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判官坐在殿上大喝一声“把她的三魂七魄拿来”后，只见一群青面獠牙手持刀叉的鬼魅向人群之外冲去，吓得外地人尖叫声四起。这不是在《西游记》中的阴曹地府，这也不是在丰都鬼城。这是在湖南省泸溪县浦市镇正上演的极具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地方戏剧——辰河高腔的戏台上。

　　　源远流长的戏剧瑰宝

　　在湘西，有着一种独具民族艺术魅力及艺术价值的传统戏剧——辰河高腔。她曾代表国家文化团参加1998年巴黎秋季戏剧艺术节，先后在巴黎、巴塞罗那等城市演出，轰动了西方文艺界，产生了巨大影响，辰河高腔目连戏因此被誉为“世界戏剧的活化石”、“东方文化艺术的瑰宝”，并首批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目录。

　　素有“鬼才”、“怪才”、“奇才”之称的著名湘籍艺术大师黄永玉有三大嗜好，但世人一般只知其一为书画，二为烟斗，知道他对流传于沅水流域的辰河高腔情有独钟的人就不多了。黄老在北京、湘西凤凰两地的寓所专门修有戏台子，每逢作画写字疲倦之时，他总要邀请泸溪、凤凰两县的剧团赴他的“万荷堂”或“夺翠楼”表演他心仪的辰河高腔折子戏，在辰河高腔婉转、高亢的旋律中，休憩疲惫的神思，寻找创作的灵感。

　　沅水之滨的泸溪古属楚地，当地苗族、土家族群众能歌善舞，素有敬鬼神、重祭祀的传统习俗。该县境内的祭祀活动多达数十种，每逢祭祀活动都必伴有歌舞，娱神娱人，人鬼同乐。同时，各族群众在生产劳动和日常生活中，也常用歌舞来表达自己的情感。神奇的辰河高腔起源于江西弋阳腔和青阳腔，至今已有近千年的历史（其剧本故事的取材可追溯至西晋、南北朝）。明初，随着被称为“小南京”的湘西第一商埠——泸溪县浦市镇的繁华，来往于此的商贾、移民以及驻军，将弋阳腔带入辰河流域，经过与当地的语言、民谣、傩腔及宗教音乐等长期的磨合，逐渐衍变成了独具魅力的曲牌体声腔艺术——辰河高腔。《湖南通志》记载：“浦市产高腔，虽三岁孩童亦知曲唱。”辰河高腔形成、发展、传唱于浦市镇市井街坊之间，从艺者甚多，班社也曾辉煌一时。在浦市兴古寺前曾有明崇祯四年（1631年）所立石碑一块，碑刻内容为：“浦兴古寺为阖市礼佛圣地，每逢中元节，内修盂兰盆会，超度伤路亡魂，因果圆满之日，高挂郗氏幡旌，预期演唱四十八本目连大戏，普劝善缘等语”。明末清初，湘西自治州的龙山、永顺等县就有许多高腔木偶班演出。辰河高腔作为湖南省四大地方优秀剧种之一，广泛流传于沅水中上游及鄂、滇、黔、渝、川等地区，深受当地各族群众的喜爱。　

　　　魔幻与现实交织的艺术

　　辰河高腔的表演手法独特，集儒、释、道、巫、傩文化元素于一体，共神、仙、人、鬼、僧于一台，整个表演充满了神秘色彩，是湘西神秘文化现象的重要组成部分。

　　后汉王逸《楚辞章句》记载：“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随着沅水流域民间祭祀活动的盛行，为辰河高腔剧目的发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如辰河高腔中最著名的目连戏中的发五猖，捉茅人请神开台，都是从宗教祈神、驱鬼的仪式中衍化而来。其中最大的一个场面就是《抬灵棺》，乡里所有头面人士都要参加迎接，而且每家门口必须焚香膜拜，执事者手捧信香，前面引路，四杆彩旗走前，后有四位跟班，骑着高头骏马徐徐而行，其威严肃穆的场面令人望而生畏。另外，目连戏的盂兰盆会就是当地声势浩大的水陆道场，每逢放焰火、放河灯，观者往往达数万人。

