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误》传奇,为清初李笠翁(渔)所作十种曲之一。故事写詹武承有二妾,不和,筑墙分居两院。梅氏生女爱娟,奇丑;柳氏生女淑娟,美而慧。詹赴西川招讨使任,将二女婚姻托付其同年戚补臣。戚子友先,与世交韩琦仲同窗。这一年清明节,戚友先以风筝求韩琦仲作回,韩懒于作画,仅仅题诗一首。风筝断线,堕入柳氏院中,柳氏见诗,命女淑娟和诗一首,也题在风筝上面。戚友先来索风筝,柳氏还了他。韩琦仲看到风筝上的和诗,很爱慕詹家小姐,因此再做一诗题在风筝上,故意堕入詹家,托友先之名再索风筝,企图接近小姐。不料这次风筝为詹爱娟所得,她反托名淑娟,约韩相会(名义是戚,实际是韩)。由此引起误会,产生种种纠葛。后来戚友先娶了詹爱娟,韩琦仲娶了詹淑娟(剧名《前亲•后亲》),全剧以团圆结束。《惊丑》就是写两个冒名顶替的人,在暗中相会,闹出了带多笑话。
《风筝误》虽有全本流传,但舞台上一般仅仅演出《惊丑》《前亲》《后亲》三出;其余《逼婚》《茶圆》两出,就难得有人演唱。其实全剧高潮,就在《惊丑》等三出,因此后来的舞台上不演全本,也是很自然的。李笠翁是优秀的戏剧家,也是戏剧理论家。他与一般的传奇作家不同,不是仅仅注意词章,而且更重视演出效果。由于他深通舞台实践,所以他的作品结构紧密,人物生动,富有戏剧性,适合于舞台搬演。他对插科打诨也很重视,能够做到轻松幽默。但缺点在于有时不免追求低级趣味,比如《惊丑》《前亲》中,有些词句实在太猥亵了,应当加以整理。
京剧中有一本《凤还巢》,也是写两个小姐,一丑一美,为了婚姻之事,闹出许多笑话,结构与《风筝误》相近。自从《凤还巢》盛行以后,《风筝误》演出就少了。甚至有些人着了《风筝误》,还以为它是模仿《凤还巢》呢,这是不符事实的。
我学过《惊丑》《前亲》两出,演过很多次。《惊丑》,我学的是丑,即丑小姐詹爱娟,是王小三所教。王是名昆丑,有武功,身材瘦小,嗓音尖脆。后来有位曲友费子昭,向小金寿学这个角色,我曾从旁观摩,所以也参用了小金寿的表演方法。但我第一次演出《惊丑》,却不是扮丑,而是唱巾生韩琦仲,那是在一次义务戏中陪费子昭演的。原来这一次义务戏,戏码排定《惊丑》,朱黎然的韩琦仲,我的丑小姐,不料临时朱忽怯场,虽经再三怂恿,还是不肯一试,结果我改演了韩琦仲,费子昭串丑小姐。因为朱平日请邱凤翔排戏时,我在一旁着会了,所以我演韩琦仲,完全走的邱凤翔路子。
扮演这个丑小姐角色,我认为必须掌握两点:第一,她的容貌丑陋,是生理缺陷,原是不该讽刺、嘲笑的。这个人物之所以成为讽刺的对象,是由于丑人作怪,冒名顶替,因此要从她的品质上的肮脏面来进行批判,而不应一味从容貌上强调她的丑陋。第二,她丑虽丑,终究是个闺女,举动言词之中,多少应该保留些少女的姿态,不应把她演成一个偷情老手或者放浪过份的中年妇人(彩旦)。我看到有些人演《凤还巢》里的丑小姐,过于扭捏作态,怪形怪状,当场虽然博得哄堂,过后毫无回味(最近有一出京剧《借女冲喜》,也有个丑小姐,有些人演来很恶俗,也是不对头的)。因此,我认为,扮演丑小姐这一角色,基本上应该用闺门旦的身段,但又不同于真正温文娴雅的闺门旦,而要在许多地方流露出她东施效颦式的矫揉造作。这样,才能既符合闺女的身份,也刻划了她丑人作怪的性格。
人物服装:韩琦仲,戴文生巾,穿妃色褶子或花褶子,彩裤,靴。詹爱娟,俊扮加痣,歪嘴,坦眼,梳大头,珠翠头面,穿花褶子,花对襟长背心,绦子,裙,彩鞋(老路化装:双颊红圆块,名“欢喜团”,歪嘴,坦眼,“懒梳妆头”,不贴片子,不戴头面)。乳娘归副净应行,老旦头,蓝布捆头,茧绸褶子,黑长背心,汗巾,绦裙,鞋子。
场上,中间靠里,设花缎帐子,下场角斜设半桌。
韩琦仲出场,到九龙口,双抖袖,唱“渔家傲”:
俯首潜将鹤步移(右手折袖,左手拎褶子,边唱边行至下场角。场面起鼓一更。侧耳一听,念“呀!”),心上跷蹊(右手虚抚胸,一抖袖,转身),常愁路低(双手拎褶子,边走边看脚下,因为是夜行,所以定一步看一下,至台中)。
接着念白:“小生韩琦仲。蒙詹家小姐多情眷恋,约我初夏时分(伸一指),潜入香闺(双手指下场门),面订百年之约(两食指相并)。听谯楼上已发过擂了,为此悄步行来(双手拎褶子,小腾步)。”接唱:
我行藏(双袖交互搭臂)不惜(转身,圆场)身如鬼(右手掠面),端的是(左手平抚,由下角至上角)邪人多畏。
一看门,念:“来此已是詹家门首。保姆,保姆!”走至下角,一摊手:“吓!怎么这时候,还不见保姆到来?万一巡更的走过,把我当作犯夜的拿住(双袖搭臂),怎么处吓(双摊手)!”接唱:
他若问夤夜何为(右手指台前,笃脚,平抚)?把甚么言词答对(左手执右袖,右手指口,再指上角)!
念:“且住!我若认为盜贼,还只累得自己,若还认做奸情(两食指相并),可不玷污了小姐的名节(摊手)?吓,小姐吓小姐(指上场门)!”接唱:
我宁可认做穿窬(斜指墙脚),也不累伊(右手五指微张开,由上而下,如落花势)!
这一节是写韩琦仲欣然前来赴约,因找不到保姆而踌躇警惕起来了。拎褶子走的步子,要走得边式飘逸,但又要显出走夜路的神气来,才算合格。
乳娘在韩琦仲唱“我宁可认做穿窬,也不累伊”时上场,夹白:“月当七夕偏迟上,牛女都从暗里来。”出门,连念:“哪说个歇辰光还勿来勒介(怎说这时候还不来)?”念完,正好韩琦仲唱完,二人各以双手暗中摸索,摸到对方,一吃惊,同退一步。乳娘低声问:“倷阿是戚公子?”韩琦仲答:“正是。你可是保姆?”保姆也应声:“正是。”韩琦仲急问:“小姐呢?”保姆朝里一指:“拉笃房里,等子半日哉。跟我来!”拉住韩琦仲褶子角,进门。韩琦仲暗中不辨路径高低,“吖唷”一声(一个小腾步),保姆关照:“走好子。”领了韩琦仲由上场门下场。他们这里进的门是园门,和下一场进詹爱娟房门不同。
场面起鼓二更。詹爱娟双手持一条手帕,遮脸上场。这个持手帕的姿式是:左右手各用兰花指式,夹住手帕两个尖端,左手放在右耳下侧,右手放在前面,略高些,这样才能把脸遮住。詹爱娟乍上场,不看脸面,确是个大家小姐,等放下手帕,丑相毕现,给观众的印象前后判若两人,形象就更突出了。
詹爱娟走到九龙口,蹋脚,放下手帕,露出面孔,然后搭髩一看,右手落花,一拍大腿,念:“哪说个歇辰光还勿见来勒介!”唱“剔银灯”:
慌慌的(双手持帕,由左向右点出,身子随之走向台中)梳头(双手执手帕两角,朝怀里一甩,蹋脚,身子侧向上角,然后右手搭头)画眉(转身侧向下角,掠眉),早早的(手帕再朝怀里一甩,左转身朝里)铺床叠被(暗中摸索至床边,在帐内虚做拂床整被动作)。只有天公(转身朝外,手帕朝外甩出)不体人心意(上身微仰,按胸),系红轮(朝上角高指)不教西坠(双手夹住手帕两尖端,右手在上,反掌朝上,作右落花势,左掌朝上,在下面承托住,身子随之蹲下,要腰挺背直),恼只恼(起立,右手抚胸,手指抡动)斜曦当疾不疾(双手平抚,走到上角),怕只怕(双手平抚,走到台中)忙更漏(渐渐后退)当迟不迟(左手伸至背后,摸住帐内床沿坐下)。
念白:“奴家詹氏(按胸),小字爱娟。约定戚公子在此相会(两食指并比),奶娘到门首接他去了(从左至右点出)。又无人点个灯来(搭髩,两面顾看,皱眉),独自一人在房中,吖唷好怕吓(拍膝)!”她的念白是韵白、苏白夹念的,这与京剧中有些花旦夹念韵白、京白差不多。她这时独坐黑暗中,房内没有点上灯亮,因此动作上也要做出在暗中摸索的意思来。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后面许多戏,都是在这个特定环境中进行的。
