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部导航
您所在的位置:首页 > 戏剧研究 > 文章
傩戏:《搬开山》的文化破译
孙文辉

  

  人们常说,傩戏是人类文化的“活化石”。我看,此言不虚,湘西傩戏《搬开山》的发掘就是一个明证。

  1981年11月,湖南省戏曲研究所在湘西自治州凤凰县召开“全省傩堂戏研究座谈会”。会上,民间的傩戏艺人演出了三台傩戏,《搬开山》就是其中的第一台。这台保存较为完整的剧目仅见于湘西,其他地方虽有叫做《搬开山》或《打开山》的傩戏,但在其传承过程中不断散落或变异,不成其形,已丧失其作为“活化石”的文化意义。

  傩戏,又叫“傩堂戏”,是因为它的演出场所必在祭祀的场地——傩堂。傩堂祭祀中除了包含有叫做“正戏”的傩戏外,还有大量的祭祀仪程——法事。法事与正戏相互衔接,形成一个整体,以达到一个共同的目的:或超度亡灵、或禳灾纳吉、或求神赐子。傩戏以一个新角色的上场至下场为一个演出单位。这个相当于现代戏剧“场”的演出单位叫做“堂”。由于一堂戏被一些研究人员看成是一个独立的剧目,这样,一些事实上的“大型剧目”就被当成是由若干个小戏组成的“连续剧”。——这是一个误解。因此,湘西傩戏《搬开山》、《搬算匠》、《搬铁匠》、《搬师娘》、“献牲”、《搬八郎》、《送子》等七堂“小戏”,实际上是由六场“正戏”和一堂法事组成的“大型剧目”。我们把这个剧目叫做《搬开山1·送子》。

  “搬”,即“搬演”之搬,有“请”之意。因此,“搬开山”就是“请开山之神”的意思。凤凰傩戏《搬开山·送子》演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1开山大神应巫师之请,为主东家去邪求吉。开山从桃源洞启程来到主东家,与东家一道参拜众神,然后下东西南北中五方的青湖青海、赤湖赤海、白湖白海、黑湖黑海、黄湖黄海洗澡,不慎将斧子失落。(《搬开山》)

  2开山寻斧不到,请算命瞎子卜占斧子失落地点。开山按瞎子的指点,下中海摸寻斧头,果然找到,但斧头已有一个缺口。(《搬算匠》)

  3开山请铁匠修补斧头,铁匠夫妇在戏谑调笑中修好。开山取斧时因付款太少而被铁匠追打下场。(《搬铁匠》)

  4开山至长街请白话童子接巫师还愿,童儿去贵州找到师娘,其女幺妹与童儿戏耍一番,又与师娘盘唱了一番菩萨,然后三人同赴湖南还愿;开山用斧砍开主东家财门后,辞别众神回桃源洞。(《搬师娘》)

  5《献牲》,即东家随巫师向众神献上祭品—猪或牛、羊。

  6蛮八郎受岳王之命,为主东家杀猪宰羊,分飨众神灵。(《搬八郎》)

  7七仙姑生下一子,送往还愿的东家传宗接代,遂叫土地神打开南关门,抱子下到凡间,将子交与主东家。(《送子》)

  以上七堂傩戏。在湘西凤凰的傩堂上是连续演出的;而在其他地方我们仅只看到过《搬开山》、《搬八郎》、和《送子》三堂并开关联的小戏。我们把《献牲》、《搬八郎》、《送子》与《搬开山》等看成是一个整体,是否有些牵强附会呢?

  要回答这一问题,必须首先对《搬开山》的神话原型进行准确的破译。

  

  在《搬开山》中,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开山”和他的斧头。

  斧,俗称“开山”。开山,作为一位神灵,一般也称做“开山始祖”;开山神的主要道具也是斧头。这里,开山神是不是“斧”的人化或神化呢?

