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是田汉同志的力作——大型戏曲《白蛇传》中的一折。

　　剧本成功地塑造了白素贞这个有血有肉的艺术典型，长期以来在舞台上深受观众欢迎，是许多剧种的保留剧目；但各剧种在演出的处理各有特色，就是同一剧种的不同演员在演法上也不尽相同。

　　我是怎样演的呢？

　　剧本的大概内容是这样的：白素贞和青儿败下金山来到当年与许仙雨中相遇的旧地——断桥，触景生情，激起了对往事的回忆；谁知“负心”的许仙亦赶来此地，三人相见，心绪各异，引起阵阵风波。

　　戏开始于“败下金山”之后，此时，白素贞的心情是悲愤交集的。为了点明这个背景，我充分表现白素贞的满腔仇恨，先在台侧内用半句倒板唱出：“杀出了金山寺……”然后背身带戏出场，唱“怒如烈火”；站定后，面对观众抛水袖亮相。这个亮相很重要，一定要把角色内心的情绪十分准确地向观众传达出来，使观众入戏。接着，我用了一个由慢到快的大圆场，并在行进的过程中，双手大抛袖面向台里，仿佛是说，金山寺的战鼓还在鸣响，激烈的战斗还在进行，对此情景白素贞望而生畏，因此便抖起双袖，半遮面孔，表示她不愿再看那狼狈的惨景，接着便急忙转身，用怨恨的心情唱哭头：“我那狠心的许郎呀！”为什么要用怨恨的心情来唱这句话呢？因为白素贞是为了追回许仙重建家园才冒着危险（这时她已身怀有孕）去金山与法海战斗的，不然就不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所以想到这些，自然就产生了怨恨的情绪了。这是白素贞出场后的交待戏，很重要。我是通过唱、做、舞的处理，把白素贞这个人物的行动、思想感情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的。接着，是青儿出场，白素贞在青儿的搀扶下，带着怨恨的心情、忍着腹内的疼痛，慢慢地向远方走去。当走到西湖边时，我的表演是猛然一愣，心里还倒抽了一口冷气，在与小青无言对视了一下之后，便在心中默默地念道：“西子湖啊，我已有许久没见到你了，没想到，今天又回到了这里，往事啊，真是不堪回首……”这些潜台词虽然没有讲出来，但我却通过眼神把它表达出来了，为了突出人物此时的心情，我又随着锣鼓的拍节做出痛苦的闭眼状和反脸、转身、慢行等舞蹈动作的造型，最后才用手指着远方无限感慨地唱出：“西子湖依旧是当年一样”。这句唱完以后，我特地又在音乐上作了点处理，加了个过门，……随着过门，用手分别重重地指了六个方向，这六指是，一指西湖边，二指柳树下，三指下坡处，四指西湖中，五指惜别处，这五指却不讲话，但却有内容，我便运用戏曲写意的手法借助形体和眼神的作用把当年白素贞游西湖、遇许仙、避风雨、借雨伞的情景再现在舞台上。六指是断桥，这是重点。为了突出这个重点，我先来了个停顿，然后再轻轻地走到小青身边，用沉重而又缓慢的语气问道：“青妹，你看，那可是断桥么？”小青一听便怒不可遇，她理解白素贞的心情，便气愤地答道：“正是断桥！”这一声“断桥”落音，立刻叩开了白素贞感情的闸门，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便用颤抖和带哭音的声调悲愤地喊出：“哎呀，断桥呀！”声起步起，直朝断桥奔去，走了几步之后再用双手定定地指向前方并伤心地哭道：“想当日，我与许郎雨中相见，也曾路过此桥，到如今桥未断，素贞我却已柔肠寸断了哇……”哭声中，回身、绕台、擦泪、亮相，然后一字一顿地接唱：“看断桥……”唱“看断桥”三字时，是每唱一字一个动作，用唱和动作相结合的办法来表现白素贞看到断桥后极其伤心的程度。下一句的“桥未断——”则是用了一个拖腔，并与小青儿来了一个大辐度的舞蹈动作，这时锣鼓的节奏也猛然加快，我便用了一个大背袖反照镜子的动作衬着青儿的肩呆呆地看着断桥，然后泪如泉涌地用散板高昂的节奏唱出了“却寸断了柔肠”，当唱到“柔肠”时便随着委婉的唱腔将大背袖的手缓缓移到腰际边，衬着肝肠欲断的身子慢慢斜躺下来，表示她已经肝肠断，声泪绝，再也无力看断桥一眼了。下面的唱词是“鱼水情，山海誓，他他他全然不想，不由人咬银牙埋怨许郎。”在这三个“他”字中，我倾注了三种不同的感情，第一个“他”主要是恨，恨许仙听谗言遭失败，第二个“他”着重在怨，怨许仙全不念夫妻之情，当唱到第三个“他”时，突然往日夫妻恩爱的情景在眼前出现了，但一想起心中的怨恨时，便自然地又唱出了“不由人咬银牙埋怨许郎”，这“埋怨许郎”四个字是恰如其分地表达了此时白素贞由怨到恨、又由恨到爱的复杂心理的。这是分析，怎样体现呢？这种心理变化是在一瞬间进行的，为了不使戏显得拖沓，又要使观众看清楚这种变化，我便利用一个调度——青儿反身拨剑，白素贞反划步转身甩袖怒目用手指着前方。可是当我突然触到那寒光闪闪的宝剑时，我又立即把手缩了回来，并马上想到我与许仙毕竟是恩爱夫妻，万万不能在青儿面前火上浇油，况且许郎的过错是由法海挑唆而起的呀！想到这，我便用右手慢慢插回青儿抽出的宝剑。当青儿不满时，我又用左手摆袖、低头哭泣等动作来求得青儿的宽恕。这样一来，白素贞的心理变化就全部完成了。

