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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破不穿错
盖叫天

  有句行话叫“穿破不穿错”。因为戏中什么人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帽子,如何扮相都是按照人物的身分和性格而定的,胡戴乱穿就破坏了戏。

  衣服有色彩,除了好看外,也可以从色彩上分别各种人物不同的身分。一般来说,穿黄的大都是帝王、神仙(如寿星);穿红的是公伯王侯、大臣;穿蓝的官阶要小一些。老生穿红的多,花脸穿黑的多,武生穿白的多。拿一出《八大锤》打比:金兀术穿黄靠,因为他是太子;岳飞穿白靠,因为他是三军主帅;高宠虽然也是王爷身分,但这里是岳飞为尊,便不能穿白靠(岳飞也是如此),要穿绿靠,绿表现一个人的性格耿直、勇猛。高宠性烈如火,绿靠正合乎他的个性(如果是绿脸再穿绿靠,就成鬼了;红脸倒可以穿绿,红绿相映,可显出红脸汉子的特色,象关公、关胜、吴汉都是红脸绿靠)。牛皋鲁莽穿黑,王贵性躁穿红,汤怀较平和穿蓝。余下的人就都穿马褂或箭衣。因为当初戏班里就只有红、黄、蓝、白、黑这五件靠和蟒,所以又叫“五蟒五靠”。不象现在剧团的条件好,可以制备花色繁多的服装。

  有人不知这道理,演戏光拣新的穿。不知绿靠再破也只能是高宠穿,黑靠再新,也只能由牛皋穿,高宠如果抢着把牛皋的新靠穿上,那就成了笑话了。

  衣服上的花纹也有讲究。什么身分的人物,穿绣什么花纹的衣服,都有讲究。青年人不能穿团花。帝王才能穿龙衣,绣龙衣也还有分别,帝王的衣服上绣的是五爪龙,王爵的衣服上绣的是四爪龙。一般有爵位的穿绣仙鹤、凤、蟒的衣服,其他人等穿的衣服可以绣幺二三皮球花,或者是梅兰竹菊、蝴蝶、燕子之类。

  戏中人物头上扎的彩绸,也有色彩分别。彩绸大都用在神、妖、鬼的扮相上。神,大都用上五色,如红、黄、金等,戏中二郎神、韦驮、天官,就是扎的红彩绸;妖怪都用下五色,如黑、灰、蓝、青等;鬼扎纸条,又叫鬼发,象《乌盆记》中的刘世昌,《活捉》中的阎婆惜。假如人并没有死,而是魂游地府,那就不能扎纸,要扎黑水纱,象《探阴山》中的包公就是如此。

  戏中人物有的戴花,也有的戴绒球。如何区分?主要是从人、神、妖来分。人带花表示英雄美色。神妖带绒球,神妖炼丹,绒球有代表丹的意思之说。花或绒球也以人的性格来分颜色。拿花来说,正派人物簪白花。例如李逵尽管是花脸,因为他是水浒英雄,所以簪白花,象黄龙基这些皇粮庄头、地主恶霸,或者如花蝴蝶这样的采花淫贼,簪的就是红花。神妖戴的绒球颜色也不同,神仙簪红或黄绒球,妖怪簪蓝黑、灰色绒球。象《泗洲城》中金叱、木叱、伽蓝等天兵天将戴的就是红绒球,扎的红彩绸,而水母精等戴的是蓝绒球和蓝彩绸。过去演出人神妖是不能混淆的,他们的分别,还不光是在扮相上,动作也有分别。据说最早只有妖怪出场才翻筋斗,人是不随便翻筋斗的,演武戏也不是不问什么人出来都满台乱翻,只讲火爆,不问情理。

  妖怪翻筋斗是代表他凌空驾风或是驾云的意思。神仙驾“云”,妖怪驾“风”,二者又不能混淆。所以金钱豹的词儿是:“小妖们,驾风前往!”不能说:“驾云前往!”《金山寺》中的白娘娘可以说“驾起风云去者”,因为白娘娘是近乎神仙的义妖,故说“驾起风云”。这都有一定讲究的。

  我们今天对戏中人物的扮相,自然不必过于受拘束,把规矩看得过死;但是过去戏班中这种以人物身分、性格来取决人物扮相的做法仍是值得学习的。因为戏得讲究个真实,演古代生活,就得按照古代的生活走,丞相戴平顶冠、车夫穿黄马褂、劳动人民穿员外云头鞋,能行吗?

  过去戏班除学戏外,还得学扮戏,那叫帅盔,那叫侯帽,那叫荷叶盔,那叫王帽,那叫扎巾壳,那叫四方巾……,都得学着去识别它。行头不光要会穿,还得会折,什么盔头,什么衣服,怎样折,怎样放,都有一定的规矩。

  我早年有一个时期,因为不肯跟剧场老板凑和,所以老呆在家里唱不成戏,一家大小,要吃要喝,只得把行头都卖了当了。记得有一次好容易趁夏天剧场歇夏的空当,找着机会唱上这么一期戏,戏码是《武松》,可是家里连件褶子也没有。后来我在旧衣摊上花了几毛钱找来一件旧褶子,可是前襟破了几个洞,穿了怎上台?没办法中找办法,我想出个主意,把褶子穿一半斜披在身上,空着右衣袖,从身后绕过来和衣服下摆合在一处,在胸前打上一个结,这样就把破洞给遮住了。头本《武松》中武松出场是景阳冈酒店吃了酒出来的,一路醉醺醺,走得热燥,把衣服斜披身上正好表现他这种心情,非常合适。可是,有了衣服没靴子怎办,好容易在家里箱底找出一双后跟裂了线发了霉的薄底破靴子来,我把后跟缝好,晒了一晒,再用笔蘸了墨,把黑缎鞋面已经露白的地方涂黑,穿在脚上远看谁也发现不了。这扮相与以前不同,武松一出场就给人以更突出的印象。