  斧,在《诗经》中多次出现。

  叶舒宪先生在《诗经的文化阐释》一书中对斧作出了比较全面的原型破译。他认为,从造字形体的来源看,斧字从父从斤。斤在甲骨文中作“↓”;《说文》认为:“斤,斫木斧也,象形。”斤,就是砍木用的斧。斧字的本义还有一种特殊的含义。要了解这种含义,得从甲骨文斤字有象征性字形说起。“↓”,这个圆头形的椎体与其说象古老的石斧,不如说更象一个男性生殖器。因为仰韶村出土的四个五千年的陶制阳具中,有两个椎体与甲骨文斤字合若符契,而另外两个倒更象斧的侧视图。另在安阳出土的一个玉制阳具上,竟刻有一斧形的三角。斧字为什么从“父”呢?“父”,在上古时代是男性长辈的通称,其义与“甫”、“祖”相通,又有“始”即开始之义。《释名1释用器》云:“斧,甫也。甫,始也。凡将制器,始用斧伐木,已乃制之也。”“甫”,与斧相通,也是古代男子的美称。而据人类学的考察,上古男子的各种美称如父、甫、祖等,都是万变不离其宗:植根于男性所独有的生殖器官的隐喻。

  斧,又称“开山”,亦有其性含义:在人类学、民俗学以及精神分析学的报告中,把性交象征性地类比为男子为女子“开口”、“开门”、“开洞”、“开锁”、“破瓜”等,累见不鲜。而把男性阳物比作具有“开”之功能的利器,更为常见。因此,斧,是一种具有阳具意味的工具,也是男性性器的象征。于是,我们就不难理解“斧”同父、同斤、同阳具的关系。受这种关系的启示,叶舒宪注意到,反映这种关系的原始婚配礼仪就是:被人们称之为“初夜权”的、那种由社会性的父亲——氏族首领或酋长(那执斧铖之“王”)来主持的、对本部落少女施行“开”的“手术”的女性成年仪式。

  这种“初开女阴”的古俗,在世界各地都曾发生:“古代腓尼基人把阴茎叫做‘Asher’,意思是‘垂直者、有力者、扩开者’。这一术语提到了和一个处女初次性交时处女膜的破裂。菲洛谈到过一些腓尼基人的神,其中一个就叫‘扩开者’,意思是指一个人最先使一个处女受精,他挣破了处女膜,‘打开了通向阴道的大门’,通向阴道的门户。……《圣经》把上帝耶和华说成是扩开者。《创世纪》第三十章:‘上帝顾念拉结,应允了她,扩开了她的子宫。’”(魏勒《性崇拜》)

  斧,作为阴茎的隐喻,在现代的婚俗中也有遗存,如东北乡村娶妻,新妇有坐斧的习俗(《中国风俗辞典》),新娘坐在斧头上,以“斧”“开山”,祈求早生贵子。

  依此看来,傩戏《搬开山》中的斧,就是男性的阳物的象征;开山大神,就是一位傩仪之中的生殖之神。

  

  在傩戏中,开山神被请到了主东家,为东家还傩愿。然而,他与东家一道参拜了众神之后,接着唱道:“本当要拜十二拜,存留二拜勾愿神。我把主人请回转,把话分开别有因。”为主家勾愿,是开山神的主要任务,他留着不拜,却把话题分开,别有何因?对此,开山并没有解答,他离开傩坛,去“打开五湖四海”,洗自己的龙身去了。洗澡之际,丢了斧头,自己并未发觉。洗完龙身,他再到傩坛上为主人还愿。

  为什么要在沐浴之后才拜“勾愿神”呢?

  其间,斧头的丢失,又为何含义呢?

  祭神前洗浴,表示对神的崇敬,这并不难理解。问题是在于洗浴与还愿之间,还有什么内在的联系?要回答这一问题,人类学的研究提供了不少的材料:

  英国人类学家卡纳在《性崇拜》中写道:“在印度的圣城贝拿勒斯,每当红日东升之时,便是‘洁净’的时刻。世间没有一种比恒河水更神圣,更能涤荡污秽的。男女儿童,争相降于水滨,挹圣水来湔涤一切秽浊。……同时,婆罗门僧高高站在月台上,向群众献灵神的灵根。……净身过后,庙内奏起音乐,群众争先恐后挤到外坛。诸神的偶象堆满香花,他们的灵根更格外受崇敬,妇女们拿溶解的牛油去浇洒它们,并拿印度玫瑰邀挂在它们上面。”这里,洗浴便与生殖密切相关。

  中国的古籍中亦有不少类似的记载,《史记·殷本纪》云:“殷契,母曰简狄,有戎氏之女,为帝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这里,简狄有孕,也与行浴相关。《太平寰宇记》卷七十六载:“四川横县玉华池,每三月上巳有乞子者,漉得石即是男,瓦即是女,自古有验。”上巳,为河滨祓禊之节;漉,为水中捞起。可见玉华池的乞子风俗,也与浴水有关。

