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元代戏曲大师关汉卿的《闺怨佳人拜月亭》杂剧,到现在演出的《拜月记》这个戏在舞台上已经历了六、七百年的岁月。它的生命力为什么如此旺盛?是值得我们探索的。
关汉卿杂剧《拜月亭》,虽然大部宾白没有保存下来,我们只能看到曲文和少数科白,但仍然可以看出这一艺术珍品的熠熠光华。杂剧四折的主要情节,包括离乱、招商分别、拜月、团圆,也即是现在演出本中的“抢伞”、“离鸾”、“拜月”“重逢”四场,是全剧的主体,也是全剧的精华所在。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关汉卿原著惊人的艺术魅力,哪怕过了几百年,仍然能保存在舞台上。这也说明,真正好的作品,是经得起时间检验的。另一方面,由于它在舞台上长期地、不间断地演出,随着时代的推移,自觉或不自觉地在不断演变、发展。从元杂剧《拜月亭》到现在演出的《拜月记》。它本身就记录下一个剧目的继承和演变、革新的过程。
(一)、从杂剧到传奇
在关汉卿笔下,宋、元交替时代的战乱景象,人民的骨肉离散,颠连困苦的生活都在《拜月亭》中深刻地反映出来。如:
“昆仲各东西,子母两分离”
“刀枪明晃晃,士马闹荒荒”
概括了兵荒马乱,东逃西奔的怆惶景象。这样大动乱,不仅仅是老百姓流离失所,连千金小姐王瑞兰也是同样的牺牲:
“分明是风雨催人辞故国,行一步一叹息。两行愁泪两边垂,一点的雨间一恓惶泪,一阵风对一阵长吁气。百忙里一步一撒,索与他一步一提。这一对绣鞋儿分不出帮和底,稠紧紧粘輭輭带着淤泥。”
这些曲文汇集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惨不忍睹的流亡图。另一些曲文也同样反映出作者对这种乱离生活体会很深,如为了逃难,王瑞兰这个闺中小姐也作了许多准备:
“我都折毁尽些新镮鏸,关扭碎些旧钗篦,把两付藤缠儿轻轻的按的揙玭,和我那压钏通三对,都绷在我那睡裹肚薄棉套里,我紧紧的着身系。
经历过八年抗战中流亡生活的人,读到这里恐怕都会感到有过这种切身的体会吧。
到了传奇《幽闺记》中,这些离乱的时代背景不但没有改变,反而加意强调,全剧四十出,就有“士女随迁”、“相泣路岐”、风雨间关”、“违离兵火”、“旷野奇逢”、“子母途穷”等六出中着意渲染这种气氛,并让蒋世隆兄妹和王瑞兰母女反复唱同一曲文:
“怎禁得风雨摧残,田地上坎坷?泥滑路经行未多。军马追急,叫我怎奈何?弹珠颗,冒雨荡风,沿山转坡”。
当时的整个社会之动乱是:“乱乱随迁客,纷纷避祸民。风传军喊急,雨送哭声频。子不能庇父,君无可保臣。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
尽管传奇的作者是谁还属存疑,但据剧本对当时社会乱离的描写来看,作者与关汉卿所处的时代,距离想来不会太远。倘若对战乱没有亲身的经历,就写不得这么真实,感人。一个作品时代背景,作者没有感受是写不好的。正由于杂剧和传奇这部分写得真实,几百年后再遇乱离仍然能引起共鸣,所以抗战期间,田汉同志曾把《抢伞》改成《旅伴》,作为抗敌救亡的宣传剧目。
