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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
胡安娜

  古往今来许多戏剧理论家在谈论戏剧技巧时,都把“凤头、豹尾”作为一个重要课题予以重视。然而,迄今为止,我们却发现不少现代戏的开头与结尾已离“凤头、豹尾”越来越远了。甚至不少剧作者写到尾声时,剧中主人公总是被莫名其妙地拔高,吊在空中,或者生硬,或者虚假,或者毫无根据地被人为转变。总之,为了追求“光明的尾巴”,结尾往往显得牵强,表露出人工斧凿之迹。而这种致命的缺陷甚至在许多影视剧及小品小戏中也比比皆是。于是,不少编剧抱怨,在为自己的每个故事寻找结尾时,心里常常会充满惆怅,往往要为那“光明的尾巴”而殚精竭虑,耗费大量时间,带来的结果仍是“唱高调”的嫌疑。由此可见:写戏易在“凤头”,难在“豹尾”,最后一场戏是最难写的!那么,怎样才能把最后一场戏写绝呢?

  湖南省花鼓戏剧院新上演的现代戏《走近阳光》,就让我意外而惊喜地看到:全剧写绝的两场戏恰巧是开头与结尾!故事写一位乡下来的高考落榜生宋云剑,谎称大学毕业身份,进城当了一名送水工,时时刻刻想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终于福从天降,突遇一场银行抢劫案,他制服劫匪而成为万人瞩目的城市英雄。不料,英雄一当,他便身不由己地卷进真心爱他的餐馆老板胡蓉、逼他扮假老公的企业主徐芳、单恋他的小保姆玲儿这三个女人的情感纠葛之中,陷入了难以摆脱的困境。那位被他从劫匪手下救下的企业主徐芳,揭穿了他假冒大学生的真相,捅出了更大的漏子。外部环境的挤压与内心深处的挣扎,难以承受的双重压迫感,让他疲惫不堪,身心近乎崩溃。为了摆脱尴尬,走出阴影,他作出了选择,向所有人坦露出自己不可告人的隐情,以真实自我袒露在大众面前。并决心从零开始,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英雄。

  然而,这样一个直面小人物心灵境界的戏,却以打破常规的写法,使我们在开头与结尾处看到了如怪峰飞来的奇文、险笔。尤其令人称奇的是结尾,它不仅是表现主旨的需要,也是人物性格发展的结果。看不出任何被强扭、被拔高的编造痕迹,但又确确实实让我们看得心头发热。这真是高手的绝招!

  我认为,这绝招首先来自于作者在主题开掘上找到了独特的切入口。作者彭铁森谈其创作体会时说过这样一段话:“我愿意创作这类可以呈现当代人痛楚的剧本,它能真实地烙上当代人的痕迹,鲜明地体现当代人的所思所感,无论是内涵还是人物性格都能用当代人的方式表达对生存状态的感悟。”于是,《走近阳光》一剧便以“现实观照,人文关怀,独特视角,湖湘特色”的笔触伸入农民工进城这个漂泊的群体,真实地揭示他们面对文化的碰撞和市场经济的挤压,走出了乡村,走不进城市的矛盾心理与生存状态。并以举重若轻的轻喜剧样式带给我们一种苦涩的反思:如何使这些灵魂的漂泊者们通过自我救赎与奋斗改变自己劣势的现状?如何消除他们心头的阴影走近阳光?这是现代化本身要解决的问题——精神的现代化。于是,对这意义的追寻与发问,也就构成了《走近阳光》的主题。

  那么,怎样实现这一主题呢?编剧的构思是颇具匠心的。为了推出最后一场戏的高潮与结尾,戏一开场就从险处落笔——银行抢劫,不仅让中心人物都受到了全剧大事件的影响,而且,大事件首场爆发,设置一个大悬念,使人物陷入千钧一发、山穷水尽的境地,然后,再笔锋突转,使人绝处逢生。这的确是一个漂亮的“凤头”。因为这种险中出奇、险中取胜的写法,会很快令人屏息,迅速进戏,享受到一种“逢场作戏,拍案惊奇”的快感。不过,我认为,作者在开场敢于涉险的写法更重要的还是为了寻找结尾。应该说,他在写开头时就想到了结尾,他是心中装着结尾,才在开场处早早为结尾布局的。只有让宋云剑在一开场就出奇意外地当上英雄,才会因福生变,左右为难,陷入夹缝之中。正如他所唱的:“原以为当上了英雄就走上了阳光道,却不料身处夹缝更难熬。看来我真的会发疯,躲得了今晚我是躲不过明朝。”于是乎,他的性格才会丰富起来,从而写出英雄”背后的非可歌可泣的一面,写出他克服自我、战胜自我的痛苦过程和痛苦的心理活动。可见,开场若不采用险笔给人以泰山拔地、狂澜突起之感,宋云剑这个人物乃至全剧就会为之黯然失色!