  演出后卖座很好,剧场老板觉得这买卖大可以做下去,于是动脑筋想怎样吸引更多观众,想来想去脑筋动到武松的身上来了。你猜怎么着?他们嫌武松的行头一身黑,不漂亮,要垫本钱给我换一身蛋清的绸面上绣狮子滚绣球的褶子和裤衣,说是“打扮得标致点”。你想,武松要是穿上这身行头哪还象个武松?我又好气又好笑,给拒绝了。这在他们看来,当然又是我这个人“不识抬举”。

  老先生教导我们“宁穿破不穿错”,是要我们忠实于艺术,艺术的好坏不在于行头是否漂亮,而是在于是否符合人物的性格、身分和戏的要求。

  说到扮戏,除了不能穿错,还得知道一定的顺序。一出戏没唱之前在后台应该做哪些准备,这也是一个演员不能不知道的,否则到了后台,手忙脚乱,穿了行头去洗脸,不留神肥皂沫子和脏水溅在衣服上,雪白的绸面变成了水墨丹青;上粉的时候,绣花衣领上洒上了点点白粉;烫得齐齐整整的红彩裤经不起搓揉,不等出场已经皱得象团面筋了;赶要穿靴子,化妆勾脸染了一手油彩的手又忘了洗,一把抓过靴子就往脚上套,立刻雪白的寸半高的靴底,就印上五个五颜六色的手指印。扎带的时候,猫腰撅屁股,对张三点头,向李四哈腰,把衣服褶缝都扭歪了。这样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扮好戏匆匆忙忙出台,没留神脚底下在地毯边一绊,险些栽个“扑虎”;赶站定了一抖袖子,忘了词儿,还不知道今天唱的是那出戏,自己扮的是什么人物。要不就戏是戏、你是你。心里还想着刚才后台跟谁顶了一句嘴,怪别扭的,那股子怨气还没消呢。这出戏试问能唱得好吗?不把观众给唱跑了才怪。

  扮戏有快,有慢,有的人要点把钟时间,有的只要刻把钟就行了。慢的要提早到后台,如果你的戏码是第三出,那在第二出戏上台,你就得准备起来了。

  老先生告诉我们有十二个字的步骤,那就是:醒醒、定定、静静、心心、轻轻、行行。

  人到了后台和别人有说有笑,打趣逗乐,挺活泛,可是这时候戏在你身上没有活,你人是活的,可是戏是死的。“醒醒”是指到该扮戏的时候了,你别玩了,该醒醒了,该干些什么就得着手做了,老说话、玩乐,心不归一,怎能办好事情。“定定”是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闭上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让脑子里浑沌一会儿,什么思想也不要有,呼吸调匀,心也定了,把人从刚才烦乱的心境中转换一个境界,才能打这再出发进入艺术创造。“定定”是思想空白的状态。这以后睁开眼,心不烦,意不乱,可以用非常平静的思想开始去活动,这叫“静静”。一个人如果思想不平静,不集中,呼吸急促,他是不能很好地思索问题的。从这时候起,跟谁也不谈话了,开始扮戏。

  先洗脸,洗脸的地方要离扮戏的地方远一些,免得水泼翻了,染了行头。然后上粉勾脸,上粉之后再洗一次手,方才穿彩裤。如果穿了彩裤去化妆,就容易把彩裤揉皱了。再穿靴子,穿的时候不要碰靴底,系裤带,穿水衣(演戏时穿的衬衣),戴护领或胖袄。再穿英雄衣,系绦带,扎大带,在穿衣系带时要提气,腰背挺直,不要扭动,这样可以使衣服和全身正确的姿势烫贴一体,线条整齐。这以后就一直保持住这姿势不变,要等戏唱完,下了场全身上下还是原来样子,连一条折缝也不乱。衣服穿好后再勒头,戴网子,扎水纱,簪花。要是时间还早可以不忙穿外衣、戴帽子。然后坐定了,在心里默着戏,想着自己所扮演的是什么人物,什么身分,什么形状,打哪来,到哪去,在戏里干些什么。平时练功,哪一招好,哪一姿势美,心里重新温习一遍,记住了,这时候你自己已经“死了”,戏中的人物“活了”。你已不再是你自己,无论是思想、行动,都得是戏中人物的模样。即使亲娘老子这时候来,也可以不理,因为他是你的亲娘老子,不是戏中人的亲娘老子。要是懂得这道理的人,见你扮了戏,他也就不来和你说话了。这叫“心心”。“轻轻”是放松全身肌肉,提着气,端正了架势。“行行”就是把你上面一切所想的,和精气神合成一个整体,随时准备出台,也就是说准备都已停当,可以上场了。按规距,当你扮上戏,呆在上场门口等候出场,别人都得躲开你,后台不准闲人乱走乱闯,要不赶在你出场前,有谁冒冒失失撞你一下,把你帽子碰下地来,那可就误了戏了,这一台戏也许就给你搞砸了。

  凡事要细心,要分先后,才能把事办好,演戏更是大意不得,出场抖了袖子忘了词儿,或者不记得该报什么家门,这样可笑的事不是没有过,这都是在后台打打闹闹昏了头,毫无准备闹出来的笑话,也是把艺术当儿戏,不看重艺术的结果。

  何慢、龚义江记录整理

来源:粉墨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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