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汉是以诗人、剧作家双重身份而享誉文坛的。他一生以剧作家自许,最终却以诗人的身份告别文坛。称田汉为“戏剧诗人”,乃名副其实。
田汉一生创作诗歌近千首。既有抒情诗,也有叙事诗;既有旧体诗,也有自由诗;既有绝句,也有律诗;既有古词,也有现代电影与话剧的插曲歌词。青年时期的田汉崇拜惠特曼,以模仿自由体诗为乐,而他一生最拿手的却是旧体诗。随着旧体诗创作的成熟,田汉的戏曲创作也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抗战时期,田汉以一种新的内容、新的情感和新的语汇促使了旧体诗的发展,而此时的戏曲创作也达到了成熟。
戏曲艺术的传统是与诗的传统相一致的。明代沈宠绥说:“三百篇后变而为诗,诗变而为词,词变而为曲。诗盛于唐,词盛于宋,曲盛于元之北。”就是说,由诗而词,由词而曲,戏曲是诗的流变和分支。田汉创作时,他关于诗的构想,诗的韵律与节奏以及诗般的语汇,自然而然会影响到戏曲创作。旧体诗创作的成熟为田汉创作戏曲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田汉富于个性的诗意给传统戏曲界带来了创作新思维,为旧戏革新拓出一条新思路。
回溯戏曲历史,从元杂剧大家关汉卿、王实甫、马致远,到明清传奇大家汤显祖、洪升、孔尚任,都属于戏剧诗人,他们承继与发展了“剧诗”传统。但到了清代中叶,戏曲的“剧诗”传统开始出现隐没现象,剧作家的个性色彩和主观情感在削弱,戏曲艺术的文学性和个性也在消失。田汉的诗人情结使他在创作戏曲作品时,自觉地呼唤着戏曲艺术文学性和个性的回归。
在《诗人与劳动问题》这篇论文里,田汉指出:“诗歌者,是托外形表现于音律的一种情感文学,是自己内部生命与宇宙意志接触时一种音乐的表现。”田汉主张文学创作以表达自我情感,抒发主观意志为主。这种渲泄个性和自我意识的思想在指导戏曲创作时,就会融化成田汉个性化的情感形式。例如,在改编名著《西厢记》时,田汉就会给古代的莺莺赋予现代的个性化的戏剧行动,如在第二场里安排莺莺教弟以“木兰词”,借“木兰词”来暗喻莺莺乃女中豪杰,所以她才会漠视家族规矩,象男人一样骑马,并且违抗母亲意愿,与张生双双出走。很明显,这些已不是王西厢原著中莺莺的性格内涵,对此,田汉作了个性化的发挥,是田汉式的莺莺。《西厢记》经过田汉的文学化处理,提升了主旨,深化了思想,为当时的旧戏改革提供了操作范本,指明了创作方向。
诗歌的音乐性还启发了田汉对旧戏形式改革的认识,他认为旧戏的形式改革主要是旧戏音乐的革新。他在《剧艺大众化的道路》一文里深刻地论道:“传统旧戏的音乐曲调迟缓而悠长,不适于表现现代紧张而迅捷的生活,音乐改革必须从音乐曲调的速度改革起,而中国各种地方剧及民间歌曲是无尽藏的音乐宝库,需要有天才有见识的音乐家加以搜集和整理。”田汉主张戏曲音乐改革,可以吸收西洋音乐,采用西洋乐器,但更重要的是对中国音乐的重新挖掘和收集。如《江汉渔歌》的音乐创新就非常突出,田汉突破了传统京戏人物唱腔的设计原则,融入了民间戏曲的对唱、领唱、合唱、联唱形式,使《江汉渔歌》的音乐让人耳目一新。田汉在实践中将西洋歌剧的主题歌、合唱及新音乐元素注入旧戏,使旧戏有所“创格”。
今天,我们纪念田汉,追忆他的成就与贡献,就是要对百年来的戏剧发展做一回顾,总结经验,吸收教训,展望未来。田汉继承和发展了戏曲艺术的“剧诗”传统,以鲜明的诗人主体和现代个性在“戏曲革新”实践中独树一帜,他的戏曲作品为当代戏曲作家提供了学习的样本。在他的作品里,我们处处可以看到诗化的语言,以及由诗的语言渲染成的诗的意境。在诗语和诗境里,戏曲艺术焕发出生命的光彩。因此,我们相信,运用诗的语言,创造诗的意境,戏曲作品将会拥有观众,拥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