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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化语境中祁剧的生存与嬗变
放之

  一、纪念祁剧500年,正是祁剧艺术反思过去、审视当今、瞻望未来的绝好时机。

  从幽远的历史深巷中走来的祁剧艺术,赶上了由永州市人民政府和湖南省文化厅联合举办的祁剧500年纪念活动。这在为政者,正是“文艺搭台,经贸唱戏”,振兴一方经济的上好时机;而在为艺者,恐怕不单单借这个机会,为成就了500年辉煌的祁剧艺术献上一曲颂歌就行了。

  颂歌当然要唱。但光唱颂歌恐于事无补。代表了以祁阳为中心的湘西南千百万人民群众传统的情感表达方式、蕴含着深厚的湖湘文化底蕴、凝聚着几十代艺人呕心沥血创造精神的祁剧艺术,作为湖南现存地方剧种中最为古老的舞台艺术,需要总结的东西很多。成书于上世纪90年代的《湖南地方剧种志•祁剧志》和今年年初问世的《祁阳祁剧》,为我们留下的资料是那样的丰富,足可从不同角度切入作深入探讨,抉幽发微,研究出若干带规律性的见解,以指导艺术实践。这不是发思古之幽情,更不是抱残守缺的自我陶醉。只举一个小例子:有清一代,自雍、乾以降,原只流布于荆楚南疆的祁剧,居然走出湖南,在江西、福建、广西、广东、贵州乃至港、澳地区,声名远播,这中间,自然有着如何与流播地大众的审美要求契合、如何与流播地地方艺术结合等一些艺术的重大奥秘需要揭底。还有,在祁剧几百年的历史上,由兴而盛、自盛转衰、以至今日风光不再,日见式微,内中又有多少值得我们借鉴的东西。远的不说,建国50多年来,其中大至对祁剧艺术(包括剧团)的管理、艺术内部的改革创新,小到一个剧目的创作(包括整理改编传统戏和创作新剧目),要总结的成败得失又有多少!如何用科学的理论,时代的眼光,烛照这一切,得出合乎实际的、对今天的艺术实践有所启发的结论,这就不是一个单纯唱唱颂歌就能解决得了的问题。

  由此,躬逢纪念祁剧500年之盛,面对博大精深的祁剧艺术,从反思入手,着眼祁剧的未来,进行深入的、科学的理论探究,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尽管这件事认真做下来可能有某些不合时宜,有拂众意,也是值得做、应该做的。而做好这件事的前提,我认为首先必须面对现实,不唯上,不唯书,实事求是,实话实说。

  二、面对现实:传统艺术遭遇现代文化语境的挤压。

  面对现实有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是祁剧的现状;二是今天对祁剧艺术构成巨大挤压的文化语境。

  先看祁剧的现状。

  说来令人扫兴。自上世纪中叶以来,由于某些违背艺术规律的主流话语的强力干预以及囿于识见的诸多人为因素的干扰,从整体上看,祁剧艺术的路走得并不顺利。50多年来,虽几度献艺京华、上中南(武汉、广州)、进长沙,巡演、会演,领导接见、政府授奖,拍电影、录电视,但从资料中仔细一查,发现来来去去,最值得骄傲的不过十余台戏:《昭君出塞》、《牛皋毁旨》、《金龙探监》、《定军山》、《丛台别》、《送粮》、《不朽的战士》、《小河九道弯》、《孟丽君》、《甲申祭》、《独钓寒江雪》、《走廊窄,走廊宽》等等。50多年间,二、三十个祁剧专业剧团演出的剧目当然远不止此数。但真正有影响的,又很难超出这个数字。这12个剧目中,除却5个传统精品,新创剧目,占了7个。这7个新创剧目中,上世纪50年代末的《不朽的战士》在当时轰动全省,《送粮》摄制成电影戏曲片,《孟丽君》又演又播(电视),影响颇大。《甲申祭》得了文华新剧目奖,其它三个戏在全省会演中两个获得金奖,特别是《走廊窄,走廊宽》还赴京演出,评价颇高。7台新创剧目中有4台现代戏,可见古老剧种反映现实生活的能力并不差。客观地看,祁剧现代戏《小河九道弯》与《走廊窄,走廊宽》所显示的创新能力,在我省地方大戏剧种中,尚无出其右者。遗憾的是,像这样重量级的成果,一个剧种在50多年的时间内竟然寥寥可数,分量未免太轻!盘点下来,《走廊窄,走廊宽》问世已快10年,祁剧连续多年的沉寂,标志着什么呢?

