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骨髓里的汗是甜的
六月末的上海,正是炎热的梅雨季节,我在东湖路的寓所,拜访了盖老。盖老准备去北京演出,正在为打鼓的高明亮同志说锣鼓点,间或插进片断表演。盖老说得兴起,套上高底靴,换上一件旧蓝衫,拿起一把木刀权当马鞭,来到小院里,这时才听到浙沥的雨声——原来下雨了。我怕他淋雨着凉,劝他进屋。老人微笑着说:“下刀子也要练!”撩起“马鞭”,就在院中练起《洗浮山》贺天保的“趟马”,边讲边舞,一丝不苟。约摸练了两刻钟,他回到屋里,索兴脱下蓝衫,赤裸着上身,兴致勃勃地讲起贺天保的身段。
“宁可砸在台下,不能砸在台上”,这是他对艺术的严谨态度。已经是七十五岁高龄的老艺术家了,为了准备北京的演出,他还在下这么大的功夫。
家人递给他一块面巾,他一边擦汗,一边滔滔不绝,忽地话锋转到汗上来了。盖老说:这汗也有讲究,俗话说:多出一层汗,多明一层理。据说汗有五种:一是皮里的汗,那是咸的;二是肉里的汗,是苦的;三是筋里的汗,四是骨里的汗,它们或酸或辣;五是骨髓里的汗,那是甜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过出点皮里的咸汗,那不顶事,到了台上,打两个把子亮个相,就喘个不住,哪有个英雄劲,连观众都替他难受。功夫越深,汗出的越透;功夫练到家,十年如一日,才能换来骨髓里的甜汗。瞧,我现在出了点透汗,心里象甜蜜似的,喝口茶有个舒畅劲,吃口粗饭也格外有个香味。
从生理学上分析,五种汗的说法,当然缺乏科学依据。但盖老强调的练功必须持之以恒,和他在勤学苦练中获得的愉快舒畅心情,却感染了我,久久不能忘怀。
“久久为功,撂下稀松”,这是盖老对一些没有恒心、决心的青年演员的劝告。他劝大家“平时练,急时用”,可别“平时松,急时穷”。
“下刀子也要练!”其实每个演员都应该有这种精神。
二 十年如一日
练功其实就是练苦,必须持之以恒,不但平日要“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还要“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十年如一日,才能练出真功夫。盖老的体验是:随时随地要练,无时无刻不练。在科班坐科时,跑码头一天赶三场戏,晚场演完戏,来不及卸装,要连夜赶到另一个集镇,他们就穿着高底靴子走边或者踩着跷,跟在大车后边练功,一走就是十几里。
过去在科班里讲究“下趟子”,师傅在场里来回走着,要下趟子的学生跟在后边。师傅怎么走学生怎么走,他向左跟着向左,他向右跟着向右,学生要注视师傅的每个动作。忽然师傅站住,转身喝声“着”,亮一个姿势,下趟子的学生就要跟着亮同样的姿势。不能慢,也不能丝毫有错。有时候师傅趁你不防,喝声“着”,一拳打来,学生就得立刻招架,来上几个回合。日久纯熟了,就更能活用各种舞蹈身段,在台上就会显得能柔能刚,机灵敏捷。
练功必须持之以恒,它的最大敌人是松劲;半途而废,练功就成了短命鬼。下决心练功不难,难在能勇于克服练功过程中必然出现的艰难和生理上的痛苦。练功总有这么个过程,练上几天,腿肿腰酸,象针扎似的,又胀又痛又痠,这时候最容易灰心丧气,打退堂鼓。意志坚定的人,一横心,咬咬牙也就过去了。若不,一搁下,腿硬了,身板僵了,手脚笨了,再想练就成了“回笼功”,怎么也练不出那个味了。盖老说得好:练功有一回想偷懒,就有第二回、第三回的偷懒,跟着也就有第一百回的偷懒。练功很象气球,劲总得鼓个足足的,只要破个针尖大的小眼,撒一点气,就越撒越多,最后气撒完了,球也瘪了。盖老认为练功就是要“脱胎换骨”,去“浊骨”换“侠骨”,这是个严重的事。谁要是拿练功赶时髦,当做“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谁就干脆别练,免得白吃苦头。在旧社会,老师用“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或“难得甜中甜”来鼓励学生决心练功,用板子、竹蓖子、戒尺逼学生练。现在呢,要建立热爱戏剧艺术事业的感情,立用戏曲武器为人民服务之志,把艺术献给社会主义事业。有了这样坚定的思想基础,就会产生滴水穿石的毅力和铁杵磨针的精神,主动地自觉地持之以恒,就能十年练功苦,学就全身艺,更好地做个戏剧战线上的尖兵!
