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最为郑重的事情是祭祀祖师神明。一个新戏班组成后,要先祭祀戏神。乾隆十年(1745年)唐英所写传奇《面缸笑??判嫁》里有一段描写:“(四役禀介)众衙役告假。(净)怎么众人都一齐告起假来了?(众白)不敢瞒老爷,实回了吧。小的们是一起梆子班的串客,攒了个班子,脚色齐全了,今日花串,祭老郎,所以公求赏假。”如果是小班,请师傅教戏,开馆也要先祭奠祖师神位。清??李渔《比目鱼??入班》:“(净)我已聘了一位名师,约定今日来开馆。等不得脚色齐备,先把有的教习起来,等做净的到了,补上也未迟。叫孩子们把三牲祭礼备办起来,等先生与众人一到,就好烧纸……(副净)师父来了。(向内介)叫孩子们,一面请姑娘出来,拜见师父,一面取三牲祭礼,好烧请二郎神……(内送祭礼上,副净烧纸毕,率众拜介)。”一个戏班新来到一个城市演出,也要先祭祖师神,然后试演,其间也各有说法。《扬州画舫录》卷五说:“每一班入城,先于老郎庙堂祷祀,谓之‘挂牌’。次于司徒庙演唱,谓之‘挂衣’。”清??姚燮《今乐考证》“缘起??班”说:“新班于庙中试演,曰‘挂衣’,一曰“晾台’。”此外,一年中还要在戏神诞辰日举行祭奠,届时也有种种俗规,如杨懋建《梦华琐簿》曰:“广州佛山镇琼花会馆,为伶人报赛之所,香火极盛。每岁祀神时,各班中共推阿脚一人,生平演剧未充厮役、下贱者,捧神像出龛人彩亭,数十年来,惟武小生阿华一人捧神像,至今无以易之。阿华声容技击并皆佳妙,在部中岁奉盖千余金云。”
民间营业性质的昆曲戏班通常不能全年演出,到了夏天炎热时,要有一个阶段的停顿,称为“歇夏”。例如《梼杌闲评》第四回载,一个在临清演出的昆班要回去,告别王尚书家公子说:“唱生的母亲殁了,要回去,众人也要散班歇夏……八月再来。”其“歇夏”的具体时间,清??顾禄《清嘉录》卷七“青龙戏”条有记载:“每岁竹醉日后,炎暑逼人,宴会渐稀,园馆暂停烹炙,不复歌演,谓之散班,散而复聚曰团班。团班之人,俗称戏蚂蚁。中元前后,择日祀神演剧,谓之青龙戏。”《扬州画舫录》卷五也说:“每团班在中元节,散班在竹醉日。团班之人,苏州呼为戏蚂蚁,吾乡呼为班揽头。”竹醉日为五月十三日,中元节为七月十五日,其间大约有两个月的时间为歇夏散班期。广州的情况相同,“三伏盛暑,始一停弦管,谓之散班”(《荷廊笔记》卷二)。但是并非所有的戏班在夏天都散班,例如扬州乱弹班就不散,《扬州画舫录》在上面的话后接着又说:“五月昆腔散班,乱弹不散,谓之‘火班’。后句容有以梆子腔来者,安庆有以二簧调来者,弋阳有以高腔来者,湖广有以罗罗腔来者,始行之城外四乡,继或于暑月人城,谓之‘赶火班’。”当天热昆曲不能演唱时,地方戏却能趁机打进城去,可见其生命力之强盛。北京戏班在年终时还有“封台”时期,清??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说,每到十二月二十二日以后,“梨园戏馆,择日封台,八班合演。至来岁元旦,则赐福开戏矣”。封台时间很短,大约为一周左右,对戏班没有什么经济压力。
戏班里十分讲究师承辈分,有诸多规矩。《儒林外史》第二十四回描写道:“还有洪武年间起首的班子,一班十几个人,每班立一座石碑在老郎庵里,十几个人共刻在一座碑上。比如有祖宗的名字在这碑上的,子孙出来学戏,就是‘世家子弟’。略有几分年纪,就称为‘老道长’。凡遇本行公事,都向老道长说了,方才敢行。”所谓“梨园世家”,就是由此而来。而班行中讲究辈分,《梦华琐簿》说得更详细:“伶人序长幼,前辈、后辈各以其师为次。兄、叔、祖、师,称谓秩然,无敢紊者,如沙门法嗣然。堂名中人主家为事者,其慊仆呼之曰‘当家的’,或曰‘老板’,对之肃肃然如主人翁。”戏班里还有许多其他规定,如李渔《比目鱼??入班》里说:“最忌的是同班之人不守规矩,做那亵渎神明之事。或是以长戏幼,或是以男谑女,这是也极计较的。”这是因为一个戏班里男女夹杂,共同生活和演出,并且还经常扮演夫妻情人的戏,一不注意就可能出些男女之事,《比目鱼》写的就是一个戏班里生、旦两个角色把做戏夫妻当成了真夫妻的故事,所以要确立班主和长辈的权威,并立下许多禁忌。
