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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红颜照汗青
三毛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数百年来,明清史上陈圆圆那一段动人心魄的故事,广流民间,口口相传。

  新编历史剧《甲申祭》所塑造的主要人物之一——江南名妓陈圆圆,不落窠臼,别具异彩,在戏曲艺术长廊中闪烁着“这一个”的光泽。

  在新编历史剧《甲申祭》的“散点”结构中,陈圆圆主要出现在两个“单元”的戏里:一个是贡院,一个是李府。陈圆圆这个人物的性格特征,全仗在这两个“单元”上凸现。

  “春风忽来兮千里碧野,大江奔流兮一轮明月”。

  陈圆圆的出场,令贡院顿时肃穆,也使这个“单元”突起又一奇峰。以高阳酒徒林泉为一方,以刘宗敏、牛金星为另一方,正处于“剑拔弩张”的一触即发之势,伊人却飘然而出了。

  “细雨梦回边塞黑”——

  陈圆圆的一折吟唱,从人物性格特征而言,更多呈现出的是理性的色彩,或说剧作者对陈圆圆这个人物注入了理性思考。

  “我是浣花溪边风折柳,/我是秦淮河里浪漂月。/我是君王丧胆的祸水,/我是名将销魂的醇冽。”四句“我是”,活脱脱勾勒出一个何等理性的江南名妓。无疑,陈圆圆的理性当是剧作者理性的折光。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文中指出:“在私有制社会中:一夫一妻制从一开始就具备了它的特殊性质,使它成了只是对妇女而不是对男子的一夫一妻制”’。而作为中国封建专制社会的最高统治者——君王,更是三宫六院,嫔妃成群,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以说,一部封建专制史,也是一部妇女被侮辱被损害的历史!发生在崇祯朝的江南选美事件即是一个佐证。汉初辞赋家枚乘在《七发》中云,“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很大程度上是在袒护男子昧着良心说胡话吧!

  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阿金》中有一段话,一直叫人非常佩服。先生说:

  “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会安汉,木兰从军就可以保隋;也不信妲已亡殷,西施沼吴,杨贵妃乱唐的那些古老话。我认为在男权社会里,女人是决不会有这种大力量的,兴亡的责任,都应该男的负。但向来的男性的作者,大抵将败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这真是一钱不值的没有出息的男人”。

  新编历史剧《甲申祭》的陈圆圆唱段中,四个“我是”,非同凡响:承认自己身为下贱,却也承认自己是罪恶的渊薮。“我是帝王丧胆的祸水”一句,应是四个“我是”唱词中的“词眼”。窃以为,那三个“我是”均是“我是”,而独独这一个“我是”的潜名词却是:我不是!也可以说是“我是”的反语,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反说。这淋漓酣畅的一笔,饱蘸剧作者理性的色彩,无疑也是陈圆圆性格特征中的一介闪亮的侧面。值得一提的是,这正是剧作者赋予陈圆圆这个人物形象的底蕴所在吧!

  凸现陈圆圆的性格特征在第二个“单元”上的是在李府一折。李自成一道旨命李岩看守陈圆圆的契机,演绎出李岩与陈圆圆的一段尘缘。不知为什么,我却由此遐思到台湾女诗人席慕容的一首诗:

  “为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或许可以说,剧作者让陈圆圆对李岩的爱慕,是陈圆圆在吴三桂降清之前对其爱慕的一个大胆“挪移”。这里,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或审美真实的关系。不妨一并论之。

  历史上,陈圆圆爱过两个人:一是“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襄;二是北疆骁将吴三桂。那个口是心非的纨绔弟子冒襄,还是我们湖南老乡(衡山人氏),暂且撇开不扯他了。而陈圆圆对吴三桂早闻在崇祯十六年春,吴大将军“挡清军铁骑,解明庭之危”,且“美丰姿,善骑射”,久生爱慕之心。在“如何让你遇见我”的难题上,在田府寄人篱下的陈圆圆,颇有心计:怂恿田弘遇结交吴三桂,以“逢危乱方可凭恃”,从而脱离田府藩篱进入了吴府;尔后,趁李自成与吴三桂两军鏖战和狂风骤起的混乱之机,只身策马从李军中逃遁,与吴三桂重逢于狼烟之中。陈圆圆对吴三桂的一片爱恋之心,从以上二事足以可鉴。