乳娘拉住韩琦仲褶子的右角,走在前面,口称:“戚公子,几里来!”由上场门上。韩琦仲应道:“是!身随月老空中渡。”右手平抚,走到上角。乳娘放下褶子角,接念一句:“手执红丝暗里牵。倷且立介立,等我进去说声看。”韩琦仲口中应“是”,反背着双手,朝后探望,提防后面有人看到。乳娘进门,叫道:“哙!小姐,放风筝个人来个哉。”詹爱娟听到盼望已久的放风筝的人来了,顿然脸上露出喜色,立起身来,用手随便向旁侧一指,急问:“拉笃落里?”乳娘说:“拉外头。”詹爱娟一扬手帕:“快燥点叫俚进来!”说罢,仍旧坐下。乳娘答应:“是哉。”出门,叫声:“戚公子!小姐叫倷进去。”仍拉了韩琦仲的褶子,领着他进门。进门之后,乳娘就把韩琦仲推到帐内坐下,说道:“俉笃两家头且坐坐,等我去点个灯来。正是:先将娇婿纤纤手,付与村姬捏捏看。”出门,由上场门下。
直到这里,正戏方才开始。场上一生一旦,并坐在床沿上,韩琦仲居左,詹爱娟居右。乳娘下场之后,略为静场。只听詹爱娟拉长了喉咙,一声:“吓,戚郎!”韩琦仲也叫了声:“小姐!”两人在暗中,循声找寻对方,但两人都面向台前,四目并不相视,因为着不到对方。眼神都要带着暗中寻声的意味。
詹爱娟袅动头颈,手抚胸前,开口第一句:“这几日几乎想杀我也。”韩琦仲听她言词突兀,答道:“小生一介书生(按胸),得近千金之体(拱手),喜出望外。只是你我二人,原为文字缔交(执笔状),不从色欲而起(摇右手),望小姐从容些,恐伤雅道(微拱手)”岂知詹爱娟听了,不以为然,竟然说出:“宁可以后从容(虚按掌),这时候(搭髩)倒从容不得了(手帕向韩一拂,头向右一偏)!”韩琦仲赶忙将话岔开:“小姐,小生的拙作(虚按掌),可曾赐和过了么(拱手)?”这一问,是出于詹爱娟意外的,急忙搭髩一想,随口就答:“你的拙作么?我已赐和过了(按胸,点头)。”韩琦仲听到“你的拙作”,早已“呀”的一声,为之愕然,又听她说“我已赐和”,就愈觉不对头了,因此将手一摊:“如此,小姐的佳篇,请念一念。”这里不用拱手,而用摊手,说明韩琦仲已经发觉对方的破绽,不必再客气了。詹爱娟并不觉得自己露了马脚,再搭髩一想,说:“我的佳篇么?”韩琦仲忍不住“哈哈”一笑。亏得詹爱娟脸皮厚,竟说:“一时倒忘了。”韩琦仲立即顶住问她:“自己做的诗,只隔得半日,怎么就忘了?”詹爱娟右手托住左袖,左手朝韩琦仲一指:“我一心想着你,故把诗句(一拍手)忘了(双手翻出,向外一摊)。”这种话头,越听越肉麻,韩琦仲伸出一指,随意一点:“还请想一想。”詹爱娟还是一味做作,举手搭髩,说:“待我想来。”面现无可奈何之状,双睛转动,急于想法解围,突然一拍手,好象临时想起的样子:“吖!拉里哉!”韩琦仲但说“请教”,连手也懒得动了。下面是詹爱娟念诗:“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念时虽然手有动作,但不能照诗意来做,因为她根本不懂诗意,只是乱做乱动一番,好在坐在暗中,韩琦仲也不会看到她的动作的。但韩听她念了两句诗,禁不住诧异起来:“吓!啧啧啧(虚掩口作匿笑状)!这是一首千家诗(虚按掌),怎么说是小姐做的(双手斜向右首一送)!”这一来,厚脸的詹爱娟,居然一扭头,露出了一丝惭愧之色,但是难得她真会给自己解嘲:“这果是一首千家诗,我故意念来试拭你的才学(右手一指指韩),不想你(换左手一指指韩),连千家诗都晓得(右指向外指出),啊呀,真正是个才子!”这时,脸上又得意起来,左右两手交拍,不是拍手掌,而是拍手指的前半截,这样更显得轻浮而又愚蠢。韩琦仲一时倒信以为真,当作她在反试自己,所以诚诚恳恳,又拱起手来:“小姐的正本,还要请教!”可是詹爱娟实在不耐烦了:“啊呀!此时一刻值千金(按掌),哪有工夫念诗(指口)?”说着说着,竟立起身来,将手帕向韩拂去,韩琦仲立即起立,双手乱摇:“小姐不可如此!”