戏班内以丑角身份最为尊贵,杨懋建《梦华琐簿》说,戏班祭祀老郎,“其拈香,必以丑脚。云昔庄宗与诸伶官串戏,自为丑脚,故至今丑脚最贵”。说丑角尊贵是因为后唐庄宗扮过丑角,当然是一种附会,应该另有原因。《扬州画舫录》卷五说:“凡花部脚色,以旦、丑跳虫为重。”以旦为重很自然,因为旦角一般都装扮主要人物,而且社会鄙俗要看旦的色相。至于以丑为重,则应该是丑角在戏剧表演里的特殊地位所致。“丑以科诨见长”,其作用是用来调济场面的冷热、气氛的抑扬,这一功能来自宋杂剧里的副净副末,本为戏剧的一项主要功用。有了好旦角,并不能保证全部演出的成功,还必须有丑角的协助,李斗所谓“本地乱弹以旦色为正色,丑为间色。正色必联间色为侣,谓之‘搭伙’。”正因为丑角的这种特殊表演才能,使其得到了戏班的尊重,《梦华琐簿》说当时戏班“每演剧,必丑脚至乃敢启箱,视其调粉墨笔涂抹已,诸花面始次第傅面”。戏班中人对于丑角的尊重还体现在另外的方面,例如《梦华琐簿》说:“今人班访诸伶者,如指名访丑脚,则诸伶奔走列侍。其但与生旦善者,诸伶不为礼也。今召伶人侑酒者,间呼丑脚入座凑趣,斯为行家。”当然,访问丑角这一事情本身,就表明访问者不是为了猎色狎旦而来,戏班中人才格外在意,这也是出现所叙情况的一个因素。
戏班在一个城市里的居处,通常都集中在一起,这是从宋代在籍乐人统一住在一个地方承袭而来。汴京艺人住在“中曲”,宋??罗烨《醉翁谈录》卷一说:“中曲者,散乐、杂班之所居也。”临安艺人住在融和坊,宋??吴自牧《梦粱录》说民间逢宴会或社会,“皆用融和坊、新街及下瓦子等处散乐家女童装末,加以弦索赚曲”。元代大都则有勾栏胡同、演乐胡同、马姑娘胡同、宋姑娘胡同、粉子胡同等,“皆旧日之北里也”(元??熊梦祥《析津志》)。清代情况相同,《梼杌闲评》第七回写魏进忠进京寻找昆曲艺人魏会卿,“进忠上前拱手问道:‘借问爷,子弟们下处在那里?’老者道:‘一直往西去到大街,往北转,西边有两条小胡同,唤作新帘子,绕往旧帘子胡同,都是子弟们寓所。’”找到以后,“进忠问道:‘这可是戏班子下处么?’那人道:‘不是。这都是小唱弦索。若要大班,到椿树胡同去。’”在椿树胡同,魏进忠“将一条巷子都走遍了,也没得。那人道:‘五十班苏浙腔都没有,想是去了。’”嘉庆以后的情况见张际亮《金台残泪记》卷三,说是戏班“尽在樱桃斜街、胭脂胡同、玉皇庙、韩家潭、石头胡同、李铁拐斜街、李纱帽胡同、皈子庙、陕西巷、北顺胡同、广福斜街”等处,“侵晨经过此地,但闻莺千燕万,学语东风”。其中以韩家潭最为著称,清人王述祖专门写有竹枝词《韩家潭词》五首歌咏之。杨懋建《梦华琐簿》说:“乐部各有总寓,俗称‘大下处’。春台寓百顺胡同,三庆寓韩家潭,四喜寓陕西巷,和春寓李铁拐胡同,嵩祝寓石头胡同。”反映的就是这种情形。戏班总寓又是戏班经济管理处,也有许多规矩,例如:“诸伶聚处其中者,曰‘公中人’。聘歌师,食用俸者,曰‘拿包银’。司事者曰‘管班’,管班执掌分为三:曰掌银钱,曰掌行头,曰掌派戏。”(《梦华琐簿》)一些著名的生角和旦角,为了社会交际的需要,另找住处,就要有其他手续:“生旦别立下处,自称曰‘堂名中人’。堂名中人初入班,必纳千缗或数百缗有差,曰‘班底’。班底有整股,有半股。整股者四日得登场演剧一出,半股者八日,曰‘转子’。”(《梦华琐簿》)这是道光间的情况,再往后,“堂”又成为戏班的代称,班主称为“主人”,同治十一年(1872年)《菊部群英》里就举出了北京堂名六十二个,各各列出其主人和成员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