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明朝至清朝中期——发展期
3.2.1社会背景
明清时期,戏曲长期繁荣、极度兴盛,大量作家和作品不断涌现,各种类型的戏剧流派、风格样式争奇斗艳,使明朝戏曲呈现出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的欣欣向荣局面。人们观赏、评析戏曲成为一种时尚,戏曲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同时期的小说中也有大量戏曲表演情节描写,因而此时戏曲作品中的戏中戏描写不仅是文化背景的展示,更是对当时社会生活的真实反映;戏中戏的使用也不似明朝之前准备期杂糅各种技艺的不成熟,而是戏剧创作成熟的自觉使用,更自然地与剧情相融、相契合,更好地发挥了戏中戏给读者带来的独特审美效果。
3.2.2戏中戏作品之概述
1)杂剧中的戏中戏:
明初杂剧有元杂剧遗韵,一度比较流行,但无足取,在整体上呈现衰落的趋势,失去了舞台优势。明万历后杂剧创作形式已完全脱离元代框范。弘治年间,杂剧作家在南戏和传奇的影响下对杂剧体制进行革新,采用了开放式结构类型,四折一楔子的体制变为了多至十一折少则仅一折的样式。明杂剧本质上是文人剧,在明代戏曲“重情”倾向的影响下融入了作者的主体体验,体现出强烈的抒情特征,成为文人抒情写心的工具,发展至清杂剧基本上已不是为舞台扮演的场上之作,而是成了个人寄怀遣兴的案头之作。此时的杂剧,继承文人剧的传统特色,多取材历史故事和文学掌故,在思想内容方面仍旧承担着文人作家主观情绪的宣泄任务,叙写情怀、抒发人生感慨、有脱离实际的遣兴之作,也有寄托政治理想,体现出讽刺批判社会的特征的作品。总体来说明清杂剧艺术上上过于案头化,戏剧性不强,不适合舞台演出,明清杂剧中的戏中戏同样具有这种特点。
明杂剧受同时期传奇影响明显,如五折杂剧《酒懂》,第一折插入“小青挑灯夜读《还魂记》”一戏情节,小青唱词换韵,各重要角色皆唱,曲牌多采南曲,人物动作称“介”,当为受传奇重大影响之杂剧。
■《神仙会》吕洞宾找来八仙中的四仙到张珍奴家演出院本《献香添寿》来为己庆生,兼试探张珍奴的求道之心,由神仙亲自出马演神仙来现身说法,在所有的戏中戏中可说是绝无仅有,“[副末云]总都是神仙作戏”。
■许潮的《同甲会》写文彦博等聚饮,席间传令优人演戏助兴,松竹梅岁寒三友的剧情正与他们四人风致相似,戏演完便即酒阑人散。
■《袁氏义犬》中的《葫芦先生》是一出短小精悍的讽刺喜剧,剧中所演弥勒佛化身葫芦先生劝化没奈何事,不见经义及史籍记载,当系作者王衡自创,揭露的是一般世道人心中的阴暗面,体现其极度彷徨、苦闷之心理;而《袁氏义犬》具体塑造了狄灵庆这一忘恩负义人面兽心的反面形象,二者角度不同,指归则一,互相补充,本剧反映的生活内容得到拓展,从而使全局的思想力量得到加强。不仅如此,陈与郊乃是《葫芦先生》作者王衡之父的门生,插入王衡作品,也是有缘由的。
■《真傀儡》的致仕丞相杜衍看人妆的傀儡表演以“丞相”为主角的三段戏,台下致仕丞相,台上傀儡丞相巧妙联系起来,后来杜衍更是借用傀儡衣冠拜受敕旨,“官场即戏场”的主题思想在此得到了生动揭示。