  与简狄一样,原始人在自己的观念中,是不清楚交合与生殖之间有着直接的联系。在原始人看来,鱼,是一种生殖力极强的动物;而鱼的生殖力强,必与活跃在水中有关。《大戴礼·夏小正》云:“十月,黑鸟浴。”《传》:“浴也者,飞乍高乍下也。”清孔广森《补注》:“浴者,言鸟乘暄飞,上下若浴。”简狄见玄鸟飞翔若浴,自己不能飞浴,便在水中鱼浴,终于受孕。这里,鱼、浴二字同音,恐怕也不是偶然。卡纳在《性崇拜》一书中也记述了这种原始思维的普遍性:“植物之外,鱼亦含有很强的性的暗示。据因曼说:‘鱼类象征在活泼状态的男性生殖原理。’因为鱼的形状似扁桃,其唇吻的翕张,亦甚饶暗示的意味。按希伯莱语,鱼字可作‘繁殖’解,亦可作‘萌芽,增殖’解。”在我们中国有个成语叫“鱼水之欢”,也将鱼、浴、水与性交四位一体地连结在一起,是这种原始的生殖观念的一个极为简洁的表述。

  因此,开山在正式参拜勾愿神时,必然要去海沐浴。

  那么,他丢失斧头又有何含义呢?

  我们已经知道,斧是男根的隐称。丢失了斧,就意味着他丢失了男根。

  丢失男根的神话在世界各地都曾存在:古埃及的大神俄里西斯被兄弟谋害,碎尸于尼罗河。他的妻子为他四处寻找遗骸,结果,就只有生殖器无法找到。她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用无花果树木刻了一具阳物替代。

  古希腊神话中的狄俄尼索斯也有相同的命运。狄俄尼索斯也被女神朱诺碎尸并用香草煮熟吃掉,唯有其阳物被姐姐收藏。

  这种碎尸神话的核心内容就象《搬开山》中的开山丢失斧头一样,是“英雄丢失了阳物”;但是,“丢失”不是神话的结局,它的结局是“呼唤和寻找那个伟大的阳物”(太阳)。因此,在世界各民族的神话、民俗活动中,有着大量的寻找、呼唤、赞美、膜拜阳物的礼仪。

  这种寻找、呼唤、赞美和膜拜阳物礼仪的原始含义,就是对太阳(原始人观念中最大的(即“主”)生殖器(即“阳))、对春天(万象更新的阳光)、对新的生命力的祈求、召唤和礼赞。

  因此,开山神的斧的丢失也是为了对新的生命力的寻找。

  结果,他在算命人的帮助之下如愿以偿;于是,他才酬拜勾愿神。

  

  开山找到了斧,即已找到了新的生命之根。他参拜了勾愿神,本当回归桃源仙洞,可是,他突然发觉,他的斧头破了,于是只得去找铁匠修补……

  这是何义?

  这使人们想起了《诗经》中的《破斧》一诗;

  即破我斧,又缺我 ,周公东征,四国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将。

  既破我斧,又缺我 ,周公东征,四国是讹。哀我人斯,亦孔之嘉。

  既破我斧,又缺我 ,周公东征,四国是道。哀我人斯,亦孔之休。

  这首诗,历来有多种解释,但都与“斧”的原型意象相悖,不是诗的本义。叶舒宪在《诗经的文化阐释》中破译为“阉人之歌”,自有一番道理;但是,将这一解释植入《搬开山》中,却有些格格不入。同样,曾经丢失了阳物的俄里西斯、狄俄尼索斯也不是阉人。在《搬开山》中,开山虽破了斧头,也绝非是阉人;以阉人入傩堂,与傩祭的愿望截然相反。我认为,《破斧》一诗应是“割礼”仪式上的巫歌。

  割礼,是原始人男子成年之际必须接受的仪礼,它在世界各地都曾发生。在这一礼仪中,巫师执利器割损男孩阴茎的包皮,以示此男孩已经成人,应开始承担和履行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其中一个最神圣的职责是:顺应天命,承担起部族繁衍的重任。在世界各地,这种仪礼都是隆重而热烈的。主持仪式的巫师都要在仪式过程中吟唱祝辞。《诗经·破斧》就是这样的祝辞——

  诗中,“周公东征,四国是皇”之类的辞,就是巫师的参拜某神时必唱的“某某大神往东征,四方妖魔一扫清”之类的咒语,无有特别的意义。撇开这几句程式化的咒词,整首诗就不难理解了。

  这首祝辞,前几句是巫师模拟受礼的男孩的口吻唱的,最后一句则是巫师的祝语或众人的和唱(在祭祀中常常如此)。诗中还应说明的是,“斧”,仍是指阳物,巫师只是将其“破”损,而“ ”、“ ”、“ ”是“斧”——阳物的一部分,如割礼时常割去的阴毛、包皮之类,巫师将其割“缺”。“孔”,指女阴,此义不言而喻。

  那么,《破斧》一诗就可以破译了:

  【领】破了我的男根,又割了我的××,可怜我的人啊……

  【合】——有女阴将你扶持!

