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目连戏音乐特征
南戏所用曲牌,王国维先生《宋元戏曲考》统计凡543支,刘念兹老师《南戏新证》增至557支。目连戏所用曲牌有203支,其中北曲仅[雁儿落]、[得胜令]、[寄生草]、[折桂令]、[滚绣球]、[混江龙]、[北点绛唇]等少数曲牌,绝大多数是南曲。
其中出自唐宋大曲的:[新水令]、[降黄龙]、[八声甘州]、[煞尾]、[催拍]、[大圣(胜)乐]、[菊花新]、[齐天乐]、[普天乐]等。
出于诸宫调的:[神仗儿]、[出队子]、[一枝花]等。
出于宗教音乐的:[佛赚]、[道赚]、[金字经]、[阅金经]等。
出于古曲的:[大迓鼓]、[缕缕金]、[赚尾]等。
同于元杂剧的:[步步娇]、[四边静]、[红绣鞋]、[沉醉东风]、[绵搭絮]、[水仙子]等。
出于唐宋词的:[粉蝶儿]、[步蟾宫]、[点绛唇]、[浪淘沙]、[青玉案]、[桂枝香]、[归朝欢]、[霜天晓角]、[忆多娇]、[尾犯序]、[玉抱肚]、[生查子]、[七娘子]、[山花子]、[驻马听]、[一剪梅]、[黄莺儿]、[川拔棹]、[卜算子]、[玉芙蓉]、[虞美人]、[院(阮)郎归]、[五更转]、[海棠春]、[谒金门]、[番卜算]、[金蕉叶]、[风入松]、[玉交枝]、[念奴娇序]、[泣颜回]、[古轮台]、[瑞鹤仙]、[柳梢青]、[夜行船]、[凤凰阁]、[洞仙歌]、[似娘儿引]、[字字双]、[念奴娇]、[鹧鸪天]、[小桃红]、[天下乐]、[双鶒]、[西地锦]、[临江仙引]等。
王国维统计的543支曲牌,其来源有出处可考的,出于大曲者24,唐宋词者190,金诸宫调者13,南宋唱赚者10,同于元杂剧曲名者13,古词曲所未见,但可知其出于古曲者18,以上共260支,约占全数之半。那么还有半数出自何处呢?《中国戏曲通史》认为:“这大概就是从民歌来的了”。(上册“南戏的音乐”)同样,目连戏除上述指出来源出处的,余大多数曲牌亦来自民间民歌小曲。鲜明、彰著者如[吴小四]、[东瓯令]、[金钱花]、[玩仙灯]、[广东原]、[铧锹儿]、[斗黑麻]、[节节高]等均是。可以看出,目连戏曲牌以唐宋词和民歌小曲为最,这与徐谓《南词叙录》所云南戏“其曲,则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是吻合的。
郑之珍根据当时民间演出本改编《劝善记》,剧中不少地方吸收、运用了滚唱。如《傅相升天》、《遣买牺牲》、《斋僧济贫》、《才女试节》等出。兹举《才女试节》一出,龙女奉观音之命下凡试探罗卜,百般挑逗,罗卜不为所动,二人唱一支[降黄龙]曲后:
[滚]生:休恁忒心痴,
旦:休恁忒呆滞。
生:我有松柏岁寒心,
旦:君子,你有松柏岁寒心,奴有桃李芳容,正堪作配。
生:娘子,你好没志气,
旦:君子,你好没情趣。
合:咫尺天涯无缘相会。
生:娘子,我这里夜静水寒鱼不饵,
旦:你笑我满船空载月明归,岂不闻相逢不饮空回,洞口桃花笑人空去。
生:娘子:须记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旦:不智尾生只自愚,孝已成何济。
生:何用多盲,不须提起。大丈夫烈烈轰轰,青日白日,终不学汉相如,色不迷人人自迷,迷了呵令人笑耻。
在唇枪舌剑的对唱中,凸现出罗卜的贞洁情操和端正品行,不仅曲词通俗浅显,而且富有戏剧性。滚唱的最初来源虽是民间,但在戏剧作品中大量运用发挥却是明代中后期的事了。
