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南戏的角色主要分为七种行当,即生、旦、净、末、外、贴、丑,它们与宋杂剧的角色行当有着一定的联系,但并不完全一致。例如其中的生应该与末泥对应,旦与引戏对应而和装旦有关,净和末与副净、副末对应,其他则与宋杂剧角色无关:外角是生角的扩大(徐渭《南词叙录》说外是“生之外又一生”),贴角是旦角的扩大(徐渭说是“旦之外贴一旦”),丑角则是南戏的发明。
一、生、外
生指有才学之人,其历史可以追溯到《诗经》的时代。汉以后称儒者为生,又扩充到称一切读书人,这些人当然都是男性。因此《南词叙录》云:“生即男子之称。史有董生、鲁两生,乐府有刘生之属。”在南戏里生是男主角,通常扮演年青书生类人物,例如张协、蔡二郎、王魁、王焕、徐德言等,或许就是因为它的这一职能,遂使它把生采纳为角色名称。生是一个以歌唱为主的正剧角色,其表演强调的是声清韵美,因此《张协状元》第四出里曾经借丑的打诨把生比做燕子的后裔,说他“其声甚清,其韵又美”、“先世如果不是燕,如何唱出绕梁声”。
外角是对生角的扩大,它扮演老年的正剧角色。
二、旦、贴
旦在中古指女子,宋释文莹《玉壶野史》说,南唐韩熙载“畜声乐四十余人,阃检无制,往往时出斋外,与宾客生、旦杂处。”其中所说的“生、旦杂处”就是男女杂处。但是,汉文旦字象形为日出地平线,其本意为早晨。后来被用于人名,殷纣王的崇妃名妲己,加女旁,读旦声。它是怎样转化为女子的指称了呢?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这里细说之。
汉代以后,西域输入许多外来语,旦字被用作了外来语中词根Dan或Tan音的汉译。在欧、亚大陆交接地区印欧语系、闪含语系的许多语言支裔里,这是一个与舞蹈有关的词根。例如印度梵文里舞蹈为Tandava,印度大神湿婆的侍从婆罗多的舞蹈教师名字为Tandu,舞蹈艺术手册为Tandi。中亚语言里,波斯语舞蹈为Dance,表演为Danan,土耳其语舞蹈为Dano、Dansetmek。欧洲语言里,舞蹈德文为Danse,法文为Danson,英文为Dance,瑞士、荷兰文为Dans,等等。所有这些语言现象共同说明了一个结论:Dan是中国以西地区语言中广为采用的舞蹈一词的词根,汉代以后,它伴随着西域舞蹈输入中国,被音译为“旦”。译文“旦”的运用最早见于汉桓宽《盐铁论·散不足第二十九》中:“雕琢不中之物,刻画无用之器,玩好玄黄杂青,五色绣衣,戏弄蒲人,杂妇百兽,马戏斗虎,唐锑追人,奇虫胡妲,戏娼舞像。”所谓“胡妲”,就是从西域来的舞蹈者。给旦字加上女旁,借用了妲己的“妲”字,大概因为胡妲是女舞蹈演员。
唐、宋时期经常运用旦字来指称舞蹈者或表演者,但其写法非常不固定,可以写作笪、靼、妲、旦等。例如段安节《教坊记》里所记唐代教坊所奏乐曲名称里有【木笪】,又有不同的版本写作【莫靼】,此曲南宋初宫廷里尚能演奏,仍写作【木笪】,金代无名氏《刘知远诸宫调》里也有【木笪绥】的曲牌名。例如吴白牧《梦粱录》卷一“元宵”条里说:“官巷口、苏家巷二十四家傀儡,衣装鲜丽,细妲戴花朵□肩,珠翠冠儿,腰肢纤袅,宛若妇人。”周密《武林旧事》卷二“舞队”条有“粗妲”舞队和“细妲”舞队。例如《武林旧事》卷四有“装旦孙子贵”等。总之,各种同音异体字的出现,是由于对外来词Dan的译音没有统一使用汉字的缘故。
旦既然表示舞蹈者,舞蹈古来大多由女乐担任,而旦的异体字里又有女旁的妲字,于是旦渐渐成为女性的代称。“官本杂剧段数”里有《老孤遣妲》、《哮店休妲》、《双卖妲》、《孤夺旦六么》、《双旦降黄龙》,“院本名目”里有《老孤遣旦》、《哮卖旦》,《武林旧事》卷六“诸色伎艺人”条于“杂扮”项鱼得水、王寿香、自来俏名下都注曰“旦”,其中的妲、旦都是指妇人。上面说到南宋傀儡人的“细妲”“腰肢纤袅,宛若妇人”,也是说它与活的妇人一样。由于宋人已经把旦当作女性的代名词,于是才出现了杂剧表演里装扮女人称作“装旦”的现象,而南戏里干脆就把女角称作旦了。
南戏里的旦是女主角,通常装扮年轻女子,例如贫女、赵贞女、桂英、贺怜怜、乐昌公主等。旦与生一样也是一个以唱为主的正剧角色,与之共同构成南戏中的男女二部声腔。
贴是旦角的延伸,它扮演剧中重要性仅次于女主角的女性正剧角色。
三、净、末、丑
南戏里的净与末是和宋杂剧一样从五代优戏里发展而来,同时与宋杂剧发生交叉影响,因此与宋杂剧里的情形一样,他们两个共同构成一对发乔打诨的喜剧角色。用灌圃耐得翁《都城纪胜》里说宋杂剧里“副净色发乔,副末色打诨”的职能分工来套比南戏里的净、末,也同样适用。这一点,只要看《张协状元》里众多的例子就很清楚了。剧中有许多净、末二人的对子戏,都遵循了副净发乔、副末打诨的路子,例如下面的例子:
(净)不相见多时。(末)我门不认得你。(净)不认得我?一番成都府提刑衙门前打卖金骆驼底。(末)是了,我略记得丰姿。(净)我是什么人?我是客家,行南走北有声价人。它来卖盒驼驼与我。(末)我门约莫记得:客长到被它打。(净)你说错了。(末)客长在下头,它在上头打拳。(净)它都我不着打,我在下面两拳如飞。(有介)(末)你如何叫?(净)我不叫。甚年会叫?(末)恁地不叫?(净)大痛无声,都叫不出。(末)依然吃拳踢。(第八出)
与宋杂剧不同的是,南戏里又增添了一个喜剧角色丑。在南戏里,丑是一位与净一样的花面角色,《南词叙录》说他是“以墨粉涂面,其形甚丑”。丑大概在体形上还有着特殊装扮,《张协状元》第五出有如下对白:“(丑)亚哥,有好膏药买一个归。(生)作甚用?(丑)与妹妹贴个龟脑驼背。”或许丑的身材也有所扭曲。丑的来源不明,也许竟类似于后世民间小戏里那样,是从最初的旦、丑二人歌舞表演而来,《张协状元》中由旦、丑二人应工的一些场子就类似于这类小戏,其源起可以追溯到唐代歌舞戏《踏摇娘》。在《踏摇娘》中共出现两个角色,一个是酗酒、面目丑陋的丈夫,一个是美色善歌、悲怨凄楚的妻子,丈夫为插科打诨的喜剧角色,妻子为载歌载舞的正剧或悲剧角色,这或许就是南戏旦、丑表演的起始?丑与末也时时构成一对彼此插科打诨的角色,例如第二十七出丑扮宰相王德用,末扮堂后官:
(丑)叵耐我不把女孩儿嫁与它。(末)它也不要。(丑)才着绿衫,出东华门外,便是破荷叶。(末)只好裹着鸡头。(丑)我不把女孩儿嫁它。才裹幞头,出东华门外,多是多年阶级。(末)只难为上下。(丑)我弗把(末合)女孩儿嫁它。(丑)才系腰带,出东华门外,便是乌稍蛇。(末)说话好毒。
当丑与净同台出场时,它们共同构成一对装呆卖傻、互相打闹的角色,而由末从旁边蹿掇、讥讽、嘲笑他们。例如第八出净与末装作行路客商,丑扮强人来劫路:
(净)我怕谁?(丑走出唱)唯!不得要去!(末)尉迟间着单雄信。(净)来!你唤作劫贼!(末)莫要道着。(丑叫)林浪里五十个大汉,不得出来,我独自一个奈何它!(末)好一对儿!(净)你要对付谁?(丑)对付你!你来抵敌我。(净)你来劫我物事。(末)我也知得。
这是一种卓有成效的科诨表演程式,为帮助体制庞大篇幅冗长的南戏有效地调剂冷热场子、改变舞台节奏、保持戏剧性,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这种路子形成后来元、明南戏演出中的喜剧科套,曾经在舞台上长期使用。
净在表演的发声方面似乎已经开始有了特点,《张协状元》第二出末说净“一出来便开放大口”,第五出末又说净“说话一似当门犬”,都是说他声音大。日后净逐渐朝向大噪发展,大概从这里发源。
四、分工与职能
南戏的角色从宋杂剧的四五个增加到七个,正剧、喜剧角色都有所增添,反映了它舞台涵容量扩大的内在变化,这恰恰适应了它表现完整人生故事和社会生活功能的要求。但是七个角色还是不敷使用,有时影响到剧情的表现。例如第三十三出贫女欲赴京城寻找张协,拜别了土地神、李大公,却没有李大婆,这里有一个科诨,贫女说奴家拜辞婆婆去,土地说:“不须去,我便是亚婆。”李大公说:“休说破。”因为土地和李大婆都由净角装扮,同场无法出现,只好用打诨解脱。
七个角色的分工,生、旦只扮演男女主角,其他角色都要装扮多个配角,因此除了生、旦能够比较从容地完成人物的性格塑造以外,其他角色所装扮的人物都成为面目不彰的匆匆过场者。《张协状元》里,净先后扮演了张协友、张协母、商贩、山神、李大婆、店婆、卖登科记的、王府丫环、张协门子、脚夫、柳屯田、谭节使、送亲人等十三个人物;丑先后扮演了圆梦先生、张协妹、强人、小鬼、李小二、王德用、考生、脚夫、送亲人等九个人物;末先后扮演了张协友、商贩、土地神、判官、李大公、堂后官、考生、买登科记的、张府小吏、送亲人等十个人物,有三出又直接用副末身分出场。净、末、丑装扮了如此众多的人物,根本没有表现角色的时间和空间,只好大多以自己的行当面目出现。他们常常是才下场又上场,例如第四十八出净先扮柳屯田,后扮谭节使,中间仅隔了丑和末几句对白的时间,其人物服饰大概也只是临时更换些许衣帽而已,何谈个性塑造!另外,七个角色的劳逸也不均匀,其中的外、贴两角都是冷角,前者只扮了张协父、王夫人,后者仅扮了胜花、野方养娘,都是偶一出场,没有多少戏,与净、末、丑的忙如车轮相比,他们都未发挥多少作用。这些都需要在日后的舞台实践中逐渐摸索经验而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