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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法谈
宋梧刚

  小引

  技法者、按辞书说法,是在“创作中,运用语言文字叙述事件,刻划人物,抒发情感的技巧与方法,包括文学创作中使用的艺术表现手法与各种技巧。”

  由此而论,一切文学门类作品的优劣高下,均与其大有关联矣!是以不才在撰写《小说技法》后,广泛搜罗各种文学创作技法。于戏剧、影视中,得知许多同行其实早已在研究,并已获大成就,于是随笔录下了它。

  现收其中部分技法献与《戏剧春秋》,目的无他,希望更多前辈与同辈学者、作家关心此道,让更多的艺术精品出现。

  误会法

  误会,在生活中是常有的。但将它上升成为一种创作技法,就起码说明,动用他很多很多,而且很重要。戏剧理论家丁楠先生敏锐地抓住了这一命题,在其专著《小戏编剧技巧》中,作了比较全面的阐述和具体的运作指导。

  他指出:误会法是推动故事中的矛盾冲突,特别是加强其戏剧性的手段之一。一般地说,它在喜剧故事中运用较多,但却并非它的专用手段,在正剧、史剧、悲剧中,都可运用。

  介绍技法,从来须从范例开始,一般均用成功之例。只是,放眼今天戏剧影视及武林传奇中,误会法实在用得太滥、太随意,因此说说它的失败名作,对于矫正今日的泛滥,也许更为有用。毛泽东同志不也说过:“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嘛!

  于是,丁楠先生举了为中国戏曲史公认的滥用“误会法”的形式主义名作:“十错认”为例。从名字即可见其道行。作者是被《明史》列入《奸臣传》的、《桃花扇传奇》将他当作反面典型的阮大铖。

  故事叙述湘人宇文彦随母乘船去父亲任所。到达黄河驿的时候,正值元宵佳节,便上岸观灯。观灯之处为一寺庙,观灯同时举办猜灯谜比赛。刚好,枢密院使韦初中之女影娘亦往。影娘女扮男装,二人得彩后,庙祝便留他们一起饮酒唱和。影娘怕被人识破,酒后急急回家,昏昏然误入宇文彦舟。而宇文彦更因醉酒,竟错入影娘之舟并与影娘婢女春樱睡了一夜而毫无知觉。宇文彦后来被误认为海贼被捕,因怕损伤其父名声,化名于俊。其兄宇文羲中探花后,因皇帝错读为李文义,遂改名。这时他审查宇文彦的案子,因兄弟俩均已改名,故无法相认。

  仅从这里介绍的一点情节即可看出,它纯粹是编出来的,不存在丝毫生活依据。喝了几杯酒,就刚好走入各自对方的舟中么?会与婢女睡一长夜而无察觉么?封建时代皇帝多是由著名儒臣教读的。他可以专横跋扈,为非作歹,这是权力的异化与佞臣的唆使,但何以低能到连探花的名字也念错么?繁体字中,义与羲可能混淆,宇与李绝不会弄错。基本情节编得不像东西,人物性格还能不走偏么?

  所以,这样的“误会法”编造出来的故事、戏剧之类,除了给人某种苦笑(不能有畅意的笑,顶多是尴尬的笑),什么也不会有。这就难怪戏曲史定它为“误会法失败的名作”了!

  当然,误会法”是相当有力的技法,不能因阮大胡子的滥用与失败有所眨值。

  至于正面的成功的运用典型,这里我愿推出金庸。金大侠用“误会法”(当然不只此法,许多技法他都是高手。他交叉使用,用得多且不露斧凿。怪不得读者史家交口称赞,奉为楷模)成功的作品甚多,这里只举《笑傲江湖》这部浪漫主义武侠杰作(其改编的同名影视作品亦多次上映,盛行不衰)为例。说来有趣得很,随手一抓,就是两个范例。

  一是他用误会法形成悲剧的范例。《笑》书主角令狐冲,是岳不群的大弟子。他与岳的亲生女师妹灵姗,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加上师娘也十分看重他,成功应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却鬼使神差,一再误会。这种误会,开始有些扑朔迷离,实则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岳不群有意制造。小师妹始则生气,故意冷落令狐冲,后来竟与林家少爷结婚,并故意气他,最后在武林大会比剑,竟出手剌伤了他,而且绝情绝义地骂他贬他。直到自己为林冷落、抛弃、追杀……才幡然悔悟,但此时已是离人间远,靠地府近了!那是真正的悲剧!撕心裂肺哀天动地的悲剧!却也是在“误会法”巧使下步步形成的悲剧!它的一切均由现实利害、生活矛盾驱使、形成,是岳不群的伪君子本质与武林霸王野心,师娘的过于忍让,小师妹的无知与任性所促成。在这里。“误会法”一丝也不是矫揉造作,它是现实生活逻辑与性格驱使的无可回避的走向。