  剧目创作的活跃、精品成果的迭出,应该是剧种兴旺的首要标志。尽管影响高质量剧目产生的原因多种多样,但一个剧种长时间无所作为或作为不大,昭示的就是艺术生产能力明显地衰竭。在林林总总的祁剧现状中,这是带根本性的。

  仅此一端,自然不是祁剧现状的全部。还有人们经常提到的:全省专业祁剧表演团体从高峰时的30来个锐减至今天的6个(其中还有名存实亡的),从业人员从1972人降至558人,拔尖人才如“黄鹤一去不复返”和严重的人才断层,演出场次和演出收入的每况愈下。所有这些,都是祁剧现状中令人堪忧之处。

  喜人的信息也不是完全没有,去年江西赣州举办了有关祁剧入赣270周年的研讨与展演;闽西的一些乡村,还不时有祁剧业余团体演出,比我省某些名存实亡的专业团体活跃得多。在最近一期(2004年第3期)的《艺海》杂志上,一位戏剧界老前辈还撰文说,在邵东土桥观,一个业余祁剧团从去年12月15日到29日,每天上、下午各演一场,15天中连演了40多个传统剧目,观众赶10多里山路来看戏,有的连看了15天,每场观众少则三、四百人,多则五、六百人……这似乎又告诉我们:在发祥地沉寂的祁剧“墙内开花墙外香”,专业的祁剧团体赶不上业余团体活跃,农村的祁剧观众比城里的多。这到底说明了什么?答案应从传统的概念中去寻求,它不能说明祁剧天地广阔,探究深层,仍是现状堪忧。

  造成祁剧目渐式微的现状,原因是多层的。要破解祁剧艺术这一文化符号的盛衰密码,首先应将其放到一定的文化语境中去解读。我所要说的面对现实的第二层含义就是今天影响祁剧艺术的文化语境。

  如今世界大不同。对为艺者而言,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社会转型巨变中文化语境的转换。

  我国现代,肇于上世纪初年的鄙薄传统文化的声音,虽历经近百年,仍然不绝于耳。一些个喝过几口洋墨水的新老“海归”,加上追逐新潮的时髦文人,总爱把自身之不肖与华夏之败象,归咎于传统文化,他们以唱衰国史、辱骂祖宗为荣,流风所及,至“文革”为烈。岂但对传统文化不知敬畏,不懂珍惜,反而弃之如敝履,欲斩尽杀绝而后快!这种民族虚无主义所形成的现代文化语境,对传统文化的挤压、颠覆、解构,其杀伤力极其巨大!

  到了上世纪80年代,国家实行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基本方略,传统文化在新一轮的社会转型中又产生剧烈位移,以致渐行渐远,完全边缘化。社会经济发展对传统文化的挤压由“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到“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至深且巨,难以招架。取而代之的,是美雨欧风,新锐另类。一时间,商业性、消遣性亚文化一哄而起。解构宏大、调侃崇高、追求感官、游戏人生蔚为时尚。如声乐领域,传统的民族唱法展示空间越来越小,流行歌曲大行其道,“天王”、“巨星”不胫而走,身价百倍,激越向上的歌声杳如黄鹤,充斥其间的几乎全是哥长妹短、风花雪月。无远弗届、无所不至的电视媒体上,传统文化真真切切地成为“老病故人稀”,文化大省的湖南广电的众多频道中,多年难觅地方戏的踪影。在全国范围内,据央视李福瑞媒介公司的调查,2002年全国电视收视市场上,戏剧(除戏曲之外,还包括话剧、歌剧、舞剧等——引者)只占0.8%的份额(《多媒体时代的戏剧》)。还有异军突起的娱乐业如日中天,歌厅、舞厅、演艺厅,网吧、茶吧、交友吧,遍布大街小巷,宝马香车齐聚于此,曼舞轻歌夜夜不息。现代文化语境下,奔涌着的就是这么一股娱乐性、消费性、功利性的洪流。

