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戏曲；服装的色彩，十分绮丽而玄奥。它附着于奇特的款式，并因工艺上的铺锦列绣，从而显现出一种“错彩镂金、雕馈满眼”的装饰色彩之美。这种装饰色彩美，是我们民族一切民间艺术所共通的特有属性。

　　当今的学子，通常是由素描、彩画的写生训练而走上艺术之途的。所接受的“色彩”，叫做绘画写生色彩，讲究如实摹写在特定光源下、受自然环境影响形成的环境色，因而，所强调的是光色在一定时空里的统调，所追求的往往是含灰色彩，以含灰色彩为美。毫无疑问，作为一种基础绘画方法，写生色彩训练是科学的，对初学者也是完全必要的；但是，对于学习戏曲服装设计的人来说，现阶段应尽快完成一种色彩观念上的转变——对色彩的认识，应理解写生色彩与装饰色彩的联系与差别，并迅速树立装饰色彩意识，否则，就会因写生色彩先入为主，形成对戏曲服装艺术装饰色彩的心理障碍，这对专业学习是极为不利的。譬如有些人虽然也叹服“十色蟒、靠”的富丽堂皇，但在心里却总不那么服气，也许会说：“那不就是固有色吗，很简单，没有油画灰色调高级。”这种现象，就确实发生过，并且，也可能还会发生。这对于学习本专业来说，就是一种需要首先克服的心理障碍。这个问题，将会在设计基础课——装饰美术课上去专门解决，但是，有必要在专业基础教育阶段首先提出来，以期引起大家的高度重视。

　　在本节中，我们将联系戏衣、盔头和戏鞋等三大部类，对传统戏曲服装艺术的装饰色彩美，做出综合性阐述。

　　一、“上五色”与“下五色”

　　1.“上、下五色”的确指　在传统戏曲服装艺术中，推崇“上五色”与“下五色”两类。其他色统称“杂色”，共计三大类。色分“上”、“下”、“杂”，倾向性鲜明，这确实是很独特、很有趣的分类。实质上，这是意象创造的必然结果。

　　我们来看一下“上五色”与“下五色”：

　　笼统地说，“上五色”即红、绿、黄、白、黑；“下五色”即紫、粉、蓝、湖、秋香（另一说为“古铜”）。这种笼统说法，太过于概念化。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内，在表达“上五色”与“下五色”时，都一直使用这种笼统的说法。

　　实际上，戏曲服装色彩是经过装饰调色后的艺术化色彩，红、黄、蓝均不再是色光三原色，所以不宜称“戏曲服装的红、黄、蓝是三原色”；还有，“紫”是紫红的简称，并非是色光中的“紫”；“黄”既不是色光黄、更不是颜料中的柠檬黄。因此，对专业学习者来说，首先需要对戏曲服装艺术中的“上、下五色”加以科学的界定，并做出专业化的指认：

