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傩公傩母的传说
用坪还傩愿中敬奉的神灵很多,但是主祭神一直是傩公傩母,至今未变。那么,本地人为什么将傩公傩母作为主祭神?为什么要向傩公傩母许愿还愿?因为本地人认为傩公傩母是人类的祖先。本地广泛流传着有关傩公傩母造人的传说。唐法师告诉笔者:
“这要从开天辟地说起。那个时候是傩公和傩娘,他们是两兄妹,我是听老人说的。从前涨弥天大水,地上没有人了,这同娘两兄妹就躲在葫芦里,等到没有水了,凡间没有人了,两兄妹就要成亲,当时哥哥不肯成亲,妹妹就说,抛磨,你在这边山上,我在那边山上,若是两块磨合拢了,我们就成亲。又说扔竹子,一根竹子剖开,若是两片竹子合拢了就成亲。磨也合拢了,竹子也合拢了,这个他们必须要成亲。你说同娘两兄妹,怎么好意思,最后还是成亲了。两兄妹就结婚,同母两兄妹要成亲,这不羞,哥哥脸就羞得绯红,养得个肉团,砍了到处扔,扔一块说一个姓,姓一取完就说不管姓张也好姓李也好。现在姓张姓李的人要多些,这是古代以来就这么说,这是一直传下来的。现在就敬他们,凡间的人是他们造出来的,是由他们发脉的,根子在这里。后来,求子求孙,有什么毛病,猪牛牲畜出事,就求他们,许愿说,如果好了,就还愿。”
用坪蔡法师也告诉笔者一个与唐法师相近的关于傩公傩母造人的传说。不过,蔡法师还对这个传说的由来及其与自己的关系作了这样的说明:“我们听师父说过,我们得了解这些,因为有时有人会问,像我们在XDE家里还愿,ZZF就问到这个根由,要拍录像,你得介绍。”可见,老裟还自觉地担负着传播和解释民间文化的责任,这种自觉的文化承担意识对老裟主观能动性的发挥,对于民间还傩愿的重建有着重要的意义。
傩公傩母传说不仅流传于还傩愿传承人之间,而且,也流传于普通民众之中。何秋莲就向笔者讲述了其记忆中的傩公傩母传说:
“人就是‘略日勾勾’和‘略日娘娘’发的脉。他们两兄妹,先那个时候,合天合地(即天地馄饨一片,笔者注),哥哥对妹妹说:‘你种棵葫芦去唠。’等一会儿,哥哥说:‘你看看长了没有?’‘长了’。过一会儿说:‘你看结了没有?’答道:‘结了。’哥哥又说:‘再探一下多大了。’答道:‘好大好大了。’好,就合天合地,他们躲在葫芦里面,葫芦是飘起的。好,凡间的人都淹死了,就只有他们两兄妹没有死。后来,妹妹邀哥哥:‘阿哥,现在天底下没有人了,只有我们成婚。’哥哥说:‘那你到对面山上去,我们每个人拿一块磨,磨抛下来如果重合了,我们两个就结婚。’好,两兄妹,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抛下磨,磨重合了,他们结婚了。他们生也生不及。好,生得个肉团,好,用刀切开,这里也扔一块,说姓什么,那里也扔一块,说姓什么,等姓取完了,就全扔出去说不管姓张也好姓李也好,现在姓张姓李的多些。好,第二天早上,山坡上都出炊烟了,又有人烧火做饭了。这个古典,是以前老的传下来的。”
从何秋莲关于傩公傩母传说的口述内容来看,虽然与老裟唐守业讲述的传说存在差异,但核心内容没有变化。这种变异性,是作为活态的民间传说的基本特征之一。
民间传说是“关于特定的人、地、事、物的口头故事。”当它与某一民俗事象结合时,就起到强化某一信仰,强化某一记忆的作用。在用坪,傩公傩母传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民众的文化记忆,构建着对傩公傩母的信仰,传播着傩文化信息。这为用坪民间还傩愿的传承或重建提供了记忆基础和信仰支持。另外,这则神话将傩公傩母置于始祖神的位置,使得傩与本地人根深蒂固的祖先崇拜相联系,从而增强了傩的生命力。
三、张在学“舞土地”
在瓦乡人聚居区,有春节舞龙舞狮等群体性娱乐活动,而还傩愿中也有一个群体性娱乐项目,它是整个还傩愿的高潮,那就是“舞土地”。就整个还傩愿仪式表演过程来说,舞土地是其中最精彩的一个环节,也是最吸引人的一个环节。在笔者所采访的看过还傩愿的70岁以上的老年人中,他们谈得最多的也是舞土地,而且一说起舞土地,就提到张在学表演,都说他的表演是最有趣的,喜悦之情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来,有时边讲述边哈哈大笑。
张在学是原用坪低炉村(现为用坪双炉村)人,是原大坪头村梨子坪肖财生、肖崇堆为掌坛师的傩班成员之一,也是一位可以上场表演法事的老裟,其出色的表演项目是舞土地。在用坪老人的回忆中,还傩愿中的“舞土地”与张在学的名字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只要提到“舞土地”,他们就会提起张在学,同样,只要提到张在学,他们就会提起舞土地。为什么会这样呢?以下访谈材料将会提供部分答案,并为民间还傩愿的有效传承提供某些启示。
访谈一:
笔者:您对还愿记忆最深的是什么?