  文化语境是时代的产物。开始于上世纪初叶和末期的社会政治、经济,就是造就这种文化语境的条件。从近处讲,也许与“一手硬,一手软”有关。但这样一种文化语境既已形成,恐怕在一个短时间内,“两手都要硬”也是解决不了的。

  作为一种地方传统艺术的祁剧,处在这么一种咄咄逼人的文化语境之中,如何生存就是一个极富挑战性的话题了。

  三、祁剧要生存不可不变。变。不可不从艺术本身着手。

  今天祁剧的生存困境,恐怕也是渊源有自。历史的、时代的、体制的,多种多样,既复杂,又敏感,可能谁也难说清。这些都只能算祁剧艺术的外部原因。而要改变尴尬的处境,与其遍求于人,不如反求诸己,把变的工作从祁剧艺术本身做起。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这样一个故事——

  老鹰是世界上寿命最长的鸟类,年龄可达70岁。要活那么长的寿命,它在40岁必须做出困难却重要的决定。当老鹰活到40岁时,它的爪子开始老化,无法有效地抓住猎物。它的嘴变得又长又弯,几乎碰到胸膛。它的翅膀变得十分沉重,飞翔十分吃力。它只有两种选择:等死,或经过一个十分痛苦的变革生存。老鹰以惊人的勇气选择了变革——首先用嘴击打岩石,直到完全脱落,新嘴长出来后,把指甲一根根拔掉。待新指甲长成,再把羽毛一根根扯尽。如此历练5个月,得以延续后30年的搏击生命。

  面对自然界物竞天择的无情,40岁的老鹰从现在做起,从自己做起,从而获得新生给我们的启示是有益的。

  艺术当然不可简单地与此类比。

  一部人类艺术史,简单地说,是可以看作一部不断变革、不断创新的历史的。在众多的艺术门类中,表现艺术类如音乐、舞蹈,进行变革较易,而综合艺术如我们的祁剧,要与时俱进难度就大得多。不变等死和变革新生的选择摆在面前。既然选择变革从自身切入,就该理出个如何变的思路来。

  祁剧变革的目标,简言之就是从剧本、声腔、表演等方面与现代社会全方位接通。

  变还得从一剧之本的剧本变起。从目前祁剧的演出情况来看,上演得最多的还是传统剧目,前文提及的那位戏剧前辈去年12月在邵东乡下见到的为期半个月的祁剧演出,40余个剧目,如《审霜审连》、《杨滚教枪》、《黄鹤楼》、《三讨三气》、《刘高抢亲》、《草桥关》、《虹霓关》、《杏元和番》、《提潘审潘》、《七郎打擂》、《九锡宫上寿》、《拦马》、《卖饼》、《回窑登殿》、《珍珠塔》、《三请梨花》等,虽是历史上朝官武将、绿女红男的各种故事,但其中散发的民族精神、传统美德、人间真情、世俗正义等积极的思想内容,是完全可以与现代接通的。但止于这些显然不够。传统艺术大多因它的草根性、人民性而存在于世。要全方位与当代社会接通,不可不努力反映现代生活,传达现代人的真切情感。变“为古人流泪”为“让自己动情”。50多年来的祁剧艺术,在这方面作出的努力是艰难而有目共睹的:《祁剧志》所辑资料显示,祁剧较早表现现代生活比较成功的剧目是上世纪50年代末《不朽的战士》,嗣后又有60年代中的《送粮》,70年代中的《草堂春秋》,80年代初的《小河九道弯》,90年代中后期的《走廊窄,走廊宽》等,此类剧目透露的信息是:剧本内容的嬗变,显示了古老传统艺术新生的可能。由于所表现的生活内容的改变,必然牵动从表演到音乐的一系列深刻变革。见证过上述剧目的人们肯定对此感同身受。可叹的是,这种嬗变的难度实在异乎寻常!过来走了几步,能不能坚持走下去,从而趟出一条道来,恐怕就只好留给历史作答了。

