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打山门》是表演艺术家谭保成同志的代表作。他塑造的鲁智深,豪放、潇洒、诙谐,以特具一格的丰姿,荣获全国第一届戏曲会演一等演员奖。有活鲁智深之称。
《醉打山门》为《虎囊弹》传奇中一出,出自《水浒传》第四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鲁智深大闹五台山》中的一节。内容是鲁智深在五台山出家之后,破戒饮酒,醉打山门的一段故事。
“醉打山门”,顾名思义,写的是鲁智深的“醉”,与佛殿“山门”的关系。“醉”来源于酒,“山门”象征着佛。鲁智深是被迫剃度的,思想深处并不信佛。他酒醉叛佛而打山门,乃是他由酒醉的外因诱发他叛佛的内因的结果。与他反对封建贪官污吏、恶霸无赖的叛离性格一致。谭保成同志就是沿着这一思想脉络去塑造鲁智深的艺术形象的。
戏的前半部写外因,围绕着“酒”字作文章,谭保成同志一出场便面带苦闷,以表现鲁智深被逼为僧的烦恼心情。但是,眼见“树木槎枒,峰峦如画”,耳听沿山鸟儿欢叫,祖国的大好河山,洗尽浊气。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才引得鲁智深哈哈大笑。
鲁智深一尚好酒,思酒是自然得很,正因无酒而“烦恼倒有天来大”时,酒保挑酒上山来了。谭保成同志为了表现鲁智深见酒的喜出望外心情,他先是敞声大笑:“嘿嘿,哈哈,哦,哈哈哈,不道是酒!”接着他设计了一个传神的细节:眼盯酒桶,手摸喉咙,活脱脱地勾划出鲁智深思酒如渴的憨态。
紧接着是买酒。洒保慑于首座和尚的规矩不肯卖酒。莽和尚鲁智深讲得条条是道:“俺笑那戒酒除荤闲嗑牙”,并搬出不尊佛规的济公和尚作武器,“全不想那济颠僧,他的酒肉可也全不怕。”酒保并不卖账。鲁智深以钱动之,也不见效。于是引出“三拦。”这一段戏,有说、有唱、有做,似乎在打咀皮官司,形貌似散。谭保成通过围绕着两只酒桶作戏,淋漓尽致地表现了鲁智深“见酒忘形”的个性色彩,很得人物之“神”。这种尽量发挥中心导具的魅力,讲究回文照应,正是我国戏曲美学原则之一。下面的“三拦”、“抢酒”、“醉酒”,也无不是遵照这一美学原则,继续围绕着酒桶设计自己的身段、动作。
第三拦他压住扁担,逼得酒保放下酒桶,戏就过渡到“抢酒”了。这段戏,老的演法是鲁智深用脚踢酒保,谭保成同志改为两人一碰,将酒保碰倒;老的演法是鲁智深用口衔酒吐在酒保的脸上,他改为用手指在酒桶里溅洒酒在酒保的脸上。这就把鲁智深豪放、诙谐的英雄本色细腻地再现了出来。
“醉酒”是前半场的小高潮。为表现鲁智深的英雄醉态,谭保成很讲究“醉”的层次。首先是“装醉”。酒入渴肠,鲁智深心情舒畅,便故意装醉,不给酒保酒钱。这段情节,无论是《水浒传》还是传统的《醉打山门》戏,鲁智深都是抢酒喝,不给钱。这显然与鲁智深一贯为受压迫者打抱不平的英雄本色相悖。谭保成同志一改以强凌弱的戏弄为轻松愉快的相逗,不仅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明,而且使全剧统一在粗犷、豪放、诙谐的艺术意境里。这样,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水乳交溶,浑然一体。在装醉中,酒性逐渐发作,鲁智深逐渐醉了。这醉意来自他那双微眯的乜斜的醉眼。酒保下场之后,醉意渐深,以至呕吐。鲁智深真的醉了,便带醉摆起十八罗汉来。
