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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在哪里?
胡安娜


 

  读完杨克祥同志的新作《十二生肖变奏曲》,有种按捺不住的激动——已有好久没有读到这样滚烫灼人的剧本了!有谁这样用点点心血,化作奔突的激情,执着地来到生肖坳,谱写出一曲“呼唤良知”的《十二生肖变奏曲》呢?我猜想,当剧作者构思描绘那一个个活脱脱、水灵灵的人物形象时,他定能听见生肖坳传来的男人女人们的喧嚣喊叫,听见深山野林里某一个砍柴女人饱含泪水的叹息。我仿佛从这些人物身上闻到了飘散在这块神奇土地上的特有气息,我好象也变成了戏中的一个生肖,在那里爱,在那里恨,在那里生,在那里死,在那里伟大,在那里渺小…… 

  它为什么令人如此着迷?它的“戏”究竟在哪里?

  近年来。一些优秀剧作的成功,使我认识到:作为一个不想被淘汰的剧作家,编排构建戏剧性的能力简直就是一道护身符,是从事戏剧这一行当的看家本领。《十二生肖变奏曲》的成功,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作者选材角度的新颖、独特和戏剧性的编排构建能力。它的写法是那么俏皮、戏谑,尤其是十二个生肖的外号,更是别出心裁(真亏他想得出来)!我们会很快发现,它的怪诞处理一直构建在一个戏剧性很强的动人故事上。它的特点是,剧本的外在形式是荒诞变形的,而围绕情节主线的每一环细节却是真实、具体的。虽然二者的结合并非完美,但却开发了作品内容的广度和思想的深度。生肖外号只不过是给人物戴上的面具,是芸芸众生的象征。而整个生肖坳的全景描绘,则是对农村现实生活及人性现象的深刻破译。它们和生动的故事情节结合在一起,既现实,又“非现实”,始终“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奇趣横生。

  那么,作者究竟是怎样运用戏剧性的编排技巧,力求每场戏都有“戏”可看的呢?

  一开始,作者就将主人公沙滩龙——到生肖坳蹲点的年青乡党委书记,置于亘古未有的特大旱灾和人祸横流的绝境中,让他带领群众杀出一条生路。敢作敢为的沙滩龙决定迅速发动群众找水源,并围绕找水源这一中心事件,沙滩龙与坐山虎、紫花兔、雪花羊,银环蛇……这群有着鲜明个性和复杂历史关系的男男女女们狭路相逢了。他每迈出一步,都象踩着了地雷,导火索滋滋作响,使得这特定环境中每个人物都有“表现”自己的“战场”,动辄有“戏”。并造成一种由这一戏剧情境引发出的一股新的推动力,促使下一个戏剧情境的迅速展开,从而使整个剧情一环扣一环地迅疾推进,直至高潮。无疑,这样独特、具体的戏剧情境和由此造成的戏剧悬念是扣人心弦的,是产生戏剧性的重要技巧因素之一。

  尤为值得提出的是,作者不是按自己的主观意念随意处置人物的行动,不是让故事框架的棱角任意磨损人物性格和硬造情境,而是力图牢牢地把握住不同性格的人物在特定情境中应有的情感和行为,“做”出他(她)独有的动作,让他(她)们相磕相撞,迸发出性格冲突的火花,“创造”自己独特的情节。这里,故事的框架,不再是硬性的框架,人物行动的桎梏,同时也是人物自由行动的轨迹,二者融为一体!当然,它并不是处处都尽如人意十全十美,但作者的追求是可贵的。

  应该说,全剧写得最精彩、最震撼人心的是豹子岩上乡党委书记沙滩龙和年青寡妇银环蛇那段生死相搏、千重万迭的戏。人常说,写戏,开头难,可要写绝高潮与结尾更难!当一出戏在临近尾声时能突然地峰回路转,出现别一番情景,预示出别一种情思,仿佛还有新的故事可讲述,可想象,可回味,然而又确确实实的快结束了。这是高手的绝招!我读“豹子岩”这段戏时,就出现这种强烈的感觉。这是全剧的神来之笔。没有这一笔,沙滩龙的性格是不完整的,是单薄的;没有这一笔,全剧的主题也不会走向深化。

  这场戏究竟是怎样展开的呢?作者是这样巧布迷阵的:深夜,险陡的豹子岩。就在恶棍坐山虎藏身在岩上,意欲将从县里筹集打井资金返回生肖坳的沙滩龙置于死地的危急关头,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执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冲上来,边砍柴,边疾呼着“天哪”纵身向悬崖跳去。沙滩龙奋不顾身地奔上前去,拉住了这个已经半身悬空的女人。原来她就是被人说成“八字狠毒,连着克死了三个丈夫”的漂亮寡妇银环蛇。当沙滩龙费尽心机地要拯救这个苦命的女人时,银环蛇竟突然逼问沙滩龙:“生肖坳的男人一个也不敢要我,天底下的男人都不敢要我!……你敢吗?”说完,面对震惊不已的沙滩龙决然地又向悬崖走去……沙滩龙于情急之中倏地发疯似地扑上去,拼命地狂喊:“不!我不准你死!我不让你死!谁说你八字毒?谁说我不敢要你?谁说我不敢哪——”喊声震撼了山风呼啸的豹子岩,也引起我们心灵的震颤!从而把戏推向了极巅!

