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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艺趣事三题
龚谷音

   一、光屁股诸葛亮

  我从小在戏迷家庭的影响下,就喜欢戏剧。读小学时老师就教会我唱京剧《借东风》,并非要推荐到社会上去公演不可。我们湘阴是个小县,没有剧团,刚刚解放就连文工团都来不及成立,一说政府要开什么大会,临时指定我们学校出几个节目当晚在古庙戏台演出。未等天黑,老师就用水粉红墨水给我画了一张孔明的脸;用铁丝黄麻扎了一条冉口,挂在鼻孔下臭味很浓,大概是墨汁染的;孔明扇倒是非常精致的羽毛扇,是没收地主的胜利品。就是八卦衣很难办,做来不及,借无处借,用长袍代用也不像。晚会已经开始了,服装还定不下来。正在老师们着急的关键时刻,学校的一位工友满头大汗地抱着一件衣服进来了。大家一见花花绿绿的就高兴了,校长忙去接手,“到底是领导阶级,在关键时刻就体现了伟大。”“你在哪个班子里借的?”“什么借的,我是从菩萨身上脱下来的。”“这,这不好吧!”校长忙制止:“什么好不好,现在是新社会,不信迷信,快给她穿起来吧。”穿到身上才发现袍子后叶少了一大块,工友解释说:“是这样的,因为菩萨是坐着的,哪个裁缝给菩萨做后叶的啰!”当时我也像泥菩萨一样,任大人去摆布,教唱老师认为可以,只是再三的叮嘱我千万不要转身,就是下场,也要退着下。我连连地点头应是,可是耳朵里什么都没听进去,我看见两盏煤气灯就像老虎的眼睛,全身发抖。琴声一响,看见在台上拉京胡的老师架着二郎腿,轻松的样子,我的头也随着两边摆起来,手不抖了,脚也抬得起来了,效仿着名流的派头,几大方步就到了台口,正要起唱,突然一杆子点燃了的鞭炮,噼哩叭呐的从下伸了上来,我不知道是捧我的场,以为是男学生整人,吓得忙抱头转身。这一转就转露了底,引起哄场大笑:“啊,原来是个光屁股诸葛亮哟!”当时,我这个十岁的细妹听到这样的话,不知有多难为情,我是流着眼泪唱完《借东风》的。这第一次登台给我的印象很深刻,也给别人留了笑柄,“龚谷音演了一出光屁股诸葛亮‘哭’东风”。第二年,文工团成立,由于我的“哭”东风唱出了名,也把我这个光屁股诸葛亮招进了革命队伍。领了一套大号的灰制服,妈妈帮我一改,不但改合体了还多做了一条西装短裤。我再不是缺后叶的光屁股诸葛亮,而是穿西裤的革命文艺工作者了。

  二、毛主席的小老乡

  1951年“五一”劳动节前后,我们湖南花鼓剧院正在广州作巡回演出。就在节前头一天的下午,临时领了一个神秘的任务:指派我今晚到广州军区参加舞会,舞间为中央首长演唱花鼓调。是谁来了,团长不肯说,反而命令我回来知道是谁之后,也不能说出去。还要我打扮漂亮些不能丢湖南人的丑。这就为难了,我当时连最差的小三针的手表都没有一块,猪皮面的鞋也没有一双,怎么打扮呀?!穷姑娘在一起只有穷凑合,这个借衣,那个来鞋,这个把手表让我戴,那个拿扣花给我别。可以说,从头到脚、从上到下除内衣内裤是自己的以外,其他全是借贷。我就是这样“借罗衣”参加盛典。

  到了军区,我才知道是为毛主席演唱,给毛主席伴舞,而且指定我这个主席的小老乡跳第一首曲子。这下我高兴发呆了,一不准备节目,二不去整理自己的容妆,只对着入场口的电梯门,瞪着一双小眼睛傻笑,心里什么都想到了,而什么都想不好,人一紧张就想跑茅房。我刚刚要离开,舞厅里那嗡嗡的杂乱声突然终止了,只见人们朝电梯口方向移动。我随大家视线一看。穿灰中山服的高大身躯步入了舞厅。这不是电影中见到的主席形象,而是我亲眼看到的真正的毛主席呀!心跳得像打鼓一样,强迫自己把这第一眼见到的主席形象,细致的记忆下来,可是眼睛什么也看不仔细。只见主席跟同来的一位梳S头型的女同志跳了起来(后来听说是江青),搞保卫的同志轻轻对着我的耳朵说了几句:“下一曲子,归你跟主席跳舞,你先站到他的坐位旁边去等侯。”

