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秋天,省会的文艺舞台也是丰收的季节。全省一九八○年巡回演出戏剧季五彩缤纷,硕果累累,涌现了一批好剧目。来自洞庭之滨的南县花鼓戏剧团编演的大型现代喜剧《啼笑姻缘》,就是最受欢迎的好剧目之一。它以比较鲜明的思想主题,生动的人物形象,浓郁的生活气息和独特的喜剧风格,赢得了几十万、上百万的观众。参加戏剧季活动之前,就已在城乡演出了七十多场,受到观众的普遍赞扬。这次来长沙演出,更是场场满座,观众为之倾倒。有的观众甚至由于没有看到这出戏而感到遗憾。
《啼笑姻缘》如此拥有观众,得到好评,决不是偶然的。关键就在于这个戏将较大的思想深度与情节的巧妙安排和从头到尾的戏剧性溶于一炉,寓教于乐,动人心弦,使人们在笑声中受到教育和启发,得到恰意的艺术享受。这是一出颇有特色的社会主义新喜剧。
《啼笑姻缘》描写的是农村现实生活题材。它通过李金光、傅玉槐在婚姻上的悲欢和李秀梅、陶松柏之间在爱情上的风波,辛辣地讽刺了买卖婚姻的可恶可悲,热情地赞扬了纯朴爱情的可喜可贵,反映了人们普遍关心的问题。
中国有句俗语:“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问题是青年人的切身问题。在我国社会主义制度下,买卖婚姻在法律上是禁止的。但由于旧社会婚姻制度根深蒂固的影响,加之“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对社会主义经济和道德的破坏,现实生活中买卖婚姻仍然存在,甚至盛行于一时。如有些父母把女儿当成商品,搞“聚亲纳彩,好卖好买”;也有一些女青年搞“自身买卖”,不把恋爱婚姻建立在真实感情和共同事业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金钱彩礼上,钱少不谈爱,没有彩礼不结婚,甚至炫耀姿色,抬高身价。生活中就流传这样讽刺性的顺口溜:“高价姑娘要彩礼儿,上千还怕不够本儿,折合一斤卖十元儿,到头却是坑自己儿。”诚然,我们现在社会的经济基础还不雄厚,每个人都要吃饭穿衣,恋爱婚姻考虑到经济条件,这是正常的;结婚筹办必需的生活用品也是正当的。这和要彩礼、待价而沽有本质的区别。要彩礼是一种变相的买卖婚姻,只看金钱身价,不重人格感情,其本质是把人当作商品。这种旧社会的恶习,妨碍婚姻自由,破坏真挚爱情,不利妇女解放,毒化社会空气。这是关系到整个社会生活、道德和精神面貌的大事。《啼笑姻缘》以“办彩礼”作为中心事件,展开矛盾冲突,批判买卖婚姻,显然是从生活出发的,很有现实的针对性和典型性。因此,它揭露买卖婚姻损人害己的丑态和可悲下场,它展示向往共同事业的真挚爱情和美满婚姻,就使青年人、父母们以及所有观众都有亲临其境之感,觉得是真实的,表达了人们的要求和愿望。这对我们今天移风易俗,树立优良的道德风尚,培养社会主义新人,促进四化建设,具有积极的意义。
喜剧是笑的艺术。《啼笑姻缘》将积极的主题思想体现在生动曲折的情节之中,批判和歌颂紧密结合,以讽刺的辛辣深刻,赞扬的幽默诙谐和生活的情趣欢乐,激起观众连续不断的笑声,突出地表现了笑的特点。它给人以笑,不是靠油滑的噱头和庸俗的动作,故意逗笑;而是从剧情的发展中自然流露出来的,是同人物的思想、性格和命运紧密相连的,使人笑得自然,笑得健康,笑得愉快,笑得激动;在笑声中思考、在笑声中歌颂,在笑声中批判,具有启迪、鞭策的力量。
