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双百”方针得到了进一步的贯彻，学术界、艺术界解放思想，许多研究“禁区”被突破。傩戏、傩文化这一被人们长期遗忘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发掘与研究，引起了中外学者的关注。特别是1987年秋，由贵州省民委和贵州民院举办的“贵州民族民间傩戏面具展览”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以后，各方面专家学者反映更为强烈，它启动着民俗、戏剧和宗教等多种人文科学研究者的思路，形成一股傩戏、傩文化研究热。《傩戏论文选》和《中国傩文化论文选》，就是这股热流催生的产儿。

　　1988年10月，曲六乙先生去日本访问，在东京早稻田大学戏剧博物馆，给日本的一些学者、学生介绍中国傩戏之后，一位青年学者手持一本贵州民族出版社版的《傩戏论文选》，走上讲台请他在书上签名留念。他为这本书能发行到国外，送到外国学者手里而高兴。但这位青年学者的问话，又使他再一次陷入尴尬的境地。他问中国还出版了哪些有关傩戏研究的著作，他希望能够买到。他只好回答，目前还只有这一本。在曲六乙先生回答日本青年学者后一年，1989年秋，《傩戏论文选》的姊妹篇《中国傩文化论文选》，就又由贵州民族出版社出版了，并在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文化促进基金会赞助召开的目连戏学术研讨会上发行，几天内就销售一百多本。

　　　　　　　　　　　　《傩戏论文选》

　　傩戏是由傩祭、傩舞发展起来的一种宗教与艺术相结合，娱神与娱人相结合的古朴、原始、独特的戏曲样式，一直在民间传承。傩戏是傩文化的载体。它是以中原巫术传统为骨干，逐渐与巴蜀和荆楚古俗、道教方术和少数民族宗教等文化因子相融合，形成一种多元巫术文化——傩文化系统。这个系统的存在，保留了大量的、不同层次的、不同风格的傩戏、傩艺术形态、古风民俗，以及古代的种种巫术事象，为多学科的学术研究，提供了大量鲜活的资料与标本，被称誉为“中国戏剧活化石”、“古文化的资料库”。

　　中国有一个覆盖面相当大的傩文化圈，它东起苏、皖、赣，中经两湖、两广、西至川、黔、滇三省，其中心是贵州和川、黔、湘交界地带，此外，它在北方的陕、晋、冀和内蒙，也有少量遗存。受其影响的民族有汉、土家、苗、瑶、壮、藏、门巴、布依、仡佬、彝、侗、毛难、蒙古等等。就目前所知，属于傩戏系统的剧种，约有二、三十个。主要有：陕西端公戏、安徽傩戏、广西师公戏、湖南师道戏、云南关索戏、江西南丰傩戏、山西扇鼓傩戏、晋北赛戏、四川庆坛戏、福建道士戏、贵州地戏、贵州傩戏、贵州彝族傩戏、湖南侗族傩戏、藏戏等等。

　　傩戏是多种宗教混合的产物，一直依附于傩祭活动。因此，长期以来一直被视为“禁区”（它也确实有封建迷信糟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随着思想解放运动的深入，戏剧界、学术界、艺术界对傩戏的发掘与研究，开始得到重视。湖南、广西、安徽、贵州、四川等有关部门，召开了傩戏、傩文化的研讨会，并出版了一批研究成果与资料。

　　中国的傩戏种类繁多，主要有四种类型，即民间傩、宫廷傩、军傩、寺院傩。贵州省汉、苗、布依、侗、土家、彝、仡佬等民族地区都有傩戏，主要属于民间傩和军傩系列，是目前我国品种较多，保存形态较为完整的省份。其代表有：黔东北傩戏群；安顺地戏和彝族傩戏。

　　贵州规模较大的系统搜集整理傩戏、傩文化资料，是从1986年初开始的。德江县民委和贵州民院民研所共同拟定了调查计划，培养了调查队伍。在县民委领导下，共分6个组，多次深入8个区（镇）反复进行资料搜集，全县58个乡（镇），走遍了53个；349个村走遍了278个；历尽艰辛，搜集到各种资料157万余字，编辑出版了《德江县土家族文艺资料集》和《三套集成·德江卷》。在这两本书里有傩戏剧本24个；以及有关傩戏的传说故事、歌谣、谚语等资料。

