七　一定要告罪啊——！（跪）

　　（唱）尊一声大嫂子你莫发气，

　　你今听我说端底，

　　我今不是别一个，

　　我是你丈夫陈光七。

　　叶　氏　（生气地，提起陈，推出去）去你妈的吧！我夫陈光七屙滴巴痢疾，比你漂亮得多，沾了老娘这个便宜。（关门）

　　陈光七　哎哟——！她在屋里学打了的，我连头带尾巴也有十七、八斤呀，她把我提起，象甩秧一样，一甩就甩出来了。大嫂，我真的是陈光七回来了！

　　叶　氏　你是陈光七呀？！我问你，你是为什么出门的？

　　陈光七　你问这个，哎呀，那我就给你讲：我的母亲当时卧床不起，想吃猪肝，我在街上称了二两猪肝，拿回家来，要你弄给母亲吃，你老人家刀法好，两刀三块。要我在灶里烧火，你把猪肝放到锅里，我火还觅烧燃，你就抓了一块，放到你嘴巴去了。

　　叶　氏　我是试一下有盐觅得。

　　陈光七　好在你是尝一下有盐觅得，等我在灶门前把火刚刚烧燃，你第二块又到嘴巴里去了。

　　叶　氏　我是试一下，看炒熟哒没有。

　　陈光七　好来，三块猪肝，被你第一块有盐哒觅，第二块被你试一下熟哒觅，三块猪肝被你试了两块，等我把火刚刚烧燃，你老人家把第三块又捞到手里哒。我当时就把你手抓到。我就说：哎呀，我的贤德妻呀，这是我母亲医病的，三块猪肝你吃了两块，这一块总总要给母亲留到，你不能吃呀……这一下可把你的脾气搞发哒，顺手一锅铲，把我这后脑壳上挖了好大一个口子（摸头）你看你看。

　　叶　氏　（看）哎呀，真的！你真的是陈光七！

　　陈光七　那我不是真的，还是假的。

　　叶　氏　那你进来吧！

　　陈光七　我进来了，我进来了。（进门，把讨米的口袋和棍子往台桌上一放）

　　叶　氏　（把东西全甩出去）你这讨米棍怎么放到我的神龛上去了。

　　陈光七　哎呀，哪莫是神龛？那我们四川就不同嗳，神龛都是安在茅屎里，阿屎都对菩萨看到的。

　　叶　氏　我问你，你就那年出门了，在外面做了些什么？

　　陈光七　叶氏你有所不知，我一出门就去驶船。

　　叶　氏　你驶船呀？那我经常到河里洗衣，怎么就未曾看见你驶船？

　　陈光七　我驶的神船，是不到河里驶的。

　　叶　氏　船不到河里驶，哪你是在哪里驶的呢？

　　陈光七　我一只船驶到峨嵋山，我一船驶到五台山，我一船驶到长白山。

　　叶　氏　哪个的船都驶上山呀？

　　陈光七　我这个船呀，我驶给你看（搬长凳拥在肩上，放在堂屋里，做打锣状）哎——！（哼唱）神船进门来，恭喜老板大发财。

　　叶　氏　你那是驶的干龙船！　

　　陈光七　我不驶干龙船，那我驶么子船？

　　叶　氏　你莫呕死我哒。

　　陈光七　唉！驶干龙船不是生意，后来我就改行。

　　叶　氏　你改什么行？

　　陈光七　我学打

　　叶　氏　你学打的？你妻也学打哒的，我们两个现在打一架，看哪一个狠些？

　　陈光七　慢些，慢些，你听我给你讲清楚，我不是你那个打法，我这是坐到打的。

　　叶　氏　坐到打呀？坐到怎么打？

　　陈光七　我是跟到猪八戒，孙悟空学的，用的金箍棒耙齿，你看好，我打给你看（做打草鞋状）

　　叶　氏　你那是打草鞋呀。

　　陈光七　打草鞋就是好生意。

　　叶　氏　你一天打几双草鞋？

　　陈光七　分天晴落雨。

　　叶　氏　天晴天你一天打几双？

　　陈光七　天晴天一天打8只。

　　叶　氏　落雨天呢？

　　陈光七　落雨天当然要差一些罗，一天只打得4双。

　　叶　氏　4双，8只不都是一样呀。

　　陈光七　嘿嘿，好赚钱哟！

　　叶　氏　你卖多少钱一双？

　　陈光七　卖8个钱一双。

　　叶　氏　那两双卖多少？叁双呃，肆双呃，伍双呃。

　　陈光七　两双16个钱，3双24，4双32……唉呀，我算不通帐哒，发正发财哒，发财哒……后来，我又改了行。

　　叶　氏　改什么行？

　　陈光七　开点当铺

　　叶　氏　什么？你开点当铺？你看你这个样子，象个老叫化子，你莫怄死我了，你给我滚远些！（气坐）

　　陈光七　叶氏妻子，你不要发气，有好多出门的人，连人都觅回来，我还有一个人回来，你就不要发气嘛。（跪）

　　叶　氏　你给我滚远些。（提起甩得很远）

　　陈光七　（爬起）叶氏妻子，你到底认不认？

　　叶　氏　不认！

　　陈光七　（看）嘿嘿！她把门还开得有个“拉”，嘿嘿，我把这个脚放进去，她怕夹住我的腿子，她就会给我开门，她把门一开，我一个金鸡卧唦，就卧进去了。（伸脚）哎呀！——！哎呀——！我的脚快夹断了，叶氏妻子，你快开门呀……