在造成王瑞兰与蒋世隆离别的原因上,杂剧具有元代重武轻文、重蒙轻汉的时代特征。王瑞兰的父亲要逼着女儿离开蒋世隆,瑞兰说是因为他“提着个秀才便不喜,“信看我父亲啊!世间人把丹桂部休折,留着手把雕弓拽”,她向父亲陈述时也说。“那其间这锦绣红粧女,哪里觅个银鞍白面郎”。在招赘时,王父把武状元陀满兴福为亲女瑞兰招作女婿,而让义女瑞莲招赘文状元,这都是重武轻文、重蒙亲汉的反映。但作者是文人,他通过瑞兰之口写出自己对重武轻文思想的奚落:
“你贪着个断简残编,
恭俭温良好缱绻,
我贪着个轻弓短剑,
鏖豪勇猛恶姻缘。
您的管梦回酒醒诵诗篇,
俺的敢灯昏人静夸征战。
少不的向我绣帏边,
说的些碜可可落得得的冤魂现”。
传奇《幽闺记》可能在明代长期演出后,对这点作了较大的修改,把重武轻文处理作贵贱悬殊了。这种悬殊,连王瑞兰自己也说得很清楚:“秀才,你不问起也罢!若问我家中事情,不要说与你同行同坐,就是立站的去处,也没有你的”,她向父亲王镇解释与蒋世隆结合,是由于:“人在那离乱时节,怎选得高门厮对相当?”这一改动当是由于在明代长期演出中更能为观众所熟悉而易于接受所致。
在人物刻划方面,杂剧中塑造的王瑞兰,真是个完美的艺术形象。她对爱情是那么执着、深沉、坚贞不渝。她在离乱中与蒋世隆结合之后,到了招商店,蒋世隆病倒了,她“无明无夜过药煮汤”地照料。当他父亲逼她离开蒋时,她苦苦哀求。临别时再三叮咛嘱咐,希望蒋世隆“直等你身体安康,来寻觅夷门街巷,恁时节再相访”。而且郑重声明:“那玉彻珠帘与画堂,我可也觑得平常”。她和蒋世隆分别之后,深深地怀念着丈夫,只指望“愿天下心厮爱的夫妇永无分离,教俺两口儿早得团圆”。她用整个身心追求纯真的爱情,理想的婚姻。可是由于杂剧这一特殊形式的局限,《拜月亭》是旦本,对蒋世隆的描写笔墨就有限了,而且在最后一折蒋世隆受了丝鞭到王府完婚,发现王小姐就是瑞兰时,虽然旁白没有留下,但仍可看出他居然谴责瑞兰:
“旦:你说这话?(做意了)
须是俺狼毒爷强匹配我成姻眷,
不刺可是谁央及你个蒋状元,
一投得官也接了丝鞭。
我常把伊思念,
你不将人挂恋,
亏心的上有青天。
(末云了,做分辨科)
我便浑身上下都是口,
待教我怎分辫?
她没有办法,只好叫蒋的亲妹妹瑞莲来为她做个“证见”。这个蒋世隆是不那么可爱的。他自己接得丝鞭,却要责备王瑞兰不该另行招婿,这可能是元代新贵公然拥有多妻的生活反映吧!传奇本对蒋世隆的处理就不同了,它用整出“推就红丝”来描写蒋世隆念念不忘患难夫妻,虽中高魁仍感叹“琴瑟凄凉,”任凭奉旨招赘的君命,尚书门第的显赫,他毫不动摇,坚持拒绝了媒婆送来的丝鞭。当陀满兴福指出:“这是王尚书,招商店也是王尚书,事有可疑”推断也可能“破镜重圆”,他也不肯轻信,不凭这种推断去接受丝鞭。在“天凑姻缘”一出中,王尚书接他过府,提到招赘是奉了圣命,蒋吐隆仍然坚持:“纵有胡阳公主,那宋弘啊,怎做得亏心汉?”而且斩钉截铁地表示:“石可转,吾心到底坚”。把蒋世隆写得对瑞兰的感情这么深厚,使这个形象更为可爱了。
从杂剧到传奇,不难看出这个剧目的发展充实与提高。
(二)、地方戏曲的特色