　　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贵州民院民研所和德江县民委，于1986年秋，在贵阳召开了“傩堂戏学术讨论会”，会议集中了省内傩戏研究者，并邀请了北京和省外专家。会议期间德江县民委还组织了傩堂戏录相演出。会后决定办三件事：一、编辑出版《傩戏论文选》；二、编辑录相；三、在北京举办“贵州民族民间傩戏面具展览”。

　　《傩戏论文选》就是在这次会上提交的论文基础上由贵州民院民研所和德江县民委编选的。共收入论文十七篇，其中除三篇——《建立傩戏学引言》（曲六乙）；《傩文化刍议》（陶立瑶）；《浅谈傩戏舞蹈》（周冰）为北京专家教授撰稿外，其余十四篇均为贵州傩戏、傩文化研究者撰稿。

　　曲六乙先生的《建立傩戏学引言》，是他在贵阳学术会上的两次发言的基础上，经过补充修改之后写成的。这篇论文，重点阐述了建立傩戏学的必要性和可能性。论文为中国傩戏学这门新学科的建设奠定了理论基础，并为中国傩戏学研究会的成立，作了舆论准备。

　　贵州作者的论文，以翔实的第一手资料，比较全面、系统地评介了贵州三种不同形态和层次的傩戏。彝族傩戏“撮泰吉”（变人戏），是我国最古老的傩戏刍型，《彝族古戏‘撮衬姐’》的作者杨光勋、段洪翔，在威宁县从事基层民族文化工作，论文是他们长期深入农村调查研究的结果，“撮泰吉”是由他们首先发掘并向学术界介绍的。

　　黔东北是我国一个很有民族和地方特色的傩文化圈，其地域主要铜仁地区各县和遵义地区的几个区。在这个文化圈里，傩戏的覆盖面遍布各地。据德江县不完全统计，有傩坛61坛，演出人员322人。印江县有土老师（巫师）222人。黔东北傩戏，不仅演出人员多，种类繁多，千姿百态。就戏名而言，德江叫“傩堂戏”；思南叫“傩坛戏”；务川、道贞叫“冲傩戏”；沿河叫“傩愿戏”；玉屏叫“嘎傩戏”。就演出风格、层次而言，德江、思南、沿河、印江等地的傩戏，古朴、粗犷、保存着较为原始的形态；而铜仁、江口、松桃、务川、湄潭等地区的傩戏发展较快，出现以傩坛声腔演出剧目的势头，法事也逐渐简化以至消失。

　　《傩戏论文选》里集中评介了黔东北傩戏群，但重点是德江和思南的傩戏。《古朴的戏剧，有趣的面具——贵州省德江土家族地区傩堂戏》（庹修明）、《思南傩戏的一个重要历史渊源》（李建国）、《德江傩堂戏源流试探》（侯绍庄），比较系统地评介了德江、思南的傩戏及其历史源流。《‘三元和会村’傩堂戏》（顾朴光）评介了从德江稳坪乡长兴与土老师手上征集到的手抄本《三元和会》，这个资料对研究傩戏有较高学术价值。傩戏音乐是傩戏研究的重要环节，《土家族傩坛戏音乐初探（邓光华、柯琳）就傩戏音乐的类别、内容、特点、价值等作了比较深入的探讨。面具是界定傩戏与其他剧种的一个显著的标志，《古朴、精美、神奇、豪放——略谈贵州傩戏面具》，比较全面地评介了贵州各种形态的傩戏面具。作者杨长槐是贵州省美协主席，沈福馨是地戏专家，他们都是有美术理论修养的画家。

　　安顺地戏是在国内外有一定影响的农民戏剧，属于傩戏系统的军傩系列。1986年秋，应巴黎秋季艺术节邀请，贵州安顺蔡官地戏团和由259面安顺地戏脸子组成的面具展览，盛誉巴黎。1988年贵州地戏专家沈福馨和安顺小屯乡戏师马昌国，应英国伦敦大家邀请赴英讲学，并携带50多个面具在伦敦国家剧院展出，深受与会者的赞誉。《安顺地戏的形成和发展》（沈福馨），是作者多年研究地戏基础上撰写的，有较高的学术和资料价值。

