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目连戏表演特点
1.目连戏脚色行当
南戏脚色行当《南词叙录》记载有生旦外贴丑净末七类,目连戏脚色行当与之基本相合。下面先将目连戏角色所扮人物作一简单排列。
生:罗卜、玉皇、城隍手下、马元帅等。
旦:尼姑、孝妇、电母、玉女、龙女、铁扇公主、曹赛英等。
外:傅相、真武、雷公、僧、李公、县官、老人、活佛、灶司、阎王、曹公、关帅等。
丑:金奴、赵帅、小鬼、鹤、关主、拐子、卖人、寒山、和尚、石匠、土地、门神、里正、龙精、沙和尚、赵甲、狱官、媒婆、奶娘、继母、财主、龙保等。
净:僧人、天师、阎罗、魁星、刘贾、牙人、店主、猪百介、木匠、医人、媒婆、锦罗王、虎、小鬼、公子、小尼、饿鬼等。
末:益利、天官、城隍、土地、头陀、社公、判官、温帅、手下、狱官等。
另外,目连戏“小”扮人物亦多:道人、马帅、判官、善才、书童、手下、和尚、拾得、泥水匠、院子、白猿、鬼使、夜叉、鹤、孝子、驴子、公子等。
南戏脚色行当以生、旦为主,与元杂剧正末正旦老少皆扮不同,南戏生旦所扮,一般都是青年男女。这与南戏题材内容有关,南戏中反映爱情婚姻问题或家庭故事的内容特别众多,约占已知南戏剧目的二分之一①。从题材内容看目连戏在南戏中比较特别,它反映、宣扬的是目连行孝救母,而并非爱情婚姻或一般家庭问题。郑本中作为与目连相配相对应的年轻女子曹赛英(旦)在第三卷才出现,前二卷主要脚色是目连与刘氏。刘氏是目连的母亲,在郑本不以正旦名,而以“夫刘氏”表称。“夫”是刘氏夫人的省称,非角色名。传奇惯例生旦所扮都是青年男女,民间演出根据题材内容做临场处理,以正旦扮刘氏,不为传奇格式所拘囿,如祁剧高腔《目连传》、皖南本《目连传》等,形成生旦所扮母子关系的对应排场。民间演出比较灵活、自由。第三卷开始曹赛英正式上场,并与目连、刘氏的戏更迭演出、穿插进行,但这是表象,实际上曹氏戏与救母主题并无深刻、内在联系,戏剧冲突仍然未在曹氏与目连或刘氏之间展开,皖南本曹氏由占(贴)旦扮演,明确了曹氏在目连戏中的位置。曹氏戏与目连戏关系并不紧密,可以看作是目连戏主体情节的旁枝。
剧中生角还扮演了玉皇、城隍手下、马帅等,旦角还扮演了尼姑、孝妇、玉女、圣母、铁扇公主等,这些都属过场人物。
外,《南词叙录》云:“外,生之外又一生也;或谓之小生。外旦、小外,后人益之”。钱南扬先生认为外应有二义,一为外生,是扮老年男子的,一为外旦,是扮老年妇女的,“大概古代分工未细,外兼扮男女。后世始分扮男者为外或老外——不称‘外生’,扮女者为老旦——不称‘外旦’。”(《戏文概论·演唱第六》)目连戏外角所扮如傅相、李公、老人、曹公等多数都是老年男子,而无扮女性的。