　　辰河高腔的表演往往超出了舞台的限制，戏剧与生活、魔幻与现实在辰河高腔的表演中往往如水乳交融。如目连戏中《送鸡米》、《开五荤》两场戏都有当地首士和群众参加：《送鸡米》一场戏中，傅罗卜出生后要由当地的群众扮成刘氏的娘家人送鸡、米、小孩衣服上台；《开五荤》则置2至8桌酒席于台前，由当地乡中信士与剧中演员同席。这种观众和演员们一起互动的场面为辰河高腔所独有。更令人咋舌的是，目连戏中还有一场极具感官刺激和震撼力的《打飞叉》，这场戏表现的是刘氏四娘因为杀生开荤、打僧骂道、忤逆公婆父母而遭到五鬼惩治。表演时，会有一把把铮亮锋利的钢叉飞向舞台上的刘氏。其中一把会在刘氏向上甩发的那一瞬间出手，连头发一道钉在头顶上方的台柱上。这时刘氏的身上共有五叉，两腋下各一叉，胯下一叉，头顶上一叉，观者莫不对这种绝技表演瞠目结舌。据说按常规，表演《打飞叉》一折时台下需放一口棺木，若扮刘氏的演员中叉身亡，此棺木供其下葬，飞叉者无责任。若飞叉顺利过关，没有伤亡，此棺木则赠与刘氏扮演者。这些惊险、魔幻、刺激的众多地方民俗，把表演者和欣赏者联为一体，丰富了辰河高腔的内容和形式，增强了辰河高腔的艺术感染力和传播力。

　　 梨园里寂寞的守望者

　　作为有近千年历史的传统戏剧，1998年，泸溪县辰河戏剧团作为国家文化使团代表之一参加了27届巴黎秋季戏剧艺术节，先后在法国的巴黎、波尔多市，西班牙巴塞罗那等地演出辰河高腔最原始剧目《目连戏》，两国三市共演出了19场，场场爆满，演出结束时观众更是报以长时间的热烈掌声。法国戏剧司司长曾称道：“你们精彩的表演，是我们多年来很少看到的民族风采和地方特色都十分鲜明的东方文化艺术。”辰河高腔目连戏也被誉为“中国本元文化的好标本”、“人类多元文化的艺术奇葩”。

　　这次辰河高腔在国际上非常成功的演出，可以说是历代辰河高腔艺人心血的结晶，现代辰河高腔十大名角中唯一的女性陈依白就曾参与指导排演。陈依白是湘西浦市的一位传奇女性，8岁学成登台即一举成名。在1956年第一届中国地方戏曲汇演中，陈依白领衔主演《李慧娘》，以其细腻委婉、如行云流水般的唱功，一时名动京城，受到周恩来、贺龙、田汉、周扬亲自接见，中国唱片公司还专为她录制发行了戏曲唱片。陈依白一生以戏为伴、视戏如命，虽在“文革”之中遭遇劫难，但却未能改变其对高腔艺术的痴情，劫波历尽之后的她潜心于高腔剧目的整理和戏剧人才的培养。2004年7月8日晚，面容清癯、剪着短发的陈依白出现在中央电视台《一路顺风难忘湘西》节目中，这位曾经塑造了230余个舞台形象的一代辰河高腔表演艺术家，以一曲清唱，为她70余年的表演生涯作了一个完美而欣慰的谢幕。

　　在陈依白去世前，有记者前去采访，陈老曾直言，“辰河戏这朵苦菜花，只怕又要‘营养不良’了，尽管有些地方一年还搞一两次演出，那都是应酬，而且有些变味，不像辰河戏。辰河戏是有很高价值的艺术，需要认真对待。我担心有一天我离开了人世，辰河戏也会跟着走了啊。”“我没有别的要求，你们给我修个房子，我自己带钱带米住到这里来，我要把辰河戏发展起来。”如今，目睹包括辰河高腔在内的众多湖南地方小剧种的惨淡现状，不能不让人唏嘘不已。

　　今天，传统戏剧因为受到流行文化的冲击，日渐衰落，于是，保护、拯救、繁荣和发展本土戏剧成为文化工作者迫在眉睫的任务。虽然现状不尽如人意，但依然有许多戏剧工作者克服重重困难，如陈依白一样，甘愿做梨园里寂寞的守望者——与其说他们是以戏剧为生，倒不如说是为了戏剧而生。说到底，传统戏剧发展困难重重，都是因为一个字——钱。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要求政府将所有的剧团完全供养起来，显然是不现实的。而且，随着文化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入，面向市场求生存将是绝大部分剧团的未来之路。辰河高腔也应该探索市场的生存之道，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古老的艺术重新绽放出那迷人的魅力。（责任编辑　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