  再来看看结尾吧!就在电视台的主持人约宋云剑去参加英雄访谈节目时,徐芳突然揭穿他的老底,并以此为要挟,以达到完全控制宋的目的。这一偶然性事件给全剧高潮的出现以及对宋心理状态的打击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它促使宋感到整个事态的严峻和徐芳的咄咄逼人。戏剧波澜推进到此,已越来越拉紧了蓄势的弓弦,终于将戏推上了结构的大梁”——“酒醉吐真言。”宋云剑借着酒力,他拒绝与徐芳继续合作,到电视台向广大观众道出了自己的隐情和真正的、最后的选择。一大段真情告白后,他噙着热泪,面对电视观众静静唱到:做人要的是一尺十寸,说出这些我走出阴影,就像走近阳光一身轻。我决心改一种面对社会的态度,我决心换一种面对生活的精神。”……这是情感的融合,这是心灵的共振,这更是精神的升华,主题的体现。这时我们看到的正是宋云剑摆脱了束缚于身的蛹蜕,由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凡人走向真正的英雄!记得一位评论家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如果一个英雄性格,没有任何矛盾,没有任何自我战胜、自我克服的过程,这个英雄性格就不丰富,只有真实地表现英雄有时背离自己,而又以强大的力量把自己拉回英雄的位置上来才特别感人。我看《走近阳光》的高潮与结尾时,就出现了这种强烈的感觉。其实,人最大的悲哀是无法认清自己,战胜自己。尤其面对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与需要坚守的精神境界之间的矛盾时,人,怎么办?我极为赞赏觉醒后的宋云剑那种积极的人生态度,生活在夹缝中时,你别无选择,唯一的办法是“里子莫绷,面子莫撑,做人要的是一尺十寸。只要心里头没有阴影,生活就会是万里晴空。”(主题歌)是的,和谐社会需要和谐心态,唯有心灵健康才能融入社会,唯有清除了阴影,才能与社会合拍,获得自我超越和灵魂的新生。

  第六场的高潮与结尾,不仅艺术地提出了人的价值观念及生命意义的问题,构成了一个开发人的精神价值的审美典仪。而且,它的写法也很别致、很独特。写这场戏时,作者在次要情节上惜墨如金,几笔带过;而写到宋云剑“酒醉吐真言”时,作者的笔墨突然挥洒纵横起来,一改往常那种“如观高山瀑布,大河奔流”的高潮写法,将观众的视线由喧闹之中引入宁静,如急管繁弦戛然而止。但是,沉寂不是冷却,停顿不是休止,而是矛盾冲突由表面而潜入深层,在宋云剑面对电视观众唱出大段内心告白时,反而打开了人物心灵的大门,开掘出了人物内心深处的巨大骚动,正如王骥德所说“大头脑”处,要“重着精神”。善写戏者,总是把浓重的笔墨放在最能展现人物内心世界和性格特征的地方,笔力千钧。浓写,是为了沿着人物性格的轨迹,深入开掘人物的内心世界,是为了造成外表并不喧闹、但内部却很紧张的动人的高潮与结尾。于此可见,第六场的高潮与结尾是全剧的神来之笔。我们看到这里,竟觉得前面所有的平淡,仿佛也有了一种不言而喻的色彩与活力。因为它稳稳当当地托住了前面负载的内容,像画龙点睛一样,不仅是情节的合理归结,也是主题走向深化的一种结论。

  剖析开场与结尾,我还发现,该剧的开场颇像传统戏中“动”的武场戏,因此时人物内心冲突较少,性格的刻画并不是十分深刻,故舞台上外部冲突动得较为剧烈。而结尾的那场戏,是在人物内心冲突比较激烈,也就是揭示人物性格比较深刻及人物思想发展、转折的时候,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则是比较“静”的文场戏。这一头一尾,动静相宜,冷热相间,刚柔并济,呈现出松紧适度的整体变化美。

  所以说,戏要感人并不是靠拔高思想主题产生的。恰恰相反,要让故事与人物都落在实处,还原到日常生活中来,只有这样,思想主题的确立才有可靠的根基。此外,写戏,在写开头时就要想到结尾,这样结尾才会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彭铁森就说过他很欣赏这样的编剧法:“你问我怎么写戏,回答是从结尾开始。在结尾处开始,再回溯到开场处,然后再动笔。”相比之下,那些不太重视“凤头”与“豹尾”的作者,大都是灵感一来,提起笔就写,刚想出前几场戏的好点子就哗哗动笔了,结果,写到结尾处,点子用完了,便束手无策了,只好随意性地去凑戏,以便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如此这般结尾,“豹尾”反而变成了累赘,倒了观众的胃口。最后一场戏写不好,全剧也就失败了。我想,如果我们好好借鉴一下《走近阳光》开场与结尾的突起、峭收之妙的编剧技巧,也许对克服当前戏剧创作中“浅、白、直、露”的弊病,将会有很大的益处。

来源: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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