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死亡一直是千百年来文学艺术家追逐与书写的一个母题。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田汉早期的戏剧创作也不例外,无论是《湖上的悲剧》、《古潭的声音》、还是《名优之死》、《伏虎之夜》,都存在着大量诸如自杀抑或其他死亡形式的书写,并在其死亡的叙述中,渗透了田汉对于死亡的认知与思考,浸润了他独特的死亡意识。
关键词:田汉;戏剧;死亡意识
中图分类号:I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12x(2008)07-0050-04
死亡是对个体生命的否定,而正是这否定,却肯定了人类集体生命的生生不息。死亡因而永朝永夕、终古不息,从生命的极处策动我们可歌可泣的美丽人生。死亡是人类无法逃避的悲剧与宿命,唯此,才能勾起人们对死亡的思考。于是,死亡一直成为千百年来文学艺术家追逐与书写的一个母题。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田汉早期的戏剧创作也不例外,无论是《湖上的悲剧》、《古潭的声音》、还是《名优之死》、《伏虎之夜》等,都存在着大量诸如自杀抑或其他死亡形式的书写,并在其死亡的叙述中,渗透了田汉对于死亡的认知与思考,浸润了他独特的死亡意识。
一、成全艺术生命:悲剧作品的完美落幕
田汉的剧作《湖上的悲剧》中,富家小姐白薇与穷诗人杨梦梅深深相恋,白薇的父亲却为她另外选择了姻事,于是白薇以投江自杀的方式来反对父亲的包办婚姻,后被人救活,隐居于西湖边上。而误以为白薇已死的杨梦梅屈从父母之命结了婚,可他对白薇一直无法忘情,他决心写一部关于他们爱情悲剧的艺术作品。三年之后,杨梦梅、白薇终于重逢了,白薇却真的选择了自杀。在过去的三年中,白薇的隐姓埋名,苦苦等待,未曾再有死亡的念头,好不容易才有相见的机会,为何还选择了这条不归路?只是因为那三年之中,她的心中持有一份爱情的信念,相信杨梦梅与自己终有相见之日,那么自己的所有的期望与等待就有了回报。所以,因为信念与期待,她活下来了,虽然孤寂、伤感,但毕竟还有盼头。可是杨梦梅的到来反而破碎了她的梦想,杨梦梅的家室之累,给了她与恋人重逢的希望以粉碎性的最后一击,铁定的事实是:破镜不能重圆。她失去了所有美丽的幻想,也就失去了继续惨淡地活下去的勇气与理由。读杨梦梅的作品手稿时,她感到在艺术中的她是那样的美丽圣洁,她的爱情悲剧对黑暗社会与丑恶人生的控诉是那样地渗血迸泪,她的“投湖情死”与“决绝反抗”显得那样地有份量,而如果突然“复活”着出现,“苟且偷生”的插曲就让悲剧变成喜剧,让杨梦梅把“严肃的人生看成笑剧”。更重要的是,她的“复活”是一道无解的现实难题:杨梦梅已无法让时光倒转,回到孤鸿残翼的自由处境中去了,白薇自己也无法挤进别人的家庭中,去徒生悲伤与自讨苦闷。这一现实难题的解决,看来只有维持白薇“死”的结局这一条通道。白薇对此只能这样选择:希望以短暂生命的结束为代价来支持恋人杨梦梅创作的艺术的不朽!她对杨梦梅的临终嘱托是让他努力完成那部记录着他们爱情悲剧的小说。让受着无法抗拒的厄运的恋人们泣血的眼泪都变成一颗颗子弹,“粉碎那使我们不能不生离甚至死别的原因”。绝望的白薇以死的代价来换取这部艺术作品的完整,至少这样可以使他们的真挚爱情在艺术中永生。艺术的永生便是杨、白心灵契合的永存。在灵肉分离的痛苦中,白薇以生命的结束解脱了心灵的困苦,也完成了悲剧作品的完美落幕。
二、抗争尘世诱惑:拯救灵魂的幸福归宿
田汉的另一部戏剧《古潭的声音》的诱人之处,在于艺术启蒙的象征意义,一种对人生追求的“现实性”思考,被包容在这么一个非现实性的故事当中。呈现出了热情浪漫、诗意盎然的田汉作品中少有的哲理趣味与思辨色彩。诗人从物质包围的“尘世诱惑”中救出一个聪明绝顶的舞女美瑛,把她带回家中,安置在诗人的超俗绝尘的高楼上。为了让美瑛慢慢适应这个远离世俗喧嚣的环境,诗人甚至让美瑛保存了一双红舞鞋作为纪念,而且每次从外面回家,都给美瑛带些围巾、绸料、香水、丝巾之类。但美瑛天天消瘦,一天天寂寞,在诗人再次离家外出的时候,受高楼下奇花舞动、月光潜沉、深不可测的古潭的诱惑,纵身跳了下去,去亦实亦幻的古潭———漂泊者的母胎与漂泊者的坟墓里寻找“寄托灵魂的地方”去了。诗人归来,对着空房叨叨絮语,诗人痛苦万分。最终,诗人选择用“死”捣碎了神秘的古潭。
古潭是漂泊者寄托灵魂的地方,是一个诱惑探索欲与热情的所在。当女性内在生命的骚动一旦被重新唤起,就会走向彻底,从而将本质上是妥协、中庸的男性启蒙老师抛弃:诗人就会走上失败。从某种程度上说,她相信了诗人的劝导是一个误会的悲剧。她的幽居,对一个不倦地探索着未知命运与人生奥秘的漂泊者来说,她既无法从纯粹的精神享受中得到满足,也无法抗拒来自尘俗的诱惑,生不如死,她的这种不堪灵肉冲突重负的纵身一跃,既是对男性启蒙者失败的提醒,也是无法抵御那种“生命的永远的诱惑”的必然结果。那么诗人的再次跃入,也是证明了脱离物质的纯精神启蒙,在尘世的诱惑中,也只是必然的失败。这样的启蒙,这样结局才是最好的诠释了。