乳娘在他们起立时暗上,左手执烛台,右手反掌遮着烛光,一边念:“只恐夜深花睡去,故将银烛照红妆。”一边进门,轻轻嗽了一声。韩琦仲听到嗽声,忙说:“有人来了!”手拉帐门,转身藏在左首帐后;詹爱娟一时慌急,不及细辨,也拉住帐门,转身藏在右首帐后。乳娘将烛台放在下角桌上,说道:“小姐,灯末拉里哉。俉笃两家头放脱套点,勿要装模作样。我去看看老夫人再来。”说完出门:“正是:闭门不管窗前月(指天),分付梅花(平抚)自主张(三点手)。”边念边退步,转身,仍由上场门下。所谓“脱套”是苏州口语,脱去客套的意思。
前面一段戏,都是在黑暗中进行的。韩琦仲虽然没有看到詹爱娟的相貌,但闻其声,未见其人,不过从她的谈吐中,已经了解到这位小姐实在太不高明,不仅不通文墨,而且恶俗可厌。从这时开始,房中点起了烛台,下面的戏就和前面不同了。按照过去评论文章的话头来说,这是“加一倍写法”,也就是进一步来刻划人物。如果用一般手法来处理,韩琦仲借着灯光,看到詹爱娟的面貌丑陋,大吃一惊,也就完了。但这样,未免平铺直叙,缺乏戏剧性。老艺人没有轻轻放过这个高潮,他的处理,加强了动作性,加强了舞台气氛,比较夸张。本来,在前面一段戏里,两人并坐在床沿上,仅仅靠面部表情和一些小的手势来帮助对白,是不够的。现在就应该采用更夸张的动作,才能达到预期的戏剧效果,换句话说,戏才能不“瘟”。
老艺人是怎样处理的呢?等乳娘下场之后,詹爱娟双手扯住右首帐门,遮住了脸,身子也在帐后摇摆,看去袅娜娉婷,实际是扭扭捏捏,一声:“戚郎!”要叫得又尖、又长、又抖。韩琦仲同样扯住左首帐门,遮住面孔,既长且慢地回叫:“小姐!”这样彼此连叫两声。到第三声,詹爱娟突然放下帐门,粗声粗气地大喝:“戚郎!”这时韩琦仲也正好放下帐门,劈面看到这副怪相,一个腾步到下场角,双袖下垂,战抖不已,一边摇头,一边惊呼:“吖唷!我只道詹家小姐怎样一个绝色佳人(掠面),原来是个丑妇(摊手)!方才听她的言语(指口),一毫文理也不通(虚抚胸,手指抡动),前日风筝上的诗(按掌),哪里是她(左手扯右袖,右手一指指向背后,出右脚,回头匆匆一看)做的介(摊手)!”詹爱娟在韩琦仲念白时,站在床前,搭髩,打量韩琦仲,笑容满面,显得对他很满意,待韩琦仲念完,一拂手帕,又是一声:“戚郎!”韩琦仲听她叫唤,双肩一耸,转身又朝下角,抖动袖子,唱“摊破地锦花”曲子:
我惊疑(虚按脚),多应是丑魑魅(遮袖回望)将咱魇迷(左手掠面)。凭何计(右手穿袖,按太阳穴)赚出重围(双手拎褶子,踏前一步,放下褶子,摊双手)?