三 闯“五关”
学戏得先练功,练功就得“脱胎换骨”,变“浊骨”为“侠骨”,“久久为功”,方能成“功”。可是有些演员以为艺学成了就万事大吉,一辈子受用不尽。其实没那么便宜的事。盖老认为,练功难,练成后保持“工夫”也难,发展自己的“工夫”更难。所以功练成了还得继续练,练到什么时候呢?练到咽气。要想学到老,练到老,还必须闯过“五关”:
(一)懒关——练功忌懒。俗话说得好:“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一日不练,前功尽弃。盖老说,只要懒上一次,就能懒一千次。不要以为练得差不多了,够用就行了。满足的后边,紧跟着来的就是懒怠。
(二)情关——青年人谈情说爱,这很正常。处理得好,彼此鼓励,互相进步,那爱情也就成了坚持勤学苦练的动力之一。如果处理不好,那就会大大影响练功:无心练功,有心恋爱,再提早结婚,贪恋被窝,舍不得起早练功,身体虚下去,那就糟了。这一关可不大好过。
(三)伤关—一不管坚持练功也罢,舞台演出也罢,武行演员总免不了受伤;碰了,跌了,都很难说。受伤了,得咬住牙,想想党对自己的培养,老师、同学的期望,想想社会主义戏曲事业的光明前途,勇气和恒心就会涌来,鼓鼓劲耐心医好,养好,那还是一个样。当演员的就得有这么个“耿”性子,千万别因为受了点伤,就寒了心,怕起来。
(四)批评关——当演员的,每天在千百个观众眼里生活,没有错误和缺点那才是怪事,这需要学习古人“闻过则喜”的精神,可不能被人家批评一下,就闹情绪,象个皮球似的泄了气。谁能勇于接受批评,谁就进步的快。
(五)荣誉关——这一关最难闯。演员有了成绩,党和人民给了自己荣誉。这时应该想到自己那点功劳,真不配获得那么多、那么高的“报酬”。这样就会督促自己永远兢兢业业力求上进。就怕有了荣誉骄傲起来,觉得自己的功劳比那点荣誉还多、还大,委屈了自己。或者以此满足,不求上进,这就糟了。毛主席说:“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当演员的,荣誉越多、越高,越得虚心。
四 一副对联
在杭州西子湖滨,著名京剧艺术家盖叫天老先生的寓所里,贴着盖老亲笔写的一副对联:“燕南瑞雪得一剑,赵北鹰鸣合瑶琴。”
提起这一副对联,还有一段轶话。
盖老是位有气节的艺术家,在旧社会里,他不愿做达官贵人酒足饭饱后的消遣品,反对戏园子老板把他的艺术当成摇钱树,曾有一段时间赋闲家中,宁守清贫,不愿登台,这样一来,生活不免困窘。
一天,雪花纷飞,北风怒吼,家人们守在屋里取暖不暖。他满腔烦恼,无从排遣,便独自来到院里翩翩起舞,练功解愁。这时节,空中传来几声哀鸣,盖老抬头一望,原来是一只苍鹰在空中盘旋。那苍鹰在雪花中展翅翱翔的姿态,引起了艺术家的好奇心。他忘了腹中辘辘饥鸣,忘了为患难相处的妻子请医;苍鹰在空中盘旋,盖老在院中也随着起舞。他从苍鹰的飞姿中,逐渐“化”出一个优美的身段:腰板平直前弯,与直立的右腿成直角,左腿向右紧横腹前,双臂象翅膀似的左右斜伸向后上方,头部微微斜着仰视。盖老为这个身段取名叫“鹰展翅”。这个身段,后来被运用在《恶虎村》黄天霸探庄的“走边”里。《粉墨春秋》一书里也有它的插图。
解放后,盖老的一家人团聚在别墅里,取名“燕南寄庐”。家庭的环境变了,政治地位提高了,生活安定了,他的心情自然也完全变了。有一天,也是一只苍鹰在院子的上空盘旋着,旧地新景,老先生很有感触,顺口吟出这副对联来。