  【领】破了我的男根,又割了我的××,可怜我的人啊……

  【合】——有女阴给你嘉奖!

  【领】破了我的男根,又割了我的××,可怜我的人啊……

  【合】——有女阴供你休息!

  解答了《破斧》之谜,也就回答了《搬开山》斧破之隐义。原来,开山神的破斧与修斧,也与傩祭的目的终归一体。难怪铁匠师傅、师娘在修斧之时,总是淫词浪语、打情骂俏,这些台词与动作,总是与生殖祭仪的要求一致。这正如傩堂艺人所说:“讲得越丑,神灵越喜欢。”

  傩戏中,开山修好了斧头,按理应为主东家去“破门”;然而,戏剧并没有按理发展,而是让开山命童儿去外乡请巫师,于是,中间就插入了《搬师娘》一段。童儿去外乡毫无请巫师之意,却把师娘请来了。开山问童儿:“要你请男的,为何请来一个女的?”童儿答道:“请男的发官发财,请女的发子发孙。”一语道破真谛——傩祭的目的是求子。当女巫在傩堂上祭拜之后,开山这才挥动斧头,为主东家“破门”——即以阳具捅破女阴处女膜之象征(凤凰傩戏中开山说是“破财门”,实是传承过程中的误会),开山的使命到此终于完成。

  

  然而,傩祭还在继续。主东家向神灵供献牺牲(第六堂法事《献牲》)之后,继演《搬八郎》。请八郎来傩堂做什么?——来杀猪宰羊。这就奇怪了,刚刚不是献完牲么,又宰什么猪羊?!在现存的湘西傩戏中,此场戏没有什么内容,唱词多为即兴发挥,表演掺杂有三棒鼓、渔鼓之类。我想,这堂傩戏的真实内容,已在传承中失落。要想寻求到已经失落的内容,当从残留的傩戏中去寻找蛛丝马迹。

  何为八郎?傩学界一直未有答案,人们知道“八郎神”是苗族、土家族都曾祭祀过的地方神。是一位神,还是八个神;是先秦时期高辛氏的八才子,还是唐时名叫佬官人的土家神,乃是众说纷纭,又都无说服力。

  在傩戏中,“八郎”只是由一人扮演,但八郎的唱词却提到了八位蛮郎:“蛮一郎”、“蛮二郎”……“蛮八郎”。这又是为什么?

  土家族的长篇史诗《梯玛神歌》(即《摆手歌》)中的英雄史诗《洛蒙挫托》给我们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位母亲生下了九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其中八个儿子长得顶天立地,唯有最小的儿子又哑又瘫。女儿没有住的地方,她就嫁给了头人。有年正月,父亲为作祭祀外出买水牛。家中的兄弟一商量:如果爹爹买不到水牛,祭祀就做不成了,我们就把老十当水牛杀了吧。于是,八人一齐动手,把老十杀了。爹爹从辰州买牛回来,见祭堂上正在跳神唱神,感到奇怪。进屋问婆婆,婆婆正在痛哭,爹爹这才知道哑瘫儿被杀了。他怒火冲天找到儿子,操起木棒乱打,八个儿子急忙各拿起一件东西(分别是剪剪、牛角、钵槌、锣棒、鼓棒、鼓崽、懒豪和扫把)外逃,从此云游四海、走遍天下。妹妹嫁给人之后,日子过得很好。一天客家兵打了过来。占去了不少寨子,头人吓破了胆。于是,妹妹便去天涯海角去寻找八个哥哥。哥哥找回来了,杀退了客家兵。头人并不答谢兄弟,兄弟于是与头人比试技能与技术,头人比不过他们。兄弟放火烧了他的一些住房,头人只得封他们为八部大神。因此,他们分别叫作剪剪大神、牛角大神、钵槌大神、锣棒大神、鼓棒大神、鼓崽大神、懒豪大神和扫把大神。