　　红：指的是大红，不是色光中的红（品红），并非原色（一次色）。

　　绿：指的是老绿，不是色光中的绿，属于蓝、黄相加的间色（二次色）。

　　黄：指的是明黄，不是色光中的黄，属于间色，类似于颜料的中黄。

　　白：中性色。

　　黑：中性色。

　　紫：指的是紫红，不是色光中的紫，属于红、蓝相加的间色（二次色）。

　　粉：即粉红，属于红、白相加的间色（二次色）。

　　蓝：指的是深蓝，不是色光中的蓝，属于间色（二次色）。

　　湖：即湖蓝，属于蓝、白相加的间色（二次色）。

　　秋香：类似于橄榄绿，属于复色（第三次色）。

　　总括起来，属于红色系列的有红、紫、粉等三色；属于绿色系列的有绿、秋香等两色；属于黄色系列的仅有明黄一色；属于蓝色系列的有蓝、湖等两色。

　　传统戏曲服装艺术，推崇“上五色”，以“上五色”的蟒为最尊贵，标示人物的身份地位最高。戏衣蟒与人物的对位如下：

　　红蟒——丞相、皇叔、驸马、钦差大臣、八府巡按。

　　绿蟒——特定的王、侯、高级武将、兵部侍郎。

　　黄蟒——天宫、人间的帝王。

　　白蟒——大都督、元帅、中青年高级武将。

　　黑蟒——开封府尹，特定的王、侯、高级武将。

　　（附注：黑，在戏曲中雅称为“青”，所谓青褶子、青侉衣、青箭衣、青袍，指的都是黑色的褶子、侉衣、箭衣、袍；对于青蟒、青靠则直呼黑蟒、黑靠。青与黑混用。还应说明，戏曲服色的“青”，不同于古代色彩称谓中的青，古色名的青，指的是蓝色；也不同于现代色彩概念里的青，现代色名的青，指的同样是蓝色。）

　　2.“上、下五色”的历史渊源　“上五色”与“下五色”的称谓及其内涵，现在已很难考证出是由什么人最先提出来的。究其成因，渊源关系十分复杂。广泛涉及民族、宗教、信仰、政治、文化、民俗等诸多方面。概而言之，这是长期的历史积淀而形成的。若举其要者，大致是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哲学原因：我国是世界上开化最早的文明古国之一。上古先民极重视自然界的色彩，他们将色彩与组成世界的元素相联系，做出哲学的思考。“五行说”把金、木、水、火、土视为世界万物的基本元素，以“五行”作为解释宇宙生存及系统存在；由此衍生出的“五方说”，以黄帝为中央，用青龙、朱雀、白虎、玄武表示东、南、西、北，由此形成了黄、青（蓝）、赤（红）、白、黑等五色与“五方”的对应关系。通俗地说，黄、蓝、红、白、黑等五色就是代表“五方”之色，早就被冠名为“五彩”而备受尊崇。（见附表3）

附表3　“五方”与五方之色的对应关系

　　第二、政治原因：古代先民的宇宙观，突出表现了对赖以生存的天与地的崇拜，这也必然反映到服饰上来。《易·系辞下》中说：“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之乾坤。”“乾”指天，“坤”指地。这句话是说：（传说中的）黄帝等先王统治天下时，已确立了上衣下裳的服制，并因有了规范的服饰制度，才能对天下实行有效的治理。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先王们治国，有赖于他们拥有天地所授的权力与威严，他们的上衣色是代表天的玄（黑）色、下裳（裙）色是代表地的黄色。《易》中的这句话，一是表明，中国古代服饰的等级性由来已久，其二即是表明，上古服饰以黑、黄为最尊贵。大约在周朝时期，冕服制度已正式形成。在帝王的冕服（最尊贵的礼服）上，“五采相错”，说的是，十二章纹样是用黄、青、赤、白、黑等五色相间、绘绣而成的。到了秦朝，秦始皇自认为是因“水德”而取得天下的，所以他崇尚水的对应色——黑。汉初，沿袭秦制，也崇尚黑色；秦以后的汉代，自认为汉军从南方起兵而得天下，皆因“火德”，所以改为崇尚火的方位色——赤（红）。到汉文帝时，贾谊上表改服色，崇尚黄色，从此，黄色被尊崇，一直延续到明、清，成为了至高无上的皇权的象征。上面所说的是属于皇帝所独自拥有、而决不允许百官及庶民“僭越”的黄色。其次，便是等级森严的百官的“品级色”。历朝历代，都颁布“舆服志”，对百官及庶民的服制及其服色做出强制性规定。名义上是要求服饰服从于“礼”制，实际上，服饰制度完全被操纵在统治者手里，成为了封建制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以唐朝为例，贞观四年（公元630年），定二品官以上服紫，五品官以上服绯（绯红），六、七品服绿，八、九品服青（蓝）。虽然后代在品级与品级色的对应关系上略有差异（色序差异），然而，紫、红、绿、蓝等色始终是“品级色”，成为区分品级的标志，并进而泛化为尊卑的标志。

