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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话艺术风格与戏曲革新
曲六乙

  提倡“戏曲化”的同志珍视艺术的传统风格,不赞成“话剧加唱”,不赞成搞成“非驴非马”的东西。提倡“现代化”的同志,不那么看重艺术的传统风格;“甩掉老钉鞋,穿上旅游鞋”,反映了一些同志对传统艺术风格的厌恶。

  双方争论的焦点之一是:艺术风格。

  什么是风格?风格就是个性,就是差别,就是特点。话剧有话剧的风格,歌剧有歌剧的风格,戏曲有戏曲的风格。以戏曲来说,一个剧种没有自己的独特风格,不成其为剧种;一个表演艺术家没有自己的独特风格,不成其为流派。京剧姓京,越剧姓越,秦腔姓秦,昆曲姓昆,评剧姓评,就因为它们具有区别于其它剧种的独特风格。

  艺术风格有其继承性,它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是从地上拾到的,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以戏曲艺术来说,它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从优伎、傩舞、百戏、杂剧、南戏、元杂剧到传奇,继承了中国诗词、歌舞、民间文学、曲艺等艺术,融汇成自己的艺术血液,并结合不同地区的语言、音乐、舞蹈、民间艺术等许多因素而逐渐形成的。这是常识。

  那么形成戏曲艺术风格的主要因素是什么?这问题不好回答。在我看来,主要因素是蕴含着民族审美心理、审美情趣在内的戏剧观,以及受它指导,诱发、制约的程式性、写意性、综合性、假定性和特殊的舞台时空观念的融汇。当它同地域性的许多因素,其中包括不同地区的语言、语音、音乐、舞蹈、民间艺术等结合在一起时,便出观了具有不同风格的戏曲剧种,这也是常识。

  风格一旦形成便具有相对的稳定性。这种稳定性,是剧种艺术逐渐成熟的标志,也是同这个剧秤的观众欣赏趣味、审美心理取得和谐的默契。观众通过对它的风格的认识和欣赏,承认了它的存在。反之,这种风格的形成过程,恰恰是培养了它的观众得以欣赏它的复杂过程。因之,不妨说,风格是培养出观众欣赏它的耳朵与眼睛的主要手段。

  一个剧种的独特艺术风格,可以使它的观众欣喜、迷恋、如醉如痴。这是它的骄傲,但与此同时,它也产生了观众的审美反馈——审美主体的欣赏保守性反作用于审美客体。尤其可怕的是,艺术水平发展得高的剧种,它的稳定性就越牢固,就造就了更多的具有保守性或叫惰性欣赏趣味的观众。河南人对于豫剧,陕西人对于秦腔,晋西南人对于蒲剧,上海、浙江人对于越剧,四川人对于川剧,特别是老北京的京剧迷对于京剧,都有一种对自家“乡音”的珍贵感情,这种感情有时甚至到了不受理智控制的溺爱程度。稍有变革,有些人便斥之为异端,忘了祖宗。影响艺术风格最为明显的音乐唱腔,只要变化稍大些,忤逆了多年养成的“耳音”,便讥讽为“走了味”,“不是味。”这些戏迷——铁杆儿观众,对维持目前剧场的演出,是坚定的但又是脆弱的,因为他们不能改变上座率日渐下降的现状。而他们这些舆论,常常给一些愿意改革的演员,带来惧怕与苦恼,因为他们是演员的“衣食父母”,也是决定戏曲工作者命运的上帝。

  戏曲的现状是严峻的,它并不以人们善良的愿望为转移。戏曲艺术的发展规律告诉我们,技艺性越强,程式化程度越高,艺术形式越古旧,艺术风格越趋典雅,这类剧种就越容易患上“心肌梗塞病”。对于大多数期望获得新颖别致、多元化的艺术享受的观众,特别是青年观众来说,它们越来越变成不可理解的、难以忍受的、陌生的“古董”。李渔就曾对昆曲的演出,作过这样的描述:“演到旧戏,则千人一辙,万人一辙,不求稍异,观者如听蒙童背书”,“只可悦知音数人之耳,不能娱满座亲朋之目”。焦循也深有所感:“盖吴音繁缛,其曲虽极谐于律,而听者使未睹本文,无不茫然不知所唱。”张漱江说得更干脆:乾隆时期,人们“厌听吴骚,歌闻昆曲,辄轰然而去”。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观众大批“抽签”,离开剧场。对于古老剧种艺术来说,今昔相映,其境遇竟何其相似乃尔!