  最能显现祁剧特征的是声腔。祁剧声腔包括高、昆、弹腔,十分丰富。在传统祁剧剧目中,有人作过这样的统计:“祁剧中的弹腔剧目约占80%,高、昆剧目约占20%”(《中国戏剧剧种手册》,649页,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拥有这么丰富多彩的声腔,加上演唱中极具特色的帮腔、拖腔,还有独一无二的演奏乐器(如帽形噪鼓、帽形高音小锣、祁胡、瓜琴等),通过演员的精心处理,祁剧音乐历来以特色独具而为世人赞赏。特别是自上世纪五十年代起,为使祁剧更加悦耳动听,音乐工作者对弹、高、昆腔以及打击乐各方面都作过可贵的改革,在不少剧目,尤其是现代戏中,祁剧的声腔让人既感受到祁剧传统音乐的隽永,又体味出其中现代的乐感。这方面在《梁祝•楼台会》、《寻儿记》、《小河九道弯》、《走廊窄、走廊宽》等剧目的一些唱段中均有不俗的表现。令人不满足的是,声腔上的这种变革,始终未能走出革命性的一步,给局外人留下的印象还是听的“前朝曲”,而不是“新翻扬柳枝”。

  四百年前,明代著名的戏曲理论家王骥德在总结戏曲艺术规律时特别为声腔写过一章,其中特别提到“世之腔调,每三十年一变,由元迄今,不知经几变更矣。”(王骥德:《曲律•论腔调第十》)王氏的这一见解,广大祁剧音乐工作者并非不理解,不认同,不实践,也不完全是他们在作曲技法上力不从心,而事实是一直想变而未根本改变,祁剧的魏良辅千呼万唤出不来,原因何在?

  王骥德去世于1623年,迄今已有381年了。按他30年一变的说法,至少应变了10次以上。他总结从元代到明朝天启年间,就“不知经几变更矣”。戏曲(当然包括祁剧)音乐到今天变革是如此不易,这一点恐怕是先生始料未及的。

  声腔变革主要是技法和源泉问题。

  从技法讲,人们虽不认同十年浩劫中极力鼓吹的“样板戏”文本,但叹服音乐的成功。虽然比祁剧年轻了几百年的京剧,在声腔上也凝固得很,但当时的音乐主创,凭着对传统的深透了解和深厚的编曲修养,居然把一台台的京剧音乐弄得那么动听,那么入时。“文革”至今也30年了,戏曲音乐变来变去,似乎还难以找出比肩者来。高超的技法,对戏曲音乐的变革作用实在是很大的。

  中国现存的三百多个剧种中,大戏剧种除极少数(如藏剧)外,在声腔上无不主要是流传较广的声腔如弋阳腔等与当地民间音乐的结合。祁剧虽有目连戏自成一格的声腔体系可能早于弋阳腔,但今天留存下来的祁剧高腔受弋阳腔的影响却是明确的。这里先不去管,问题在于与当地民间音乐的结合上。还是以祁剧论:祁阳人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从心底流泻出来的情感化作音符,无外乎俚曲、小调、民歌,加上当地祭祀和宗教中的音乐成分,统称为祁阳的民间音乐,应该是说得过去的。祁剧艺人利用这些素材提练加工、改编,作为祁剧音乐中地方性的特色传承至今。此类民间音乐,在农耕文明的时代何其丰富——有田歌(耕田、插秧、除草、车水)、牧歌(放牛、放羊、放猪、牧马)、山歌(砍樵、采茶、开荒)、渔歌(织网、划船、捕鱼)等多种类型,男女相恋唱情歌,纤夫船工唱号子,市井小贩还有叫卖音乐……如此鲜活、生动的民间音乐还深留在笔者少年的记忆里。仅仅几十年光阴,所有这些几乎变戏法似地转瞬消失了!失去了如此丰厚的民间音乐资源,戏曲音乐家再神通广大,也只能为无米之炊了。

  如今,流行歌曲成了民间音乐的主体。有志于30年将声腔作一大变的戏曲音乐家们,可不可以将流行歌曲这种“时调”入腔,作些尝试呢?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2000年我在邵阳看邵阳花鼓戏《老板何来》,角色何来的唱段中化用了流行歌“朋友啊朋友”的乐句,当即在剧场引起不小的轰动,可见效果是不错的。作为板腔体的祁剧声腔,用起来难度肯定要比邵阳花鼓戏大得多,但不用民间音乐,要改革声腔就更难了!