■《升平瑞》是《西江祝嘏》四种杂剧中的一种,写高汝殿之母寿及百龄、五代同堂,又值太后寿诞,接连演戏数天,最后的傀儡戏《女八仙》着力渲染了喜庆吉祥气氛,又暗与为太后庆寿的主旨相合。《西江祝嘏》都属于清代祝寿颂圣类剧作,仅为祝太后之寿而作,其它场合及后世未见演出,虽是案头剧,但在精炼与文采方面比御用词臣所写同类作品略高一筹。
■《四喜缘》是春桥为其友李也先、谭云松偶遇江湖卖艺女子所做。作者本人化身剧中人,以朋友经历写成《四喜缘》传奇并排演。
2)传奇中的戏中戏:
明前期是一个盛行全本戏,竞相演新戏的时代;中期后,全本戏这样的演出规范被打破,折子戏兴起。同时弋阳腔在北方流行,在南方占上风的昆腔班演昆剧时碰到“戏中串戏”总要唱上一段弋阳腔以资点缀。这些社会风气在戏曲作品中的戏中戏情节里都有所体现(如《占花魁》、《金钿盒》)。清朝中期以后,昆曲衰落,地方戏兴起,传奇受地方戏影响甚大。乾隆、嘉庆年间,“花部”逐渐取代了“雅部”,有的士大夫承认“花部”戏剧受欢迎这一现实,对昆剧艺术有所改进。如蒋士铨的多部作品就对花部戏直接利用和吸取,以调剂场面、活跃舞台气氛;唐英《梁上眼》最后一出“斑衣戏彩”,魏打算和新婚妻子轮唱了地方戏曲的【山东姑娘腔】和【梆子腔】 各一支。这样的戏中戏不仅有戏曲史资料价值,也反映出作者对地方戏曲的态度是相当重视的。
■《麒麟罽》写韩世忠事。第十七出酒席宴前乐伎吕小小串演《昭君出塞》里南北合套【北双调·新水令】,吕小小本是临安妓女,后为韩世忠小妾,剧中却写其被胡待制赏与韩为侧室,吕不从,在西湖出家,这段情节是陈与郊自创,《昭君出塞》正是他自己的得意之作。明戏剧理论家祁彪佳评价该剧时说:“此剧仅一出,便觉无限低回。”剧中可以铺排的清辞丽句和苦心营造的感伤氛围,使观众体味到一个遭受命运拨弄的柔弱女性内心独有的细腻感受,正与演出者吕小小的身世处境相仿。
■《磨尘鉴》写唐玄宗时,黄旙绰奉三教圣人之命下凡开创梨园,编《磨尘鉴》演后汉范滂轻视利禄、刚正不阿的故事,汉史唐事,有以史为鉴的因果关系,宗旨在于宣传忠义。同时这又是一出反思戏曲的戏,旨在为戏曲正名张目。
■《望湖亭》婚宴上演新戏柳下惠故事,入洞房后新姑爷钱万选就上演了真人版“柳下惠”,在洞房三夜衣不解带。该剧取材于万历年间吴江县实事,《情史·吴江钱生》、《醒世恒言·钱秀才错占凤凰俦》均以此为题材,但在剧中演出《柳下惠》却是作者沈自晋的自创。《绿牡丹》里,素日才高的顾生在文会中屈居第三,车、柳二生请人代笔赢得了前两名,二人得意,强邀顾生同串“韩信胯下”一出,该剧最后顾生亦如韩信忍得一时之辱终功成名就,车、柳二人依旧如他们所扮的不学无术的恶少王一王二,一事无成。
■《金钿盒》花花公子贡癸酉因求娶徐妫英不成而烦闷,遂与小旦周小三串演阎婆惜活捉张三郎解闷,与《占花魁·串戏》的庸俗鄙陋的万俟公子一样唱的是弋阳腔。
■《牟尼合》艺人芮小二贺寿时通过猴戏,把萧思远一家被麻、封二贼迫害的经历编成故事表演,揭出麻叔谋吃婴儿等劣迹,深深打动了裴、牛、邢三人,表现出芮小二可贵的侠义精神。
■《荷花荡》中主人公李素与苏州老串客和名妓串演《连环记》,在剧中饰王允。李素是世家子弟,还是扬州府司里的门生,却主动与地位悬殊的妓女一起串戏,“与倡优为伍,自甘下贱”而自得其乐,很能表现才子疏狂豪放的特色,与李素在剧中的性格特征是相符的。
