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高腔《目连传》不仅对祁剧有很大影响,对两京(南京、北京)、福建、湖南、贵州、云南、四川、两广都有很大影响。之所以高速度、大面积蔓延开去,与高腔音乐的通俗好听有关,与《目连传》表演的精彩有关,与皇帝们的推波助澜尤其有关。《目连传》是盂兰盆会的戏剧化,盂兰盆会是《佛说盂兰盆经》的法会化。这三者是三位一体,都是在帝皇们羽翼下孵出来的。高腔随着《目连传》进祁阳,主要是帝皇们“敕令”的结果。
一、祁剧传播的动力
南北朝的皇帝
在晋时,敦煌的大和尚竺法护编造了一部“佛说”《盂兰盆经》,讲了个目连下地狱救母亲的简单故事,说每年七月十五日用盂兰盆“具饭百味五果……床敷卧具”于盆中,供养众僧大德,借众僧威神之力,可以使在世父母长命百岁,使去世的七世父母脱离饿鬼之苦而升天,或转世为人。这部“佛经”一反印度佛教不认父母的原旨,塑造了一个胜过二十四孝的大孝子——下地狱救母亲的目犍连(简称目连)。中国皇帝治国,以孝为本,认为凡是孝子就不会犯上作乱。这部佛经受到中国历代皇帝热烈欢迎,大力推广。首先是南齐高帝肖道成(479—482), “常于七月十五送盂盘经诸寺中,供自恣僧。”接着是南朝梁大同四年(538),和尚皇帝肖衍,在京都(南京)同泰寺,举行中国第一次盂兰法会。以后,成为制度,每年都于七月十五日普寺送盘供养众僧,而且“继目连”。
唐朝的皇帝
唐代盂兰盆会更热闹,国家大寺,如长安西明寺、慈恩寺等,皇帝每年七月十五日都会“盘献供种种杂物及舆盘音乐人等,并有送盘宫人,来者非一”。唐代宗李豫皇帝更甚,竟于七月四日,于宫中设盂兰会。“所费百万。是日铙吹鼓舞,奔走相属;百官排班光顺门,奉迎导上,岁以为常。辟臣承风。”唐武宗四年(844)皇帝李炎时,盂兰会已经成为了全民盛事。日本人圆仁在长安见到的是“城中诸寺,七月十五日供养,倾城巡寺随喜,甚是盛会,今年诸寺铺设供养,胜于常年。”
宋朝的皇帝
北宋皇帝以道教为国教,仁宗、真宗、神宗诸皇帝不仅将盂兰盆会设在宫中进行,而且用道教的方式举办。宋徽宗赵佶崇宁二年(1103),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写到的七月十五日的习俗有五个内容:一是老百姓也造盂兰盆,“以竹竿斫成三脚,高三五尺,上织灯窝之状,谓之盂兰盆,挂搭衣服冥钱”;二是卖目连像;三是供养祖先;四是“禁中”也派人去“祭军阵亡殁,设孤魂道场”;五是“自过七夕,便搬《目连经救母》杂剧,直至十五日止,观者增倍。”北宋皇帝们提倡的盂兰会,已普及到民间,并形成习俗,而且多一项“祭军阵亡殁、设孤魂(即厉鬼)道场”。过去的继目连“音乐人”、“铙吹鼓舞”,发展到此时,则成了可以演七天的《目连救母》杂剧。此处表明,设盂兰会演《目连传》,祭祖,祭厉鬼,已成了三位一体的大普及。
明朝的皇帝
朱元璋当皇帝才三年,天下尚待平定,就迫不及待地御定祭祀活动:“洪武三年定制,京都祭厉,设坛玄武湖中。岁以清明及十月朔日遣官祭……一年二祭如京师,里社则祭乡厉。后定郡邑厉,乡厉,皆以清明日,七月十五日,十月朔日”(《明史?厉坛》)。七月十五日祭厉必没盂兰会,演目连戏。清?乾隆28年(1763)《清泉县志?风俗》载:“十五日中元节……其夜又特设馔以祭,祭毕,焚冥衣冠楮钱于门,又或用浮屠设盂兰会、放焰口、点河灯,市人演《目连》、《观音》、《岳飞》诸剧。”清泉县即衡阳,与祁阳毗邻,风俗大致相同。此风俗与北宋中元节一脉相承,而朱元璋则用“敕令”,使这种习俗法律化。朱元璋演戏还有规定。明?顾起元《客座赘语》载“国初榜文”说:“……今后人民娼优装扮杂剧,除依律神仙道扮,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劝人为善及欢乐太平者不禁外,但有亵渎帝王圣贤之词曲,驾头杂剧,非律所该载者,敢有收藏、传诵、印卖,一时拿送有司究三台。”奉旨:“但这等词曲,出榜后了限他五日,都要干净,将赴官烧毁了,敢有收藏的,全家杀了!”戏班只准演“劝善”的孝子、义夫、节妇等戏文,而《目连传》在明朝则叫《劝善记》。演皇帝戏危险,弄不好则要杀头,《目连传》中便没有皇帝。这是“真龙天子的旨意”,反对设厉坛祭厉鬼、设盂兰会盆、演《目连传》之类的劝善戏,就是反对朱家皇帝,就是欺君罔上,轻则杀头,重则灭族。哪州哪府哪县哪乡的官员敢说半个不字?于是在明朝皇帝势力范围内的福建、湖南、云南、贵州等省,都从江西引进风行一时的弋阳腔《目连传》,以配合祭祀。在明王朝势力范围外的地方,则不演《目连传》,也不举行盂兰会。祁阳是朱家王朝的王土,当然和隔壁的清泉县一样,要大搞祭厉的“三位一体”。祁阳县的厉坛就没在朝京门(罗口门)外的坛岭上。