　　《傩戏论文选》的出版，为傩戏研究者提供了丰富翔实的资料，使读者刘中国傩戏的情况，有一个比较清晰的全面了解，特别是对贵州各种层次、形态的傩戏，能获得一种立体的认识和感觉。《傩戏论文选》是我国第一本傩戏研究的论文集，反映了傩戏研究初期的水平，它的不足之处是明显的，主要是面窄，欠深。这些不足，在两年后出版的《中国傩文化论文选》里，有了明显的克服。

　　　　　　　　　　　　《中国傩文化论文选》

　　傩戏是傩文化的载体。傩文化的原始形态是傩祭，在殷商以后的文献里都有记载。傩、傩文化以顽强的生命力，已经传承了几千年。傩文化的内涵要比傩戏大而广。“文化”一词，有几十种定义和解释，一直争议不休。《辞海》条目是这样写的：［文化］通常指人民群众在社会历史实践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也专指社会的意识形态，以及与之相适应的制度和组织机构。文化是一种历史现象，每一个社会都有与其相适应的文化，并随着社会物质生产的发展而发展。作为意识形态的文化，则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的反映，又给予巨大的影响和作用于一定的社会政治和经济。

　　曲六乙先生在《中国傩文化论文选》的序里写道：“傩戏与傩文化有何不同？这虽是个常识问题，但我一时也说不大清楚。我想可否这样说，傩文化是傩戏的母亲，是这位得天独厚的骄子赖以衍生、成长的丰厚的文化土壤。傩文化当然不是古文化的同义语。它的内涵要小于后者，但傩文化的生命力和凝聚力却比古文化顽强、牢固得多。它的历史积沉层和地理幅射面都很惊人，这是因为它是全部社会历史文化大系统中相当稳定而又容量很大的因素，它是溶合着或者说粘连着宗教、民俗、艺术、民族、人类、语言、历史等学科的文化积层，甚至还可能蕴涵或负载着至今尚未被科学认识的带有原始、神秘色彩的文化信息——多种密码或符号。因此，建立我国傩文化的体系，已成为历史的必然和需要，随着傩戏学研究的日渐深入，它也日益受到中外学者的关注。傩文化学的任务要比傩戏学更为艰深。”

　　《中国傩文化论文选》，在编选上努力克服了《傩戏论文选》的不足，作者面扩大到十多个省（区），内容涉及到傩文化的各个主要方面。本书的撰稿者都是对傩文化素有研究的专家教授和有丰富田野作业经验的学者，因而文章既注重理论问题的探讨，又重视资料的翔实，这就保证了本书的学术质量达到了目前应有的高水平。从《傩戏论文选》到《中国傩文化论文选》，反映了我国学者研究领域的扩大，视野的拓宽，田野作业的深入，学术水平的提高。

　　《中国傩文化论文选》选论文二十篇，大体上分为三组。第一组论文七篇，重点是理论探讨与宏观研究。《中国各民族傩戏的分类、特征及其‘活化石’价值》一文，是曲六乙先生1987年北京戏曲艺术国际学术讨论会上的论文。这篇论文提出的傩戏界说与分类，为多数学者接受、运用。

　　上海戏剧学院余秋雨教授的论文《中国原始戏剧形态美学特征初探》，着重研究了原始戏剧的审美特征，从而触摸了中国世俗观众较稳定深沉的文化心理。这是一个艰难的课题，余教授以其深厚的功力，跨出了傩文化深层研究的重要一步。陈多教授的《古傩略考》，从周秦西汉古傩和戏剧的关系，探讨我国戏剧的萌发、形成问题，从而论证了“中国戏剧史应该重写”。这篇论文旁征博引，考证确切，思考新颍，很有说服力。