詹爱娟走上前来,尖声叫“戚郎”,上身朝前一冲,唬得韩琦仲“吖唷”连声,急急背转身子。詹爱娟走到上场角,侧身拍手,口称:“啊呀妙吓!”接唱:
觑着他(搭髩,凝视韩)俊脸娇容(左右两次掠眉),使我(按胸)兴儿加倍(连连互拍手指前半截)。
唱完,再踏上一步,叫:“戚郎!”韩琦仲被她叫得不耐烦了,朝她摔袖顿足,“呀呸”吐了一口。詹爱娟只得退后一步,一搭髩角,倒诧异起来了:“啊!不知他什么缘故,再不肯近我的身来(双摊手)?吖,是了(右手从下绕出,一击左掌)!想是他(右手斜指)从来不曾见过我这样标致的女子(两次掠眉,扭动身子,微退两步),故此末,害羞吓(右落花,拍膝)!”接唱:
他头一次(蹋右脚,双食指从左上绕向右下,再朝左指出)见蛾眉(蹋左脚,掠眉),难怪他(右手从右向左一指)忒腼腆把头低(蹋右脚,上身微俯,双落花,拍左膝)。
在詹爱娟唱曲时,韩琦仲抓耳摸腮,一心设法脱身。等她唱毕,他就转身斜拱,眼不看她,说道:“小生闻命而来,忘却了舍下一桩大事,忽然想起,如坐针毡,今晚暂且告别,改日再来领、领、领教罢!”这个身段是左右两拱手,两笃脚,最后居中一个喏,唱“麻婆子”:
劝娘行(双抖袖)且放(拱手),且放刘郎去(右手扯住左袖,左手食指点出,掌向上,左脚同时踏出,笃脚),重来(并指,走至台中)尚有期(拎起褶子,左脚跨步出门)。
詹爱娟在韩琦仲唱“且放刘郎去”时,朝上场角一摊手,夹白:“哪说要去哉?”这时看到韩琦仲要跨出房门,赶忙抢上一步,身子偏侧,蹋左脚,右手持帕一拦:“住了!来不来由你(退后三小步,右手三按),放不放(两小穿袖,两摊手)由我(按胸,上身往后一仰),还有什么大事来吖(双摊手)?”接唱:
我笑你(左手背在身后,蹋右脚,右手由里指外)未识(左脚向右脚之右踏下,右脚顺势在左腿后面勾起,露出鞋底,二三小快步,冲向韩琦仲。这个身段是采用梆子花旦的步法),未识新婚意(双手夹住手帕两尖角,右手在前,左手在后,向韩面前一按),若还识了呵(韩琦仲让开,外分背,抬场,韩至上角,詹至下角),愁伊不肯归(到台口,一拂袖)。
韩琦仲脱身不掉,只得直言:“小姐,婚姻大事(并指),乃人伦之始,一无父母之命(高拱),二无媒妁之言(两食指相对并伸,点动),就是苟合了(双食指搭十字,反复三次;双丢袖,由怀中朝上绕向外面丢下)!”接唱:
主婚作伐(两小穿袖)两凭谁(两食指相并)?如何擅把凤鸾缔(两食指相绕,然后双摊手)!
詹爱娟听他提到这个问题,一时无辞以答,不禁恼羞成怒起来,上前一拦,喝道:“住了!难道今晚请你来讲道学的么?你既是道学先生,也不该(双摇手)到这所在来吓(左右两次蹋脚,双食指由外向内指床)!”这句话虽然强词夺理,但对韩琦仲却是一个有力的回击。夤夜走到人家闺房中来,究竟说不出口的。韩琦仲这一急,猛然后退,大声而呼:“啊呀!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摊手)!”詹爱娟逼上一步,也是一摊手:“哪个叫你来的?”“乳母叫我来的!”韩琦仲的答复,原是急中直言,不想反启发了詹爱娟,她搭髩一想:“吖,有了!你方才说没有父母之命(拱手),媒妁之言(并食指),如今都有了(蹋脚,拍手)!”韩琦仲听着不懂,向前急问:“有在哪里?”詹爱娟异想天开,竟说出一篇怪论来:“人有三父(蹋左脚,右手由左向右,高举三指,左手托袖),八母(蹋右脚,左穿袖,拇食二指作“八”字),那乳母(右食指绕出,向前指)岂不在八母里(右手翻出“八”字),算的么(左手屈拇指,右手食指作点计数状)?”韩琦仲万想不到她会把乳母拉拉进来,作为父母之命来算的,顿时张口结舌,发起呆来,好容易想到第二个问题:“如此媒人呢(大摊手)?”詹爱娟左手搭髩一想,竟又被她想出了主意:“那风筝(头向左偏侧,右食指指外)岂不是媒人么(蹋右脚,右手翻出一摊)?”韩琦仲突然后退,右锥举重重击左掌:“风筝怎说是媒人介!”这时韩琦仲已处于下风了,因为詹爱娟的话,虽无充分理由,一时却也很难驳倒;岂知她更进一步,使出了解数:“若不是它(指外),我(按胸)和你(指韩)怎得见面呀(双手向韩扑去)?”韩琦仲见她扑来,急得一个腾步,转身朝上角,垂下双袖直发抖,边摇头边呼:“吖唷!”这时詹爱娟唱:
我自有(右手按胸,身往后仰)乳母(蹋左脚,右手手掌向上,一指指外)司婚礼(蹋右脚,两食指相并),那风筝(双手由左到右,向上指夫,头微仰望)当老煤(再扑向韩,韩让开,分背,抬场,韩至下角,簷至上角)。
唱完,竟上前动手拉扯起来,韩琦仲急得退缩不迭,连称:“小姐不可如此!”詹爱娟拉住韩的袖子不放,韩琦仲朝里外两甩袖子,既急且怒,喝令:“放手!”