三、救赎“精神堕落”:护卫“美之毁灭”的凄美绝唱
在其名剧《名优之死》中,体现的是“艺术至上”的精神的毁灭。京剧名老生刘振声认定艺术就是性命,把整个生命扑在艺术上,即使贫病交加也矢志不渝。他唯一的理想是“只想多培养几个有天分的、看重玩艺儿的孩子,只想在这世界上得一两个实心的徒弟。”可是,在那个恶浊的上海滩,唱戏的不过是阔佬们的玩物,刘振声悉心培养的爱徒刘凤仙,在流氓绅士杨大爷的引诱下堕落了,变成了他的玩物。堕落后的刘凤仙睡懒觉、不练功、好虚名,背叛了先生为之呕心沥血的事业。刘振声对艺术越是执著,受到的伤害就越大。眼看着艺术横遭践踏,刘振声在气愤中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刘振声发扬光大戏曲艺术的理想被龌龊、无情的现实毁灭了。
他曾苦口婆心地劝凤仙要用心学戏,他很艺术地暗示凤仙不应该和杨大爷来往。刘振声企图用他自己的身份来护卫艺术,借助演戏把凤仙从杨大爷身边拉回来,期望拯救她的“艺术生命”。然而杨大爷的金钱和势力毕竟显示了比刘振声的艺术更大的魅力,他可以把凤仙一夜之间捧为梨园大红人,让凤仙穿尽绫罗绸缎,游够山山水水。因此刘振声企图用艺术来进行的个人抗争,在杨大爷的金钱和势力所象征的强大社会权力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刘振声说尽好话,刘凤仙敷衍了事,照旧我行我素,甚至在家里请杨大爷喝酒。酒既是刘凤仙趋炎附势、自堕人格的见证,又隐喻着刘振声理想的彻底破灭。刘振声捧着杨大爷喝过的威斯忌酒瓶,悲声狂笑,独自狂饮,狂笑狂饮的动作与白词相得益彰,不仅加强了语言蕴含的力度和饱满度,更以一种歇斯底里的形式发泄出人物内心深处无以名状的痛恨、愤怒与绝望。
善良、正直、忠于艺术的性格使得他对流氓横行的黑暗的现实忍无可忍,他的愤怒最终像火山一样地爆发了,他以拳击桌,大骂刘凤仙是忘恩负义、出卖自己的东西,痛斥杨大爷!然而,在黑暗的现实面前,他的怒火不仅没能烧毁这丑恶的社会,却反而燃尽了自己。可是在杨大爷收买的流氓的倒彩声中,他再也坚持不住了,他能够强忍住抱病上场的折磨,他能够吞下弟子背叛的苦果,却不能承受自己一生忠守的艺术被人否定的打击,他那把玩意儿看作比命更要紧的美德,却成了杨大爷杀死他的最好的武器。他倒在了自己付出了毕生心血的舞台上,在愤怒中告别了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刘振声个人企图与强大的社会权力抗争以维护自己的“艺术至上”的信念,甚至不借以死为代价,然而他失败了。他没有意识到他所极力维护的仅仅是个人的理想,而杨大爷背后却是具有权威作用的社会权力。个人根本无法与社会政治秩序相抗衡,其抗衡结果只能导致自我灭亡。如果刘振声不抗争,他也许会保全性命,然而这种苟活的生存又算得了什么?他抗争不屈,维护了艺术的尊严,却失去了个人的生命。这才是耐人寻味的悲剧意蕴。
四、遗世以明心迹:守望爱情之光的最佳诠释
在《获虎之夜》中,悲剧主人公——黄大傻误踏猎户的抬枪这一传奇情节,看似偶然,但却隐含着必然性:埋伏抬枪的魏福生的嫌贫爱富思想,是造成黄大傻与莲姑爱情悲剧的根本原因。即使没有这一偶然事件,他们的爱情也逃不过悲剧结局的。而正是这一传奇性情节,引发和激化了他们与魏福生之间的悲剧性冲突。
魏福生的嫌贫爱富思想,却体现了一种家长意志,在他看来,乃是出于他对子辈终身大事的一种责任,这种责任显然是以牺牲子辈的感情与人格为代价,但也不乏为女儿终身大事着想的天伦情感。黄大傻是一个“并不为非作歹”的善良少年,陈家“三少爷”也未见得是一个浪荡公子,从戏剧情境看,可能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庄稼人。对于自己独生女儿的终身大事,魏福生是尽可能在物欲方面为其筹划。小生产者只注重目前现实的浅短目光以及着眼于既得利益的理性思考,使他决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一无所长的乞儿。因此,魏福生与大傻、莲姑之间的对立,是不要爱情只讲物欲的婚姻观念与超脱了物欲的有爱婚姻之间的冲突。
由此可见,当时农村普遍性的婚姻观念认为:婚姻中要紧的不是其当事人,而是担负着儿女责任的父母。故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被视为天经地义。《获》剧有意把黄大傻写得一无所有,就外部题材而言,已超越了那种单一的婚姻自主,表现的是一种摆脱了物欲,只拥有生命自由的爱情。这在当时那种文化环境中,当然已属大逆不道。不仅越出了传统的婚姻轨道,也背叛了宗法制婚姻制度,遭到周围人激烈反对与阻挠,理所当然。别看老祖母、魏黄氏等面孔慈祥,但在维护家长意志上,是一致的坚决。大傻、莲姑对立的是整个环境,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是他们悲剧的原因。无论他们爱得多么坚定,行为多么勇敢,都是不可能胜利的。他们要坚持自己珍贵的爱,其结果只能走向毁灭,死亡是他们摆脱传统的唯一方法。