《啼笑姻缘》寓教于乐、创造喜剧风格的艺术特点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
第一、展开具有喜剧色彩的矛盾冲突。
首先是选择恰当的矛盾,把握喜剧冲突的基础。没有矛盾冲突,就没有戏。喜剧应当反映生活的矛盾,并以生活的矛盾作为开展戏剧冲突的基础。在现实生活中,买卖婚姻上的矛盾是多种多样的,但并不是所有的矛盾都能表现出喜剧的特点。《啼笑姻缘》以两兄妹之间的矛盾纠葛作为开展戏剧冲突的基础,是经过认真选择的。李金光中年丧妻、为了续娶青年姑娘商萍,不惜答以高价彩礼,但他隐藏自己的存款,而把妹妹李秀梅当作活钱,以欺骗的手段,要将她嫁给单身富裕户傅玉槐,以取得更高价的彩礼,搞“转手买卖”来满足自己的需要;而李秀梅当时正与志同道合但经济条件不好的陶松柏暗暗相恋,坚决反对要彩礼的行为。这就构成了兄妹之间思想上的矛盾。但这两兄妹的父母早亡,妹是兄拉扯大的。于是兄妹之情和思想矛盾就纠缠在一起了。这种矛盾纠葛,不是单打一、直来直去,单纯硬碰硬,而是内外勾连、情理交织、难分难解,为生发出曲折错落、饶有风趣的喜剧情节提供了基础。记得这个戏的初稿演出,剧中还有李金光与嫂嫂的思想矛盾一条线:嫂嫂的儿子得了急病,向李金光借钱去医院抢救;李金光却把钱用到彩礼上去了,以至小孩亡命。据说,当时的想法是要以此揭露买卖婚姻的严重危害,但由于这一矛盾与婚姻上的思想矛盾没有多少关联,又无喜剧色彩,结果不仅不能显示买卖婚姻的危害,反而冲淡了戏的喜剧气氛,实是画蛇添足。现在剧中舍去了这条线,加强突出了兄妹之间的思想矛盾,这样就把住了喜剧冲突的基础。全剧正是在这一基础上,既充分展开兄妹之间的冲突,又风吹浪滚,引起了李秀梅和陶松柏之间爱情的风波,激起了傅玉槐平静生活的波折和浪花,最后也导致了李金光、虢婆婆、商萍之间的冲突,峰回路转、波澜起伏,台上喜怒哀乐,台下笑声不止。
其次是把冲突化开来,化到情节中,化到人物的精神世界里,化到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里。如第五场,兄妹思想矛盾激化,冲突得很厉害,但没有硬顶下去,使冲突僵化,而是将冲突化到他们的感情纠葛里去了。李秀梅是有志青年,又是团支部委员,李金光虽然帮用了“在家从父,父死从兄”的旧信条,但他知道要压是压不住的;于是,他就诉起苦来,历数过去自己对妹妹的关照之情,意在诱使秀梅动心。在这里,李金光是以假意诉真情,并非诚心顾念兄妹之情;但李秀梅听起来却全是真情。因此,李金光越是假意悲诉,李秀梅就越加矛盾重重,观众也就禁不住放声大笑,并在笑声中看到了秀梅内心的真挚,看到了李金光的两面性格,看到了买卖婚姻对人的思想感情的伤害。又如傅玉槐与虢婆婆的冲突,本来前者是怕惹后者的。但虢婆婆搞买卖婚姻,从中渔利,拿了傅玉槐的牵线钱,做了亏心事,因此,反而怕傅玉槐把事情闹大,只好以女儿珍珠冒名销差。这样就把冲突化到了傅玉槐和珍珠的爱情之中,引出了“友好成交”一场趣味盎然的好戏。由此可见,展开喜剧的矛盾冲突,将冲突化开来,表面上看似乎使正面冲突减弱了,实际上是深入了,更加深了人物之间的矛盾纠葛,能更好地表现主题,刻划人物,推动情节发展,增强喜剧气氛。
第二,刻划具有喜剧性格的人物形象。