  戏曲唱腔的入时,说到底是为了入耳、动听,配器作得高明些,处理精致些,与传统拉开适当的距离,恐怕也是大有好处的。

  再一个就是祁剧的表演。数百年来,几十代祁剧艺人的殚精竭虑,已使祁剧的表演艺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其中的一些特技、绝活,曾叫无数观众叹为观止:如翎子功、帕子功,轿路、马路、船路、爬山、履平等步法技巧,还有如飞鞋、跌箱,无不叫人惊叹、痴迷。可惜这些技艺大多艺以人传,其人逝也,其活绝焉,这是让我们婉惜、喟叹的。最可感慨的还是前辈艺人的那种刻苦追求的精神,在现代祁剧演员中实在不多见了!

  祁剧的高超表演技巧,是为表现剧中人的生活而创造的。我粗粗归纳了一下,主要在三个方面:一是冷兵器时代征战杀伐动作,如起霸、趟马、踢枪之类;二是小生产岁月耕耘渔猎动作,如耕田、划船、狩猎之类;三是传统型日常起居动作,如坐轿、推车、飞鞋之类。所有这些均按照戏曲艺术精神舞蹈化了,大多还成了严格的程式。

  然而,时代前进了,社会发展了,今日的战争早已不是舞刀弄枪,农业生产的机械化程度也今非昔比,日常起居已步入电子时代。表现现代生活在演员的表演上,往往显出力不从心。过去的双方交战,一边四个龙套,代表百万雄兵,各举不同兵器杀伐一番,闪扑腾挪,战争的场面淋漓尽致。今天的长短火枪、飞机大炮如何虚拟化?今天生产劳动的机械化又如何用身段体现?还有乘坐飞机、上互联网,怎么在舞台上表现?过去可以鞭代马,以桨代船体现策马、划船,今日用什么表现打手机、电脑上网?这些不单是个理论难题,更是个实践难题。戏曲艺术高度综合、以虚代实、高度程式化的艺术精神,如何在表现当代生活的舞台上体现,不但困惑了祁剧,恐怕也难坏了其它剧种。

  老演老戏,老唱老调并不值得指责。而老远离现实生活,老给人留下活文物的印象,老到目前相对落后的穷乡僻壤去寻觅知音,对祁剧、对所有的戏曲,就关乎生存的命门了。

  这不是危言耸听。和所有艺术门类、所有戏曲剧种一样,祁剧艺术如果只能表现远去了的时代,那就只好作为艺术遗存,永远属于历史了。不是不可以去表现历史生活,而是在表现现代生活上能显出充分的活力,蓬勃生机,才可能在现代社会中找到立足之地,开拓发展空间。舍此而要留存,恐怕就只能采取其它办法了。

  我以为,祁剧艺术如果不能从内容到形式,即从剧本、声腔、表演等主要方面,实现根本性的嬗变,那问题就得另当别论。

  四、祁剧生存中最重要的问题是要审时度势,处变不惊,找回自信。勇往直前。

  祁阳是一方神奇的宝地,逶迤北去的湘江,出广西、汇潇水、入祁阳,百折千回,在此形成了十多个“V”字型的组合,时而向南、时而向东,显出顾盼留连,不忍离去的眷念。不管是传说中起于唐代的“唐腔”,还是信史上成于明代的祁剧,均生于斯,长于斯,彪炳于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养一方艺。祁剧当年传入资江流域,形成“宝河”一派,留于当地的“永河”一派至今亦未成为绝响。既存的6个祁剧专业剧团,还有5个在其发祥地湘水流域。即便哪一天湘水流域也只剩下一个团,也绝不意味着祁剧的消亡。只要湘水长流、奔腾不息,孕育、滋养祁剧的艺术基因就在。祁剧作为原产地祁阳人民自己情感表达的一种古老文化符号,要消亡当然不无可能,但存在的理由远比消亡之理坚实得多!