占,南戏角色作贴,贴旦的省称。《观音生日》、《观音劝善》、《观音救苦》等出均称“占观音”,《过黑松林》、《擒沙和尚》称“贴观音”;《一殿寻母》人物表称“贴钱氏”,剧中钱氏上场又注明“占上”。《南词叙录》云:“贴,旦之外贴一旦也”。钱先生认为与外旦不同,贴旦一般也扮年青女子。目连戏中贴扮演疯妇、观音、赛芙蓉、曹夫人、钱乙秀、孝妇、老尼等,既有年轻女子,又有老年妇女。
关于净、丑、末三色,《中国戏曲通史》说:“净、丑乃是南戏中的一对喜剧脚色;它和生、旦等正剧脚色刚好形成鲜明的对比。南戏中的净,来源于宋杂剧中的副净,在宋杂剧的滑稽表演中,它和副末适成一对。到了南戏中,加上原有民间小戏的‘丑’,变成了净、末、丑三对面的局面,到了后期,才逐渐发展成为净、丑一对喜剧脚色”。(第二编“南戏的表演”一节)目连戏净、丑成一对喜剧角色扮演较多,如《博施济众》净丑扮二棍子何有名、何有声,又扮瘸子、疯子,《拐子相邀》扮二拐子张焉有、段以仁,《遗买牺牲》扮牙人、卖人,《罗卜回家》扮二强盗,《斋僧济贫》扮和尚、瞎子,《请医救母》扮医人、徒弟,《才女试节》扮差人、里正,《益利见驴》扮店主、龙保等。净末搭配比较少,如《主婢相逢》扮二饿鬼。南戏末角的喜剧性后来发生变化,“由于原来净末一对喜剧脚色,已为净、丑所代替,末脚在喜剧表演中,已逐渐失去其重要性;同时,由于剧中一些非喜剧性人物亦常末扮,于是‘末’这一脚色,乃逐渐从喜剧脚色中分离出来,向正剧脚色的方向发展,扮演下层士大夫以及下层市民中的衙役、酒保、家院、中军、旗牌、门官等人物”。(《中国戏曲通史·南戏的表演》)目连戏末角所扮人物基本吻合这种情况,其所扮主要有益利、天官、城隍、道士、土地、头陀、社公、判官、温帅、狱官等非喜剧性人物。目连戏中净、丑、末三对面情况,以“小”代替“末”,如《匠人争席》丑石匠、净木匠、小泥水匠。目连戏出现“小”扮人物,所扮者较杂,适应了目连戏上场人物众多的需要,但其所扮者均为男性,无女性。
作为一种民间演出,由于其人物众多,目连戏角色扮演小统一。如土地神,《刘氏自叹》由末扮,《司命议事》改为丑扮,末扮杜公;剧中两出《阎罗接旨》,后出末扮判官,前出小扮判官,末扮天官。郑本生旦角除扮目连、曹氏外,还扮有其它人物,多为过场人物,有的可能在民间本来就是一个独立的歌舞小戏,如《双下山》、《雷公电母》等,缀串入目连戏后仍游离于主体情节之外。旦角曹赛英在第三卷出现后,其它女角都不用旦扮;目连(罗卜)是贯穿全剧的中心人物,却穿插生角扮演其它人物。而生扮城隍手下二出(《城隍挂号》、《城隍起解》)中无一句唱词,其中《城隍起解》生扮手下仅有二、三句对话:
末(城隍):……但有来者,至此挂号。左右何在?