　　许仙突然出现时，白素贞是又惊又喜的，她很快忘掉了一切，立即向许仙扑去，但受到了青儿的制止，因为青儿是要杀许仙的。为了表现白素贞此时的心情，我用了许多大幅度的翻、滚、跌、打、跳，提等动作来阻拦青儿对许仙的追杀。同时在快速度的唱腔节奏中用了南路垛板、这样安排的目的同样是为了突出白素贞见到许仙时既欣喜又怨恨的情绪。最后，在南路原板的中心唱段中，为了不使戏出现两种风格，我舍弃了老戏中光唱不动的套数，大胆采用了唱念做舞相结合的演法，还有意编排了各种不同的造型来美化舞台。当矛盾更加尖锐、白素贞不得不向许仙摊牌亮底，道出本是峨眉一蛇仙的隐情时，青儿不理解白素贞的用意，急示了一个制止动作，我的唱腔便在制止中停住，看着青儿，犹豫片刻，让声音在无声的唱腔拉过去，这其实也正是素贞思索的时刻，到底说不说出真情呢？眼睛下意识地盯着许仙，但转念一想，事已至此，何去何从，让许仙自己选择吧，作了决定后，便轻轻推开了青儿制止的手，唱出“一蛇仙”这句难于启齿的话，并在“蛇仙”上用了一个长的行腔，随着行腔用了五种不同的眼神表演，表示出白素贞细心观察许仙听到她的身世后的心理反应。

　　这一段戏是全剧的高潮，它把白素贞怨恨爱的感情推向了顶点，要是抓不住这一点，人物就活不起来，那就谈不上打动观众了。

　　经过努力，三人终于重归于好，白素贞又露出了对许仙的一往深情。她扶起许仙，掸掉许仙身上的尘土，欣喜地唱着：“难得一家人患难中见，学燕儿衔泥土重整家园，来，来，来扶为姐青波门转，猛回头避雨处风景依然。”词写得美，寓意也深，虽是最后落尾，却不能草草收兵，四句散板要唱得委婉而动听，动作要优美而大方，表演要含情而不俗。

　　这个戏我已经演了二十年了，场次逾百，受到过不少鼓励，但仍觉没到尽头，为了把这个戏演得更好，特把我的体会写出来，以求教于广大观众和同行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