由于传奇是动辄数十折,这种结构就带来了全剧的累赘和冗烦。如陀满兴福这条线在杂剧中,只有虎头相遇和第四折的文武状元双双入赘两个情节,传奇本却大力发展了这条线,从陀满兴福全家被害写起,到兴福落草方王,掳瑞兰上山“虎头遇旧”,以及后来遇赦,兴福下山寻兄,同登科第,同偕花烛。几乎占了全剧近一半的篇幅。但却并无精彩的笔墨,大多为叙事而设,较之隆兰一线大为逊色,因此。到了地方戏中,又有新的取舍与增删。
从湖南各个地方大戏剧种的传统剧目来看,几乎都有《幽闺记》的单折,但却均未保留全本,四十年前尚能经常在舞台演出的单折有:《抢伞》(旷野奇逢)、《走雨》(子母途穷)、《招商请医》(抱恙离鸾)、《拜月》(幽闺拜月)、《递丝鞭》(推就红丝)五折。尽管只存单折,难窥全豹,但从这几折剧本中,还是可以看出从传奇本到演出本之间的变化。这些演出本既保留了杂剧和传奇的精华。也有所删节和增益,特别是增强了民间文学色彩,使它以新的面貌出现于舞台之上。
首先是陀满兴福一线已基本消失,在蒋世隆和王瑞兰的回忆中,连“虎头遇旧”的情节都未见一提。《递丝鞭》中虽然有个武状元,却没有留下姓名,也许是由于在不断的演出中,感到陀满兴福这个人物与隆、兰二人的悲欢离合关联不大,而这个戏中也可以不必为蒋瑞莲找一个丈夫,因而被逐步删削。这一删削,使戏更集中,不蔓不枝,突出了蒋世隆与王瑞兰这两个人物形象的塑造。
其次是在风格上,喜剧色彩更为浓郁。杂剧、传奇中那些兵燹战火,离乱流亡的描写被冲淡,仅仅作为《抡伞》、《走雨》的时代背景,集中突出隆、兰的偶然奇逢,倏忽拆离,终于团圆等主要情节,并让它从始至终保持其喜剧风格。象“请医”、“说媒”等片段,已成为丑行、摇旦的应工戏,可以说是在传奇本的基础上大大地发展了。
第三是对人物心里状态的刻划更为细腻和深刻。地方戏以增添细节和把曲文作通俗化的翻译,加深了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描写。如杂剧和传奇本中,都有逃难途中遇雨的描写,而在地方戏中却增添了一件南方雨天不可少的小导具——让蒋世隆带着一把雨伞上场,然后在伞上大做文章,蒋世隆告别偶然相逢的王瑞兰,要去寻找妹妹,瑞兰想与蒋结伴同行,但又不便阻止蒋走,因而赶上去扯住蒋的雨伞。后来同行途中又遇风雨,“男女有别”,蒋世隆把伞让王瑞兰,自己淋雨而行,瑞兰不忍,又将伞回让与蒋,推来推去,一把伞举在二人中间,谁也没用上,一阵狂风吹来,几乎将伞卷走,这样一来,二人终于共伞同行。这一对离乱中偶然相逢的少年男女,就因风雨和这把雨伞,使两个人。两颗心逐渐靠拢了。风雨一过,云散天清,瑞兰解下被雨淋湿了的罗裙,拧干了水,就晾在伞上,由蒋世隆托着行路,这把伞最后完成了促进隆兰结合的任务,这是多么独到的设想。
在《双拜月》一折中,则主要是对原曲文加以演绎。试以姊妹去游园时瑞兰所唱一段曲文为例:
元杂剧是一支“倘秀才”:
啊,我付能把这残春捱彻,
悔,划地是俺愁人瘦色……(原阙二字)。
恰随妹妹闲行散闷些。
到池沼,陌观绝,越教人叹嗟。
传寄本唱“青衲袄”,曲文比较接近口语。
(旦唱)几时得烦脑绝
几时得离恨彻
本待散闷闲行到台榭,
伤情对景肠寸结,
(小旦)姐姐,撇下些吧!
