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翼是梁辰鱼的朋友,对于音韵、格律等亦十分精通,同样参与了昆山腔的改造工作,并以实绩为之支撑局面。明徐复祚《曲论》说他“善度曲,自晨至夕,口鸣鸣不已。吴中旧曲师太仓魏良辅,伯起出而一变之,至今宗焉。”充分说明了这种情况。
一、作者与《红拂记》
张凤翼(1527~1613年)字伯起,号灵墟,长州(今江苏吴县)人。和其弟献翼、燕翼兄弟三人同为吴中著名才子,有“三张”之誉。好古文词,擅长书法。与文征明交好。曾捐资入南京国子监,并于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中举。其后十六年仍多次入京会试,然屡试屡挫。晚年家居笔耕,鬻书自给,官府慕名来访,绝不与交。其诗文、著作主要有《处实堂集》、《处实堂后集》等,剧作有《阳春六集》,包括《红拂记》、《虎符记》、《祝发记》、《窃符记》、《灌园记》、《扊扅记》。另外尚有《平播记》、《芦衣记》(均佚)。清代佚名《别本传奇汇考标目》中,也有两本传奇《冷然亭传奇》和《玉燕记》著录于他的名下。
《红拂记》作于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为张凤翼十九岁新婚燕尔之际所作。当时的张凤翼,少年气盛,文思泉涌,正值青春上升时期,渴望成就一番事业,因而选择了这一特殊的历史传说题材。
剧作取材于唐传奇《虬髯客传》,描写隋末动荡、奇人竞争天下的故事,但作者对之进行了大幅度的翻新与改造。《虬髯客传》由名字就可以知道,其主人公是虬髯客,其主旨是宣扬虬髯客的侠义之举。但是,由于其中红拂私奔的艳遇情节更具有刺激性,反倒更为引起文人的津津乐道。张凤翼即以红拂与李靖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将其改造为一部符合传奇生旦为主特性的言情传奇,而把虬髯客一线作为副线。即使如此,他仍觉得情节不够丰满,另外又辟出一条线索,将历代盛传的乐昌公主破镜重圆故事增添进去,使得剧本的头绪繁多、线索纠葛,从而为自己提供一个大有空间的用武之地。这大约是当时文人从事传奇创作的通病,即如梁辰鱼《浣纱记》,也是尽可能地让作品具备最大限度的容量,以显示自己的驾驭能力与才华。
年轻的张凤翼也确实具备驰骋情节、驱遣词藻的天赋,经他敷衍出来的《红拂记》,果然比小说的传奇性更为加强,又平添了足够的戏剧性,让人观之目不暇接、胜境迭出。李靖与红拂、徐德言与乐昌公主恰恰是相同时代的人物,于是作者让他们彼此巧遇而命运纠结在一起:红拂与乐昌公主都被越国公杨素占为姬妾,李靖则与徐德言一道出征高丽,经过种种波折,彼此双双团圆。虬髯客因见中国有真龙天子出现,告别李靖到海外去发展,最终做了扶余国主,小说中提此一笔,令人玩味,但戏剧里如果正面表现则情节岔开,不表现则人物没有着落。张凤翼巧妙地通过李靖征灭高丽这一事端,让虬髯客提扶余兵助征,成功后并随李靖回中原,参予了全剧的团圆,颇见匠心独运。
剧中李靖的形象是作者寄寓了深厚感情的,他胸存韬略、志匡乾坤,能够审时度势、扶王定霸,对英雄业绩有着强烈的向往和追求,所谓“少小推英勇,论雄才大略,韩彭伯仲”,“待功名铸鼎钟,方显得奇才大用,任区区肉眼笑英雄”。这些描写中洋溢着作者的内在激情与理想。张凤翼后来曾经追忆自己年轻时的抱负说:“仆自弱冠即有意用世。占毕之暇,每索《阴符》、《六韬》、《孙》、《卫》诸书,究其端绪。且锻炼筋骨,开张胆气。冀一旦为边疆之臣,庶可效用一割。”这里确实颇有李靖的影子。
