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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入地爱一次
徐竞存

  徜徉在流光溢彩的百花园中,你能清楚地记住几朵花的容颜?在百花园的舞台上,能让人久久记住的演员亦是不多。刘惠,就是那种能让人记住的演员。

  《筒车谣》的演出,使我们又一次认识并记住了她。

  是的,她有着某些优越的先天条件:一张似乎天然的甜美容貌,一双大大的明眸,一付总是那样园润的嗓子。还有,就是她呈现出来的一种气质,文静?抑或高雅?这,不是一种眩目的光采,而是淡淡的显露出的一份脱俗的品位。我以为,就她所处的环境氛围,这是很难得的。然而,这只是艺术创造的基础。

  《筒车谣》是一个古老的话题,一首关于母性和奉献的赞歌。如果说,其他任何题材多次出现都有可能使人厌倦的话,那么,唯有它,总能唤起人们的一种庄严而温馨的情愫。刘惠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位被剧作者寄予了无限深情的女性。剧中用大量篇幅,铺展了一系列真实生动的情节与细节,赋予了她以血肉,同时,又用若干隐喻的理念的点示,使观众的感知得以升华。还有,一处处浸泡着情感的民俗民风歌舞的烘托,刻意造成的舞台情势,以及由之而发的成套唱腔,都对刘惠的舞台创造构成了一种艺术的托举。

  然而,就一个演员来说,这个剧本给她的再创造,也出了几道难题,或是几个考验。这可分两方面来说。一是,我以为剧中女主人公春姑似乎太圣洁、太完善。尽管,全剧中不少处都着意给了她一些欢笑或俏皮的点染。但综观全剧,在作者笔下,我总觉得圣母玛利亚似的灵光在不停地闪耀,这,对刘惠是颇有些为难之处的。如,第一章中,春姑初嫁,发现受骗,初欲逃离,后为这家人的贫困善良所动,遂决意留下,于是,出现了一个她伏下身子爬行,给小弟做马骑的场面。同时,赞美诗的《摇呀摇,……》旋律大作。说真的,这个情景对任何一个演员都是一个极大的为难,但刘惠竟然演下来了,而且,让这个充满了作者理念的强力舞台动作蒙上了一团真情的光芒。以后的戏中,还有一些类似的地方,但刘惠都驾驭并制服了它们。此外,剧中特别强化了她的忍辱负重。还有心灵的重重创伤,到后来,竟然是卅岁即已两鬓斑白,可谓苦不堪盲。这,对演员的艺术创造也是一种严峻的考验。因为,无休止的展示痛苦或悲伤,是会让观众生厌的。这里,就有一个调剂与节制的问题,即努力抓住某些亮色调的情感,充分予以表现。对痛苦的展示,也不能类同真实生活那样直露,那如何让悲哀变得“美丽”一些,刘惠又较好地把握住了。她不同于某些过于投入的演员,让几近真实的痛苦,以它本来的形态给观众以难受,她表演的确是一种美丽的悲哀。只要聆听一下剧尾春姑那长达四十余句的大段唱腔就行了,这如泣如诉的音乐,让观众在一种美的氛围中,既体会到了剧中人的深深悲痛与惶惑,又随之步入了一种崇高的精神境界。

  另一方面,剧本写到女主人公十余年的生涯,这可不是一般的岁月流逝,而是从“十八姐姐”到“鬓灰脸发黄”的艰难历程,这是对演员创造性的诱惑,也是对演员艺术功力的挑战。刘惠已年过不惑,但她演下来了,且显示了她表演艺术上的厚实与成熟。

  这种厚实与成熟,首先表现在她已克服了自身条件的某些局限,用表演艺术着重在人物形象塑造上下功夫。既注重人物内心情感的体验,又注意外部形体的表现。比如春姑初到牛家成亲拜堂这段戏,当盖头揭开后,十八岁的春姑的那种惊喜娇羞,通过刘惠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时开时合的小嘴,那一扭身一低头的形体动作,活脱脱地展示在观众眼前。这种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还表现在春姑十二年中的变化,可谓层次分明,形象清晰。初婚时的喜悦与纯真,见到瞎眼小弟时的惊讶与揪心,母性之爱被激发后的恸情与温柔,处理家务的干炼与精明,插田时的青春勃发,怀孕后的温情脉脉,产下死胎后又遭大牛误会时的痛心,得知大牛有了外遇、并已驮崽的震惊,以及决定与过去告别,走出去自立为人的决心等等。刘惠充分运用了各种表演手段来予以体现。在念白上,一方面根据人物的特定情境,注重语气的变化,同时着重在声音造型上作了设计。比如初婚后及与村里的青年人一起插田时语言的流利,声音的明亮清脆;为小妹学费几次卖血及操劳过度后,语言的沉稳,声音色彩的深沉暗淡;几次沉重打击后,偶然出现的声音色彩的沙哑混浊……。我们看到了在生活重压下的春姑的变化。在外部造型上,除了化装上的变化,刘惠还抓住了女人因劳累过度、又产下过死胎这一病理因素,每当受到沉重打击时,着重体现腰部、腿部无力,晕眩以及步履蹒跚,以表现春姑心力交瘁,未老先衰。春姑的眼神,也由明亮而变得灰暗,面部表情由丰富而变得板滞。但是,当她下定最后的决心时,春姑的声音、形体及神情又恢复了原来的光彩与干炼。比如她在全剧的最后一句台词“出去迎亲!硬要把地面钻个洞出来?快去!”又让我们看到了山里女人爽直纯真,乐观向前的秉性,又一次闪现了刘惠驾驭人物的能力。此外,在春姑形象的塑造中,演唱这一重要手段是极有光彩的。刘惠除了一般演员所具备的嗓音条件及演唱经验外,更善长用声音来表达人物的内在情感。最突出的是最后一段唱腔。当春姑宣布离婚和分家时,瞎眼小弟无指望了,掏出了一面小锣,准备外出算八字为生,这使春姑撕心裂肺,她哭喊着拉回小弟,唱出了这四十六句的咏叹调,有对小妹的期盼,有对二牛的祝福,有对大牛的宽容,更有对小弟的内疚与痛心。唱来字字铿锵,声声动情,唱出了对不同人物的深深感情,唱出了山里女人那颗纯真善良,朴实宽厚的心,达到了字正腔圆,声情并茂的境界。这说明,刘惠以她成熟的表演技艺成功地接受了这种考验。

  前面提到,这个剧本写的是一个古老的话题,但其创作手法却是新派的,跟传统花鼓戏的编剧手法比较起来,它没有吊人胃口的故事性、戏剧性,没有更多生活化的细节或太俗的语言,这给演员留下了更大的劳动量。它注意煽情,但直抒胸臆为多,且大笔铺陈,这,也是对演员的考验。但刘惠拿下来了。刘惠的成熟表演,无疑是本剧成功的重要因素。

  从1989年第一次看这出戏,到如今已是五个年头了,《筒车谣》改了又演,演了又改,因职业关系,我也记不得前后看了多少次。不知为什么,我从没有产生过厌烦。每一次都获得一些新的感受。从剧本到演出,我每次都能挑出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我却深深理解剧作者们创作的动因,他们创作的冲动乃源于对自己生活的一种刻骨铭心的回忆与感受,这是一种绝对真实的爱。而刘惠的表演,我以为是一种真纯的投入,在她身上,极少看到表演的做作的痕迹,以至我有时总觉得,当她演完全剧时,好像难以一下子就从那种沉重之中苏醒过来。于是,我想到一首歌中这样的一句:“投入地爱一次,忘了自己。”刘惠的艺术创作,确是这样的。

来源:戏剧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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