“燕南瑞雪得一剑”,“燕南”是盖老的别名,盖老视“鹰展翅”的身段如同珍宝,所以喻为在瑞雪中获得的“一剑”。“赵北鹰鸣合瑶琴”,“赵北”指燕赵,这是盖老的故乡。盖老名英杰,“鹰”、“英”同音,并以鹰喻己,表示自己在新社会里,艺术得到了重视和发展,在戏剧战线上为社会主义事业服务的大合唱中,愿意鸣响出自己激动的声音。
短短十四个字的对联,含蕴着老艺术家辛酸的眼泪,艰苦的艺术劳动和对新、旧社会的鲜明爱憎。
五 热肠侠骨武松风
盖叫天八岁的时候,跟着哥哥从家乡跑到天津,进入隆庆和科班学艺。在科班受的苦,不是今天的青少年能够想象得出的。那时的坐科,常住着断垣破庙,吃着“三黑”——高粱面做的黑疙瘩,黑黍面饼,黑黍面粥。穿的是用稻草编扎成的“外套”,晚上还要当被盖。艺成之后,他上台演戏,宁愿当了裤褂衣帽,背着利钱去到破烂摊买旧行头,也不愿穿剧场老板为了招揽生意,给他特制的华丽行头。
艺术可说是盖老的第二生命。他十七岁时演《花蝴蝶》折断了左臂,四十七岁时,演《狮子楼》折断了右腿,但更大的打击是,医生错接了他的腿骨。看来这不仅对艺术生涯有影响,就是对人生的前途,也是濒于绝望的了,而他居然胜过刮骨疗毒的关羽,忍着常人难忍的苦痛和折磨,自己在木床上把腿骨弄断,重新接起来。简直象奇迹一样,两年后又上台演戏了,而且他的艺术越来越年轻了。在旧社会的黑暗年代里,他珍惜自己用生命和痛苦换来的艺术,把它献给了人民:却拒绝参加清末宣统结婚、封建军阀——张作霖作寿、曹锟贿选等堂会演出。抗战时期,他宁愿挨饿,也不为大汉奸邵式军出的一万元的代价,在堂会上出卖自己的艺术。但是,解放后,他不仅高兴参加义演,并且对青年一代谆谆教诲,不遗余力。今年七月,在仲夏酷热中,来京演出了《洗浮山》、《恶虎村》和《一支桃》(即《鄚州庙》),以七十五岁的高龄,在舞台上演来仍栩栩如生,不减当年英姿。
他的本名叫张英杰,艺名紧斗子,为了表示他的雄心大志,给自己树立个学习和奋斗的目标:决心要超过当年誉满全国的小叫天——谭鑫培,起个艺名叫盖叫天。谭鑫培是知名的京剧须生泰斗。盖叫天呢?田汉同志称他为南北驰名的武生泰斗。他已成了为社会主义社会服务的杰出的艺术家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是不愧叫作盖叫天的。
六 人醉马不醉
传统剧目里写醉人的不少,人们熟知的有《太白醉写》、《醉打山门》、《五台山》、《醉隶》和《武松打虎》。
醉人要走醉步:进三步退一步。有人叫它为鹤行步。
盖叫天幼年从师傅那里学过老生戏《醉写》的李太白,觉得那醉步不错,可以吸收到《打虎》中武松的步法里。他最初唱《醉写》时,也是走的醉步。有一次,演李太白打马过街,也是照例运用醉步。他走着走着,忽然想到:李太白是在马上,要是老走醉步,进三退一,那不是马也跟着李白喝了酒,变成了人醉马也醉了么?他悟解到不能死搬老传统,而要改造和丰富老传统,对舞台上的一点一滴,要仔细琢磨,力求合情合理,符合生活。所以他认为:演马上的李太白,应该是人醉马不醉。由此,便逐渐创造出上身前颠后仰、左摇右晃的身段,代替三进一退的鹤行步。
《打虎》一剧中,武松走出酒店,酒气涌上,按一般老的传统演法,照例是三进一退的鹤行步。盖老不满足这种毫无个性特色的“大路活”表演,终于从醉仙太白的身段里“化”出新的醉步:三颤一踮一斜一歪。左脚抬起,不立即放下,整个身子跟随着腿颤那么三下子,落左脚后,右脚紧跟着便向左方横过去,脚站不稳,身子跟着一踮,然后,向右一斜,向左一歪。这些身段和台步,恰好表现了醉人步履踉跄的醉态。