　　叶　氏　（拿响杆打陈光七脚）

　　陈光七　（缩脚，做痛状）哎哟——！你看你看，那个门还有一个“拉”，我把指头放进去，她看见我指头夹到哒，她莫不开门，（伸指头）哎呀——！我的手指头夹断了呀，叶氏妻子，你快开呀……

　　叶　氏　（用口咬陈的指头）

　　陈光七　（缩指头）哎哟——！她今天真的不认我哒呀……叶氏妻子，你怎么这么狠心呀，你今天到底认不认？

　　叶　氏　不认！

　　陈光七　你再讲三个不认，我就上我的四川去了。

　　叶　氏　你上你五川去都只那么多，不认不认，我一百二十个不认！

　　陈光七　好！不认就不认，我就回四川去了。（下）

　　（内白：叶氏嫂嫂，你陈光七发财哒的，他这次回来是试一试你的，你不赶紧追他去？）

　　叶　氏　哎呀，你怎么早不对我说呀？这个背时的，他装起一副死样子，要我又怎么晓得啊，（边拍灰边追下）

　　陈光七　（恢复原来装扮）

　　（上唱）可恨可恨真可恨，

　　可恨叶氏不是人。

　　头次归家把妻认，

　　响杆打断足后跟。

　　二次归家将妻认，

　　指头咬得血淋淋。

　　怒气冲冲往前进，

　　杜林树下歇歇阴。（坐横堂）

　　（白）哎呀！这个灾婆娘，真是好狠的心，（叹气）归得家去，几次不认。在此歇息片刻，心中实在烦恼，啊呵，启程之时，我的管帐先生，他说我的包袱里面包得有一本唱书，我不免拿了出来哼唱一回，散一散闷也好嘛。（取书）

　　叶　氏　（暗上，站在陈背后）

　　陈光七　（念，看书）自从盘古天地花（分），

　　（内白）：天地分！

　　陈光七　（唱）我不晓得是天地分，

　　我陈光七发了几个财，

　　我要“花”你叫我莫“花”。

　　三皇五帝镇乾筐（坤）

　　（内白）：镇乾坤！

　　陈光七　你这个喜欢打西瓜岔，我不晓得镇乾坤，我先前说哒，我陈光七发几个泡伙财哒，我要“筐”你要我莫“筐”。哎！这个书解不了闷，我把我的帐行看一看，（另取帐本）王家婆婆洗包脚布银子二钱五分八，哎，这个管家不是个管家，好可怜的，你就给她多写一点嘛，那个零头就不要了，你就写个三钱，这次回去了，我就解雇，不要他了。（手指指叶氏）（又放下帐本，看另一本书）

　　（哼唱）四川有个陈光七，

　　归家探探叶氏妻。　　

　　怎么？四川还有个陈光七？

　　头次归家把妻认？

　　响杆打断足后跟。（摸腿）哎哟……！

　　你这个陈光七的堂客怎么跟我陈光七的堂客是一样的。

　　二次归家把妻认，

　　指头咬得血淋淋。

　　哎哟，你这个陈光七真是跟我一个样子，你的堂客也是反脸无情的。陈光七呀陈光七呀！你真觅得用，要是我这个陈光七的话，我这个堂客不在我的面前，要是到我面前的话，我硬要揪她的二命。（后指往后）

　　叶　氏　（用手抓住陈手指）莫闪到你指头哒。

　　陈光七　哎呀，这是哪位嫂子？啊，我挡了你的路，来来来，我让路你进去吧！

　　叶　氏　我不是过路的，你是我丈夫陈光七。

　　陈光七　哎，我是陈光七？我不是陈光七！陈光七屙一滴痢疾要比我漂亮得多，他是—个叫化子，刚才从这里过去，你赶紧去追去！

　　叶　氏　你是的，我认的确了。

　　陈光七　什么，你认的确了。

　　叶　氏　我认的确了。

　　陈光七　那好，你把你的眼睛鼓大些，耳朵扯长些，听我咒你啊——！

　　（唱）站在荒郊骂高声，骂声叶氏不是人。

　　头次扫家把你认，响杆打断足后跟。

　　二次归家把你认，指头咬得血淋淋。

　　说着说着心恼恨，手执皮拳打贱人。（欲打状）

　　叶　氏　（撒娇状）你打呀，你打呀……

　　陈光七　（心软手放了下来），好来，我今天不打你了，念你我夫妻一场，我这包裹里面，金银无数，你拿家去，一辈子都有了，我要回我的四川去。

　　叶　氏　（接包袱）什么，你去了多年，如今刚回来，又要去呀？

　　陈光七　我还是回我的四川去的好。

　　叶　氏　你怎么这么急？去了多年，回得家来，一天都不歇？

　　陈光七　哎呀，你不要留我，我是一定要去的。

　　叶　氏　你要去呀，那你附耳上来。（耳语）（下）

　　陈光七　哎呀，真的，我出门数年，今天才得归家，应该休息两天歇歇脚，再去不迟。想偏想偏（拱手致谢）（下）。

　　（剧终）

　　一九九四年五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