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些是连台本戏的优点？哪些是缺点？

　　在树立了衡量连台本戏的标准以后，我们可以谈谈它的形式和技巧；在这两方面，它有不少优点。我们都知道连台本戏是受群众欢迎的，明确了群众喜爱它的原因，就可以知道它的优点所在。它的基本观众并不是干部和知识分子，但也不仅是小市民，很大部分是劳动人民。我曾经问过他们“为什么爱看连台本戏”，他们的答复大概不外下面的几句话：

　　（1）我看过“封神榜”小说，就要看全本“封神榜”的戏；

　　（2）情节好，看得懂；

　　（3）机关布景好；

　　这里透露了群众喜爱的原因。

　　1.连台本戏的形式是群众喜闻乐见的，并有悠久的历史。中国戏曲起源于宋代，最初虽只有简单的歌舞剧和滑稽剧，但发展到演故事阶段，即和民间的说唱形式有了极亲密的血缘关系。现在流行的剧种，如果推究它们的历史，绝大部分是直接从说唱形式发展的。一般的是说唱加上化装表演，变成戏的。因此，戏曲不能摆脱说唱形式的影响。本来说唱形式是产生在广大劳动人民当中的，民间艺人不断地根据群众的需要和爱好，发展他们的艺术。群众是喜爱听故事的，尤其爱听长篇的连续性的故事，一个长篇不可能在一天讲完，势必要分成若干段落，为了保持听众的兴趣，艺人必须卖上“关子”，说唱到要紧关头，来一个“且听下回分解”。起先都是口头文学，后来用文字记录下来，便是章回小说和弹词；加上图画，便是连环图画；加上化装表演，搬上戏台，就是连台本戏。一个普通的中国人，小时听家里人说故事，是这类的故事；能够看书，先看连环图画；识了字，就看章回小说。对于三国、水浒、西游、封神榜、梁祝、珍珠塔等等，不仅故事内容是熟悉的，故事形式也是热爱的，因此，对于舞台上的连台本戏也感到亲切。

　　2.连台本戏的艺术结构，剧情的处理和场次的安排，是符合广大群众的要求的。好处就在于通俗，好的连台本戏的结构有下面三个特点：

　　（1）故事完整，有头有尾，按照事物发展的自然次序，平铺直叙地往下写。写人时常从“出世”写到“归天”，由父兄写到子弟，由师父写到徒子徒孙，写事由前因写到后果。尽管悲欢离合，变化很多，但总的看来是顺的。这就符合广大群众的要求，看得懂、看得全，而且看得不吃力。我们祖国是个有悠久历史的国家，广大群众爱好章回小说和连台本戏，因为它们能够通过娱乐，供给他们很多的历史知识和社会经验，所以他们要求戏曲能够详细而浅显。

　　（2）情节曲折复杂而又能够用粗线条交代清楚。大故事里面套小故事，大矛盾里套小矛盾，常常“好事多磨”，又常常“机缘巧合”，叫观众看得又惊又喜，兴味无穷。但是交代是清楚的，很会用若干次要场子，提出问题，介绍情况。这些场子戏剧性并不强，甚至于没有戏剧性，但足够为主要场子集中戏剧性的地方铺平道路，叫观众分得清来龙去脉，不至于看到紧要关头，还要查根究底。在上一本和下一本的关系上，一方面是接得起，一方面又是打得住。每一本在开场部分，通常是上一本延续的余波，接着就发展了这一本的主要情节，成为“戏胆”，发展到最高峰，便即时煞住，留一点问题，由下一本去解决。尽管每本情节变了，主题思想改了，甚至主要人物也换了（有时候一本里面也可分二、三小本），但在观众眼里是延续不断的，有余不尽的，就叫他们不能不看下去。元代杂剧的编剧技巧有“凤头、猪肚、豹尾”的原理，就是开场紧，能够翘起来；中间放松，能够装得下；收场最紧，能够有力量一煞。连台本戏是暗合这原理的。