  但戏曲艺术发展史也告诉我们,艺术风格既有稳定性,又有可变性。稳定性是相对的,而可变性则是绝对的。风格,永远是相对稳定性和绝对可变性的矛盾统一体。如果说,相对稳定性,既显示了阶段性的成熟,又不可避免地呈现出保守,消极的惰性因素,那么,绝对可变性才是艺术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本质。它的进取、积极的革新因素,决定了艺术的青春长在,也决定了艺术风格不是一成不变,而是自始至终在发展着的。李渔说:“变则新,不变则腐。”他懂得艺术辩证法。王骥德也悟解这种变化的必然性,他说:戏曲声腔。三十年一变。事实上,声腔、表演等等,到了一定的时期,总是要变化、发展的。

  艺术发展的基本规律是新陈代谢或叫推陈出新。新与旧,并非水火不容的绝缘体,而是互相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者既是对立的矛盾的,又是相辅相成,互为存在的前提。任何戏曲剧种艺术及其风格里,陈的“基因”在不断衍化、蜕变、渐少,新的“基因”在不断萌发;产生、增多。在一般情况下,陈的“基因”或者消失,或者蜕变成新的“基因”。而新的“基因”,则脱胎于旧的“基因”。也有很多“基因”来自横向吸收,但它一旦同原有的多种“基因”相融汇,也就“安家落户”,成为这个剧种艺术的新“族属”。

  在通常情况下,这种推陈出新过程是缓慢的,渐变的,隐现的,从哲学上说就是量变过程。而一旦新的“基因”积累,增大到改变了原有艺术面貌时,便发生了质变,成为具有新的风格的艺术品种了。“新也者,天下事物之美称也”。想当年,从蹦蹦到评剧,从二人转到吉剧,从山陕梆子到河北梆子、山东梆子、安庆梆子、莱芜梆子,从汉调、徽调到京剧,都发生过这种质变的过程。作为新产生的剧种,都曾经风靡一时,赢得了广大观众的喜爱。

  事实证明,没有横向借鉴,没有外来艺术“基因”的渗入、融合以及原有艺术“基因”的扬弃和蜕变,艺术就得不到发展,也不会有新的剧种的迭相涌现。附带指出,象京剧、川剧、越剧、粤剧、评剧等剧种,它们的表现手段多,艺术生命力强,流行的地区广,吸引的观众多,艺术风格鲜明,我想,其奥秘就在于,在形成与发展过程中要勇于并且善于横向借鉴。

  对于戏曲剧种艺术风格的形成与发展,横向借鉴与纵向继承,都是必不可少的。横向借鉴作为外来的崭新因素,是促成新风格的客观条件,而纵向继承作为内在的传统因素,则为新风格提供依据。两者虽然有矛盾,但在高明的革新家手里,两者是可以获得统一与和谐的。把两者绝对对立起来的作法,无助于革新,也无助于戏曲新风格的形成。