生:一声呼唤来堂上,两脚奔忙到案前。(见介)
末:但有投文挂号,引他入来。
生:理会得。
《遣将擒猿》出,生扮马元帅有舞介,无曲白。《擒沙和尚》一出,生前扮锦罗王手下,后扮目连。扮锦罗王手下,有白无曲,扮目连则有曲有白。生角在同一出中扮演二人,并且不都是次角或过场人物。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目连戏行当与《南词叙录》南戏七类角色的记载基本印合,角色扮演比较自由。
2.目连戏表演特点
目连戏在救母主题之下吸收、插演了不少的民间歌舞小戏,如《哑背疯》、《孝妇求棺》、《赵甲打爹》、《王婆骂鸡》等。这些民间小戏郑之珍“括成”《劝善戏文》三卷时多有删减②,有的则被保留,如《双下山》,《和尚驮妇》等。这些民间歌舞小戏的吸收、插演,正体现了目连戏南戏的表演特点和这一特点形成的渊源所自。
南戏的表演,最初是从民间小戏的基础上形成和发展起来的,这种民间小戏的表演,多为一旦一丑扮演反映农村生活的小喜剧。这从早期南戏《张协状元》可以看到。目连戏保留的民间小戏不仅作为剧情基本结构之场子存在,而且有一些是独立的整出,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吸收、插演进来。如《双下山》被借用而未被修改,没有发生变形,是囫囵吞枣地借用。思凡下山的尼姑与小和尚不期而遇,互相倾慕,又各生羞涩,忍不住“临去秋波那一转”,彼此顾盼,怏怏而别:
小:呀,忽见优尼容貌,倾城倾国堪誇。陡然遍体尽酥麻,心养令人难抓。海岛观音难赛,月宫仙姐无差。可惜去了,若不去了,将他搂倒在山窝,权取一场快活呵。不免赶上,缠他讲话片时,也是快活。(赶介)优尼、优尼!原来在此。
旦出云:又叫怎的。
小:后面有小尼姑来得甚忙,想是赶你。
旦:怕没有。
小:你说有个小尼姑在后,怎么没有。
旦;呵,我说有就有,
小:却不是怎的。
旦:我那小尼姑是哄你这和尚。
小:我这小和尚是弄你那师姑。
旦:啐!哄我就说哄我,说甚弄我师姑。
小:喏!你的小尼姑哄得我和尚,我的小和尚弄不得你师姑。
旦:守戒之人,休得如此。
小:师姑、师姑,我是逃下山来的和尚了。
旦:和尚、和尚,我也是逃下山来的师姑。
小:你说是回母家。
旦:岂不闻我乃仙桃庵来。你说是抄题,
小:岂不闻我乃碧桃山来。
旦:仙桃也是桃,碧桃也是桃,尼姑与和尚都是桃之夭夭。
小:既晓得桃之夭夭,当晓得其叶蓁蓁,你做个之子于归,我和你宜其家人,宜其家人。(亲嘴介)
旦叫:地方、地方。
小:此乃古庙堂,那得有地方。
这种喜剧性二人表演,具有浓郁的民间生活色彩,其思想、其语气、其动作,都具有民间的风格特色。
有喜剧性表演,也有诙谐、幽默的嘲讽。如《和尚驮妇》:
丑(和尚):小娘子,因甚的恁般样老苍声气?
外(老汉):哭哑了。
丑:是了,是了,因甚的这般样粗大手指?
外:娘亲死了,我做火头。
丑:是了,是了,因甚的我颈傍似你口须钉著?
外:散了头发。
丑:是也,是也,因甚的你是把这靴儿穿起?
外:起来慌了,穿了父亲靴来。
老汉为骗和尚背他,用妇女的衣饰装扮起来,并学起妇人的声口讲话,引起和尚的冲动,不料老汉欺骗目的达到后,和尚不仅没能“成亲”,反而遭到“本以空贪色,焉知色是空”的嘲弄、讥讽,非常尖刻。
这种小戏生动、形象,非常受民间群众的欢迎,是在长期的演出实践中锤炼出来的,因而被目连戏吸收进来。
不仅借用、插演了民间小戏,还吸收了宋杂剧的表演。目连戏一些滑稽调笑的插科打浑,显然从宋杂剧副净,副末的表演而来,如《拐子相邀》、《匠人争席》等③。