人在酩酊大醉时,常会呕吐。有些演员在舞台上表演呕吐时,弯着腰晃着身子,“唔噜噜……”吐个不止,吐完还用手指抹嘴,往地下甩个没完。真则真矣,就是不美,甚至产生“连锁反应”,观众的口腔里也跟着翻上酸味来了。盖老认为,用这种方法表演武松,就把他的英雄气概给演走了,成了个神志不清的酒鬼。武松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他和李太白的酒量都很可观,李太白斗酒诗百篇,越喝越有才气;武松是酒足力大,越喝就越有股豪放的劲儿。盖老演武松吐酒,稍稍低头,气往上涌,右手缓缓抚摸胸口,几个酒嗝眼看要涌出喉咙,却又被压下去了。英雄在酒醉中也还是能适当地控制自己的。
《打虎》里的武松,不是醉鬼,是好汉酒醉,演员就要表现出醉中的英雄劲儿。
七 骏马和“跨虎”
琴棋诗画与戏曲艺术有血肉的渊源和联系。戏曲表演艺术家常吟诗、抚琴、书写、绘画,用以陶冶性情,培养和提高自己的艺术趣味和欣赏水平,并从中悟解出与戏曲艺术共通的美学见解,丰富和改进自己的表演艺术。盖老也是如此。
盖老一有空闲,便作画自娱。他不画花、鸟、鱼、虫,更无心小桥流水,独独爱画骏马,并且总是画扭首回瞻的奔马。
古人说:作画“泼墨如云”。盖老抓起大笔,浓浸饱濡,任兴之所至,左抹右涂,白纸上便很快显现出一匹奔驰的骏马。盖老不曾有机会专门学过作画的技巧,全凭自己摸索。他不大愿意讲究运用空灵和透视,但笔墨有浓有淡,画的骏马四蹄腾空,鬃尾飞扬,雄劲浑厚,亚赛一匹霸王的乌骓马。
为什么他喜欢画这种姿势的骏马呢?
原来他演武戏,如《洗浮山》的贺天保、《恶虎村》的黄天霸、《乌江恨》的霸王,都有些趟马身段,这使得他经常注意生活中活马的各种姿势。因为他觉得在奔驰中扭首回瞻的马的姿势最富于变化和动态美,他觉得这种姿势与他在舞台上常用的“跨虎”身段,在气势上有些类似之处,所以他画的特别多。“跨虎”的姿势是:两臂一上一下前后斜伸,身体下蹲,右腿弯曲,左腿紧挨右腿伸直,左脚尖点地,腹部收进,胸部挺出。盖老说他每画马总忘不了这个“跨虎”的姿势,或者说想把“跨虎”姿势画到马身上。结果,这“跨虎”的姿态美,便不知不觉地溶化到骏马的雄姿里。而在舞台上的长期琢磨的结果,无形中便又把骏马雄姿的美,渗透到他的“跨虎”身段里,使这个身段得到发展和丰富,具有骏马奔驰的敏捷雄浑的美。
盖老作画,美化了骏马;骏马的雄姿,又丰富了他的舞台艺术形象。
八 先慢后快和先快后慢
有些演员练功急于求成,凭着点小聪明,一教就懂,一懂就会,一会就忘。盖老把这种人比成“伶俐鸟”,意思是说,学得比谁都快,忘得比谁都多。这当然是一种华而不实的学习方法。艺术没有捷径:如果说有,那就是刻苦学习,持之以恒,一步一步地循序渐进。盖老认为,学艺要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不懂就是不懂,不能打肿脸充胖子,不懂装懂。应该是不懂就问,就琢磨,象个“笨鸟”,闷着头孜孜不息,起早贪黑,下苦工夫。
盖老常讲的这个故事,寓意很深,特别是联系着“慢就是快”和“慢中求快”的见解来看,这里很有些辩证法。
“伶俐鸟”虽然天资聪敏,接受新事物快,却是“好学艺不求甚解”。他不利用这些有利条件,相反凭持它,给自己开后门儿,给懒怠找到了防空洞。有利转化为无利,变成了前进的障碍。“笨鸟”虽慢,他知道自己的缺点,便用持之以恒的精神来克服这缺点,“好学艺更求甚解”,不夹生,不回笼,一步一个脚印,不利转化为有利,终于在“伶俐鸟”的酣睡声中功成艺就。
起初,“伶俐鸟”快,“笨鸟”慢。“伶俐鸟”囫囵吞枣,照葫芦画瓢,快的表面藏着慢的实质;“笨鸟”勤学苦练,钻透研深,慢的表面藏着快的实质。“伶俐鸟”快中有慢,先快后慢,越快就越慢;而“笨鸟”则慢中求快,先慢后快,结果是实实在在的快。