  当代艺术理论中有文化场一说,说是在特定的时空里汇聚着多种原生态的艺术,它们之间交汇融合,形成比较稳定的有别于人的地方艺术。千百年来,深刻地引导、制约着当地人们的思想观念、思维方式与生活方式,沉淀于当地民众的深层文化心理结构之中,甚至成为他们生命形态中一个重要的支点,制导着他们的精神文化视界。由民间演唱、巫傩表演、祭祀音乐、民歌小调加上外来声腔融汇而成的祁剧应该称得上这种形态了。这就告诉人们,源远流长、根深叶茂的祁剧艺术也不是喊消亡就消亡得了的。规律使然,不可能由某种意志而突然改变。

  就算祁剧的今天已走到40岁老鹰的当口,就算要和老鹰一样断其啄、去其爪、净其羽而弃旧图新已不可能,但只要不轻言放弃变革,古老的祁剧艺术不能涅槃,也还会在一个较长的时间内传承。今天活跃于经济相对落后、交通仍然闭塞的广大农村,数倍于专业祁剧团的为数众多的业余祁剧团常年几十场上百场的演出就是明证。传统祁剧的前景不会广阔,与它的活动空间的广阔不是一回事,意义不同,各有所指。更不要说,现存的6个专业祁剧团,人员还有近600之众,分布于祁剧发祥地祁阳为中心的永州、邵阳、衡阳三市,只要这些团审时度势,同心同德,调整心态,在艺言艺,明确目标,锲而不舍,是绝不致于在短期内让祁剧湮没的。

  这些话,是就从业人员说的。“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奇志”。干祁剧的人,千万不可心恢意懒、自我消沉。应该说,今天祁剧的生存虽已险象环生,但并非山穷水尽。就生活条件来讲,演职员远比如今社会上其它行业差、收入也低,这是事实。但就祁剧从业人员来说,即便是清代繁盛阶段,当年去闽西的艺人,从生活意义上不也是去求生存、找饭吃?最后客死异乡,葬身外地而不能叶落归根,其生活艰难也不会比今天为甚吧!上世纪20年代,金丹桂班去广东潮州演出,还不是受祁阳藉高官的邀请,想去多挣几个银两,最后遭遇天灾人祸,不得不卖掉行箱,近乎乞讨着回乡。我们今天哪个祁剧团陷入过如此境地?上世纪60年代,陶铸盛邀祁剧去广州演出,还不也是他变着法子给了路费才回来的!想想过去,想想历朝历代地方戏艺人的生活状况,也许能使从业人员的心态稍稍平和一些。没有必要也用不着和社会上生活得滋润富贵者比,那只会越比越泄气!“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祁剧同仁果能如此,何愁当今之困局不能改观!

  在大的方面,重要的是审时度势,认准祁剧艺术在社会整体格局中的位置,明白当今之世能干些什么,怎么去干。

  我觉得,国家今年正式提出了保护民族民间文化遗产的方略,这实在是我们祁剧艺术的福音。当然,历来政策的落实有个过程,执行者的水平和方法还会给政策打上折扣。我认为这都不要紧。既然国家已将此事提上议程,我省目前正在湘西试点,我省最古老的地方剧种祁剧就一定迟早能得到国家的恩典,就一定能获得有效的帮助与支持。君不见,联合国科教文组织2001年将中国昆曲列为世界首批“人类口头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后,我省昆剧团又是大力培养人才,又是创演新戏,老树新枝,生机一片。我想,祁剧是应该从中得到鼓舞的。

  当然,按照联合国“申遗”的规定,每年每国只能报两项,其中还必须有一项自然遗产,轮到祁剧也许过于渺茫。但说不定,国内或省内产生出类似保护遗产的办法,这对我们祁剧艺术就决不是遥不可及的了。

  写上这些,我自己也觉得过于空泛,但又觉得决非言不及义。“以人为本”已是当今的一大共识,“事在人为”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我相信,现有祁剧从业人员心明了,劲足了,祁剧的事情是不可能越干越糟糕的。