作为一种舞台演出艺术,目连戏的表演由歌唱、念诵、科介、舞蹈等综合而成。这里主要通过舞蹈歌舞来谈谈目连戏表演特点。在南戏的表演中对于舞蹈的运用,有两种不同的表现方式,一种是作为穿插性的舞蹈场面出现的,它在很大程度上还保留着传统乐舞的本来面貌,还没有被戏剧化,使之成为抒发剧中人物情感的舞台动作。另一种则是多少带有戏剧性的和性格化的舞蹈表演动作,在南戏表演中也已开始出现④。这二种不同的表现方式在目连戏里并行不悖。
插演的歌舞,如《哑背疯》、《跳和合》、《跳钟馗》、《跳虎》、《舞鹤》、《跳八戒》、《遣将擒猿》、《白猿开路》等,成为目连戏的组成部分,却保持自己相对的独立性,这些插演歌舞,不仅在很大程度上保留着传统乐舞的本来面貌,没有被戏剧化,使之成为抒发剧中人物情感的舞台动作,而且往往远离情节主线和剧中主要人物,成为外加嵌入的节目,没有成为剧中人物行动的有机部分。
带有戏剧性的和性格化的舞蹈表演动作,在目连戏中运用较多,这已不是现成的有名有目的舞蹈段落,而是配合故事情节、人物情绪的身段动作。从戏剧性论,已属高级阶段。《挑经挑母》一出,上场仅目连一人,说白较少,歌舞并作。如所唱[二犯江儿水]一段:
生:(唱)我抛离乡土,为娘亲敢辞劳碌。沿途渐渐故人疏。爹,回首孤坟,只见白云回护。我为母向前行,恋爹还后顾,去住两情,钢刀难剖。(白)罢罢罢!父埋在土,母挑在肩,只得撇下爹爹,挣座座前行。(唱)我行一步来念一声佛,阿弥陀佛,我念一声佛来叫一声母。母向前时背了经,(白)经向前罢,(唱)向前时又背了母。(白)背了母,非孝者无亲,背了经,非圣者无法,二者不可得兼,怎生是好。(唱)我仔细思量难摆布。(白)呵,身赖母生,还当以母向前。咳,母赖佛生,安敢以佛向后。我有一计,可以两全,而无害了。(唱)似这等横挑着望前走。
目连离开家乡,挑经挑母,在西行礼佛途中“为母向前行,恋爹还后顾”,“母向前时背了经”,“经向前时背了母”,礼佛孝母间发生了冲突,肩上的担子也不时换前摆后,根据曲辞剧情可见是歌舞并作,在表演的舞姿变化中,表现出目连思想上的激烈斗争。“似这等横挑着望前走,”最后找到一折衷的办法,得以礼佛孝母“两全”。这里的舞蹈表演,已不是剧情之外的插演,而是与剧情人物思想紧密结合的,与曲词浑然融合,戏剧化了的舞蹈身段。很好地表现了目连这一人物西行礼佛救母途中复杂、矛盾的思想性格。这种戏剧性、性格化的舞蹈表演剧中还有不少,如《罗卜描容》、《主婢相逢》等出均是。《主婢相逢》刘氏因背子开荤,终于堕入阴间,走在孤凄埂上,一片凄惶,刘氏唱[换韵古水仙子]:
呀!风风风,摧山倒海怒声雄;浪浪浪,吞天浴日高千丈;吓吓吓,吓得我心惊胆战脚难抬;苦苦苦,苦得我身疲力倦容消瘦;鸟鸟鸟,嘲得人血泪汪汪落;蛇蛇蛇,取人的性命将人扯。(末上打介)(占上打介)(夫)喏,打打打,都是冤尤寻还债;抢抢抢,恁般恶鬼来无状,(跌介)推推推,推倒在泥中挣不起;天天天,到而今只落得自埋冤。
这段曲词动感强烈,演出必是边歌边舞,通过歌唱、舞蹈,辅之科介,把刘氏的凄惶、悲苦和心惊胆战表现出来,尤其是唱词重叠,哽咽悲痛,一唱三叹,脚下必也是一步三折,踉跄踯躅,有歌有舞,歌舞相得益彰。这种配合歌唱戏剧化的舞蹈表演是戏剧人物塑造不可或缺的积极、有效手段。
(全文完)
注:
①《南戏新证·南戏的思想内容》
② 在《阳腔目连戏》、周贻白先生藏《目连传》抄本等剧本都完好地存在。
③ 参失恒夫《目连救母劝善戏文的内容构成方法》,1989.10,湖南目连戏会议论文资料。
④《中国戏曲通史·南戏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