■《一捧雪·豪宴》开头莫怀古将汤勤荐与严世蕃,酒席上演《中山狼》,再明白不过地预示汤勤就是一条忘恩负义的中山狼。
■《占花魁》里苏翠儿原为高俅府歌姬,被拐卖于秀州娼船,在演出《玉簪记》中巧遇丈夫沈仰桥。《玉簪记》的几个唱段穿插其中,既可以让观众撇开剧情单独欣赏,起到调节剧情节奏的作用,又因为剧中唱曲的人即为沈妻,便有了交待人物下落、连接剧情的作用,在夫妻相逢前作了必要的说明。《串戏》一出,花魁被万俟公子强拉至船上陪酒并与其一起串戏,这里李玉安排万俟公子唱弋阳腔,可谓一箭双雕:一来刻画万俟的庸俗不文;二来为了突出弋阳腔的鄙陋可笑。(后弋阳腔声势微弱渐不为人所知,这段戏中戏的幽默之处便失去意义,近代折子戏《串戏·雪塘》中,弋阳腔串戏内容便全改了。)
■《万里圆》写明末清初苏州黄向坚云南寻亲事,除夕夜几个客商串演《节孝记》的“出淖泥”。《节孝记》别题《黄孝子千里寻亲记》,写元朝黄觉经外出寻母,正如客商所言“他(指主人公黄向坚)也姓黄,我也姓黄;他寻父,我寻娘;岂非一样?”在意义上与全剧相映衬,烘托、渲染了主人公的孝义精神,因此有人径把《万里圆》称为《新黄孝子传》。
■《比目鱼》一剧谭刘二人姻缘以戏始之、以戏终之,紧扣“戏”来安排情节。“偕亡”一出刘藐姑借演《荆钗记》的钱玉莲痛斥孙汝权之机,改词大骂钱万贯。“巧会”一出藐姑用点演《祭江》试探母亲,最终母女相认。两出的戏中戏两相呼应,促成了戏剧性的转折,是支撑全剧情节的基础,设置妥帖自然、天衣无缝,具有强烈的剧场效果。以戏写戏、戏中套戏、若假还真、奇妙无比。此外,该剧以伶人演伶人,不光新奇,更是“梨园故事本来面目”,这种颇有情趣的戏曲演员的日常生活场景,在古典戏曲中并不多见。
■《燕子笺》是戏曲家阮大铖的代表作,其在《桃花扇》中的演出却别有一番深意。南明小朝廷刚建,此时剧中的阮大铖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权奸”,和弘光帝一样把献乐粉饰太平作为中兴第一要事,因此便有《选优》一出试演《燕子笺》的情节,正写出弘光帝之昏庸、阮大铖之流之误国。接下来被强拘入内廷的李香君执弘光所赏桃花宫扇唱《寻梦》的【懒画眉】一曲,也道出自己“心上有啼红怨”的满怀愁绪。
■《临川梦》是一部带有人物传记性质的戏剧,后半部分汤显祖为父母侑酒请来宜黄艺人演自己所作《邯郸记》最末一出,抒发他不求高官厚禄、只求事亲课子、酌酒看花之乐的志趣。
■《雪中人·赏石》一出时任广东水路都督的吴六奇招待查培继时出家乐演唱的《刘三妹》,从唱词到剧中人服饰装扮都富有极鲜明的岭南地方特色,用在此处非它剧可替代。
■取材于《红楼梦》的《绛蘅秋》中根据《红楼梦》第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设置了《演恒》、《林殉》二出,改做诗为串戏,演恒王兵败自杀,林四娘抗击获胜后自刎以殉。可能为与庆贺贾政升郎中之职的气氛相配合,结尾四娘悲壮自刎后却以众人发诨作结,戛然而止,有些脱离情节。这固然是作者别出心裁的改编,却失去了小说原著中设置“闲征姽婳词”这一情节的本意。