  这个故事有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

  1诗名《洛蒙挫托》:“洛蒙”是大神的意思,“洛蒙挫托”是土家语,即没有住处的大神。

  2小儿子又哑又瘫,被兄弟杀害。

  3儿子们被父亲打散,他们临走时各拿走一件工具。

  4妹妹寻找哥哥,寻遍了天涯海角。

  5兄弟有着杰出的技术、技能。

  这个故事不由得让我们想起古希腊的英雄史诗《酒神颂》和古埃及的英雄故事《俄西里斯》,它们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结构模式和相似情节:

  1狄俄尼索斯、俄西里斯都曾是无家可归的大神。

  2狄俄尼索斯被后母杀害,俄西里斯被兄弟杀死。

  3两大神均被分尸若干块,抛散至四方。

  4狄俄尼索斯的姐姐、俄西里斯的妻子寻找亲人,寻遍了天涯海角。找到尸身后,未找到生殖器。

  5两大神都是人类农业技术的传授者。

  对照这世界著名的两大神话故事,我们再来求索《洛蒙挫托》的不同之处,仍将有新的发现:

  我们如把“洛蒙挫托”看成是一个神的话,那小儿子会不会是男性生殖器的隐喻呢?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因为“又哑又瘫”的“小弟弟”形象,极象是个失去了交配能力的阳物的形象。在神话中,正是由于有“不行的阳物”死去,才有“寻找阳物”情节的发生。由此可以这样认为:被打散的八兄弟也就是洛蒙挫托“碎尸”之后身体的八个部份。八兄弟找回来了,小弟弟永远地死去了,也就是“未找到生殖器”的神话原型。

  当然,古希腊和古埃及的神话,在公元前就记录成史诗,而《梯玛神歌》直至公元1988年才整理成文字,后者在漫长的岁月口传心授,自然有所变异。我们之所以把洛蒙挫托看成是失去了阳物的大神,还有一个值得我们注意的地方:八兄弟离家时带走的“工具”——它们绝大部分是如同阳物一样的“棒”、槌”和有“柄”的器具,并且,他们以这些工具的名字命名,也含有对阳物的招唤之义。

  这里仍然有个问题:故事中明明是八个神,硬说是一个神,是否牵强?

  其实,这在神话世界中却不成其为问题。如在印度神话中,保护神毗瑟奴就有十一个化身,他第八个化身名克里须那(意为黑天)是一位情欲之神,他第十一个化身就是佛祖释迦牟尼。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八个兄弟也就是八部大神的化身。他既是一个神,也是八个神。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洛蒙挫托(八部大神),也是一位与生殖祭仪有着关联的大神,这位大神有充分的可能进入傩堂。由于他武艺高强,曾打败过入侵者,被土家人视为保护神,那么,在傩祭中,他极可能充当保护神。

  将这位八部大神植入傩戏《搬开山·送子》之中,我们几乎没有理由怀疑他就是“八郎”。

  这样,《搬八郎》在整台傩戏——傩祭中的地位和作用就十分清楚了。——他来傩堂,不是来杀猪宰羊,而是来保佑送子的过程平安无事,保证求子的祈愿顺利达成。

  果不其然,当巫师请罢八郎神,就请送子娘娘了。送子娘娘七仙女抱来了一具木偶娃娃,对主东家唱道:

  某主东,某姓人,请你出来领麒麟。

  你把麒麟领起去,抱入房中认娘亲……

  傩戏到此结束,傩祭的任务业已完成。

  

  傩戏《搬开山·送子》,实际上就是一场完整的求子巫仪。在这一巫仪中,它既完成了主人家勾愿的本来目的,也完成了一次(被我们旁观者看来是)美的创造过程。

  傩戏,作为原始祭祀戏剧与舞台戏剧之间的过渡戏剧形态,已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人们从中了解到了戏剧审美的发生过程,也许将对戏剧美的创造又有新的认识。

  我们通过对《搬开山·送子》的文化剖析,可以看到:傩戏,在本质上有一些与原始祭仪相通的东西;这种东西,被当代人类学家、神话学家、精神分析心理学家、符号美学家们称作“神话原型”。这种神话原型,在当代的文艺作品中依然能够找到。这也就是联结当代与久远的过去的、一些属于人类生命本质的东西。发掘、思考、利用这些东西,将有利于文艺批评的拓展,更有益于艺术的创造。

来源:戏剧(中央戏剧学院学报)
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