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戏剧大师田汉百年诞辰,全国戏剧界都将开会纪念这位中国戏剧史上的开拓者和奠基人。田汉不愧被称为“当代关汉卿”,他不仅在话剧史上写下不朽的历史篇章,他在戏曲史上也立下了丰功伟绩。从京剧改革到地方戏改革他都是个辛勤灌溉的好园丁。在越剧界,傅全香和田汉交往最多,受教也最多。前些日子,她向我畅谈了田汉当年对她在艺术上的帮助和教诲,深切流露缅怀之情。
越剧第一次到北京演出是田汉策划之功
傅全香是在开国之初1950年8月和田汉相识的。那时,她和范瑞娟领衔主演的上海东山越艺社,应文化部艺术事业管理局之邀,赴北京演出。田汉当时是艺术事业管理局的局长,所以这一次赴京演出,是田汉主要策划的,也是全力经办的。当时演出的剧目是:《梁祝哀史》和《祥林嫂》。这是解放以后越剧第一次到北京演出。先演《祥林嫂》,再演《梁祝》。演出后,田汉对傅全香说过这么一句笑话:越剧在北京演出,最成功的是使北京观众眼睛睁了开来。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北京人过去看京剧,都爱听戏,闭着眼睛听唱,而南方越剧的演出,使他们睁开眼睛要看戏。田汉爱说笑话,豪爽,这么一句笑话,就对越剧的演出给了很好的评价。
田汉还请周恩来总理来看“东山”的演出。“东山”在北京的演出要结束的那天,他突然通知傅全香、范瑞娟和编导南薇、陈鹏“有任务”,就乘车到“中南海”。下车后,才告诉他们这是周总理的家。总理宴请了他们,还一起合影留念,同时合影的还有鲁迅夫人许广平大姐和话剧导演孙维世和她的妹妹孙新世。饭局中间,周总理接到电话,告诉他们“毛主席要看《梁祝》”,问他们有何困难,他们告诉总理布景已到火车站。总理笑了,说:“布景早已退回来啦!”原来事先已作了安排。
“东山”为毛主席演出《梁祝》,这是毛主席第一次看越剧。田汉陪着中央领导同志一起看戏。剧场效果很好,不时引起笑声。毛主席也纵情大笑。但是笑声最多的地方有两次,却是发现了问题。一次是“十八相送”时,祝英台送给梁山伯一只绣花鞋。女扮男装的祝英台怎么会送给梁兄一只女人的绣花鞋?显然是败笔不雅,也不真实。还有一次是梁山伯在独自默算约会之期,“一七,二八,三六,四九”,怎么梁山伯一个“大学生”,连这个日期也算不出来?呆头呆脑的,损坏这个淳朴书生的形象。这些都是老戏留下的问题,田汉就指出,这些都要改。后来的《梁祝》就把这两个细节都改掉了。祝英台定情留赠之物改为“蝴蝶玉扇坠”,梁山伯的约期也不要什么“一七,二八,三六,四九”了。
“东山”在北京演出期间,北京很多知名人士老舍、马寅初、曹靖华、王昆仑、翦伯赞、程砚秋、欧阳予倩、王朝闻、阿甲等来观看了演出和参加座谈会。这也都是田汉和艺术局组织邀请的。
田汉为越剧的第一次到北京演出花费了很大精力,取得了很大成效,傅全香至今回忆起来,心情也很激动。
越剧《情探》成为优秀保留剧目是田汉创作之功
“东山”离开北京时,田汉就将京剧本《情探》交给傅全香,由他的爱人安娥来改编成越剧本,这是田汉继解放前为越剧写了《珊瑚引》以后再写的第二个剧本。安娥同时就随剧团回上海,住在老西门傅全香家里,为她写剧本,住了近一个月,越剧本《情探》的第一稿终于被搬上舞台。“东山”演出,南薇导演。当时还是解放初期,许多人认为鬼魂不能上舞台,所以戏里没有让敫桂英自杀,而是由王魁用剑把她刺死,戏就完了。当时也没有看过川剧演出,无从借鉴,演出没有多大光彩。影响不大。