经典的剧作当中,而死亡的体验是经常和爱联系在一起。在艺术创作之中,爱与死的体验紧密相连,最动人的爱情之歌总是以死亡为陪衬的。当爱情得不到满足,生命的欲望被压抑被阻碍的时候,死亡就成为爱情体验的最高形式。死亡在不可能实现的爱情面前出现,成了对爱情的一种肯定。所以,“为爱而死”成为表现爱情的戏剧主题。从艺术意义上说,不平凡的爱情总是具有导致死亡的倾向,爱情一旦成为一种纯洁、高尚、不平凡的追求,是不愿接受世俗和清规戒律束缚的,古今中外的爱情悲歌几乎都表现了这种爱情与社会对抗。由于社会的限制,爱情受到了压抑,于是就在寻求死亡中得到了自由和解脱。这时,死亡不仅是自我困境解脱的体验,也是爱情完成的体验。如果对于道德感和生命观念采取过于理想化的态度,死亡则在悲剧中所激发的恐惧和怜悯之情,在很大程度上就被理性淡化,乃至死亡本身也渐渐退出了悲剧。所以,如果这场爱情的悲剧只是给观众带来了激动,在他们在激动之余,只是产生无尽的酸辛,戏剧也就达不到应有的效果。
五、结 语
白薇、诗人、刘振声、王大傻这一群富有个性和特点的人,本来都应该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他们却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偶然或者人为的因素,导致了他们被推给了死亡之神,这是一件多么让人伤心的事情。然而,我们换一种思维方式来思考,他们的生命理想实在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是多么的不协调,因而他们追求的一切只可能是一种空想,就算他们生命没有终止,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挣扎也只能获得一个头破血流的结局。因此,死亡对他们来说,也许不是一种痛苦,相反,是一种幸福,因为在人间无法实现的梦想,也许他们可以在哪个虚无的天堂中追求和实现他们的梦。
生存的意义在于找到实体生命的尊严及其人生的坐标。在田汉的戏剧中,从感悟生命出发思考死亡,对活动于其戏剧中的人物,不管他们的现实境遇、个人理想及其生命欲望如何,他都是将人物命运置于一个严肃的生存处境链条中去思考,当生命的存在价值失去了作为人的意义时,死亡或许是安定他们骚动的灵魂、解脱生的痛苦抑或是寻找诗意的安居的栖息地。因此,在田汉看来,死亡并不可怕与残酷,恰恰是死亡给予了他们在彼岸世界生存的幸福价值和意义,这显然渗透了田汉对死亡的思考,浸润了他独特的死亡体验,也使他早期的戏剧蒙上一层感伤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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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Consciousness of Death in the Early Works by Tian Han
SHU Zeng-fu
(School of Literature,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Guilin, Guangxi 541004)
Abstract: The theme of death had been a hot literary top ic for thousands of years, and there was no exception with the early works by Tian Han (1898-1968) , one of the famous writers in the history contemporary literature.After a careful analysis of his early works, the author of this article has founded that there are words about suicide and other ways of death And the author thinks that such descrip tion of death is actually an expression of Tian Han’s special consciousness of death.
Key words: Tian Han;drama;consciousness of death
收稿日期:2008-05-24
作者简介:舒增付(1975~ ),男,汉族,湖南洞口人,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