在詹爱娟唱毕曲子时,乳娘暗上,念:“千金一刻春将法,九转三回乐未完。”进门,咳嗽一声。韩琦仲正被詹爱娟纠缠不放,听到乳娘嗽声,总算救星到了,忙说:“夫人来了!”撇开了詹爱娟。詹爱娟听说夫人来了,也慌忙放掉韩琦仲,回身进内,坐在床沿上,还放下帐门,躲了起来。乳娘问:“哙!戚公子,俉笃话阿曾讲完来?”韩琦仲认清是乳娘到来,急急答道:“讲完了!”乳娘:“个末等我送倷出去。”韩琦仲求之不得:“快快送我出去!”于是仍由乳娘拉了韩琦仲褶子角,叫声:“几里来。”出门,韩琦仲应着跟出去。两人走到上场角,乳娘向韩琦仲打趣道:“戚公子!我里个小姐是救命王菩萨。”韩琦仲出了房门,心也定下了,朝乳娘一指:“你这保姆,倒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本来乳娘走在前面,立在右首,韩琦仲跟在后面,立在左首;在念“倒是太上老君”时,韩琦仲调在右首靠里,乳娘调在左首靠外;同时韩琦仲伸出右手食指,在乳娘面前,绕一个圈子;念到“如律令敕”退步,两拂袖,再右手穿袖,向上拂袖,盖在后脑上,转身,下场。
乳娘被他当作野鬼似的作弄了一番,上前三点,口呼:“哫,哫,哫!倷个小油嘴,倒会说拉化!让我去讨子媒人钱看(进门)。小姐,谢媒人哉!”正要走向帐前去,詹爱娟拉开帐门,立起身来,就吐了一口:“呸!倷勿是媒人,倒是冤魂(两拂袖,先左后右)!”乳娘弄得莫名其妙,退后转身,朝台下摊手:“啥骂哉?”詹爱娟走向台中:“刚刚有点意思,被你(指乳娘)走来,他只道夫人来了(指外),摔脱袖子,跑了出去。”乳娘还是不懂:“个末半夜把,拉作啥介?”詹爱娟微微叹了口气:“勿要说起(拍膝)!讲了一更天的诗(蹋右脚,左食指上指),说了二更天的道学(蹋左脚,右手伸二指)。个歇辰光,竟拨俚跑子出去,咳,气煞哉!”扭头,一摔袖子,悻悻然而下。乳娘见此情景,知道不妙,只好自言自语:“倒弄得我老太婆两面勿讨好哉!”也照詹爱娟一样,一摔袖子就下场。
过去演出,在詹爱娟拉韩琦仲时和“说了二更天的道学”后面,直到下场,都有猥亵词句,完全是糟粕,应当删去。此剧的末尾,我简单地改成上述几句念白,结束这出闹剧,是否妥当,还可以研究。
剧中人物,詹爱娟丑人作怪,固然可以讽刺,而韩琦仲这种行径,也是应当批判的。剧作者在《后亲》中,通过柳氏的嘴,就教训了这位“娇婿”,直至他认错赔礼而后已。这出《后亲》,戏剧性很强,人物性格刻划得更丰满。仅靠詹淑娟一扇之隔,产生了许多戏剧效果。这是我国戏曲所特有的表演手法,也是优秀的传统。我没有学过《后亲》,不能细谈,只能粗糙地提这么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