(旦唱)闷怀些儿,待撇下怎忍撇,
待割舍难割舍。
倚遍阑干,万感情切,
都分付长叹嗟。
湘剧高腔也是唱“青衲祆”,曲文基本上是来自传奇本,但因加了几句放流,就把端兰怕到花园后对景伤情的心理,刻划得更为明朗:
瑞兰唱:
“几时得烦脑绝,
几时得离恨撇
本当去花园闲游戏,(立定介)
瑞莲:为何欲行又止
瑞兰唱:
非是我欲行则止,
少时间到了那花园之中,
见了那桃红柳绿,粉蝶儿双飞.
好教人对景仿悲长叹嗟。
欲撇下,难撇下,
欲割舍,难割舍。
沉吟,倚遍阑干也,
万感伤情切,
都付与长叹嗟。
虽然改动不大,但却更通俗易懂,而且把瑞兰那种无心玩赏但却不便说明,只好勉强陪着瑞兰去游花园,而从步履的踯躅不前来反映出她那抑郁的情怀,就显得更生动,更细致,更委婉。全剧都是这种风格,特别是结尾当她们说完心事回房时合唱的“尾声”最后一句重唱:“转到绣房慢慢说”,真是言有尽,意无穷。
第四,在地方戏曲中,不再象杂剧和传奇本那样,主要出自文人的手笔,而是由于历代演员的润色,增添了民间文学的色彩,如《抢伞》中的蒋世隆想知道王瑞兰是否许配人家,便问她“可曾吃过茶”。《拜月》中瑞莲想窥探瑞兰内心的隐秘,假称与她“看相”,瑞兰为了堵住瑞莲的口,假意说她讲错了话,要打瑞莲。后来瑞兰焚香被瑞莲窥破,瑞莲要去告爹妈,瑞兰求饶,瑞莲却要将她罚跪这些细节,和简短、生动的对白,真是“呢呢小儿女,恩怨相尔汝”,她们不再是文人笔下的闺阁小姐,而是民间文学中的大姑娘,小妹子,楚楚动人,娓娓动听。
(三)、改编本的新成就
从杂剧《拜月亭》到传奇《幽闺记》到地方戏中的《拜月记》,我们可以看出戏曲随着时代的推移,为了适应不同历史时期的观众的思想、感情和审美要求,在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面貌。尽管这种改变是缓慢地自觉和不自觉地进行,但总在不断地变,不断地改。所谓“文章合为时而作”,也只有这样,它的生命力才有其延续性。
解放后,政治、经济和人的精神而貌起了巨大的变化,戏曲的观众面更为广泛,新社会的观众对戏曲自然有新的要求,特别是剧场演出更趋向于现代化,冗长芜杂拖沓的剧目已不能适应,加之扩充了大量的新观众,单纯的折子戏已不能满足他们的需要。这也是—种规律,艺术大师梅兰芳在他的《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就谈到他演《宇宙锋》,由于观众的更迭,他从演单折到恢复演整本,然后又回到只演单折,道理是一样的。
湘剧《拜月记》传统折子戏,解放初期常演的只剩下《抢伞》和《拜月》,省湘剧院的改编本即以此二折为基础,参照杂剧和传奇本,改成一个七场的整本戏,深受观众欢迎,一九五六年去北京汇报演出后,即由上影拍成戏曲片。但舞台上仍经常上演出,至今上座不衰,始终为广大城乡观众所喜爱,这是和改编的成功分不开的。
一、仍其体质,变其丰姿