  新的时代,要求与其相适应的艺术;新的观众,要求与其审美情趣相适应的艺术风格。今天观众在审美、娱乐方面多元化的趋势,决定了包括戏曲在内的多种艺术样式、文体活动、娱乐活动之间的竞争。物竞天择,优胜劣败,这种竞争是无情的、关键在于谁对大多数观众,特别是青年观众最具有吸引力。戏曲艺术的竞争力,就在它的独特的艺术魅力,能否被大多数观众理解并乐于花钱到剧场欣赏。出路只有一条:根据多数观众的审美情趣、需要和审美心理变化,勇敢地进行革新。在我看来,应当尊重“戏曲化”的合理因素,却不必使它变成一条绳索,捆住宣己的手脚;也应当接受“现代化”的合理因素,却不必奉为灵丹妙药,把自己弄得晕头转向。时至今日,与其提倡“戏曲化”或“现代化”,似乎不如提出多元化、多方位和多层次的具体革新要求更好。

  所谓多元化,就是适应多类观众对戏曲多种多样的艺术风格的审美需求,而不必拘泥于一种传统艺术风格的继承。

  所谓多方位,就是在发展方向上,进行多方位的尝试。可以在传统风格的范围之内,较多进行纵向继承的试验。可以突破传统风格,较多进行横向借鉴,不但戏曲姊妹剧种,话剧和电影,甚至可以批判地吸取西方现代派戏剧观念、表现技巧、艺术手法,乃至抛弃古音、上口字音,不用韵白,不用或少用文绉绉的半文半白语言,创造有韵律美的普通话艺术语言。在唱腔中溶入富于时代感情的旋律,在表演方面创造具有今人气质、风貌和生活特征的动作语汇,以逐渐代替那些即使表现古人生活特征也感到陈旧的程式动作。当然,也可以搞“艺术复旧”的试验。譬如,在主要城市里,利用现存的古老戏台、演出场所加以整修,或还原古代剧场建筑,按原有的古老风习演出。记得去年有人在《北京晚报》上提出,北京前门外某个省会馆旧址内,仍保存有较古老的剧场,戏台建筑,如果加以修补粉刷,就可以原样演出传统京剧。我举双手赞成,这里是可以不用大幕,不用镜框式舞台,而是三面观众的伸出式舞台。舞台上有守旧,有大帐,有“出将”“入相”,有检场,有领场、飞垫、气椅、走尸、布城、还有撒火彩。开场三通锣鼓后,跳加官向观众亮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招财进宝”、“一品当朝”的横幅,剧终有演员在唢呐声中揖送观众。欢迎老观众到这里,去雅座或池座上寻古访旧,宣泄思古之恋情。欢迎新观众和外国旅游者光临,他们仿佛进入活的戏曲博物馆,饱览古代演戏的习俗和风貌,以满足他们的求知欲和好奇心。

  所谓多层次,就是根据不同地区、不同剧种、不同剧目以及演员的不同特长,进行多种不同程度、不同层次的尝试,而不宜划一,强求一律。

  从戏曲艺术发展史和剧种发展史看,艺术革新不论自觉地或不自觉地,大致都有规律隐约可寻,却没有现成的神奇配方。时代不同了,各种条件也不一样。开放的社会主义社会,要求开放型的戏曲艺术。这就要求革新者有战略眼光,立足于时代的变革,从上帝——观众的要求出发,而不是从个人的偏爱出发,勇敢地进行多种多样的试验。这符合戏曲“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方针,也比较能适应多种多样观众的审美要求,当然,也应包括对青年观众审美情趣的积极培养。

  口号的争论固然必要,不争论不足以辩明是非曲直,但当前更为重要的是实践,是行动。不论归真返朴或者标新立异,都在允许之例。既然大家都不是神仙,就应当允许出观失误或失败。从某种意义上说,失败的教训具有特殊的经验价值。多次失败很可能就是走向成功的多层阶梯。拚盘、大杂烩、“非驴非马”,非革新者所愿,但作为革新的一种融合过程,也可能是通向成功之路。

  国难可以兴邦,剧难可以兴艺,事物发展到顶点就要转化。从危机到转机,到获得蓬勃生机,要有一个艰巨的革新过程。缩短这过程的最好办法是,赞成“戏曲化”、“现代化”、“多元化”或别的什么“化”的同志,来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不断地拿出能吸引观众的货色来。

来源:傩戏??少数民族戏剧及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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