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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傩文化与沈从文的《还愿》诗
涂显镜,吕莉

               

  傩文化,起源于远古的驱鬼逐疫仪式,自古以来,湘西民间傩事活动就非常盛行,历史悠久,可追溯到远古“万物有灵”观念产生的时期。苗族先民信仰多神崇拜的巫教,敬畏鬼神,认为人的灵魂不灭,祖先死后灵魂仍在,可以保佑后代子孙,人们的一切活动,都或多或少的包含着敬神驱鬼的成分。因此,人们通过各种祭祀活动、巫术手段和千回万次虔诚的祈祷来通神、事神、祭神,献美食、为鬼神择偶、许愿等,并以此来讨好、拉拢、亲善鬼神,从而使鬼神心甘情愿地帮助人。[1]汉代王逸在《楚辞章句·九歌序》云:“昔楚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祠必作乐鼓舞以乐诸神。”就已提到这一风俗习惯,其中“祠”即“祀”,“歌舞”指的是娱神、降神、驱鬼的歌舞,而非通常的歌舞。如要追溯其傩事活动的历史渊源,《楚辞》相关内容表明,屈原在流放沅湘时,就亲眼目睹了民间的巫傩文化,创作了《山鬼》、《九歌》等作品,屈原的《九歌》就是巫师的“祭俗”活动。从那时起直至此上世纪二十年代,均可见湘西苗民“信鬼成俗,相沿至今”,在当地苗民的心目中,已经把傩事活动中的傩神当作自己本民族的神,因此这种跳神风俗在当地流传不衰,在沈从文的《还愿》诗中就有所表现。

  《还愿》全诗如下:“锣鼓喧阗苗子老庚酹傩神,代帕阿妹花衣花裙正年轻,舞若凌锋一对奶子微微翘,唱罢苗歌背人独自微微笑。傩公傩母座前唢呐呜呜哭,在座百人举箸一吃两肥猪,师傅白头红衣绿帽刺公牛,大缸小缸舀来舀去苞谷酒。”此诗是沈从文1926年写的组诗《广楚辞》里的一首,也是惟一公开发表的一首。在诗歌里,沈从文就用当地的方言记载了自己幼年时亲眼目睹的神巫驱邪除妖,祭祀祖先的礼俗和傩祭活动狂欢的经过。

  诗中首句“苗子老庚酹傩神”其中“老庚”即为凤凰方言中对苗民的礼貌称呼,“酹傩神”即为用酒来祭奠傩神。傩是古代驱疫祈福、消难纳吉的祭祀仪式,傩文化或称为傩事活动的主神为傩公傩母,相传傩神兄妹傩公傩母原是原始时代的一对兄妹,一次漫天洪水后仅剩兄妹俩,上天为了拯救人类于是让兄妹成了婚,成了繁衍人类的始祖,他们的后世子孙祭祀祖先,祈求先祖保佑自己,就形成了“酹傩神”。现在湘西一带做的较多的傩事活动主要是还傩愿,迷信的乡民“凡遇人口不安,六畜不旺,五谷不丰,财运不佳,瘟疫盛行,以及其它灾厄、口角或见了怪异现象等等,巫师卜知犯了傩神,就要许愿酬傩。此外,如果没有子女的要求子,也只有求傩神,经巫师卜年平安无事,也是傩神之赐,都要许愿酬傩。”[2](P.178)乡民在头年向祖先傩公傩母许下心愿祈求保佑,三年之内如若了愿,则认为是傩公傩母显灵的结果,需备下三牲供品,延请巫师在户主堂屋设下傩坛举行还愿仪式,俗称“还傩愿”。《还愿》即是作者记述湘西苗民还傩愿的场景。

                二

  傩坛敬奉的傩神众多,主要的神是傩公傩母。其它的因傩事活动的不同而有所区别,而在安置神像时也有所不同,傩公傩母一般为木刻,置于堂屋傩坛正中,而其它不重要的神为木刻或图画张贴分列于傩公傩母的两侧,另三面面向观众。傩事活动的时间也有长有短,短的谓之单傩;长的谓之夹傩,在民间,这种风俗一般要进行三天三夜以上。但不管傩事活动时间的长短,湘西苗民均把它作为一件大事来看待。沈从文在他的《湘西凤凰》中也记载:“男巫用广大的戏剧场面,在一年将近的十冬腊月,杀猪宰羊,击鼓鸣锣来做人神和乐的工作,集成人们的宗教情绪和浪漫情绪。”沈从文小时候看过苗族的还傩愿仪式,村民几百人手持火把参加。”[3](P.204)沈从文在《我所生长的地方》一文中描述“岁暮年初,居民便装饰红衣傩神于家中正屋,捶大鼓如雷鸣”,[4](P.2)其中就谈到了“还傩愿”的热闹场景。也正如作者在此诗里提到的“锣鼓喧阗苗子老庚酹傩神”、“傩公傩母座前唢呐呜呜哭”,“锣鼓喧阗”可看出傩事活动是没有管弦乐的,傩事活动必备的鼓乐是震耳的鼓和双锣,唢呐也必备,除此以外乐器还需大钵、小钵和唢呐等。由此配器,依照傩事活动的程序和苗巫的唱词,配合专业锣鼓师的节奏,明快的锣鼓敲击声,使傩事活动高低起伏,再在高潮处配以响亮的鞭炮声,使整个傩事活动高潮迭起、热闹非凡。傩事活动中的这些乐器均为发声震耳、响亮的,这也为傩事活动的举行制造了一定的热闹气氛,正好符合农村人爱凑热闹的心理。