  五、看“大唐中兴颂”,演祁剧传统戏,让危机四伏的祁剧艺术在旅游观光中熠熠生辉。

  在我的思维中,今日祁阳的地方官和百多万三吾父老,在为古老的祁剧艺术而骄傲而庆贺的时刻,有必要诚恳地感谢一下1200多年前的唐代诗人元结。这位两任道州刺史的河南人,当年五过浯溪,“爱其胜异,遂家溪畔”,在浯溪入湘水处结庐而居,并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大唐中兴颂》请大书家颜真卿大字书写,锈刻于江岸石崖之上,之后引得无数迁客骚人观瞻题咏,遂成一大胜景,“何千万年”!成为今日祁阳的一张文化明片。

  这一丰厚的旅游资源,在生活日益提高、观光消费日渐增长的今天,所产生的直接经济效益和对相关餐饮、交通、住宿、旅游纪念品制作、地方特产生产等行业的拉动效益,地方政府和人民群众应该是最清楚的。我说要诚恳地感激元结,内中当然包含此意。

  我的意思还不止于此。

  放眼世界,在加速度般发展的旅游业中,既有自然景观又有人文景观的景点,往往比纯粹的自然景观受人欢迎。美国的科罗拉多大峡谷、四川的九寨沟、我省的张家界等自然风光虽然迷人,但相比泰山、南岳这些既具自然风光、又含人文底蕴的景点,游客从中获得的精神收益就小得多。浯溪摩崖既有山川胜景、又有人文景观,本身就注定了它在湘西南旅游景点中的突出地位。能不能使之再增添一点人文色彩,努力提升一下它的旅游价值呢?

  我想到了祁剧。

  前面已经谈到,祁剧是凝聚着以祁阳为中心的湘西南千百万人民群众传统文化心理的地方大戏,素以高亢、火爆、激越著称,是一种无可替代的地方文化资源。从理论上讲,是完全可以借助旅游资源,“戏以景传”的。

  还是在国外,去意大利,不可不看歌剧;到纽约,不可不去“百老汇”;游巴黎,不可不上“红磨坊”……歌剧、音乐剧、现代歌舞这些最具地方民族特色的表演艺术,均已成为旅游菜单中最受欢迎的一道大菜,受到旅游者的欢迎。在国内,北京老舍茶馆的京剧演出,江苏周庄的昆剧演出也迈开了和旅游结合的步子,听说效果都不错,游客开心,演出单位也满意。

  最有可比性的是浙江杭州西湖的黄龙洞。黄龙洞是西湖景区中开发较迟、离中心景区很远的一个景点,自然风光虽然别具一格,但因为偏远和知名度不高,很长时间去的人少,亏损连连。后来,景点一位独具慧眼的领导根据越剧在杭州演出不景气,而市民游客中又潜藏着一大批喜好越剧的中老年人的实际,大胆地组建了一个越剧团,在景区乃至市区打出“看越剧,去黄龙洞”的广告,同时派出强有力的营销人员去旅游团队住地跑业务,还在市民中限额卖年票、季票、月票……剧团则从清早景点开门,直到晚上净园,连续演出不停,哪怕一个观众也演,坚持十多年如一日。如今,景点靠越剧激活了,每日游客如云,戏迷不断,创收可观。去年笔者曾与该团的团长和四位主要演员详细座谈过,他们十分自信地告诉我,“看越剧,去黄龙洞”,经过1988年至今10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在杭州市,在浙江省,以至邻近的安微、江苏、上海,还包括海外华人圈中,都有了很好的口碑,他们的景点也完全因为天天演越剧,而成为杭州旅游的一个特色品牌。他们的越剧团还演到了首都和国外。

  由此我想到,在祁阳,可不可以由政府出面,将浯溪景点与祁剧演出捆绑起来,让游客来到浯溪,既看《大唐中兴颂》摩崖和周围的山水,又看独具地方特色的祁剧传统戏,让祁剧的演出成为游览餐桌上一道抢眼的佳肴。象浙江黄龙洞那样,戏借景传,戏助景威,将浯溪打造成湘西南旅游的一个特色品牌呢!

  事在人为。古老的景点,古老的艺术,正可相得益彰,珠联璧合!这就是我在纪念祁剧500年之际,对我心中珍爱的祁剧艺术的一份祝福。

来源:《祁剧研究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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