由于湘剧《抢伞》和《拜月》是传统折子戏中的瑰宝,它既为改编者提供了扎实的基础,同时也出了难题。因为有了这样光辉夺目的两折,续写的篇章无论从主题思想、人物性格到文字风格,都要求与这二折相适应,否则,不是有“续貂”之嫌,便会削足适履,破坏原有的两折。而且这两折单独演出时间:降近100分钟,要在这两折的基础上改编成一个适应今天剧场演出,不超过三小时的整本戏,并非易事。改编本以严谨的态度,在继承遗产的基础上,作了审慎的选择。紧紧扣住蒋世隆与瑞兰合而复离,离而再合这一中心情节,以刻划人物为主,只取“抢伞”、认女”、“离鸾”、“驿会”、“拜月”“拒婚”、“重逢”几场,把整个故事加以集中、浓缩,既使关目清楚,又腾出大量篇幅来写人,写情,既保留了关汉卿原著的“体质”,又赋与新的“丰姿”。既集中了杂剧、传奇、地方戏传统本的精华,又加以新的雕琢,真如李渔所说:“虽观旧剧,如阅新篇”。
传奇与地方剧种中的传统本头戏,都是动辄数十折或数十场,芜杂、拖沓之处甚多,而其中一些优秀的传统折子戏,又是我国戏曲艺术遗产的精华所在,时至今天,如何能保存这些优秀的传统折子戏,已成为一个重要的议题,继续演本头戏,观众已不耐看,而单演散折,新观众往往因不知整个故事而引不起兴趣。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拜月记》改编算得是一个良好的范例,它既保留了《抢伞》、《拜月》两个单折,而且丝毫不损伤它原有的精湛艺术和独立性,仍然可以作独立单折演出,又使这两折戏与整本保持统一、协调的风格。再加上表导演的刻意加工,它便以崭新的面貌出现于戏曲舞台。
二、寓教于乐,以情传神
《拜月记》的改本在传奇的基础上,进一步明确以歌颂患难与共,忠贞不谕的爱情,批判封建门第观念为主题。隆、兰的奇逢虽由战乱所促成,但这对美满姻缘拆散却在战争平息之后,由瑞兰的父亲王镇的封建思想所造成。因之应着重鞭笞这种思想,改本第三场起即紧扣主题进入激烈的矛盾和冲突。但是,剧本巧妙地避开了矛盾的双方——王镇和蒋世隆,他们一直没有见面,没有正面的交锋,却是通过王瑞兰的求告、悲怨,忧伤,激愤来对王镇加以鞭挞,对封建门第观念进行控诉。主题既鲜明,突出,却不是简单的面对面斗争或概念化的说教。
戏中蒋世隆这个人物,在各个不同历史时代的剧本中,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历史局限性的影响,不独具有大男子主义色彩,而且在与瑞兰相遇时,总带有几分乘人之危的味道。王瑞兰也在“招商偕偶”折中,过多地强调封建礼教对她的影响,使今人看来,总感到不象两个患难相依,共同跋涉过艰辛的旅途的青年男女,改本对这两个人物作了不同程度的加工,使这对青年男女不同于古代一见钟情的公子与小姐,而是在兵荒马乱的逃难途中,结伴同行互相了解而建立起的特殊感情。特别是在《抢伞》一折中,把蒋世隆写成忠厚)至诚但有几分书生气的秀才,传统本蒋世隆一定要瑞兰承认“做夫妻”才肯携她同行,改本则作为蒋世隆认真地问瑞兰倘若关津渡口有人盘问,该怎样问答,瑞兰叫他说是兄妹,他便欣然答应了。并且删去原本中要看瑞兰容貌和小足一段戏。这个蒋世隆就显得忠厚了。
传统本只有蒋世隆询问王瑞兰可曾许人,改本在这之前增加了蒋世隆一般自我表白:
蒋:我家中既无兄弟,又无弟媳和嫂嫂。
王:你既无兄弟,哪来的弟媳和嫂嫂?
蒋;我是说……我那妹子她也没有嫂嫂啊!