《啼笑姻缘》既描写了讽刺性的喜剧人物,如奸巧的李金光、贪懒的虢婆婆、庸俗的商萍;又刻划了歌颂性的喜剧人物,如憨厚的傅玉槐、机灵的陶松柏,贤良的秀梅、本真的珍珠,特别是傅玉槐具有鲜明生动的喜剧性格,既可笑又可爱,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傅玉槐是一个憨厚朴实的农村青年,具有善良,勤劳,俭朴、助人为乐、见义勇为的美德,但他的思想过分单纯,难免真假不辨,是非难分,结果陷入李金光,虢婆婆的圈套,不自觉地为买卖婚姻出力,几乎使自己落到倾家荡产的地步。但他从未失去一贯的诚挚,其本心也在于追求真实的爱情。因此,当他一旦看穿事实,分清真假,便能在人们的帮助下,同买卖婚姻进行巧妙的斗争,自己也获得了真正的爱情和美满的婚姻。正是通过这一爱情的波折,傅玉槐憨厚朴实的喜剧性格得到了生动的体现。
一是体现在人物的行动里。憨厚朴实的角色,往往行多言少,行动中见性格。如第四场,傅玉槐看照片的行动,本来他对李秀梅会和他谈爱是不敢相信的;但得到李秀梅的照片后,觉得不能不信,喜出望外,便把满心的喜爱倾注在照片上。无论走路回家、烧火煮饭、打水洗衣都看着照片,以至走路踩踏了脚,烧火烧着了手,并引起一连串的内心活动。他对李秀梅的痴情洋溢于舞台,憨厚之态非言语可表,博得了观众的欢笑。
二是体现在矛盾冲突中。在矛盾冲突中,人物的性格最能闪现夺目的火光。傅玉槐陷入圈套,置身在矛盾冲突的旋涡之中,上当受骗,彩礼尽失,急得直喊皇天。在这种危难之中,他既责怪自己头脑简单,又觉得上了当不好对人言;既倍感自己的痛苦,更顾念秀梅的情景。后来在陶松柏的支持下,他决心要回彩礼,先与虢婆婆交锋,陡然气壮,却又没有让虢婆婆下不得台;不久找了李金光,李金光讲好话,他又心软了,设身处地,体谅李金光打单身的苦,直到最后还把他的一件穿在李金光身上的衣服相送了。这并不是傅玉槐性格软弱、斗争不坚决,而是反映了他心底的善良,朴实得天真,憨厚得可爱。
三是体现在细节描写上。戏中贯穿了一只手套的细节。这只手套既是傅玉槐和珍珠爱情的线索,又表现了傅玉槐性格的一个侧面。见义勇为,敢斗流氓,救出姑娘,却不敢看姑娘一眼。这里的敢与不敢,并不是矛盾的,而是在特定情境里,傅玉槐的思想性格的不同表现。我们在农村常常看到这种情形,有些不敢和姑娘接近、见人少言的憨厚青年,在某种关键时刻,往往最能挺身而出;当好事一旦做完,他又一声不响地走了。傅玉槐也是如此。因此,观众看了手套的细节,听到珍珠叙述的情景,就象看到了傅玉槐纯洁朴实的心底,情不自禁地在笑声中涌出感动的眼泪。
总之,戏中通过人物行动、矛盾冲突和细节描写,比较成功地塑造了傅玉槐的独特的喜剧性格,这是《啼笑姻缘》在艺术上最可宝贵的成就。
第三,运用具有喜剧特点的表现手法。
误会、巧合、幽默讽刺、戏剧嘲弄,是喜剧常用的表现手法,但在一个具体的作品里,要运用得好,创造出朴实而又独特的喜剧风格,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啼笑姻缘》对这些手法的运用,虽然还有个别值得斟酌的地方,但总的说来,运用得比较自如。各种手法紧密结合,在真实的矛盾冲突的基础上,刻画了朴实的喜剧性格,创造了健康的喜剧气氛,收到了强烈的喜剧效果。
这个戏主要是用误会法来展开矛盾冲突的。剧中人物发生了一连串的误会,如李秀梅误会了虢婆婆的介绍,傅玉槐误会了李秀梅的感情,陶松柏和李秀梅在爱情上彼此产生了误会等等。误会法是以假当真,但须假中见真,才能使人感到非误会不可,误会得真实可信。傅玉槐对李秀梅感情的误会就是这样。李秀梅对傅玉槐很关心,但没有产生爱情,傅玉槐本来是心中有数的,开始虢婆婆对他提起秀梅时,他就认为是“信口吹”,并不相信。但戏中逐步地创造了可能发生误会的条件:李金光送来了秀梅的照片,傅玉槐由对秀梅的喜爱而痴情;他又是一个实心眼的人,而秀梅的确是对他一贯关心。这样,一个痴情于对方的人,是很容易把对方的关心当成爱情的表示的。产生误会出自情不自禁之中,既令人可信,又令人可笑。而李秀梅对虢婆婆介绍的误会,却由于误会条件交代不清,使人感到可信性不足,经不起推敲。