何先田:是那个舞土地,哈哈,打那个豆渣包,推你推我,现在如果看到还是个热闹事。张在学舞土地好看,没有张在学土地舞不好。“土地公公”从外面走廊舞进来,他戴有块虚面壳(即面具),哪里有年轻妇女,他故意往你身上靠,说痞话,哈哈哈哈(何先田边说边发出笑声)。大家拿豆渣打在他的虚面壳上面。他故意听错话,说错话,让大家笑。他背上有这么一个包(边说边做手势)。好,从走廊走进堂屋,旁边人推一下他(“土地公公”扮演者,笔者注)一时倒在这个角落,一时倒在那个角落。我们以前看到。
访谈二:
笔者:您看过还愿吗?
林仁寿:看过,我们那时是看热闹,偷别人糍粑吃,说是敬过神的糍粑可以带来好运。他们“舞土地”都没有张在学舞得好。舞土地唱得有味,“土地公公”要唱土地根由。
笔者:唱土地根由您还记得几句吗?
林仁寿:“自自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定乾了坤”,就是这么开始,“莫说土地无根本,水有源来木有根,土地公公本姓张,改名托姓姓肖人,……”就这么唱,后面就由他来说白。
笔者:那时热闹吗?最热闹的是什么?
林仁寿:那时看热闹的人多得不得了。开财门是晚上,开财门就是旋割猪屁股,看的人也多。特别是第二天早上看舞土地的人更多。舞土地,需要三个人表演,一个演土地公公、一个演土地婆婆、一个演癞娃子。土地公公假装往人堆里钻,嘴里说“人老三不才,阿尿打死该”。妇女可以去看,其他女孩子也可以去看热闹,男女老少一概不忌。舞土地,刘家村刘兴银当土地婆婆,坐在那里。土地公公那块肉故意掉在地下,粘点灰尘之后,递给土地婆婆说:你吃你吃。哈哈哈哈(林仁寿边讲边笑)。土地婆婆只有肉吃酒喝,另外没有什么,钱他们没有,不过也吃不了多少。当土地婆婆是一些穷人,有的还请叫花子当,叫花子也经常赶热闹,争着当土地婆婆,可以吃肉。大家都喜欢张在学,油嘴滑舌,油腔滑调,笑话又多,其他人没有他舞得好。
访谈三:
笔者:可以给我谈谈您以前看过的还愿的一些情况吗?
何秋莲:可以。我还没有嫁出去的时候,经常偷偷去看。但是大人经常不让去看,说妹妹家(即姑娘家)有什么去看的,那里尽说痞话。常被大人骂回家,看不全。看到舞土地,好搞笑,小孩子打豆渣,就往“虚面壳”(即面具)眼睛上打。有的小孩推土地公公,土地公公一下靠过来,一下倒过去。有时,土地公公还故意靠在你身上,那有一阵子,到堂屋香桌边就不准推了。土地公公要从外面过道走廊开始,一把蒲扇,“虚面壳”戴起来,背上还隆起一个包。哈哈哈哈(何秋莲边讲边笑)。好,到张在学舞土地,最逗笑。妹妹们(即未出嫁姑娘们)他不怠厌(即戏弄)。如果有媳妇们在旁边,他故意拿起蒲扇往你头上啪啪,他在堂屋外面随便你推,随便你们打豆渣,到堂屋里就不准了。他走来就“昂侃昂侃”不停,哈哈哈哈(何秋莲又笑)。第二天演舞土地,还要个土地婆婆,劝土地婆婆吃肉,好逗笑。
访谈四:
李三妹(唐守业妻子):我看到张在学,他到过我龙潭坪家里做还愿,就在堂屋里,他舞土地最舞得好,那不知道怎么夸,另外没有人有他演得好。
通过以上访谈材料,可以归纳出民众对张在学舞土地记忆深刻的主要原因:第一,“舞土地”环节充满娱乐搞笑因素,具有群体性和娱乐性,其本身就吸引着民众参与,能赋予民众深深的记忆;第二,民众通过这一神圣与世俗相交融的环节,可以获得精神愉悦、压力释放,因此乐于参与,被潜移默化地植入记忆深处。第三,表演者张在学出色的表演技巧,也使得民众对舞土地的记忆得以强化,从而更加牢固。在以上三点原因中的第三点,给予我们重要启示,那就是:传承人表演技艺的高低对于民间还傩愿的传承与保护具有重要意义。本地人对优秀表演者的深刻记忆和溢美之词又促使着传承人不断提高自身素质,从而形成一种良性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