扮演十八罗汉,谭保成同志有其独到之处。一脚金鸡独立,十八罗汉塑像一气呵成,个个形神兼备,栩栩如生;发钹僧,右脚朝左起,两拳上下紧握,威武有力,似断一切烦恼;托珠僧,左脚抬起,双手托珠敬佛,似参透佛经妙理;朝天蹬僧,右手托左脚齐耳,尘佛右背搭至左肩、似显示无限根力悟正道;捧狮僧,金钢巨手捧狮头,显出佛法无边;睡眠僧,头倚右拳,左拳倚左屈膝,憨然睡态正示出无垢之净心;布袋僧,笑容可掬,两手捧大肚,袒露出慈悲的心怀;击磬僧,两手握尘尾如杵,似闻深山古寺,钟声琅琅入耳;挖耳僧,右眼闭,左眼睁,眼瞳随着挖耳拂尘尾滴溜溜转,恬闲的神态,正显示身心皈依的志趣;长眉僧,尘尾巧作寿眉,虽屈膝弯腰,但善心慈目,佛心常在;杖拄僧,拂尘作杖,俨然龙钟老态;胸前现佛僧,两手撩袴衣,似显出不坏金钢光明心;看书僧,左肘靠屈起的右膝,逼肖打坐观经的高僧;抱膝僧,双手反掌抱屈膝,一股英气透眉眼;思考僧,左脚倚右膝,右手掌托着抚腮沉思的左手放在左膝上,似乎在思考着佛经的奥秘;最难的要数盘膝僧,右手佛尘有如杨柳枝,插在左手虚拟的净瓶内,闭着眼睛,恰似打坐莲台的救世观音(要屈左脚,盘右腿,由动到静,若没有扎实的腿功,是很难做到既稳且美的);降龙僧,左手金钢指掐住龙头,右手撩开衣襟,威风凛凛,似见龙入钵中;伏虎僧,左腿屈膝,右手金钢指掐住虎鬃,高举的左拳似透着呼呼拳风;举杖僧,跨腿转身归中,双脚坐桩,双手举僧杖,象征着举一法而收一切法。
带酒作戏,戏浓酒发,叛逆的内因冲破被意识暂时禁梏的牢笼,鲁智深怎会不挥拳怒打眼前的幢幢佛影?谭保成同志使的拳路不是舞台上常见的花拳绣脚,他横向借鉴了中国传统武术——“铁牛滚栏”。五十九路拳法,刚劲、矫捷、孔武有力,完美地体现了鲁智深这一英雄的本色。“守法规,浑似假,一任的醉由咱。”他是因反对封建政权被逼上五台山的,而今又因反对封建神权将为五台山所不容。谭保成同志通过这小小的折子戏,把人物的思想、品格、感情、爱好熔铸一炉,塑造出不同于别人的带有鲜明的、独特的自我精神个性的、光彩灼人的新的鲁智深的形象。
不用讳言,谭保成同志生就沙喉咙,音质欠柔美。但他善于扬长避短,在做工上刻意追求,终于自成一家。《醉打山门》一戏,唱少做多,便于藏拙,便于发挥他的做工特长,显示豪放、潇洒、诙谐的风格。但并不是说他的唱工毫不足道。他的唱腔讲究韵味,以情驭腔,腔随情转,所以一曲《混江龙》,豪情惊四座,那原因就在于他以情为酵母,把曲酿成了酒,自然越品越浓。
正由于谭保成同志把唱、做、念、打,情感、形体、声音天衣无缝地衔接在一起,柔和为一体,才成功地塑造了鲁智深,才强烈地唤起观众的共鸣。
谭保成同志的表演为什么如此有魅力呢?这是由于在艺术的道路上,他不仅继承了衡阳湘剧的传统精华,又善于博采众长,不断向兄弟剧种、兄弟艺术吸取营养,不断创新。《醉打山门》师源于他的师父、三叔祖、省一等演员奖获得者、名净谭松月,但同时又受衡阳湘剧名净陈云祥、袁隆昌的指点,即便如此,也只不过摆八、九尊罗汉,加一套简单的拳脚。他不满足这些,便看《水浒传》原著,反复揣摩角色,利用早年赶野台住庙宇的机会,观察十八罗汉的气质、形态,然后融合自己雄厚的基本功,才逐渐演成这个样子。正是这种孜孜不倦的追求精神,才使他在艺海泛舟中乘风破浪,有所进取,有所建树,逐渐形成了谭保成独特的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