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祁剧院、湖南省艺术研究所在2006年湖南艺术节中整理演出的祁剧《目连救母》，是两个单位上百人花了几个月时间整理、排练出来的。他们将七天目连戏压缩整理成两个来小时的整本戏，串连了目连救母故事保留了目连戏大部分精华，演艺精彩，博得观众好评。花如此大的精力整理一个停演了半个多世纪的古老剧目，有何现实意义呢?笔者谈谈粗浅看法。

　　一、保护文化遗产

　　目连戏是我国最早形成的戏曲剧目。早在北宋时代即有《目连救母》杂剧连演七、八天的记载（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元节”条），元、明、清直至新中国建国前夕，八百余年盛演不衰。在湖南，《目连传》是高腔连台大本戏之首。目连戏以其历史之久远、规模之宏大、音乐曲牌之丰富、表演技艺之精彩、演出排场之多样，被誉为“戏祖”、“戏娘”。它对于研究我国戏曲的起源戏曲与宗教、民俗的关系，研究声腔艺术、表演艺术等具有颇高的价值，是最具深厚基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1984年，湖南省戏曲研究所（湖南省艺术研究所前身）在祁剧《目连传》内部演出，删繁就简演出了8场，计73块牌（片段），并由中国艺术研究院录像队全部录像，计24小时。与此同时，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编辑部和湖南省戏曲研究所在祁阳举行了第一次全国性的目连戏学术座谈会，祁剧《目连传》被观摩代表誉为戏曲舞台上的“活化石”。1987年7月，美国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举行的一次国际学术讨论会上，播放了部分祁剧《目连传》录像，震惊四座，有国外友人认为，仅其中的《九殿不语》一场哑剧，就够研究十年，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

　　自此以后，全国陆续举行了几个剧种的目连戏挖掘整理演出和学术研讨会，掀起了全国性的目连戏研究热潮。据看过各地目连戏演出的行家们说，全国的目连戏以湖南的祁剧和辰河戏保留得最为完整。1989年10月举行了辰河目连戏录像和研讨会，演出了十七本，包括《开台》一本、《梁武帝传》一本、《香山》二本、前《目连》三本、后《目连》六本、《花目连》四本，是保留本数最多、演出时间最长、规模最大的一次目连戏观摩演出。而就排场处理和表演艺术来看，则祁剧目连戏更为突出。

　　基于上述原因，湖南省祁剧院、湖南省艺术研究所这次《目连救母》的整理演出。是一次继承和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创举，不仅在湖南将造成深远影响，而且具有全国意义。尽管祁剧和辰河戏的目连戏都录了像，保留了形象资料，但是，如果不让新一代演员继承下来，让它活在舞台代代相传，那么数十年后，保留了八百余年的文化遗产就将在舞台上消失，“活化石”将失掉一个“活”字，而真的成为“化石”了。

　　二、丰富表现手段

　　目连戏形成于北宋。北宋是隋唐以来盛行的百戏大发展的时代，在《东京梦华录》等不少古籍中，均有宋代（北宋、南宋）演出百戏盛况的记载。作为各种单个演出的百戏技艺进入目连戏以后，便与目连戏救母剧情紧密结合起来，成为其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长期保留在戏曲舞台上。从宋代的《目连救母》杂剧，到明代徽州旌阳戏班演出的《目连戏》，到清代内廷演出的《劝善金科》，到今天各个地方剧种演出的《目连传》，其中都保留了丰富的百戏技艺和排场处理。祁剧《目连传》过去的七天演出中，每天都有独特的排场处的精彩的表演技艺。这也正是目连戏八百余年来盛演不衰的重要原因之一。

　　湖南省祁剧院、湖南省艺术研究所这次整理演出的《目连救母》，整理者在指导思想上有意识地注意尽量保留《目连传》传统演出中丰富多彩的百戏技艺和排场处理，这不仅是充分继承和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体现，也是增强该剧观赏性、争取观众的需要。这种百戏技艺和排场处理体现在各个方面。诸如：杂耍哑背疯、两头忙；特技和武术翻筋斗、倒僵尸、踩高脚、转眼珠、翻肚皮，以及“罗汉演武”中的“堆罗汉”、“倒大树”；火彩如撒硝火、吐火以及爆葵花等等之类，都充分体现了目连戏演出的传统特色。其中演员踩着高数尺的高脚（古籍中称“高蹻”、“踏跷”），一人身载五人的“堆罗汉”，上下两人从桌上朝后倒向桌前众人双双拉手形成的手槽中的“倒大树”，以及渊源于百戏”板落”（“就地掷身，背着地有声”）的“倒僵尸”等，都是体现演员深厚功夫或胆识、具有高难度的特技。此外，《九殿不语》那种全场哑剧、只有李狗儿讲了两句话挨了两次“掌嘴”的滑稽表演，此前鬼卒捉拿李狗儿时李狗儿窜下舞台、鬼卒从台下将他捉上舞台的排场处理，不仅体现了传统目连戏的演出特点，同时增强了演出的喜剧色彩，调剂了演出气氛、寓诙谐于严肃之中。叫人拍手叫绝。