这真是一个书生十足的人说的话。传统本蒋世隆知道瑞兰未曾许字之后,高兴地唱出:
“幸喜得她无夫,我无妻,
眼前落得个便宜”。
而改本则作:
“幸喜得她无夫,我无妻,
好姻缘珍重向她提”。
仅仅改动一句唱词,却使蒋世隆这个人物的精神面貌升华了。
隆、兰由巧遇到同行,到订下的头之盟,改本让它在第一场《抡伞》中全部完成。删去了“招商偕偶”的情节,因为第一场戏写得细,情写得深,所以当第三场隆、兰以夫妻身份出现在招商店时,并不使人感到突然,反而觉得简洁。
“离鸾”一段,改本处理为王瑞兰刚把蒋世隆扶进内室躺下之后,便碰上王镇,当王镇逼她扔下蒋世隆回汴梁时,瑞兰在一再求告不准之后,终于说:“既如此,女就不去汴梁”。王镇说要革去蒋的秀才时,瑞兰说:“女儿无力回天,只好听天!”最后要求与蒋见上一面都未得王镇允许,她心如刀割,晕倒在地,王镇趁此叫六儿将她扶上车,如飞而去。这既体现了王镇的专横,又着重刻划了王瑞兰不忍抛撇丈夫的悲痛心情,和蒋世隆赶出来不见妻子:“我定要天涯海角,万水千山,千山万水,找到她跟前”的决心。与后面的瑞兰拒婚,蒋世隆不受丝鞭前后呼应,由于情写得深,使这两个人物形象更其丰满。
三、含蓄细腻,妙趣横生
改本《拜月记》自始至终保持了“抢伞”、“拜月”两个传统原折的抒情喜剧风格,新增各场和这两折非常统一与谐合,它含蓄、细腻、委婉,宛如一泓清泉,曲曲弯弯,明彻见底;又如一株雪梅,晶莹皎洁,疏影暗香。它是喜剧,却又那么含蓄,以致象“请医”那样的丑角当行戏都放不进去,看似可惜,但看到新写的王瑞兰扶着带病的蒋世隆在招商店门口看那战火平息之后的风光,特别是听到:
“未闻战鼓闻村鼓,
不挂征旗挂酒旗,
门外风光如此美,
果然重见太平时”。
的唱词,简直象读杜诗:“才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一样,那么流畅、欢快,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充满了沸腾的心声,虽然“请医”有其独特之处,但新写的这段戏与全剧更贴切更谐合一些。
在“拒婚”一场中,王镇听媒婆回报说状元拒受丝鞭,因为在就招商店已娶王氏之女,便意识到也许状元是蒋世隆时,也有一段有趣的对白:
王 镇 哎呀这个!
王夫人 哎呀这个!
王 镇 你哎呀这个什么?
王夫人 你哎呀这个什么?
王 镇 你休要管我,
王夫人 你也休要管我。
王镇一看,不能再拌嘴了,忙叫:“媒婆退下”,就这么简单地几句重复的对白,把王夫人的高兴和对王镇的不满之心,以及王镇的震惊和尴尬嘴脸都勾画出来了,特别是结尾还有一句:
王夫人 哎哟,若是蒋世隆,那才真妙啊!
王 镇 那才糟糕啊!
这些话都是含而不露,显而不直,却又妙趣横生。“重逢”一场戏,本来是不大好写的,杂剧是蒋世隆与王瑞兰产生了误会。
由瑞莲出面作证才解决,这样写蒋世隆就不可爱。传奇本是王镇与张都督说清来龙去脉再由张都督询问,蒋世隆又把经过叙说了一遍,这样又觉太直。改本基本上采用传奇的布局,但却处理为张大人不知内情,所以在蒋世隆叙述时他插在中间加以评论,却讽刺了王镇。但言者无心,淋漓尽致,听者有愧,狼狈不谌。例如:
蒋世隆 夫妻恩爱如形影,
谁知一病竟缠身。
异地他乡遭贫困,
多感得贤妻把汤药看承
不幸她父路过广阳镇,
张大人 请问令岳是什么样人?
蒋世隆 是位尚书大人
张大人 好呀!做尚书的岳父来了,就有人解救贫困了,你怎么反说不幸?
王 镇 请酒!请酒!
张大人 啊!请酒。
这就把王镇哑子吃黄连的尴尬嘴脸活画出来了。
整个《拜月记》就是这样细致、生动、清新、隽永,令人如饮一杯浓郁的萄葡酒、甜沁沁地略有几分醉意。
高则诚说过:“论传奇,乐人易,动人难”。喜剧尤其如此,它容易使人捧腹,却难于动人心弦。《拜月记》却是一出既能“乐”人,又能“动”人,具有一定深度的喜剧,不但使人爱看,而且耐看----能经受时间的考验,如江河流水,汨汨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