　　（3）利用故事情节，充分地表现中心人物，塑造典型的人物形象。由于广大群众是喜爱故事情节的，章回小说和弹词都是用故事情节来写人物，不曾有过像外国小说单纯描写人物而故事性不强的传统。连台本戏是从章回小说和弹词演进的，写人物自然以故事情节为主。通过故事情节的曲折复杂，将主要人物的性格质量思想感情，全面地鲜明地刻划出来，三国戏里写诸葛亮、周瑜、刘、关、张、曹操等典型人物就是这样的。广大群众为什么爱看“济公传”、“欧阳德”一类的连台本戏？正是因为里面是用全部的故事情节来突出主角的性格的。最常见的一种手法是：每一本里有一两个主要的家庭故事（一般都是群众能够接触到和最关心的问题），纠纷很大，被人同情的人物所受的苦难很多，叫观众看得很亲切，也很担心。济公或欧阳德在故事开始，一定要露面一下，和被人同情的人物建立一些关系，叫观众看清了他在这件事上，不会不起作用。但是在故事发展过程当中，他并不经常在场，有时甚至于远远地离开，非等到生死关头，观众渴望他来救难时，他才出现，施用惊人的智慧或力量，使问题迅速地得到解决，使观众在不断的惊险里面得到轻松愉快，对他的扶危济困，勇敢机智的性格，有非常鲜明的印象。这个手法所获得的舞台效果是大的，它是根据人民的愿望而来的，不能轻率地否定它是“噱头”。

　　3.连台本戏的舞台形象，五花八门，非常热闹，这也是符合广大群众要求的。它不仅有固有的传统——歌、舞、戏综合在一起，而且穿插了不少的杂技魔术、机关布景等。它为甚么能受到群众欢迎？因为：

　　（1）广大群众对于“戏”的范围，从来是看得很广阔的。从中国戏曲发展史来看，中国戏的来源不仅是歌舞剧、滑稽剧、说唱故事，而且有汉唐以来所谓的“百以”，里面就包括了挂灯结彩，吞刀吐火、“鱼龙曼衍”、“角抵”等，群众都认为它是“戏”。机关布景也不是有了新式舞台后才有的（前面已详述）。现代的连台本戏可以说是：把过去帝王、贵人、富豪所能看到的舞台场面普及到广大群众中去了，当然会受到欢迎。

　　（2）广大群众喜爱这些东西，也是从它们能够辅助故事情节出发的，魔术团演空箱变人，观众并不见得怎样踊跃，但是济公从空箱中出现，便会吸引大量观众，因为一个没有故事情节，一个是有的。实际上，这些东西，虽与表演艺术无关，但如果能够用得切合剧情，也很有助于舞台形象的真实感，尤其在神话戏里，作用更大。莫斯科大剧院演出舞剧“睡美人”，舞台上宫殿变成荒野，荒野又变回宫殿，曾经有同志写专文介绍过，传为美谈。我们也不应该对机关布景全部否定。“封神榜”的编导李瑞来同志说，用机关布景；要在剧情发展的当中，有其必然性，还要“水到渠成”，叫观众不觉得。这意见是对的。像最近我所看见的上海京剧院第三团演出的“孙悟空”，一方面采用了昆曲“借扇”里面的歌舞，一方面用机关布景表现孙悟空（用小木偶）被芭蕉扇搧走，尤其是用假扇搧火焰山一场，用逼真的火焰山背景，加上用人装火焰，随着扇子振动，满台跌扑，很能够产生紧张热烈的效果。这是机关布景和传统艺术的结合，也应加以肯定的。

　　（3）广大群众是喜爱热闹的。俗话说，“会看戏的看门道，不会看戏的看热闹”。“看门道”是指真正能够理解表演艺术，和唱、做、念、打的规格的，这种人并不多，多的是“看热闹”的。我们应当引导他们从“看热闹”逐步走向“看门道”。只要热闹得不脱离剧情，就不必反对它。应该反对的是热闹流于胡闹，像“真牛上台”、“大蛇出现”以及其它类似的“噱头”，因为无论如何，它们总是破坏艺术性的。