  戏,充满动作,充满激情,赋予了一种净化灵魂的诗意和美!构成了强有力的戏剧情势,充分显示出戏剧性的结构之妙。因为戏剧性的一个重要属性是意料之外,沙滩龙救银环蛇是顺乎情理的一江春水,而银环蛇反过来逼问沙滩龙“你敢吗?”则是意料之外的一块礁石。银环蛇的一声逼问,构成了意外的情节转折,戏从这里生发出来,一个微波,陡然掀成巨浪。于是,生与死,爱与恨,灵与肉瞬间便转换为一个展现灵魂之美,人性之美的整体,好象是那生命湍流中最为突出的浪峰,闪烁着刺目夺魂的戏剧性火花。

  这不是玩弄技巧,也决不是以故事性取代戏剧性。作者是在借助结构之力塑造人物,是在借助一种叫人左右为难的困境来裁决人物的命运,这就是作者的匠心所在。“豹子岩”这场戏虽然是由一偶然事件所引起,但作者并没有去描写事件发展的过程。而是借这一偶然事件来打开人物心灵的大门,展现人物心灵世界的翻动。因而“豹子岩”惊险的一幕便成了一个开掘人物深层心理的巧妙情境,成了深掘人性的痛苦实践。也投射出作者对人生价值的评判,表现出主题深化。那就是:把人当作人。正如作者所说:“这是一曲呼唤良知的呐喊,我要站在生肖坳,为生肖坳的男人和女人们来一番呼号。因为人是最关心人的。”我们在读“豹子岩”这场戏时,强烈感受到的不正是这种“深刻的对于人的理解”吗?该剧创作思想上很重要的一条感情贯穿线,始终渗透在沙滩龙的性格中,构成了他与众不同的独特魅力,他就是他,而不是别的什么化身,他有着很强的党性,他的党性是建立在他对不幸者的同情与挚爱之中。在豹子岩上,他完全是凭着他做人的良心去对待一个走向死亡的不幸女人,果断地用人的办法却拯救人!他的行动看似“越轨”,其实,既未以情犯理,又未以理违情。正因为如此,他不仅救了银环蛇的命,也救活了这女人的灵魂。于是,透过他那独特而具体的动作和感情表达方式,我们看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共产党员形象,看到了人民对共产党的深切呼唤,看到了一个党的农村基层干部要下乡蹲点、做好群众工作是何等的艰难!这种好象属于沙滩龙和银环蛇他们自己的个性中所深沉地激荡着的,恰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回声。

  现在,我们似乎开始探寻到“戏剧性”的真实涵义了。一位世界名演员曾在她的自传中写下一段话:“对于生活中的积极的和消极的因素要给予同等的关注。不可能设想只有前者,而没有后者。生命就在于这两种东西的互相燃烧和冲突。你如果能设法用积极的东西去战胜消极的东西,你就会感到欢欣鼓舞。”我想,如果我们将“这两种东西的互相燃烧和冲突”的具体过程——特别是人的内心过程,放进一个由动作讲述的生动故事里,让强烈的戏剧悬念、丰富多变的戏剧情境和独特鲜明的性格冲突紧紧包裹着这个动人的故事,最后在情节的自然而然地发展中,“用积极的东西去战胜消极的东西”。那么,这里就有了戏剧性,就会有“戏”可看。

  当然,这仅仅只能说明《十二生肖变奏曲》这一个戏,甚至只能说明“豹子岩”这一场戏的戏剧性是这样产生出来的,它还不能概括所有的戏剧作品。

  以往我们常以为戏剧性只是编剧技巧的代名词,实际上,戏剧性并非只是对戏剧技巧的驾驭,它同时是一种激情的迸发,是对生活的真实性的传达,是一种深刻的思想性和美学观念的发表。寻找戏剧性就是寻求戏剧的生命所在。

  毫无疑问,我们所追求的戏剧性,必须建筑在深刻地认识与真实地表现中国的现实,建筑在准确地传达当代中国人实实在在的所思、所为、和喜怒哀乐之上,并形象化地将中国现实和中国人的生存状态富有人情地显现出来。这里没有“题材决定”论的束缚,这里必须根绝一切矫情。从这个意义而言,我以为,戏剧性也就是戏剧之魂。

来源:《戏剧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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