　　第三、民俗原因：虽然紫、红、绿、蓝等被规定为百官服饰上的“品级色”，但，这并不有碍于民间的应用。譬如说：红色一直是我们民族十分偏爱的色彩之一，在广大民间，红色被看作是喜庆色彩，逢年过节或寿宴喜宴，张灯结彩，皆主要用红，以“满堂红”为佳；而新郎新娘服饰，更必须穿红，以图吉祥。这样，表示尊贵的红色，便被赋予了另一层涵义——也表示喜庆。日久天长，其他如紫、绿、蓝等，也都因为民俗原因，具有了色彩的多义性。这样，封建社会“礼制”对色彩的规范、以及由此给庶民所带来的强制性和压迫感，在庶民的心目中逐步消失，人们已对这些鲜明悦目之色产生感官愉悦，并形成了本民族的色彩审美习惯。

　　第四、文化原因：色彩的审美心理不是孤立的，它必然受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哲学思想、伦理道德、文化观念等多重影响，这后一种影响，即文化观念的影响是十分巨大而深刻的。“在中国古代追求‘道’，用有限表现无限，讲究以少胜多，用单纯表现丰富，表现无所不包无所不在的大千世界，这才是文学艺术的高格，才能悟出美的道理，达到艺术美的境界。这就要求在色彩上要求单纯、明快、纯净，具有装饰性”。这个论断真是十分精辟，它深刻揭示了道家思想与色彩的因果关系。大量古代文化艺术作品，无不表现了这种文化观念与色彩的联系。敦煌千佛洞壁画五彩缤纷，然而，所用颜料仅仅是土红、朱砂、石青、石绿、黑、白几种。再试看“太极纹”，仅阴阳（黑白）两色，就高度浓缩了宇宙万物及其生生不息的变化，这又是何等的单纯、何等的丰富！

　　3.“上、下五色”色彩体系的形成　中国戏曲艺术产生于漫长的封建专制社会，剧目以历史题材为主，因此，服饰就必然受到上古冕服的“五采”、中古时“品级色”的影响，概括地说，就是古代服饰文化的直接影响。明代杂剧中已开始出现黄色蟒袍（专用于皇帝），清代，昆曲的“江湖行头”里已有不少戏衣分为五色（黄、红、绿、白、黑）。宫廷戏衣的色彩，比民间要丰富得多，从清官《穿戴提纲》所反映的蟒袍来看，即已多达十二色。这种用色范围的扩展，对加强舞台色彩的表现力，起了积极作用，并影响到民间戏班，为民间艺人所接受。所以，据专家考证，由“上五色”发展为“十色”（即“上五色”和“下五色”）是“清中叶以后”的事。

　　“上五色”直接采用了上古冕服“五采”中的四采：黄、红、白、黑，惟独将蓝色拿下来（归入下五色之列），用绿色取而代之。尊绿贬蓝，事出有因：一则；按品级色的色序，绿与蓝相近，唐代还绿高蓝低；二则，戏曲中关公戏多，出于对“关帝”的尊崇，因关公服绿而尊崇绿色，这可能还是重要的原因。

　　“下五色”实际上是“上五色”的自然延伸和补充：

　　紫（紫红）——红调蓝而成，仍是红色系之色。

　　粉（粉红）——红调白而成，仍是红色系之色。

　　蓝

　　湖（湖蓝）——蓝调白而成，仍是蓝色系之色。

　　秋香——绿、黄、褐调合而成，仍是绿色系之色。

　　“上、下五色”在实际应用中，除纯正、标准的“十色”之外，同时又衍生出许多同类色或近似色，用于同类人物集团。例如黄色，除明黄（用于皇帝）而外，另有由明黄衍生而出的杏黄（用于皇弟或皇子）；又如湖色，另衍生出更娇艳的皎月色；再如粉色，另衍生出雪青色，等等。从某种意义上说，“上五色”与“下五色”并不单单是十个色，需要做广义理解。以“十色”（及其十色族）为主，再加上为辅的“杂色”和金、银“光泽色”，这就构成了戏曲所特有色彩体系——可称之为“上、下五色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