集曲这种形式最早出现在宋代周邦彦、柳永诸人的词里(《南词叙录》),在南戏的发展过程中,它又成为南戏音乐一种新的表现形式。后期南戏(如《琵琶记》)运用集曲形式较为普遍,而且越到后来,集曲用得越多。目连戏运用了一些集曲、犯、带。如:[莺集御林春](《主婢相逢》)、[甘州歌]、(《花园烧香》)、[二犯傍妆台](《遣买牺牲》)、[四犯黄莺儿](《刘氏自叹》)、[梧叶儿犯](《斋僧济贫》)、[二犯江儿水]、(《挑经挑母》)、[二犯淘金令](《过耐河桥》)、[二犯朝天子](《曹氏却馈》)、[红衲袄个带山坡羊](《刘氏回煞》)、[一江风带跌落金钱](《过滑油山》)。
目连戏音乐结构主要由引子、过曲和尾声三部分组成。例如《议婚辞婚》出:[似娘儿引]、[字字双]、[中央闹]、[傍妆台]、[八声甘州]、[古轮台]、[尾];《过黑松林》出:[新水令引]、[山坡羊]、[清江引]、[金钱花]、[半天飞]、[鲍老扑灯蛾]、[锁南枝]、[卓(掉)角儿]、[尾]。而北曲仅只曲、尾节两种,没有引子。宋元南戏,引子可作尾声用。如《张协状元》第二十出以[临江仙]作尾声;第三十七出以[正宫·引子·满江红]作尾声。目连戏《过升天门》以[仙吕·引子·鹧鸪天]作尾声:“(夫)才得相逢一路行,可怜两下又离分。兄弟此回呵,百般苦楚吾何忍。(净)姐姐,汝去呵,万种凄凉你怎禁。(合)离思切,哭声频,可怜地惨更天昏,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引子作尾声用,一般用在戏文情节悲哀的时候①。《过升天门》一出刘氏,刘贾姊弟阳间作恶,终至阴间受苦,再度相逢已非昔日,二人递唱、合唱,异常的凄惶、悲苦。
目连戏用(余文]代替尾声者较多。如《城隍挂号》、《城隍起解》、《刘氏回煞》、《曹府元宵》等出,这与《琵琶记》、明传奇及莆仙戏尾声的用法格律是相同的②。与他曲联套时,尾声也有用在一出戏的中间。如《傅相升天》:[虞美人]、[玉芙蓉]、[尾声]、[七贤过关]、[滚终]、[七贤过关]、[水底鱼儿]、[山花子]、[红绣鞋];《和尚下山》:[娥郎儿]、[江头金桂]、[尾声]、[步步娇]、[一江风]、[尾声];《议逐僧道》:[金珑璁]、[刬锋儿]、[四边静]、[尾声]、[豹子令];[司命议事]:[一剪梅]、[三学七]、[尾]、[斗鹌鹑]、[紫花儿序]、[金蕉叶]、[调笑令]、[小桃红]。《罗卜回家》、《过金钱山》、《才女试节》、《过升天门》、《曹府元宵》、《一殿寻母》、《见女托媒》、《三殿寻母》、《五殿寻母》、《打猎见犬》等出联套皆然。南戏《杀狗记》、《荆钗记》,明传奇《浣纱记》、《香囊记》、《千金记》、《还魂记》等都有这种用法。
前腔是一支曲牌连唱几遍,它保留了唐宋大曲的演唱形式。目连戏前腔标明者出现六次,却有特点。一、尾声后用前腔。《罗卜回家》联套:[忆王孙]、[八声甘州歌]、[尾声]、[前腔]、[红绣鞋]。二、以前腔作尾声。《博施济众》联套:[步蟾宫]、[吴小四]、[半天飞]、[味淡歌]、[一封书]、[孝顺歌]、[金钱花]、[驻云飞]、[前腔];《见佛团圆》:[河(何)满子引]、[生查子]、[刮鼓令]、[前腔]。前腔作尾声在《琵琶记》及明代传奇运用较多。此外,也有一支曲重复使用而不标前腔者。如《过耐河桥》一出连标两[窣地锦裆]曲牌。
南戏套数的形式,是由短而长,不断地发展。早期南戏《张协状元》不仅短套多而长套少,甚且有些出仅用一曲。元末的作品《小孙屠》、《琵琶记》等就不同了,其套曲比过去长得多。目连戏套数有长有短,参差不齐。
用一曲者:《阎罗接旨》[出队子],《阎罗接旨》[皂罗袍],《公作行路》[四边静],《公子回家》[半天飞],《四殿寻母》[山坡羊]等。
用二曲者,《劝姐开荤》[半天飞]、[红衲袄];《社令插旗》[金钱花]、[半天飞];《插科》,[扑灯蛾]、[半天飞];《匠人争席》[出队子]、[半天飞];《县官起马》[凤凰阁]、[添字红绣鞋];《过火焰山》[霜天晓角]、[玉交枝];《过烂沙河》[粉蝶儿]、[水底鱼];《二度见佛》[天下乐]、[刮鼓令];《曹氏赴会》[菊花新引]、[清江引]等。