《红拂记》完成之后,一时间声价百倍,轰动一时。沈德符《顾曲杂言》谓:“张伯起少年作《红拂记》。演习之者遍国中。”文人从文词的角度也对之有较为推许的评价,如王世贞《曲藻》说:“张伯起《红拂记》洁而俊,失在轻弱。”虽然褒贬相兼,但也有人对其贬词不以为然,如张琦《衡曲座谈》说张凤翼“侠逸秀郎,虽论者有轻弱之嫌,孰知意态修美,如翔禽之羽毛,正自难得”,亦有道理。吕天成《曲品》卷下则说《红拂记》“侠气辟易,作法撤脱,不粘滞。第私奔处未免激昂”,推许该剧的大气,但颇不以“私奔”的描写为然,可是正是“红拂私奔”一折在当时舞台上演出最盛,为明代戏曲选本如《词林一枝》、《八能奏锦》、《万曲明春》、《尧天乐》所收录。总之《红拂记》受到了当时曲坛的欢迎,在文人圈和舞台上都立住了脚。凌濛初的《北红拂》杂剧,冯梦龙的《女丈夫》、近斋外翰的《红拂记》、张太和的《红拂传》传奇,都是对张凤翼《红拂记》的改写,但都不能抵消其影响。
二、历史地位
写完《红拂记》之后,张凤翼在科举之途上荒废了半生心血,其间三十年没有再写传奇。大约在他彻底心灰意冷、决意放弃科举之时,才又开始传奇创作,陆续写出后来的一系列剧作,其时已经是万历时期了。他后来的传奇中比较好的有《窃符记》、《祝发记》、《灌园记》等。徐复祚《曲论》说:“《灌园》亦俊洁,《窃符》亦豪迈,余不甚行。”焦循《剧说》卷五引《隽区》云:“若《红拂》、《窃符》、《灌固》、《祝发》四本,巧妙悉敌。”这些剧作都曾在舞台上盛演,并产生了以之著名的演员,例如沈德符《顾曲杂言》说:“近年则梁伯龙、张伯起,俱吴人,所作盛行于世。”万历时曲论家潘之恒说,万历前期吴地的艺人彭十、白六都因为演出《红拂记》、《窃符记》、《虎符记》、《祝发记》而享名,后来彭十死去,白六嫁人,张凤翼为之兴味索然,几年后又出了艺人倪三,擅长演出张凤翼的《扊扅记》,其剧作之声又振。当然,万历时期优秀的传奇作家与剧作已经大量出现,而张凤翼后来的作品并没有多少特色,因此他的代表作还是《红拂记》,即如徐复祚《曲论》说他:“乐府有《阳春堂六传》,而世所最行者,则唐李药师《红拂记》也。”
张凤翼的诗文创作具备相当的才华,颇受到嘉靖文坛领袖王世贞的推举,说是“伯起才无所不际,骋其靡丽,可以蹈跻六季而鼓吹三都;骋其辨,可以走仪、秦,役犀首;骋其吊诡,可以与庄、列、邹、慎具宾主。高者醉月露,下者亦不失雄帅烟花”。他将才华移至传奇创作中来,就使其剧作具备相当的情致,也不乏才气。加之他通音律、善度曲,并能够亲自粉墨登场扮演戏出,故而所写传奇都比较适宜于舞台搬演,这是造成其剧作盛传的重要原因,他也因而剧名大于诗文名。徐复祚《曲论》说:“天下之爱伯起新声,甚于古文辞。”时人对他的传奇评价甚高,如焦循《剧说》卷五引《隽区》甚至说:“传奇当以张伯起为第一。”但事实上他的剧作气象并不够大,也存在许多毛病,如凌濛初《谭曲杂札》说:“张伯起小有俊才,而无长料。其不用意修词处,不甚为词掩,颇有一二真语、土语,气亦疏通,毋奈为习俗流弊所沿,一嵌故实,便堆砌拼凑,亦是仿效伯龙使然耳。”批评得还是比较公允的。
张凤翼所处的时代,正是昆曲逐渐形成并日趋繁盛的时期。他以精深独到的戏曲音乐和文学方面的造诣,创作出了一部又一部既可案头阅读、又可奏之场上、令吴越名伶争相演出的杰出传奇,为昆曲的发展和鼎盛作出了重要贡献。他又是享高龄的剧作家,创作周期很长,先因在嘉靖中期写出《红拂记》而享盛名,而后作品陆续产生,历时几乎整个万历一朝,参与了传奇创作高潮的鼓动,并以自身影响而长期发挥着较为重要的作用。因而,张凤翼在明代戏曲史上还是占据一个重要位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