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南地区,如果把湘昆比之为深谷幽兰,雅致清标,那么,嘉禾花灯戏便可喻为岭坡山茶,粗犷俗朴。
嘉禾花灯戏源于原始歌舞,据载:“东汉建武年间(公元25年),……大开农耕,田间起舞,曰秧歌。”(桂阳郡志·俗乐之八)。自明清以来,“逢年过节,少年子弟列队为鱼、龙、狮子、竿僮、●抵诸戏,或杂秧歌,饰童男童女,相对跳唱,金鼓喇叭与身手相奏……”。“自(正月)十一日始,昼则装演故事,皮则往来迎灯,鼓吹喧闹不绝。”可见,它源于“秧歌跳唱”,进而有“装演故事”,已具简单情节,大概是花灯戏的胚芽。以后,受地方大戏的影响,由“相对跳唱”(一丑一旦),进而有小生,即所谓“三小”戏,再逐步发展而有生、旦、净、丑各个行当齐全的地方小戏,其间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嘉禾花灯戏源于民间歌舞,在它现存的一百余个剧目中,唱词、音乐仍保留着浓厚的民歌色彩。这些剧目所包含的生活内容,几乎无一不是反映劳动者或其他下层人物的生活现象,非常贴近生活,地方味非常浓厚,这些便构成了它自身的显著特色。
一、剧目中绝少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等人物,也绝少金戈铁马、叱咤风云的场景,是地道的说农村、唱农村、演农村。它取材于层劳动者的生活遭遇,理想愿望,爱憎感情,以其鲜明的生活态度和审美观念,表现出对剥削者、为富不仁、封建卫道者及其他种种丑恶现象的讽刺和揭露,对被侮辱被损害者深厚的同情和声援,对自由幸福生活的强烈呼唤和执着追求……。如《荣姑春碓》,作者对荣姑这个青年寡妇的善良和悲惨的命运,寄予了深切的同情与叹惋;而对她的那位残忍的封建卫道者的婆母(也是寡妇),则给予讽刺和嘲弄;至于对那位帮助荣姑脱离苦海,飞向自由天地,重新获得青春幸福的机智后生“稀巴烂”,则发出了由衷的赞赏,鲜明地表露了作者的爱憎与追求。
长期闭塞停滞的农村,封建意识特别浓重。在爱情婚姻方面,封建的伦理道德教条和戒律,更是严酷,把正常的人性也扭曲扼杀了。然而,耐人寻味的是,在一百多个传统的嘉禾花灯戏剧目中,有关爱情婚姻的剧目却占相当多的一部分,恋爱谈情的方式也绝不同于才子佳人式的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他们表现得淳朴、直率、真挚,有时还带点粗野,甚至天不怕,地不怕,死不怕。如《九连杯》中山大王铁宝男之妹铁秀英,与被掳上山来的穷书生刘梅相爱,甘冒生命危险,私自赠宝(九连杯)赠银,让其远投他乡;后在兄长的威逼下,又自愿削发为尼,等候情郎再来相逢,表现了对情郎的忠贞不渝。其他如《送表妹》、《双合配》、《打鸟》、《枊莺晒鞋》……、或青梅竹马,直抒爱恋之情;或邂逅相遇,私订白头之约,都毫无矫情作态。
惩恶劝善和善恶报应等内容在嘉禾花灯戏剧目中所占的比例也不少,以当地家喻户晓的《下洛阳》、《下北京》、《下南京》(俗称“四下”)为代表;或后娘虐子,或夺妻杀夫,或谋财害命,或唆人作恶;结果或受惩罚,或遭天谴,或罹法网。反之,善者降祥,助人者得报。
在嘉禾花灯戏中,还有一部分纯粹是娱乐性的剧目,以其机智幽默的语言,滑稽可笑的情节,插科打诨,嬉笑逗趣,令人捧腹。如《大闹屠》、《补瓷缸》、《罗瞎子住店》、《三老倌缝衣》等等。
综观嘉禾的花灯戏剧目,它所反映的是农村或农村集镇下层社会的众生相,描写的是他们的日常生活,泥土气息浓郁,群众喜闻乐见,也易接受易传播,故其生命力经久不衰。
二、嘉禾花灯戏产生于民间,流传于民间,反映的是民间生活,故语言风格也比较特殊。它的道白,基本上是当地的“普通话”(城里官话),间杂方言土语;唱词多采用民歌的比兴手法,有的直接以民歌入唱词。试以《荣姑舂碓》为例:
天上星多月不明,
地上媳妇难做人,
一朵鲜花遭霜打,
我浑身都是鲤鱼鳞。
长江没有回头浪,
婆婆没有回转的心,
天天舂碓何时了?