  称得上与此俱来的另一个,却是同一“误会法”形成的喜剧范例,(这不是一般意义的尤其不是滑稽剧的喜剧,而是具有“正剧”色彩的喜剧)。男主角仍是令狐大哥,女主角则是被称为“圣姑”的美妙绝伦性情冷傲的魔教教主任我行的独生女盈盈。二人相识于令狐冲祸不单行(遭小师妹移情别恋,岳不群将他逐出师门)之时,而这种相识,其实正是“误会”,因为其时圣姑是以一个老婆婆面目出现。之后的长途伴行,令狐冲始终遵“婆婆”所嘱,不回头看她一眼而毫无所觉。这种豪气干云、视死如归、不怨师友、专责己身的君子大丈夫气博得盈盈青睐。后来,为救令狐冲,盈盈毅然自投少林寺,甘愿舍身以博得方丈援手救人;而令狐冲在得知盈盈义行之后,亦置身家性命江湖声望于不顾,率领一批江湖武人攻打少林,并正告天下,他对盈盈一腔深情,哪怕她是魔教教主之女……最后,二人合力挫败岳不群、左冷禅戕害同道、独霸五岳阴谋,平息了魔、正两教及教中诸派大火饼。随即卸职归隐举行婚礼,男琴女箫,吹奏《笑傲江湖》,使卷首的友情悲剧变奏为卷尾的爱情喜剧。

  看来,误会法还真有用得很也。

  由《笑傲江湖》可以领悟,误会法的运作要领“出意是现实与理论的结合,而借道误会的曲径最后定形于起点之所期,也就是说,仅作为一种技法,且要不显做作,不露斧痕。这本来也是一切技法的运作要点,不独误会法一家。所以特别提及者,这一家特别易犯也。

  十八相送法

  十八相送法出自民间传说《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一传说连同《孟姜女》《牛郎织女》《白蛇传》,被称为中国“四大传说”。传承久远,影响广泛。民间文学专家巫瑞书教授在《民间文学名作鉴赏》中高度评价了它。它之所以特别受人民珍视,有三个主要原因:一,它们都经过漫长时期的孕育、产生与演变,漫长的发展过程中浸透了我们民族的感情心理因素、集体意识;二,它们均带有各自的强烈的地方特色;三,它们均具有相当浓郁的传奇性。比如梁祝的“生前不能结秦晋,死后化蝶双飞”的结局,不但本质地反映了当时现实生活(中国封建时代婚姻与爱情),又因传奇产生的艺术魅力而在广大人民中盛传不衰。总括起来,这些伟大传说同各自的民族历史、民族习俗、民族心理素质、民族文化传统紧紧结合起来,因而真正做到民族化、地方化、群众化了。

  热爱优秀民族传统文化的学者作家,自然都要去学习,去吮吸其丰富的乳汁。在学习、吮吸同时,会想到如何再现、表现它。而想及表现它的主题、题材的同时,又会思考、提炼、总结其技法了。

  当然,我们怀着这种心思去阅读一些书籍,并没有发现专章论述它的技法,但我们在丁楠那部专著的一个比较常见的论题“向优秀传统的剧目学习”里面,找到了“十八相送法”的称得上运作要领的揭示:——“传统剧目塑造人物的一个特点,是在进入冲突以前,总是非常简洁,三言两语,开门见山交代出往事,一般既少铺垫,又无旁枝,不是“千呼万唤”,而是一目了然。”

  这一段实际提示:在运用此法前,用“极省法”。他举了“十八相送”的前段为例。梁祝本来同窗读书生活三载,却只用了一个“发现耳环痕”的细节和十二句对唱,便一笔带过。这也是虚笔。不使用虚笔,就无法腾出笔来淋漓尽致去写后面那些场面。

  此处需要稍稍指出的是,这是经过艺术加工的精品戏,不是以斗趣为特色的草台子戏。那种“梁祝”插科打诨,常常有梁山伯痴痴地想看祝英台解溲、换内衣,祝英台是如何地煞费苦心,总是深夜完成这些动作,并无奈的支开他……从这里,也就可以看出,运用艺术技法创作出来的精品与使用低级趣味、庸俗情节逗出来的闹剧,存在着巨大优劣高下……

  该文接着写道:“可是一旦进入冲突,有了积极行动,便刻意描绘,精雕细刻写深写透。”

  这是对“十八相送法”正式运作的提示,颇类似国画的“泼墨法”与小说的“奇峰连插法”。不过,这二法均不能尽意。最合适的名称应该就是其行动本身:“十八相送法。”例证也正好用了这一段。真个是写得淋漓尽致。送了一程又一程,遇到什么都有话说,所有的话都注入了殷望与深情,而所寄寓的尽管灼热如火,但给对方的感觉却柔如溪泉,甚至朦胧如月,浓密若雾……使一切观众均不能不有大感染,具体的感染当然有千差万别,但九九归一,离不开真善美……

来源:《戏剧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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