  傩事活动中,苗巫往往都是度了职的老司公(苗语叫“闹沙”),一般年龄都在七十岁以上。在诗中,沈从文写道:“师傅门头红衣绿帽刺公牛”,傩事活动中,苗巫往往“穿鲜红如血衣服,吹镂银牛角,拿铜刀,踊跃歌舞娱神。”[4](P.2)傩事活动中的苗巫头戴天师帽,身穿对襟、背锈蟠龙的红色天师袍,手执镶银的水牛角或铜剑、令牌、绺旗等法器,大多戴雕刻粗放概括,奇特剽悍的柳木或门杨木做的面具。面具是角色转换的必要手段,巫师戴上面具后,就变成了一个能够沟通神灵的具有某种神威的角色。戴上面具,拿上法器的巫师就意味着神灵的附体,拥有了超自然的法力,成为了沟通人与鬼神之间的桥梁,神灵的使者和代言人。巫师口中喃喃有词,唱诵傩公傩母的功绩,并伴有反复的、大幅度的程序化的舞蹈动作,酝造出严肃、庄重的气氛,使人感到一种粗犷、神秘的美。此为“请愿”的第二阶段“开坛”。

  沈从文在作品中不止一次的提到过,其中《神巫之爱》中描写傩戏“开坛”:“松明,火把,大牛油烛,依秩序一一燃点起来,照得全坪通明如门昼。那个野猪皮鼓,在五羊手中一个皮槌重击下,蓬蓬作响声闻远近时,神巫上场了……。他手执铜叉和镂银牛角,一上场便有节拍的跳舞着,还用呜咽的调子念着娱神歌曲。在云石镇的箭坪前成立了一座极堂皇的道场。”

  接下来的阶段为“开洞”,即进入傩戏阶段,傩戏由驱鬼还愿、荒诞离奇表演给阴人看的“正戏”和表现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的给阳间人看的“外戏”。二者相互穿插,形成相对固定的程序。最引人注目的是“正戏”和“外戏”之外的绝技表演。如:上刀山、下油锅、钉鸡眼、钢针刺喉等等,这是整个傩戏中观赏性最强的,既可显示其巫师的道法高超,又增加了傩戏的吸引力和神秘感。

  第四阶段和第五阶段分别为“和坛勾判”和“勾愿送神”,巫师把主人许下的愿递交愿官,由判官勾销愿主人许下的愿,由掌坛师收兵送神。五个阶段中后三个阶段的场面最为精彩,在小说《凤子》之中“神之再现”一章详尽地描述了一场谢土还愿的傩事经过。傩事活动众人娱神、送神的场面,作者都进行了详尽的描述:在身穿鲜红如血缎袍,手执铜剑、牛角的巫师的带领下,几百号人去感受神仙降临、鬼魅逃离的喜悦。牛角法号的呜呜声,巫师刀剑挥舞的沙沙声,巫师喃喃的咒语声……另外,在金介甫写的《凤凰之子·沈从文传》中也写到沈从文幼时看傩:“苗族巫师开始唱赞美诗,准备迎神从天而降,巫师助手引喉唱歌娱神。在场男女老幼三百人也齐声合唱。”[3](P.204)苗民心目中也充满了对神的出现的渴望之情,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傩神身上,期盼傩神,由此达到了傩事活动的高潮。

  诗中还提到“代帕阿妹花衣花裙正年轻,舞若凌锋一对奶子微微翘,唱罢苗歌背人独自微微笑。”其中汉人称呼苗族的年轻姑娘为代帕,阿妹是凤凰汉人、土家人山歌中都用的叫法。年轻的阿妹欢天喜地的唱歌、跳舞,把它当作一盛大节日来对待。“在座百人举箸一吃两肥猪”“大缸小缸舀来舀去苞谷酒。”这些均写到了湘西苗民看重傩事活动。除此以外,还因还傩愿是达成心愿之后的一种庆贺,因此,好友、亲朋、近邻皆来庆贺,愿主家还需备足双份的猪羊鸡鱼、豆腐、糍粑和苗家苞谷酒等祭品,傩愿还完后,大宴宾客。

参考文献:

[1]肖向明.原乡神话的追梦者——论沈从文的原始宗教情结及其文学感悟[J].民族文学研究,2007,(3).

[2]凌纯声,黄逸夫.湘西苗族调查报告[R].北京:商务印书馆.1947.

[3]金介甫.凤凰之子·沈从文传[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4.

[4]沈从文.我所生长的地方.从文自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来源:世纪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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