日日天黑何时明?
苦海无边那是岸?
不如悬梁了此生!
这是青年寡妇荣姑被婆婆毒打以后又锁在碓房里做苦工(舂碓),感到人生绝望而产生轻生——悬梁自缢的念头的一段唱词。这段唱词就是嘉禾民歌《伴嫁歌》中的一段,只是词句有改动而已。正当荣姑悬梁之时,后生子“稀巴烂”听得悲哭,跳窗进入碓房解救。他一边帮助她舂碓,一边安慰、鼓动她,要把她将熄灭的生命之火重新燃烧起来:
布谷声声叫不停,
人间万物齐争春,
(你看哪)火烧冬茅心不死,
迎着春光发了荪。
(你看哪)黄泥岭上樟树蔸,
刀削斧砍又成荫。
这段唱词除了括弧中的“你看哪”三字是作者新加的外,其余完全是一首嘉禾民歌。再看“稀巴烂”唱的下一段词:“柔软莫过溪间水,不平之处起高声;野火烧山草不死,根钻石缝又回青。”不平则鸣,死里觅生,以此来煽起懦弱善良的荣姑对生之欲念,鼓动她冲出樊笼,另寻安身立命之处,而这也是一首民歌。接着,“稀巴烂”又用民歌给她描画了一幅美好前景:“春风不用钱来买,春日融融暖人心。桐子打花寒意尽,我打起‘哪喂’——笑开心!“稀巴烂”还表示决心护持她,并暗示愿与她生活在一起:“椽皮和瓦本相连,瓦护椽皮本应当。椽皮连瓦瓦连瓦,哪怕雨雪和风霜。”
在嘉禾花灯戏中,使用民歌叙事抒情和刻划人物,随处可见。在道白中,“吃不尽的巴掌肉”(指打耳光),“别人喝酒我提壶”,此类方言俚语,比比皆是,触目可见。以上喝词和念白的运用,不但使用得非常准确、贴切、生动、形象,而且似乎是自然而来,水乳交融。在其它剧种剧目中,这类情况尚属罕见。这也是嘉禾花灯戏剧本的一大特色。
三、嘉禾花灯戏是由民间歌舞经过漫长岁月发展形成为戏曲,并留下了数以百计的剧目,这是历代民间花灯艺人的创作成果。历代艺人身处下层,地位卑微,为环境条件所限,文化素质较低,加之为了使观众(主要是农民)易于理解接受,并适应他们的欣赏习惯和欣赏水平,所创作的剧目,一般较粗、较俗,绝少文人墨客的“雅”味。剧目和情节结构也较单纯,往往是一人一事,或者一事一戏,多是单线发展,不蔓不枝,一头一尾,甚至点头知尾。也极少设置悬念和大起大落,全剧犹如一条笔直平稳的溪流。一个剧目的人物也很少,一般是两人、三人,多的也不过四、五人(这是指花灯传统剧目而言,当代创作的剧目则不是这样)。因为是“说农村、看农村、演农村、唱农村”,所以也没有龙套之类的人物。从剧本创作的角度看,这种单一的结构方法局限性颇大,难以包容、反映纷繁复杂的生活现象。而这恰恰又是嘉禾花灯戏的另一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