傅全香一直想重新再演,她以后每次到北京见到田汉夫妇,就把这个心愿倾诉。田汉对她说:“你这样喜欢这个戏,我们编剧改起来就有味道,你要把它演好,可以参考川剧,川剧表演艺术十分丰富。”同时向她详细介绍了川剧周慕莲、阳友鹤的表演特色。
1956年8月,傅全香结婚,从老西门搬到枕流公寓。正巧,安娥应邀到上海写儿童剧《海石花》,就住在傅全香家,不久,田汉也来上海。傅全香重提往事,田汉夫妇十分高兴,愿意为上海越剧院写几本剧本。这次重写的《情探》,与1950年为“东山”写的《情探》大不相同。
田汉对傅全香说:“舞台上不能出现恐怖、丑恶的鬼魂,但是鬼魂也有浪漫主义的东西,我要在这个戏中塑造一个“美”的鬼魂,相信你一定能把它演得很美。”
《情探》第二稿本先由安娥执笔,不幸她只写完初稿,就中风瘫痪了。1957年夏天,傅全香去天津演出,抽空和范瑞娟、陆锦花等到北京去探望了安娥,告诉她越剧院决定排演《情探》作为对她的安慰和感谢。安娥此时已不能讲话,用手向田汉示意。田汉当场激动地表示“大姐已不能执笔,《情探》是她的最后作品了。我一定把本子改写好。”恰好,此时川剧演员阳友鹤在北京,田汉就要傅全香去向她学习,傅全香向阳友鹤学了《打神告庙》和《情探》两折戏。在天津演完回到上海,傅全香又看了“四川梅兰芳”周慕莲的精彩表演。这使傅全香在《情探》中的表演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和提高。
对《情探》这出戏的总体风格,田汉概括为三个字:美、情、怨,十分精辟。敫桂英的心灵最美,最善良,一定要把她的内心美表现好。敫桂英的情,是真挚的高雅的。敫桂英的怨,是一股痴情被王魁遗弃,因为情重如山,便怨恨如海。她的怨,不光是针对王魁,更是针对压在妇女身上的封建制度的血泪控诉。
《情探》中“行路”这场戏,其他剧种没有,是田汉的独特创造。这场戏只有几句白口,三十六句唱。情由景生,情景交融,生动揭示了敫桂英爱恨交织的矛盾心理和一路上错综复杂的感情变化。这场戏是田汉的得意之笔,也是神来之笔。它的唱词,破了越剧七字句的规格,而是有很多不等字句,词藻优美,通顺流畅,傅全香在唱腔设计上相应地有了不少突破和创造。这场戏,又是以载歌载舞的形式,集昆剧、川剧,越剧的精华于一身,所以成为越剧折子戏中最为出色,最有特色的精品之一。这是傅全香在表演艺术上的一大杰作,不能不归功于田汉的创作和指导、辅导、开导。
后来,1959年傅全香和范瑞娟曾被调到北京,建立北京越剧团。田汉在此期间,又为她们在剧本创作上出了不少力。先是帮助修改《劈山救母》,改写了《母子会》等戏,刘彦昌壁上题诗,田汉也润色一下。《小忽雷》、《红灯记》等戏,有的已演出,有的已排演,田汉都曾过问指导,他自己也答应过傅全香,再写一个戏。可惜后来事情发生变化,北京越剧团撤销,傅全香等仍回上海越剧院,这个再合作的愿望未能实现。过了几年就发生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田汉被迫害致死,傅全香也被横扫成“牛鬼蛇神”,从此再无联系。大地重见春光之时,傅全香再到北京,听到了田汉惨酷之死的情况,禁不住怆然泪下。对这位“当代关汉卿”,“越坛好园丁”,缅怀情深,永远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