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部导航
您所在的位置:首页 > 戏剧研究 > 文章
田汉人格的独特魅力
杜高

  田汉先生是一位才华横溢勤奋多产而又心地单纯热情澎湃的杰出的戏剧诗人。20世纪中国出现了田汉这样一位大戏剧家,是中国文化的骄傲。

  我在10岁那年认识先生,抗日战争年代在桂林演他的《秋声赋》,1944年春又参加他领导的当时最盛大的“西南剧展”活动,读他的作品,听他的演讲;解放后又在他领导下的剧协工作,一直到“反右”运动后送我去劳改之前他同我的最后一次谈话,差不多有近20年的接触。可以说像我这一代的戏剧工作者,是在他和他的同时代其他一些杰出戏剧家的艺术创作的熏陶和艺术精神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

  当然,在戏剧艺术的创造上和对本世纪中国戏剧事业的贡献上和田汉并驾齐驱,获得同样辉煌成就的戏剧家,还有像欧阳予倩、洪深、夏衍、曹禺、老舍、阳翰笙等等一批令人敬仰的大师和前辈,但是,从本世纪30年代到60年代中国戏剧发展最重要的这40年中,作为中国戏剧运动公认的、具有崇高威望和深刻凝聚力的领导人和最具感召力的精神领袖却只有田汉一人。这是田汉的独特成就,也是鲁迅之后中国现代文艺发展中的一个独特现象,在中国戏剧史上是独一无二的。田汉在戏剧界的崇高威望和领袖地位,既不是由某个权力部门封加的,也不是由某个艺术流派鼓吹的,而是他献身于戏剧事业,在中国动荡的社会条件下艰苦忘我的戏剧实践中自然形成的。不管是接受了新思想的进步的话剧工作者,还是处在旧社会底层没有文化的千万个穷苦的戏曲艺人,都被田汉这样一块磁石紧紧吸引到他的周围。剧人们亲切地称呼他“田老大”,把他当成最知心最可信赖的带头人和精神领袖。这样,旧中国广大地区的散漫的剧人们围绕着田汉这个秘密的共产党员便逐渐地形成了一个和时代潮流相结合的艺术队伍,迎向新中国的诞生。为什么只有田汉才能完成这个历史使命,他的魅力在哪里呢?我想,除了他的艺术才华和深厚的艺术修养以及杰出的艺术成就之外,主要是由于他的人格的独特魅力,只有这种魅力才能把千万个剧人凝聚在一起,直到今天,全国剧人们还在深深地怀念着他。

  在我的印象中,田老的性格有这样几个突出的特点:

  我还没有看到过第二个人像他这样用一颗燃烧着的热烈的心深切地爱着不论是大小剧种和大小剧团的老老小小的剧人。在他的心目中干戏是最神圣的,一切鄙视剧人和不关心剧人疾苦的言行都引起他的愤慨。我至今记得55年前西南剧展开幕的那天晚上,各地来的上千个剧人挤坐在桂林“国民大戏院”里,欧阳予倩先生报告了剧展筹备经过以后,当时国民党宣传部长张道藩讲话,最后田汉走到台前,他的讲话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剧人。他掏出一份抗战以来牺牲的戏剧工作者名单,并当面向“张部长”呼吁政府应爱护戏剧工作者,给予工作上的方便。剧展之后,日寇疯狂进攻,开始了湘桂大撤退,我们逃出桂林,露宿山野,人流千里,步行到达贵阳。田汉到贵阳后奔走呼号,把一个个疲惫不堪衣食无告的穷苦剧人安置在“文化人招待所”住下,还帮我们向“社会救济处”领来了饭票。解放以后他虽然身居要职仍一如既往关怀着艺人们的困苦,当他重回湖南、桂林时,看到许多老艺人生活穷苦,疾病缠身,行头破旧,艺术才干得不到发展时,他的心情沉重,挥笔写下了为艺人青春请命的两篇著名文章,招来了严厉的批判。那时,豫剧女演员陈素贞处境险恶,被打成“右派”后到北京找田汉诉苦,田汉夫妇热诚地腾出一间房子留她住下,并鼓励她不要丢掉了功夫,每天要练功练唱。粉碎“四人帮”后,陈素贞每次只要提到田老便感动得泣不成声。只有田汉才能这样诚挚地同情和热爱艺人。

  我也还没有见到过第二个著名的文人像田汉这样不但没有半点名人的架子,始终保持着孩童般的纯真和艺术家最值得赞美的宽阔坦荡的胸怀。1952年初,他的《金钵记》在北京演出,有一位远在浙江的无名青年大胆地写了一篇批评投寄《人民日报》。文章发表后许多专家都哑然失笑,认为论点不能成立,唯独被批评的田汉看出这是一个用功读书认真研究的青年,反而赏识他,不但打听到了这个青年,还热心地把他调来剧协从事戏剧研究工作。后来这个青年在田汉的关怀下果然成为颇有成就的评论家戴不凡。同样的例子还可以引用诗人屠岸的一段回忆:1964年文化部组织对田汉艺术思想的批判,青年屠岸接受了组织交给的批判任务,他狠下了一番功夫查资料找论据,在批判会上宣读了他的文章。当年的批判显然是荒谬而粗暴的,田汉听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欣赏他的广征博引,笑着对屠岸说了一句:“孺子可教也。”田汉的胸怀和品格使屠岸终生难忘。

  我更没有遇到过第二个担任领导职务的人像田汉这样充满激情地以创造的精神从事每一项工作。他不像我们常见的一些领导干部那样谨小慎微,只求稳妥不犯错误,他没有私心,无所顾虑,满怀时代激情和艺术激情从事戏剧文化事业。他当年领导的戏剧家协会生气勃勃充满浓郁的艺术气氛,真正成为全国戏剧工作者心中的一个温暖的家。特别使人惊奇的是,经过了“反右”运动之后,极“左”文艺思潮和政治教条主义严重地窒息了艺术家的创造思维,许多杰出的剧作家都因顾虑重重不再可能写出富有新意的作品,而唯独田汉这个差点划为“右派”受到严厉批判的人,反而顽强地保护着自己艺术心灵的自由王国,以他的深邃的思想和完美的艺术技巧创作了他一生最后两部也是价值最高的两部剧作:话剧《关汉卿》和京剧《谢瑶环》。前者为中国剧人树起了一座不朽的纪念碑,后者淋漓酣畅地抒写了他一生为民请命的情怀。这像是一个奇迹,却使我们认识了一个真实而独特的田汉。

来源:《中国戏剧》第03期
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