　　整理后的祁剧《目连救母》，不仅比较充分地继承了目连戏传统演出中保留的百戏技艺和排场处理，同时在某些方面还有所发展。比如《过奈河桥》一场，扮演刘氏青提的演员单足站在独木桥（奈可桥）上“金鸡独立”、“雄鹰展翅“，并从高度近丈的独木桥上翻身坠地又接连一个“撕一字”、一串“滚坛子”的特技表演，便是演员以精湛的演技和深厚的功底对传统百戏技艺的发展。

　　百戏进入目连戏后，通过长期的演出实践，经过历代名师的创造发展，运用于各种声腔的剧目中，逐渐形成了今天戏曲一整套丰富的表演技艺和表现手段。祁剧《目连救母》充分继承传统目连戏中的百戏技艺和排场处理并有所发展，也当然丰富了祁剧的表演技艺和表现手段。

　　三、宣扬民族美德

　　整理后的祁剧《目连救母》，采取“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的表现手法，仅用两个来小时的时间，以11场戏，即概括了目连救母整个故事，包括了博施济众、嘱后升天、劝姐开荤、花园盟誓、刘氏下阴、刘氏回煞、罗卜描容、过奈河桥、挑经挑母、松林试卜、梅岭脱化、六殿见母、九殿不语、盂兰大会等14个主要情节，有头有尾，具有完整的故事性，让剧界人士和一般观众都能一目了然，是颇具匠心的。

　　刘氏青提因受其弟刘贾的丛恿，违背丈夫临终嘱咐和自己的誓言，不听僧道劝告，大开五荤，因而遭受地狱之灾，历经种种磨难。其子傅罗卜深爱母亲，一心要救母亲出地狱，通过刘氏回煞、罗卜描容、挑经挑母、松林试卜等几个主要场子，充分体现了罗卜救母的决心。后来在《梅岭脱化》一场中，罗卜受活佛点化成天神大目犍连（目连），终于通过”盂兰大会”使刘氏得到解脱，全家升天。这些主要情节，十分明显地体现了孝道，宣扬了尊长孝亲的民族美德，在提倡传统道德、讲究心灵美的今天，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

　　传统目连戏有两个主题，除了宣扬孝道以外，还宣扬宗教。对于宗教，要作具体分析。在政策上国家容许宗教存在，信仰自由，在思想上则不提倡。传统目连戏中的宗教内涵也有两面性。比如惩恶扬善，本来是具有积极意义的，但什么是恶，什么是善，与今天的是非标准又有所区别。《雷打十恶》中，雷公电母击毙骗取金钗的拐骗之徒，是对恶人的惩罚；但如将追求解脱、追求自由的尼姑、和尚作为“恶”的代表，就值得考虑了。

　　剧中的刘氏青提是作为“恶”的典型来加以塑造的。她不仅违背傅家崇信佛教的传统和丈夫傅相的临终嘱咐，大开五荤，还令下人打僧骂道，又隐瞒事实真相、欺骗儿子、矢口否认开荤，并在花园盟下毒誓；演出上，祁剧历代正旦在扮演刘氏时都以表演凶恶称佳，甚至演得同台的演员都感到害怕。这是将放弃吃斋拜佛、大开五荤、打僧骂道、欺骗儿子作为“恶”的罪状而受到惩罚的，完全是宣扬宗教教义。在今天看来，破戒开荤不能视之为“恶”，但打僧骂道、骗儿盟誓以及凶恶表演也是可恶的。对于这样一个可恶的泼妇加以惩罚，让她受地狱之苦，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这里却产生了两个问题、两种影响。直接的影响是刘氏愈可恶、受地狱之苦愈深，则愈加强了宣扬宗教教义的深度；间接的影响是严重地降低了目连救母这一体现孝道的主要行为的价值，傅罗卜千辛万苦拯救这样一个可恶的泼妇是不值得的，甚至有“愚孝”之嫌。因而，传统目连戏中宣扬孝道和宣扬宗教两个主题，是严重地对立着的。