　　综上所述，连台本戏能够吸引观众，确因它在形式上、技巧上有不少优点存在。我们可以肯定说，它是一种好的通俗的艺术形式。如果好好地研究它，掌握它，利用它来表现正确的思想内容，是可以对广大群众起若干积极作用的。但是，它也有三个主要的缺点：

　　第一个缺点是长。能够分两三本演出的比较少，八本十本以至几十本的比较多，使观众为了看它全部，要花费相当可观的时间。在旧社会里，不仅小市民有闲，农民也有农闲，这个问题不显著。在新社会里就不同了，工农兵和知识分子，工作学习都很紧张，连家庭妇女也是不闲的。我们进行文化娱乐活动，不能忘记配合生产任务，如果在这方面浪费了群众的时间，影响了生产，就是不好的。连台本戏和章回小说、连环图画都是长篇，而性质不同；后者是可以随时阅读，随时放下的，而前者不可能。如果像过去那样，演一场戏，卖弄一个“关子”，留待下本解决，接连演若干本，叫众看得欲罢不能，必然会浪费时间，影响生产的。目前剧团上山下乡演出，以短小精悍的戏最适合，单本大戏还可以，演连台本戏是不适合的。

　　第二个缺点是松。一长就容易松，这是难免的。戏剧这个艺术形式的优点本在于短时间内，利用舞台的有限空间，以活生生的形象，集中精炼地表现一个主题思想。作为宣传教育的工具，这优点更当强调。但是连台本戏是以情节故事为主的，为了把故事情节全部演出来，主题思想，就时常不能统一。本与本之间可能有不同的主题，一本之内也可以段与段之间有不同的主题，遇到都是好的，问题还小；遇到有好有坏，就难办了。群众喜爱有头有尾的故事，我们不应当反对，但不能因此而牺牲了主题思想的完整和统一。再举“封神榜”为例，如果把它分成几个戏，“摘星楼”、“鹿台恨”、“哪咤”、“反五关”都有比较好的主题思想，都是完整的。要演全部，就免不掉要把有问题的故事情节，像“三教会定封神榜”、“申公豹飞头”之类也一并收容进去，引起不良的影响。有不少的连台本戏，第一本的思想内容并不见得坏，因为拖长的缘故，一本不如一本，最后成为坏戏。因为它的形式影响了内容。再从艺术性角度来看，时常因为交代故事太多，造成连台本戏的散漫松懈。明代传奇，即有这个缺点：四五十折里面，好戏不过几折，其余过场戏多半不能动人，有时还勉强凑合不必要的武场，连“牡丹亭”那样的名著都不免如此。传奇戏何以发展成为“折头戏”，主要原因也往往在此。

　　第三个缺点是杂。五花八门是优点，也是缺点，因为它们容易引导观众不注意正戏，专欣赏它们，也容易引诱艺人丢下正确的艺术创造和锻炼，专想走方便之门，讨好观众。举机关布景为例，我们一方面应当承认它可以适当地配合剧情，增强剧情，但另一方面，也必须承认它往往对观众和艺人起一定的副作用。我曾经看过一个戏，思想内容和艺术质量都不坏，但因山水背景上有活动瀑布，观众贪看了它，就不注意这一场中演员的唱做，当然更不能理解这一场戏的思想内容。我国古典戏曲艺术是以演员表演为中心的，演员是利用唱、做、念、打各方面的真实功夫来表现生活的。有了机关布景，许多传统的优秀的表演艺术便不好再用，例如有了空中飞人就不需要用云步，台上有了像真的水景，人落下去，就不好再用水里种种身段。演员演多了机关布景戏，就容易产生轻视传统表演艺术的心理，因而就不再勤学苦练。有的老艺人说：连台本戏不适合于培养青年演员，理论的根据就在这里。机关布景还有一个根本缺点，就是只能用于大城市新式舞台上面，小城市的剧场缺少天桥、吊车等装置和复杂的灯光设备，就不能表现，乡镇更谈不到了。因此，一个剧团要想下乡上山为广大农民演出，目前最好少排机关布景戏。

　　总之我们演戏，是要尽量发挥它宣传教育的功能。连台本戏形式上、技巧上的优点，应该利用，缺点必须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