戏中巧合手法的运用主要表现在傅玉槐与珍珠的关系上。巧合,巧在出人意料之外,又在人的情理之中。珍珠要找的救命人是傅玉槐,珍珠被虢婆婆拉来冒名销差的对象也是傅玉槐;两人素不相识,最后结成良缘,确实是巧合,巧得出人意外。但人们想到手套的线索、想到虢婆婆、珍珠的母女关系,看到傅玉槐、珍珠共同的本真性格,又觉得是合情合理的。
幽默讽刺,往往以夸张、比喻、重复的形式出现。如虢婆婆给人作媒,“打开影集搞展销”、李金光和商萍谈婚姻签合同,还按手模印,这都是比喻和夸张的结合运用,是对买卖婚姻把人当作商品的讽刺。彩礼单的运用,更是夸张的手法,从内容到形式都是夸张的。虽然电影《抓壮丁》中有过类似的运用,但这里别有意境,给人以奇特。观众看了,同傅玉槐一样,也要大呼一声:“噫——呀!上面这些夸张比喻的运用,也许使人觉得有点怪诞。但怪诞本身也是喜剧讽刺的一个特点,是允许的,必要的。因为生活中也存在怪诞的现象。就拿买卖婚姻来说,有人嫁女不就按文化程度加体重斤两计算高价出售吗?这在有道德重人格的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这虽然是个别的现象,却是真实的,而且很能说明买卖婚姻荒唐到了何等地步!因此,怪诞在艺术中只要运用得当,就能加强讽刺性,收到更好的喜剧效果。
《啼笑姻缘》还相当成功地使用了戏剧嘲弄。如李金光、虢婆婆、商萍结成一伙,搞买卖婚姻,玩弄手法,损人利己,非常得意,但最后落得害己的下场,李金光结婚不成,虢婆婆退了牵线钱还陪了女,商萍只能用马桶盖遮脸,而且互相责怪、互相臭骂,坐地大哭,引得观众捧腹大笑,达到了戏剧嘲弄的强烈效果。又如傅玉槐当了买卖婚姻的俘虏,大办彩礼,准备和李秀梅成家,但事与愿违,中途逆转,人财两失。这也是嘲弄。从全剧看,这是暂时性的嘲弄。既是对傅玉槐办彩礼行为的惩罚和否定,又是欲擒故纵,以加强后面对他和珍珠心心相印结良缘的赞美和肯定的力量。戏剧嘲弄也并不都是讽刺性的,还有诙谐和欢乐。如第七场,傅玉槐和珍珠见面,李秀梅、陶松柏有意离开,当然这正是前者内心的意愿;但正当他们经过一番曲折,情欢意洽之时,陶李二人回来了,一声咳嗽,珍珠猛地愕然起坐,板凳一翘,傅玉槐惊慌跌倒。这也是一种嘲弄,台上诙谐欢乐,台下哄堂大笑。
此外,这个戏的语言很有生活气息,也有喜剧特点,当然有的语言还不够精炼,略嫌粗糙。
《啼笑姻缘》的缺点,除了上面已提到的一些外,还有不足,如李秀梅、陶松柏的行动性不够强,形象欠丰满;李金光的性格还不够完整,第五场,如果李金光对李秀梅既诉苦又算帐,最后点出“我把你养大”,化了多少多少钱,折合体重多少钱一斤,也许更能揭示李金光的性格,更加强对买卖婚姻的讽刺性,体现戏的主题思想。
总之,《啼笑姻缘》是一出值得赞扬、值得总结经验的好戏。凡是了解这个戏的创作过程的人,在为这个戏鼓掌喝采之时,还会为剧作者的辛勤耕耘所感动。作者对自己熟悉的生活从不满足,而反复深入生活;对自己一时取得的成果也从不满足,而反复听取意见,反复修改剧本。从初稿到现在的演出本,前后大改小改不知多少次,而每经一次大改,都有所突破。正如一个攀高峰而行进在崎岖小路上的登山勇士,以坚韧不拔的毅力、不断进取的精神和踏踏实实的步伐,向高峰挺进。我们期望剧作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