　　整理后的《目连救母》，对于解决上述问题，作了以下的努力。第一，刘氏大开五荤是由于其弟刘贾以其长期吃素、身体虚弱而大肆怂恿所致，同时不明场表现打僧骂道而只是由刘贾命李狗儿将狗血淋在僧道头上，其时刘氏还表现欲加阻拦之态，以”狗血淋头”代替了“代僧骂道”。第二，扮演刘氏的演员收敛了凶恶的表演，而在多处有悔恨的表现。特别是第三，在刘氏回煞、罗卜描容、地狱见母等多处以声情并茂的唱腔表现了深厚的母子之情，又通过纱幕后刘氏显影的表现方法，让刘氏和傅罗卜共同以充满感情的演唱倒叙了刘氏产子、育儿的艰辛历程和刘氏对儿子的无比关心，这样为傅罗卜决心救母这个贯串行动打下坚实的基础。这样处理以后，加强了宣扬孝道的力度，削弱和淡化了宣扬宗教的成份。

　　四、召回戏曲观众

　　整理后的祁剧《目连救母》，以其丰富的表现手段和精湛的表演技艺体现了颇强的观赏性，同时具有完整的故事性和一定的时代感，必然受到观众的欢迎。这从9月28日首场汇报演出和参加湖南省艺术节演出中剧场的强烈反映和观众的一致好评即可看出端倪。观众有的反映说：“戏好，有真功夫。”有的反映说：“真有点玩艺儿。”有的反映说：“没想到祁剧有这么好的东西。”有的反映说：“老戏也有教育意义。”可以想象，此剧下乡演出或在城市公演，定会受到观众的青睐。它参加湖南省艺术节后，也许还可以出国走走，献演一番：但是，笔者认为：这并不是整理目连戏的最终目的，其最终目的除了继承发扬优秀的民族文化遗产之外，还应该是将更多的观众吸引到戏曲剧场里来，召回失去的戏曲观众，让戏曲再度兴旺。

　　这次的整理演出，只是目连戏的一个浓缩本，好比一块压缩饼干。祁剧《目连传》有着丰富的内涵。除了这个整理本选出的精彩片段外，还有不少精华需要继承，可供观赏。仅就目连救母这条主线而言，还有《刘氏产子》中那种舅家上台“打三朝”、傅家下人下台向观众散发红蛋等体现民间习俗的排场处理；《嘱后升天》中生角富有感情的唱腔和临终时的生动表演；《修斋荐父》中的那种全堂白的肃穆场面；《盗袍收仆》中李狗儿偷穿菩萨袍服的滑稽作派；《请巫祈福》中毛师公为刘氏收魂治病时体现民俗的极为强烈的讽刺喜剧表演；《五殿寻母》过场戏中洗马鬼和无常鬼那种哑剧式的幽默动作等等。将这些生动的场子注入现在的整理本中，足足可以形成上下两本硬戏。另外，《海氏悬梁》是一个具有完整故事的整本戏，有头有尾，海氏蒙冤上吊的剧情感人至深，那“空中飞人”式的“大上吊”特技更将令人叫绝；还可将《雷打十恶》（即《雷打拐子》，这场闹剧压台将拐骗海氏金钗的拐骗之徒从台下抓上台去击毙散场，以大快人心。还有些生动的折子戏，如《尼姑辞庵》、《和尚下山》、《僧尼相调》、《追赶芙蓉》、《三匠争席》等。这次的整理演出，如果观众打了收条，那么还可整理出至少三台戏，凑成四个晚会的祁剧目连系列剧，作为剧院的长期保留剧目。

　　现在的问题：第一，目连系列剧如果下乡演出，只能演两天（场），因而只能作为演出的骨干剧目、主体剧目，还需整理恢复一批优秀传统戏至少10台凑成七天的戏以适应农村每天轮换剧目的演出需要。同时，拥有14台戏，也可在城市举办规模宏大、声势浩大的展览演出，加强宣传力度，不愁观众不上来。第二，目前剧院的演员阵营还不够强，需要充实演员队伍，注入新的血液，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理所当然地落在艺校祁剧班的教师肩上。艺校培训出来的新一代演员，不但要技艺精湛，而且要有很强的事业心，如若能像老一辈郭品文、谢美仙、刘锡林，中年一辈李和平、刘登雄，青年一辈肖笑波等同志那样，不图名利，不计个人得失，一心一意为祁剧事业奋斗终身，则剧团有幸矣，祁剧有幸矣，戏曲有幸矣！笔者将振臂高呼：乌拉！乌拉！乌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