  然而,历史剧毕竟不是历史,郭沫若说过,写历史“求实”,写历史剧“求似”。我认为,这正是历史与历史剧的分野。一个是“实”,一个是“似”。这个“似”,则是指艺术真实或审美真实。所谓审美的真实,诚为鲁迅先生所言,它不必是曾有的“实事”,却是会有的“实情”。而新编历史剧《甲申祭》中,陈圆圆对李岩一见钟情的倾慕到以身相许的爱恋,则也是会有的“实情”,我以为。人们知晓。后来当陈圆圆得知吴三桂种种谋逆之举,便以年长色衰为由,出家为尼了。伊所爱恋的只是那个“英雄”,而非卖国的贼子。李岩呢,暂且不论他“护花不解缠绵意”吧,他那种“长叹息,/都只为饥馑灾荒,/不忍见,/赤地千里民殇”的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他那种“三尺剑,一路望风降”的英雄豪气,令陈圆圆为之一见钟情的倾慕,却也会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况且,还面临一个观众审美心理的难题。写陈圆圆对李岩的爱恋,在审美心理上,观众易于接纳或共鸣,而不会排斥或逆反。附带说一句,导演安排陈圆圆邀李岩出场一同谢幕,台下顿然响起了掌声,似乎也可见一斑,假设,让陈圆圆与吴三桂在舞台上卿卿我我,人们无疑会对陈圆圆这个人物顿生厌恶。此乃人们早已知吴三桂成了卖国贼子的这个历史结局之缘故。写历史剧恐怕也难于此:一旦观众知晓“结局”,个人情感因素则会超前进入审美流程。

  “李府”一折中,剧作者着力凸现陈圆圆性格特征中的另一侧面:九曲柔肠——乃“情”也!试看,“梦里寻你千百度,/望穿秋水心也枯。/走过了茫茫天涯路,/蓦回首,/你真在灯火阑珊处”,面对忧国忧民的英武的李制将军,陈圆圆对他裸露了自己饱经风尘之苦,终于觅得知音者的一瓣心香。假若伊恰恰面对一尊佛象,恐怕也会象女诗人席慕蓉所吟咏那般,双滕跪在佛前,求它“五百年”,求它让自己与李制将军“结一段尘缘”吧?!,戏中,陈圆圆与李岩的一段戏曲二重唱,将二人的相互倾慕渲染得淋漓尽致,进而这两颗“你也戚戚,我也戚戚”的苦难的心,在茫茫苍穹间大声疾呼:“地老天荒有时尽,山崩地裂永相扶!”这山盟惊天地,这海誓泣鬼神,然而这只是也只能是一个海市蜃楼式的幻影!李岩无可奈何发出的“尊一声嫂夫人”,便撞破了那个编织得如此色彩斑谰的幻梦。那一般的脆弱,那一般的可怜。那个愿为心上人“温酒下厨”的生涯,不归于饱尝风尘之苦的可怜兮兮的陈圆圆。世上多少不平事,悠悠,悠悠!

  命中注定了,圆圆!你生为风尘女,死为风尘鬼!九泉之下,也许你都不明不白,这到底为什么?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指出,人从本质上说“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会也么,圆圆,你是一个美女,你又是一个任人攀折的“堤柳”(圆圆自喻)一样的“愁多欢少”(圆圆自语)的妓女,你还是一个封建专制社会中的江南名妓!于是乎,那个时代的“一切社会关系”聚成的“合力”注定要将一步一步逼上那个非你莫属的凄凄惨惨戚戚的归宿。吴总兵也好,李制将军也罢,都不是你的救世主。你注定是一出历史悲剧中的悲剧人物,呜乎哀哉!

  综上所述,在新编历史剧《甲申祭》中,陈圆圆是这样一个人物形象:这个人物带有剧作者理性思考折光的、憧憬和寻觅真正爱情的以及关注和同情民间疾苦的具有民族气节的一代红颜!

来源:戏剧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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