　　贵州作者论文选了五篇，编选者主要考虑到点面结合、宏观与微观结合、理论与资料结合。《傩戏论文选》里，贵州作者的文章，一般着重点是在搞清现存傩戏的数量、种类、分布地区和民族特色；考证它们产生和盛衰的原因及年代，并把它们作为一个资料库，进行民俗、宗教、舞蹈、音乐等单科研究。而《中国傩文化论文选》里的这组文章，虽仍重视文章的资料性，但理论探讨的深度有了明显增强，努力做到两者的结合。《论彝族傩戏‘撮泰吉’的原始形态》（庹修明）、《贵州土家族傩坛考略》（邓光华）、《贵州傩戏面具的历史渊源和艺术特色》（颜朴光）等论文，在理论探讨上下了一番功夫，提高了论文的学术水平。

　　中国傩戏、傩文化形态的覆盖面很大。编选者注意点面结合，除贵州一组论文外，其他省区选了八篇，是四川、云南、西藏、湖南、广西、山西、黑龙江等省区傩戏、傩文化学者撰写的。限于篇幅，使人难免有遗珠之憾，但仅从上述八篇文章，也可以对从南到北的中国傩文化的诸多方面，有一个立体的认识。

　　《扇鼓神谱》手抄本（残本），珍藏于山西省曲澳县任庄许世旺家里，经有关专家鉴定，为宣统元年抄本。“扇鼓神戏”是当地人民群众进行祭祀活动的一种表演形式，实际上包括两个部分，即傩祭和文娱节目。《中华戏曲》1988年第二期发表了一组文章，为读者了解这笔有巨大信息价值的遗产，提供了方便。《‘扇鼓神谱’初探》（段士朴、许诚），就是这组文章里的一篇，另外两篇是《‘扇鼓神谱’注释》（许世旺珍藏、李一注释）和《‘扇鼓神谱’的历史信息价值》（曲六乙）。

　　藏戏，是藏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我国文化遗产中的瑰宝，也是东方和世界戏剧艺苑中的一株奇葩。藏戏与宗教的关系，藏戏与傩文化的关系，是藏戏研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藏戏与宗教》（谢真元、姚宝瑄）、《藏戏与藏区的傩文化》（刘志群）对上述问题作了比较深入的探讨。《藏戏与藏区的傩文化》，就藏区丰富发达的寺院傩；藏区民间其他各种“傩”；藏戏和傩戏、傩文化的关系三个问题的探讨，有助于藏戏和傩戏研究中多维视野的拓展。

　　四川、湖南、云南、广西傩文化历史悠久、资源丰富，傩戏呈现出千姿百态的风貌，傩戏的层次、风格也具有多样性。这些省区对傩戏、傩文化的发掘与研究，进展都比较快，并取得了一批成果。《四川傩戏面面观》的作者于一，是长期在四川从事戏剧艺术研究的专家、《中国戏曲志·四川卷》副主编，论文脉胳清晰，占有大量第一手资料，翔实准确，是第一篇比较系统评介四川傩戏有影响的文章。广西的师公戏、云南的关索戏，是地方和民族特色很突出的傩戏。《从‘古傩’到师公戏》（顾乐真）、《一支独特而稀有的傩戏——关索戏》，比较详尽地评介了这两个剧种。湖南是楚文化的重要区域，古时巫风盛行，傩文化有着它赖以生存的丰沃土壤，产生了大量神话。胡建国的《论湘楚傩文化与开天神话》，对这个问题作了比较深入的探讨。北方有没有傩文化，它的状况如何？《嫩江流域傩文化管见》（波·少布）作了回答。

　　傩文化学的研究，要比傩戏学的研究更为艰深，有很多新问题、新课题需要各方面的专家学者和有兴趣的同志去探讨。这本选集里，真正以傩文化为本体进行多方位的研究文章还不多，个别文章还停留在一般评介上，有待提高和深入。但这本文集的出版，为中国傩文化的研究奠定了基础，论文中的绝大多数，达到了目前傩文化研究的高水平确是无疑的，它充分显示了一支研究傩戏、傩文化的老、中、青三结合的队伍已经形成。

　　这两本文选，装帧精美、封面设计别具风采，印刷质量高，加之附有多幅彩色珍贵图片资料，深受中外专家学者和读者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