朱元璋的敕令是促使弋阳腔《目连传》广泛流传的主要力量。
清朝的皇帝
清承明制。明朝祭厉,他们也祭厉;明朝提倡演《目连传》,他们也提倡演《目连传》。不但要州县演,皇帝还带头在紫禁城后门搭台演《目连传》,还牵活象上台。“乾隆初,纯皇帝命张文敏写剧本,供乐部演出”,其中就有一部十本的〈劝善金科〉,于岁暮奏之,以其鬼魅杂出,以代古驱傩之意。皇帝还命人印制有套色的木刻本《劝善金科》,发至各地。张文敏(即张照,岳阳楼上〈岳阳楼记〉的书写者)在此书中开宗明义地指出:
当今万岁,悯赤子之痴迷,借傀儡为刑赏,使天下之愚夫愚妇,看了这本传奇,人人晓得尊君王,孝父母,敬尊长,去贪淫,戒之在心,守之在志……
继明代皇帝之后,清朝“万岁”的大力倡导,使得高腔《目连传》的搬演,比之于明代,有过之而无不及。帝皇们是推动七月十五日祭厉、盂兰会、高腔《目连传》迅速、广泛、持久繁荣的主要力量。
二、祁阳的盂兰会与《目连传》
盂兰会
明朝朱家皇帝下旨,祁阳和其他各地一样,也引进了高腔《目连传》,来配合中元节祭厉的盂兰会。在祁阳,盂兰会(民间基金会)各地都有,大小不等。五六家人也可以结个盂兰会,中元节焚烧纸钱,放焰口,施鬼食,但不唱目连戏;唱戏开支太大,几户人家负担不起。城内也分街道结盂兰会,设醮坛祭厉,焚纸钱,放焰口,请巫师在坛上作法事,然后坐唱“板凳曲子”(祁剧坐唱),以代目连戏。农村盂兰会以庙为单位,如永安庙内便有孔圣会、灶王会、雷祖会和老盂兰会。这种盂兰会或三年、或五载一举,规模较大,要唱目连戏。还有集镇,经济条件比较好,有田产、有租谷,盂兰会便办得很有规模。清?光绪年间,枫林铺还立了一块《盂兰会碑》:
国家大典之垂,有大祀,有中祀,有群祀,又推而广之,为邑厉之坛,盖以祭境内之孤魂而□□,后者其意深远矣。世之仁人师其意,而建盂兰醮焉。盂兰之名昉,自比连而盛于近世,然敛金延僧,或数年而一举,或十数年而一举,旋举旋废,莫克以垂久远。县北十里枫林铺,多乐善好施之士,凡境内列圣神祗,靡不置有祀田,以举馨香。而盂兰一事,尤竭力经营,以成善举。是举也,倡之者,雷公皓蟾,继之者其嗣君南阳公也。协力而共襄助之者,好善之诸君子也。而独总其成,矢公矢慎,历十余年不少倦怠者,共口南阳公之力居多。今者并办置田十余亩,将刊碑以垂永久,爰弁数语,以为之序。郡禀生静庵氏肖惟仁敬撰。 (以下为捐款人名,略)
从此碑可以看出,盂兰会是与国家规定的大祀、中祀、群祀以及邑厉之坛的祭祀是一起的。属“里社则祭乡厉”的范围,是朱皇帝曾经下过“敕令”,清王朝继续推行的。
立碑,说明人们对朱皇帝当年圣谕的“遵旨”;“数年一举或十数年一举”是因为演《目连传》耗资甚巨,十余亩会田的租谷要积累如此长的时间才够开销。这种虔诚的盂兰会,祁阳县内所在多有,这就使外来的高腔《目连传》,能在祁阳扎根、兴旺的原因。
如果不是皇上“敕令”,怎么会如此步调一致地制订设盂兰会、唱目连戏的“公约”呢。演目连戏的村院多了,县内30多个戏班做不赢,便不限于七月十五日,整个下半年都可以设盂兰会,唱目连戏。艺人们说,下半年只要“写”(演)两处目连戏,日子就好过了。因为演目连戏,收入非常可观。“目连戏”是戏蔸蔸,更是艺人的钱兜兜。
目连戏的世俗化
国民17年(1928)上半年,文明铺逢上瘟疫,成片地死人。有人说,此年是灾年,过了年就无妨了。可是离过年还有半年之久,怎么办?有人说,可以提前过年,瘟王见已经过年,便不肆虐了。文明铺民众立即用白灰刷墙壁,屋顶上撒石灰,说明了是下雪;又贴对联、祭祖、放鞭炮,一切如春节;又扎高台演《目连传》,祭厉驱厉,以保祭区平安。真正过年时,又过了一个年。那一年文明铺过了两个年。
祁阳大商贾唐玉和有家人被绑架,生死未卜,也唱目连戏,求平安。祁阳大财主李维雨、石敬堂,仓里谷子坏了,不能吃,要烧掉,又怕“五谷大人”降罪,便先演目连戏,求上苍饶恕。日寇投降(1944)后,祁阳城乡,千疮百孔,瘟疫流行,苏油坪、玉皇阁、岳圣殿等处,同时演《目连传》,以驱瘟疫。历代帝皇提倡、敕令唱目连词,挂目连像,跳目连舞,演目连戏,使目连意识深入人心,于是成了祁阳和各地民众的共同习俗,凡遇灾难便演目连戏,不一定是中元节。
民国初年制定宪法,反对迷信,目连戏的演出便逐渐停锣息鼓。1949年10月后,提倡科学,提倡无神论,充满迷信色彩的《目连传》便消声匿迹。只是作为学术研究,才作仿古内部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