用十曲以上者有《观音生日》、《修斋荐父》、《斋僧济贫》、《罗卜描容》、《才女试节》、《过耐河桥》、《擒沙和尚》、《见女托媒》等出。
用一、二曲者,如《阎罗接旨》、《公作行路》、《县官起马》等基本上属过渡性场子;《社令插旗》、《插科》、《匠人争席》等多属穿插性民间歌舞小戏。用长套者如《罗卜描容》、《才女试节》等一般为抒情性、戏剧性较强的场出。
目连戏使用频率最高的是[半天飞]曲,前后出现凡16次。剧中既有将其作为单独只曲运用的,也有作为联套引子,还有作为过曲、尾声的。[半天飞]曲不见于《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元明之间的五大传奇剧本及《宋元戏文辑佚》所引录的曲牌,也不见于《南曲九官正始》等。从[半天飞]曲的灵活运用,可见目连戏曲牌联套之一斑。
南戏的套曲最初无严格的宫调、节奏,也就是《琵琶记》开场所说:“也不寻宫数调”,《南词叙录》所说:“本无宫调,亦罕节奏,徒取其畸农、士女顺口可歌而已,谚所谓‘随心令’者”。保留着民间歌曲的自然形态,每一套曲可用几种不同宫调的曲牌组成。如宋元戏文《王魁负桂英》王魁、桂英初遇时所唱一套三曲,就属两不同宫调:[商调·引子·三台令]、[前腔]、[南吕·过曲·二犯狮子序];《王祥卧冰》木匠与王祥的对唱,由三个宫调的三支曲牌组成一套:[中吕·过曲·风蝉儿]、[正宫·过曲·白练序]、[越调·过曲·博头钱]③。目连戏曲牌联套保留了民间演出比较自由、活泼的形态。如《花园烧香》一出联套:[青玉案]、[甘州歌]、[三段子]、[归朝欢]、[尾声]。[青玉案]是[中吕引子],[甘州歌]是[仙吕过曲],[三段子]、[归朝欢]是[黄钟过曲]。《过火焰山》一出:[霜天晓角]、[玉交枝]。前者属[越调引子],后者则[仙吕入双调过曲]。目连戏联套较长的《见女托媒》:[窣地锦档]、[哭妓婆]、[窣地锦裆]、[哭妓婆]、[么歌令]、[中吕粉蝶儿]、[迎仙客]、[珠履曲]、[天下乐]、[那咤令]、[上小楼]、[尾声]、[水底鱼儿]、[中央闹]凡十四曲。其中[窣地锦裆]、[哭妓婆]属[仙吕入双调],[中吕粉蝶儿]为引子,[迎仙客]为[中吕调近词],[天下乐]属[仙吕引子],[水底鱼儿]属[越调过曲]、[中央闹]属[正宫]。可以看出,目连戏曲牌联缀比较自由、灵活,没有明代昆山腔等那么严格的规定与程序,它始终扎根于民间,保留了民间演出的面貌,未经文人加工、改变,显得无规律可循。与北曲的联套也体现出这样的特点,在一个自由联缀的南曲套数中掺入个别的北曲曲牌,如《肉馒斋僧》;也有以北曲联套为主而加一、二支南曲者,如《行路施金》:[寸寸好]、[双调新水令]、[驻马听]、[川拔棹]、[雁儿落]、[得胜令]、[挂玉钩]、[佛赚]。头尾二曲[寸寸好]、[佛赚]为南曲,中间数曲则是北曲联套。这种南北联套,比起元代后期南戏《小孙屠》第九出所运用的一支北曲、一支南曲依次交替出现所形成的“南北合套”,其形态要粗糙。
由于目连戏是从民间发展起来的,所以其音乐保持了民间音乐即兴、灵活的特点,宫调、曲牌的选择运用灵活,节奏处理自由。然而它的曲牌联缀并非无规律可循,《南词叙录》云:“南曲固无宫调,然曲之次第,须用声相邻以为一套,其间亦自有类辈,不可乱也。”这种“类辈”规律正是在民间音乐创作演出实践中所形成的不成文的法则、范式。如《花园烧香》一出联套:[青玉案]、[甘州歌]、[三段子]、[归朝欢]、[尾声]。每支曲牌都有一个相似的主腔,贯穿每个人物和统一在剧情之中,保持了艺术风格的协调。(待续)
注:
①《戏文概论·形式第五》
②《南戏新证·南戏乐曲结构的特色》
③ 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