但快不一定都是慢,只有华而不实、马马虎虎的快,才转化为它的对立面——慢。倘一开始就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快,勤学苦练的快,这快就不会转化成它的对立面。前者是快的假象,后者是地地道道的快。
同样,慢也不一定就是快,只有磁磁实实、钻透研深、融会贯通,善于举一反三的慢,才有条件转化成它的对立面——快。倘若那慢就是老牛破车,任什么本事都啃吃不动,死记傻学,举一不能反三,由此不能及彼,它就不可能转化成快。前者的慢,其实就是快的前奏;后者的慢,是地地道道的慢。
所谓快、慢,都是相对、比较而言,它们都是有条件的。先慢后快要以慢中求快为前提;先快后慢则以快中有慢为前提。我们只有辩证地理解快与慢的关系,才能从慢到快,或者从快到更快。
盖老从生活中归纳出的“伶俐鸟”和“笨鸟”的有趣比喻,它的深刻的哲理性,不仅对练功学艺,就是对一切治学之道都是有所启示的。
九 默而后悟,悟而后化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艺,光学不练不行;光练不想也不行。盖老说:“读书要讲,种地要耪,搞艺术要想。”怎么想呢?就是要“默”。在《粉墨春秋》里,盖老把默分成两个步骤:第一步是闭眼“灵魂复习”——用脑子默忆;第二步是睁眼实地排练。所谓灵魂复习,就是练罢功,盘腿坐下来闭上眼,让“灵魂”出窍,“离开我,在身子外边;‘他’练,我闭着眼‘看’,看‘他’练的一招一式有哪处不对,就给‘他’纠正”。“然后再把灵魂从地上‘收’回来”,进入第二步,睁开眼睛,站起来练给“他”看。如此不断循环,年深月久,功夫就渐入佳境。
其实,默不止限于一招一式的练功,还要默戏里生活、人物形象的创造,默人物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这样才能渐渐悟解和掌握角色。这个由默到悟的过程,按盖老的说法,是达到了“心明自明”的必然阶段。他说:“你要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长相,你可以照镜子,但镜子只能照出你的外表,照不出你的内心”,因此,心里必须“有一块明镜”。我想,这块明镜就是由默磨练成的。没有心里的明镜,心窍不能开。眼睛不瞎心可瞎了,有了这明镜,心亮眼也亮。心亮眼亮,就意味着由悟到化的过程。
练功学艺贵在一个“化”字,死工活练,到了得心应手、融会贯通、挥毫自如的地步,就可以达到化的佳境。犹如音乐上的音符,虽然只有七个基本音符,但在高明的音乐家手里,就会出现千变万化的优美曲调。盖老常说:“一化二,二化三,三化万物。”一是什么呢?是研究人物的身份、修养和思想性格。有了“一”,进一步要求找到和设计出合乎角色个性的动作,达到内心与形体的一致,这就化出“二”。再经过钻研磨练,化出“三”,就意味着能够化入了角色。这是从创造角色形象来说的。从练功学艺来说,“一”意味着学了基本功,或者学了一些技术,得化出更多的东西,从“二”到“三”,从“三”到“万物”,也就是意味着能够活用技术,达到得心应手、千变万化的程度。
从默到悟,从悟到化,这是学艺从探索到掌握,从掌握到活用的实践过程。
这个过程是有其规律性的,它必须循序渐进,而不能凭空飞跃,随便略掉哪个阶段。因此不默就不悟,不悟就不化;有默才有悟,有悟而后有化。(1961.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