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与月神》(以下简称《神》集)是刘京仪同志的戏剧专集,是她十余年来在戏剧园地里辛勤耕耘的结晶。笔者认为,写戏难,上演亦难,出版尤其出版个人戏剧专集更难。因此,《神》集的出版,自然会引起戏剧研究者的重视。本文试呈管见,以为抛砖引玉。
1.《神》集收有三个大型现代戏、四个大型历史剧。若从形式上分,则有戏曲、歌剧和戏曲电影三个种类。可见它是厚重的,其美学追求也是多方面的。
综观各剧,颇有色彩斑斓、风格纷呈之感。待细读之下,又总觉得有一种勃勃生气缓缓地顽强地向你逼来。这种生气就是流布且统摄于各剧中的现实主义精神。这种现实主义精神,体现在《神》集的现代戏中,就是较敏锐地表现新的生活、新的观念和新的人物,较深刻地反映时代精神和时代风貌,如《后浪》直面现实,表现错综复杂的企业改革,又如《落榜秀才》洞幽烛微,展示农村新一代的困惑与追求。这种现实主义精神,体现在《神》集的历史剧中,就是在基本符合历史真实的前提下,能从古代人物的生活中挖掘出作用于当代现实的思想意蕴,比如《左公训女》不仅用道德评价的尺度来处理一桩古代家庭内部纠纷,而且着眼于教育子女的一个“严”字,因而赋予了这个戏全新的思想意义。自然,就《神》集来讲,这种现实主义精神在现代戏中似乎表现得更充分,更淋漓酣畅。例如《落榜秀才》,这是一出五场现代戏曲。全剧着力表现湘北白溪村五名高考落第的农村青年各自的苦闷彷徨、追求探索。五个人五种面目、五种心态。周吉珍属于承认现实、接受现实的青年代表。周吉珍屈从于命运无可奈何地和城市陌生教师结婚。高建芬心比天高,然而厄运却一连串地向她逼来。应当说,她这类青年在农村知识青年中更有代表性,因而高建芬更具现实的典型意义。余一成是一个在生活追求中走向“恶”的代表,他的参与行骗而锒铛入狱,很有点警醒人的力量。杨翔也有痛苦、也有辛酸,但他的理想、性格、品质和上述青年都迥然有别。他不愿离开养育了他但仍很贫穷的村庄,而执著于“农工商联合体”计划,想干一番造福于农民的事业。在他的身上,闪射出当代农村进步青年的光辉,显然也寄寓了作者的理想。在我看来,这五位青年无一例外地都具有一种贴近生活的真实感,同时又都打烙着崭新的时代精神和旧的封建意识、落后的农民意识相撞击的印记,使读者不能不为他们的奋斗、他们的辛酸和命运而扼腕叹息,并为之思考。这个戏对于当代农村青年的深切关注和细致观察,以及它所表现出的清醒的现实主义态度,是十分令人赞赏的。
这个戏在写法上是有探索的。结构呈开放式,带点散文化倾向。但戏剧情节还是紧凑的,人物矛盾纠葛全在半天里完成。不足之处是剧情的总体动力不够,使某些人物的性格特征未能更充分地展示出来。
2.任杰同志在《神》集序文中指出:作者刘京仪写历史剧更为顺手。笔者也有同感。因为从《神》集的几个历史剧来看,无论是主题提炼、人物塑造,还是结构铺排、冲突组织,在技巧上来得似乎都更圆熟些、更老道些。这里,仅提出两点引人注意的特色。
其一是作者善于把个人的主体意识溶入历史素材中。从几个历史剧中,我们看到,作者的女性意识是很强烈的,所以在《天黛郡主》和《红娘子》中塑造的主人公都是光明磊落、嫉恶如仇,胆识卓绝的女性。再如《左公训女》,也是作者有感于中国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官贵民贱的世俗偏见,以及“子仗父势”的因袭心理,企图通过“左公训女”,呼唤新的人与人的关系,呼唤新的道德风尚。当然,作者懂得:倾向性越隐蔽的作品才越具有生命力。所以,作者的主体意识在剧本中并非直露外加,而是有机地渗透溶入。
其二是作者有较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唱词写得都比较有韵味,有音乐性。试举《红娘子》中红娘子夜访李信之前,李信的一段唱词:
云淡泊月如弦疏星点点,风悉悉更鼓传寂寞庭园。楼台华灯添愁烦,国衰民苦奈何天!可叹天香国色女,流落风尘已堪怜,因何俗世更相逼,芝兰之质去造反。日走平沙马相依,夜枕干戈剑伴眠。红枫有情不成眷,白云无约常随鞍。天公造物应不醉,何事不平多乖偏?
可以说,这样的唱词是很有美感力量,同时又符合人物身份,与人物特定的心境相契合的。戏剧比起其他种类的文艺创作,在语言上有更严格的要求,如果没有较高的语言造诣、较深的文学修养,是断难写出高质量的戏剧剧本来的。
3.笔者更偏爱的还是大型神话歌剧《黄河与月神》。它是一个富有独,创性的力作。在整个《神》集中,它最为出格,也最值得研究。
说到它的独创性,我以为最突出的,就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较完美的结合。应当指出,将中国古代如此众多的神话故事传说,诸如女娲补天、夸父追日、精卫填海等一一联袂入戏,是需要有很强的素材驾驭能力和艺术家的勇气的。因此在这里,浪漫主义表现为一种神思奇想,一种对于素材的大胆组合,狂放的联缀,独特的构架,从而使全剧结构宏伟、气势磅礴,诗情澎湃。在这里,现实主义则表现为一种精神底蕴,那就是作者从现实的思考出发,要大力弘扬和讴歌中华民族的创造伟力和献身精神。而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最丰富生动的形象,即是两位瑰丽而又神奇的主角:黄河与月神。我以为,剧中女娲之补天、夸父之追日尚有古代神话为本,黄河与月神的塑造刻画,却出自作者的独立创造。如月神为使“妖魔鬼怪无遁处,人间从此无悲声”,不惜将遍身的金针拔去,冷凝为一弯孤月。又如黄河舍身救人间,一腔精忱化黄水,“把魔鬼冲到地狱去”。这等等一些奇诡夸张的细节、情节,都是作者依据全剧的题旨,匠心独运,精心虚构出来的。
黄河与月神都是悲剧性形象,但由于她们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而献身,又由于作者在剧本中注进对他们激越的诗情,便使之具有了一种壮大雄伟,动人心魄的崇高美。
最后,我还要强调指出,从《神》集所展示出的艺术才华来看,作者的戏剧创作潜力还很大;因此我们有理由期望她在已有成绩的基础上,紧紧追踪时代的脚步,扬长避短,再辟蹊径,写出更令人耳目一新的剧作来。
(《黄河与月神》,刘京仪著,青岛出版社1990年9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