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先秦至两汉

　　先秦优人的姓名，如果不是由于一些政治的原因偶然被历史载录下来，就很难为我们所看到了。今天知道的第一位优人——晋国的施，曾参与了晋献公的宠妃骊姬杀害太子申生而扶立自己儿子奚齐的阴谋，帮助她恫赫重臣里克。这是作为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情被《国语??晋语》记录下来的，用以说明优人干政的危害。但是从这一条资料里，我们却知道了先秦的优人是兼有歌唱和舞蹈的职能的，优施为了暗示里克，就在酒席上起舞，并唱了一首《暇豫之歌》：“暇豫之吾吾，不如乌乌。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歌在四言句式基础上略微添加衬字，与《诗经》里民歌形式接近，反映了当时优人歌曲的一般形态。优舞的形式虽没有透露，但在今存汉代画像砖里可以窥见一点影子。先秦另一位优人——齐国的施，则因为在齐鲁二君颊谷之会上，受齐国指使为鲁定公表演歌舞时对之进行取笑，被鲁大夫孔子加罪受刑，“身首异门而出”，成为残酷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春秋穀梁传??定公十年》）。

　　司马迁著《史记》，辟出了一章《滑稽列传》，专门为优人立传，后人才得以从中知道了汉代以前三位著名优人的姓名和部分事迹。（1）优孟，楚国人，身长八尺，多辩，常以谈笑讽谏。曾讽刺楚庄王的贱人贵马、薄待名相孙叔敖的后人。（2）优旃，秦国人，侏儒，善为笑言，但合于大道。曾讽谏秦始皇的饮酒作乐而不顾卫兵淋雨、扩充围猎场侵占农田，讽刺秦二世的油漆长城。（3）倡郭舍人，滑稽不穷，受汉武帝宠幸，发言陈词虽不合大道，但能让君王平息怒气。曾讽谏武帝的流放奶妈（《汉书??东方朔传》、《太平广记??东方朔传》还记载有两次郭舍人和东方朔斗智的事）。

　　司马迁由于同情名将李陵的遭遇而受了汉武帝的腐刑，他自认为已经被“倡优蓄之”，为“主人所戏弄”（《报任安书》），他能注目于优伶事迹，应该说有惺惺惜惺惺之意。太史公笔法被后世历代效法，但是自司马迁之后，一直到北宋欧阳修写《五代史记??伶官传》，其间千余年，竟然再没有第二部史书敢于或肯于这样做。由于欧阳修的影响，接连出现了两部史书为优人作传，一是北宋末马令的《南唐书??谈谐传》，一是元??脱脱的《辽史??伶官传》，此后也就绝无来者——由此也足可以见出司马迁的独出流辈了。当然，司马迁完全以儒家正统史观支配自己的写作，他写优人传的本意实际上基于“六艺于治一也”的出发点，他所称赞于优人的，在于优人“善为言笑，然合于大道”，“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常以谈笑讽谏……此知可以言时矣”（《史记??滑稽列传》）。还是以维护开明政治的“大道”为目的的。所以梁代的刘勰就在《文心雕龙-谐隐第十五》里阐明司马迁的本旨说：“优旃之讽漆城，优孟之谏葬马，并谲辞饰说，抑止昏暴。是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这就奠定了整个封建社会史中功利主义戏剧观的批评基调，致使历来史书笔记凡涉及优人事迹的，全部都是从这一角度立论，也就使后人除了政治讽谏内容的表演以外，极难见到优人戏剧正常演出的场景。

　　汉代以前的优人见于载籍的，又有赵国优人莫，讥讽当时天下各国国君都是桀，而赵襄子是纣（汉??刘向：《新序??刺奢第六》）。汉代则有“黄门名倡”丙强、景午（《汉书??礼乐志》）等。

　　二、六朝

　　魏晋南北朝时期，也有为数不多的一些优人姓名留下来。魏齐王时有郭怀、袁信和云午三人。曹芳无道，“日延小优郭怀、袁信等，于建始芙蓉殿前，裸袒游戏……又于广望观上，使怀信等于观下作《辽东妖妇》，嬉亵过度，道路行人掩目”。郭怀、袁信二人都是作为曹芳荒淫的例证被举名的，他们表演的《辽东妖妇》大概是表演妇人冶容媚态的歌舞小戏，与汉代男女歌舞表演有着继承关系，而应该被视作唐代《踏摇娘》一类歌舞戏的滥觞，却因为政治原因在历史上留下了踪影。优人云午则因为参与曹芳企图谋杀安东将军司马文王一事，被史籍录载。（《三国志??魏书??齐王纪》注）前秦时又有伶人王洛因为劝止苻坚田猎而人载（《晋书??苻坚纪》）。北齐高祖时有优人石动筒，滑稽谐谑，唐??侯白撰写《启颜录》，收入他的事迹颇多，诸如猜谜、作诗、戏弄博士与高僧等，都是日常逗乐的例子。他的事迹见于正史则有一次，即在高祖面前剥去贪官尉景的衣服以讽刺他盘剥百姓（《北齐书??尉景传》）。