  “主席。我想跟你老人家跳盘舞好不?”浓郁的乡音引过了主席的视线。他笑着望了我一眼,一声“好”字就起身了。天呀!这么高的个子,我硬是伸直了左膀才搭上他老的肩膀。“你是湖南哪里的人?”“我是湘阴的,”“湘阴人喊妈妈是唔(口皮),你是不是也喊唔(口皮)呀?”“噫?主席呀,你怎么晓得这些土话呀?”主席点着头笑了起来。他的幽默和亲切解除了我的紧张,他一句土话,沟通了我们之间的乡情,我想,我要多讲湖南的笑话给他听。我还没想好,他又问我叫么名字,我怕主席误解我是英雄的英,忙先作解释:“我是稻谷的谷,音乐的音。”“呵,山谷之音,这是个演员的名字,取得好,是哪个取的?”“是我爷爷取的。”主席又问我到广州来干什么,这一问,就打开了我的话匣子,我把改编后的《刘海砍樵》详细的作了介绍。当他听到我说刘海是个劳动小生时,忙问我“怎么叫劳动小生?”我说“过去的刘海是作小丑演的,丑化了我们劳动人民,就改成了小生的俊扮。为区别于才子佳人斯文小生,所以把刘海说成是劳动小生。”我的解释不知主席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他不作回答只是一个劲的哈哈大笑。他喜欢笑,我就更喜欢讲,专讲湖南土地方的土笑话。毛主席高兴了一连的笑出声音来,全场的人都注视着我们,连窗外值勤人员也把头伸进来了,他们还未弄清楚主席为什么笑,也就跟着笑了起来。等这一舞曲结束之后,不少人都围着我问主席听到什么发笑。组织晚会的同志特别高兴,还要我去邀主席跳舞。那些等主席跳舞的同志,像排队领奖似的,我真不好意思插她们的队。但是领了任务又不得不去。“主席,我还想请你跳一盘。”怕排队的姑娘有意见,主席忙帮我解释:“她是我的小老乡,就多照顾一次吧。”就这样,我跟主席跳了两盘舞。最后一盘还是跟开曲人跳的。曲子没有完就不见主席了,舞会就此宣布结束。我回剧团后,总想告诉大家,又不能说,服从命令睡觉又睡不着,一直忍到第二天参加“五·一”游行活动的途中,我在彩车上看见“羊城晚报”报道昨晚的消息,说主席今天一早就离开广州回北京了。这时,我像发疯式的大叫起来:“同志们!昨天我跟毛主席跳舞了,还握了手讲了话!”同志们也像炸了锅一样,硬要抢着握我这只同毛主席握过手的手。哎哟咧,舞美队男同志的手,都像老虎钳式的,痛得我只想哭。哭?又没有哭,说是笑,脸上还挂泪珠。那非哭非笑和又哭又笑的幸福心情,是难以用文字表达的。

   三、倒霉的幸运儿

  曾经有人在戏剧报上介绍我,题为“没有得过奖的名演员”。我自己认为我是一个倒霉的幸运儿。演了四十六年的戏,塑造了一百一十多个角色,可没有拿过一次奖牌(唯一的是兰州小品会演中的小奖牌)。年轻时,正是当主角的年龄又没遇上设奖,后来设奖了我又老了,创作剧目很难碰上一个以老旦为主的戏。那些不设奖的移植剧、传统戏,我倒演得不少。1965年好容易摊上一个《打铜锣》排了一年多,临到中南会演拍电影时,又被换下来了,说我有海外关系,父亲在台湾,怕我到广州后外逃。你说我倒不例霉!但是,我觉得我还是个幸运儿。我登过庙台、草台、大舞台、洋舞台、中南海的高级台;演过电影、电视、话剧、歌剧、花鼓、豫剧和京剧;唱功戏、做功戏、现代戏、传统戏,可以说戏剧的百科门类我基本上尝到了。唱腔得到了观众认可的“龚派”、劳动得到党和人民很高奖赏;省党代会主席台的一把位让我坐了;出席全国妇代会的代表让我当;首次评职称唯一一个花鼓一级演员的指标给了我;我又是花鼓第一个领到国务院津贴的演员。到现在我还能活跃在舞台上,湖南的新老观众知道有个龚谷音,群众点龚谷音的戏,省委领导指名要龚谷音的小品,虽然我没有金牌,我也满足了,所以我说我是个幸运儿。

  责任编辑 杨荣

来源:戏剧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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