　　三、唐朝

　　唐代教坊和梨园逸事成为文人口头乐道的掌故，因而唐代优人姓名流传后世的也格外的多，这里只取其戏剧优人姓名。载录唐代优人姓名最集中的著作是唐??段安节的《乐府杂录》，其“俳优”条记载了一批著名的演员，并把他们的特长一一注明。其中擅长演参军戏的，开元中（713—741年）有黄旛绰、张野狐、李仙鹤，李仙鹤被唐明皇授予韶州同正参军职衔；武宗朝（84l一846年）有曹叔度、刘泉水；咸通（860—873年）以后有范传康、上官云卿、吕敬迁。善于弄假妇人的，大中（847—859年）以后有孙乾、刘璃瓶、郭外春、孙有熊，僖宗幸蜀时还在四川得了一位“尤能”的刘真带回京城。擅长表演婆罗门戏的有太和初（827835年）的康迺、米禾稼、米万槌及以后的李伯魁、石瑶山。其中以黄旛绰最为有名。黄旆绰是唐玄宗的宠优，滑稽不穷，历代笔记里有许多关于他的遗文逸事，曾被授予绯衣（唐??李清：《松窗杂录》。唐代官制，四品、五品着绯）。张野狐则擅长作曲，曾为玄宗作《雨淋铃》、《还京乐》等。宫廷里擅长表演参军戏的还有肃宗朝（756—762年）番将阿布思之妻，因为阿布思被处死，其妻沦入优人丛中（唐??赵磷：《因话录》卷一）。另外，唐敬宗时（825、826年）有优人高崔嵬“善弄痴大”（唐??佚名：《朝野佥载补》卷六）。歌舞戏方面，教坊“张四娘善歌舞，亦姿色，能弄踏谣娘”（唐??崔令钦：《教坊记》）。教坊容儿善弄钵头（唐??张祜：《容儿钵头》）。唐代优戏演出还有一些散见于各类笔记，如懿宗咸通中（860—873年）优人李可及，滑稽谐戏，智巧敏捷，独出流辈。曾在皇帝面前表演《三教论衡》戏，被授予环卫员外职衔（唐??高择：《群居解颐》）。昭宗龙纪（889年）时伶人张隐，隶属御前供奉第一部，在宰相张濬和众朝士宴席上演戏，讽刺其追欢（《太平广记》卷二五七引《南楚新闻》）。昭宗光化中（898—900年）有俳优穆刀绫在御前演戏讽刺宰相朱朴言行不一，导致其被罢免（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卷六）等。值得特意在此书上一笔的是优人成辅端的事迹，唐德宗贞元二十年（804年）大旱，京兆尹李实虚报收成，不减租税，百姓痛苦不堪，优人成辅端“因戏作语，为秦民艰苦之状”，李实说成辅端诽谤国政，德宗命人把成打死（《旧唐书??李实传》）。这是中国戏剧史上艺人用生命谱写的一出壮烈悲剧，读之令人饮泣。唐代教坊大使的名字，知道的有玄宗时的范安及（宋??王谠：《唐语林》卷一），他应该是一位多才多能的艺人。宫廷之外，唐代民间也有优人偶尔被文献记载下来，如营丘豪民陈赖子做寿演戏，有诨者何岸高念诗讽刺他的秃头（五代??范资：《玉堂闲话》）。又如唐??范摅《云溪友议》卷九说元稹担任浙东廉访使时，“有俳优周季南、季崇及妻刘采春自淮甸来，善弄陆参军，歌声彻云”。

　　四、五代

　　后唐优人有周匝、敬新磨、景进、史彦琼、郭门高五人，见于北宋??欧阳修《新五代史??伶官传》。其中除敬新磨有戏剧表演的记载以外，其他人都是作为优人干扰政治的事例而入选，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曾演出优戏。敬新磨，河东人，为庄宗所宠（《五代史补》卷二），在有关优人的传说里与唐代黄旖绰齐名。他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故事是在和庄宗一起演出优戏时，敢于“以手批其颊”。庄宗出身沙陀部落，敬新磨沦为他的宠优，内心实际上是不平衡的，所以情绪时时流露出来，如他把宫殿里的恶狗当面说成是庄宗的儿女，时时扬言番部子弟除了鼻孔大、眼睛深，其他一无所取等。欧阳修作史是有鉴于五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乖，而宗庙朝廷人鬼皆失其序”（《新五代史??唐家人传论》），欲以其弊垂戒后人，所以和司马迁不同，他作《伶官传》的目的是以后唐庄宗兴败事迹来阐明“逸豫可以亡身”的道理：“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庄宗好伶，而弑于门高，焚以乐器，可不信哉！可不戒哉！”（《五代史??伶官传论》）

　　南唐有申渐高、李家明、杨名高、王感化四位优人见于宋??马令《南唐书??谈谐传》。申渐高原为吴国乐工，曾吹三孔笛在广陵市上卖药，南唐初进入教坊为部长，以“雨惧抽税，不敢入京”讽刺城内的苛税繁重，后来代替烈祖李昪饮毒酒而死。李家明为庐州西昌人，谈谐敏给，善为讽词，曾作杂剧讽喻元宗不可进爵唯亲。杨名高作有《笑林》一本，王感化为歌工，两人都没有表演杂剧的记载。马令作史载录优人事迹，曾在卷首自道其写作本旨说：“呜呼！谈谐之说，其来尚矣。秦汉之滑稽，后世因为谈谐，而为之者多出乎乐工优人。其廓人主之褊心，讥当时之弊政，必先顺其所好，以攻其所蔽，虽非君子事，而有足书者，作谈谐传。”他认为优人善解君意，能够达到孔子所谓“谲谏”之义，所以他都从这方面取材。他评论申渐高的“雨惧抽税”说：“优旃‘漆城’、优孟‘葬马’无以过也。”可以见出他的立场。

　　从其他一些文献里还知道后梁有教坊使陈俊（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七三、欧阳修：《新五代史??伶官传》），后蜀教坊部头有孙廷应、王彦洪（宋??张唐英：《蜀椿杌》），后者曾准备在优戏演出过程中发动暴乱而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